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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小站
火车在原野上奔驰着，我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这时东方微微吐出晨曦，远近的山峦、树林，房屋渐渐地显出了轮廓。我稍稍启开了车窗，一阵秋风迎面扑来，使人心旷神怡。
我抚摸了一下略带油腻的面孔，真想舒舒服服地洗上一次脸。可是列车夜晚没有加水，车厢内早就滴水全无，连喝的水都成问题，看来脸是洗不成了。邻座是一个俏丽的姑娘，她一边轻声地报怨着，一边对着自备的小镜子，偷偷地照了好几次脸，这也难怪，姑娘的晨洗比我这个当兵的重要得多啊！
火车轻轻地舒了口气，终于在辽南的他山小站停下来了。因为前面修桥，停车时间较长。这里位于海城与营口的交界处，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每夜过站，旅客们连车窗都懒得开，谁也没有兴趣多看它一眼。可今天这里竟赶集一样热闹，一笼笼冒着热气的白馒头，一篮篮又大又鲜的熟鸡蛋，喷香的瓜子、花生，烤得冒油的盘锦烧鸡，还有辽南特产的黄元帅大苹果……那一张张招人喜爱的笑脸，一声声清脆悦耳的叫卖声，使这个一向被人瞧不起的小站，充满限无比的生机。
“洗脸喽！热水的，洗一次脸一元钱，快来洗啊！”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向外一望，原来站台上摆着好几个洗脸的摊子，一个个漂亮的脸盆里，盛满热气腾腾的水，浸着一条条洁白的毛巾。摊主们一个劲的吆喝着，这真是雪中送炭啊！乘客们一拥而下，我也赶紧拿了条毛巾跟了下去，顾客们一个接一个，洗一个一块钱，用自己的毛巾洗也一样，不少人一连洗两次、三次，有两位衣着讲究的贵夫人也在摊上洗脸，反正到了这个时候，就是皇后娘娘也得屈尊光临。
我嫌这儿的人太多，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洗，不远处有一位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风尘仆仆，长得很俊美，两条灵秀的辫梢，一双乌黑传神的大眼，一身乡下少女的衣服，裹着她开始丰盈的体态。在她身边放着一个老式竹壳热水瓶，一个上了年纪的木盆，盆内盛着热水，浸泡着一条乡下粗布，作为毛巾。两个留着长发，戴着耳环的男青年踱到姑娘的身边，不怀好意地对她上下打量，姑娘侧转身，低下头，避开他们的视线。其中一个叼着香烟的青年嬉皮笑脸地说：“小妹妹，我们给你一百元，不洗脸，只洗屁股，行吗？”
姑娘猛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怒火，把手一伸，厉声道：“行！把钱拿来，你们就在这儿洗！当然大家的面，不洗是小狗！洗呀，快洗呀！”姑娘就象复仇的女神端起盆子想往他们身上泼，两个流氓抱头鼠窜。姑娘双手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我走近前，姑娘睁开泪眼，轻声说：“解放军叔叔，洗把脸吧，我只要五角钱。”
“为什么只要五角？”我惊奇地问，姑娘回答道：“我的盆儿旧，毛巾也粗糙，不过它们都是干净的，今天的半夜起来烧的开水，把它们洗了又洗，擦了又擦，叔叔，您洗脸吧！”
我心里一热，连忙说：“好，我洗，我洗。不过我用自己的毛巾可以吗？”
她微微低下了睫毛，低着头说：“那当然可以，可是……我的毛巾也是干净的呀……”
说着她脸上露出了委屈难过的神色。我心里一怔，一定是伤了小姑娘的自尊心，立即把自己的毛巾收起，蹲下身子，一头扑进木盆里洗了起来。我一边洗一边问：“你家大人呢？”
“死了。”
“都没了？”
“是的，出去打工，出了事故，妈妈也跟着去了……”
可怜的小姑娘，我又问：“就你一人？”
“我有一个弟弟！”
“你们靠什么生活？”
她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靠我们劳动呀！”见我投去怀疑的目光，她解释道：“我赚了五块钱！”
“什么，五块钱？”
“叔叔，你别赚少，这可是扣除我和弟弟生活费、学费后赚到的五块钱啊！我们村不算富，可伯伯叔叔、婶婶姑姑们可照顾我们了。村上安排我们生活，我们也不能张着嘴吃社会主义的闲饭啊。”姑娘竖起俊眉，脸泛红晕，露出激动而自豪的神态。
我问：“那你摆摊……”
“我只能上学前摆一会，我想给弟弟买个新书包。”
我正与姑娘交谈着，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老大娘不小心摔了一跤，篮子打翻了，鸡蛋滚了一地，小姑娘见了立即跑过去，把大娘扶起来，又帮她捡起鸡蛋，姑娘发现大娘脸手都弄脏了，略带歉意地问我：“叔叔，您洗好了没有？”我早就洗好了，急忙把毛巾递还给她，她把毛巾重新用开水冲过，递给大娘，大娘不肯洗，姑娘笑着说：“您尽管洗吧，我不要您的钱。您要是洗不干净，人家会嫌您脏的，鸡蛋就卖不出去了。”看大娘还在犹豫，她干脆走上前，替大娘洗脸，然后回转身用希望的语气说：“叔叔，您一定没有吃早饭，您看大娘的鸡蛋又大又鲜，她一早到现在还没有卖出一个哩，您就买她的几个吧？”
我把身上的零钱全掏出来，也没有细数就塞给了老大娘，大娘给了我挑十个好鸡蛋，我换成碎了壳的蛋，我想拿几个给小姑娘，她却摆手说：“叔叔，您旅途还长着哩，留着慢慢吃。”
乘客们陆续上车了，我想起该给她洗脸钱了，往口袋里一摸，发现零钱没有了，抽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递给她。小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为难地摇摇头：“叔叔，我没有钱找，以后您有机会再给我吧。”
以后？以后什么时候？我马上就要转业到南方去了，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我有心把钱给她，说：“你不用找了，就给弟弟买个好书包吧，这也是解放军对人民的一点心意啊！”
“叔叔，这钱我不能要，拿了我会一辈子害臊的。”小姑娘果断地说。我楞住了，她的话就象一道闪电，一声霹雳，把我震醒了，我这是在同情她、可怜她吗？不，她要的不是同情，不是可怜！这位温柔纤弱的少女，决不是一个生活的弱者，我刚才的行为跟那两个小流氓有什么区别？我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内疚。这时火车开动了，我猛一转身，向车内大声喊道：“谁有一块钱！快快！”
我的邻座姑娘递来一块钱，我欣喜若狂，迅速把钱扔了过去，跑几步跳上车，再看那小姑娘，舒心地笑了。
火车在原野上奔驰着，我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这时东方微微吐出晨曦，远近的山峦、树林，房屋渐渐地显出了轮廓。我稍稍启开了车窗，一阵秋风迎面扑来，使人心旷神怡。
我抚摸了一下略带油腻的面孔，真想舒舒服服地洗上一次脸。可是列车夜晚没有加水，车厢内早就滴水全无，连喝的水都成问题，看来脸是洗不成了。邻座是一个俏丽的姑娘，她一边轻声地报怨着，一边对着自备的小镜子，偷偷地照了好几次脸，这也难怪，姑娘的晨洗比我这个当兵的重要得多啊！
火车轻轻地舒了口气，终于在辽南的他山小站停下来了。因为前面修桥，停车时间较长。这里位于海城与营口的交界处，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每夜过站，旅客们连车窗都懒得开，谁也没有兴趣多看它一眼。可今天这里竟赶集一样热闹，一笼笼冒着热气的白馒头，一篮篮又大又鲜的熟鸡蛋，喷香的瓜子、花生，烤得冒油的盘锦烧鸡，还有辽南特产的黄元帅大苹果……那一张张招人喜爱的笑脸，一声声清脆悦耳的叫卖声，使这个一向被人瞧不起的小站，充满限无比的生机。
“洗脸喽！热水的，洗一次脸一元钱，快来洗啊！”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向外一望，原来站台上摆着好几个洗脸的摊子，一个个漂亮的脸盆里，盛满热气腾腾的水，浸着一条条洁白的毛巾。摊主们一个劲的吆喝着，这真是雪中送炭啊！乘客们一拥而下，我也赶紧拿了条毛巾跟了下去，顾客们一个接一个，洗一个一块钱，用自己的毛巾洗也一样，不少人一连洗两次、三次，有两位衣着讲究的贵夫人也在摊上洗脸，反正到了这个时候，就是皇后娘娘也得屈尊光临。
我嫌这儿的人太多，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洗，不远处有一位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风尘仆仆，长得很俊美，两条灵秀的辫梢，一双乌黑传神的大眼，一身乡下少女的衣服，裹着她开始丰盈的体态。在她身边放着一个老式竹壳热水瓶，一个上了年纪的木盆，盆内盛着热水，浸泡着一条乡下粗布，作为毛巾。两个留着长发，戴着耳环的男青年踱到姑娘的身边，不怀好意地对她上下打量，姑娘侧转身，低下头，避开他们的视线。其中一个叼着香烟的青年嬉皮笑脸地说：“小妹妹，我们给你一百元，不洗脸，只洗屁股，行吗？”
姑娘猛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怒火，把手一伸，厉声道：“行！把钱拿来，你们就在这儿洗！当然大家的面，不洗是小狗！洗呀，快洗呀！”姑娘就象复仇的女神端起盆子想往他们身上泼，两个流氓抱头鼠窜。姑娘双手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我走近前，姑娘睁开泪眼，轻声说：“解放军叔叔，洗把脸吧，我只要五角钱。”
“为什么只要五角？”我惊奇地问，姑娘回答道：“我的盆儿旧，毛巾也粗糙，不过它们都是干净的，今天的半夜起来烧的开水，把它们洗了又洗，擦了又擦，叔叔，您洗脸吧！”
我心里一热，连忙说：“好，我洗，我洗。不过我用自己的毛巾可以吗？”
她微微低下了睫毛，低着头说：“那当然可以，可是……我的毛巾也是干净的呀……”
说着她脸上露出了委屈难过的神色。我心里一怔，一定是伤了小姑娘的自尊心，立即把自己的毛巾收起，蹲下身子，一头扑进木盆里洗了起来。我一边洗一边问：“你家大人呢？”
“死了。”
“都没了？”
“是的，出去打工，出了事故，妈妈也跟着去了……”
可怜的小姑娘，我又问：“就你一人？”
“我有一个弟弟！”
“你们靠什么生活？”
她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靠我们劳动呀！”见我投去怀疑的目光，她解释道：“我赚了五块钱！”
“什么，五块钱？”
“叔叔，你别赚少，这可是扣除我和弟弟生活费、学费后赚到的五块钱啊！我们村不算富，可伯伯叔叔、婶婶姑姑们可照顾我们了。村上安排我们生活，我们也不能张着嘴吃社会主义的闲饭啊。”姑娘竖起俊眉，脸泛红晕，露出激动而自豪的神态。
我问：“那你摆摊……”
“我只能上学前摆一会，我想给弟弟买个新书包。”
我正与姑娘交谈着，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老大娘不小心摔了一跤，篮子打翻了，鸡蛋滚了一地，小姑娘见了立即跑过去，把大娘扶起来，又帮她捡起鸡蛋，姑娘发现大娘脸手都弄脏了，略带歉意地问我：“叔叔，您洗好了没有？”我早就洗好了，急忙把毛巾递还给她，她把毛巾重新用开水冲过，递给大娘，大娘不肯洗，姑娘笑着说：“您尽管洗吧，我不要您的钱。您要是洗不干净，人家会嫌您脏的，鸡蛋就卖不出去了。”看大娘还在犹豫，她干脆走上前，替大娘洗脸，然后回转身用希望的语气说：“叔叔，您一定没有吃早饭，您看大娘的鸡蛋又大又鲜，她一早到现在还没有卖出一个哩，您就买她的几个吧？”
我把身上的零钱全掏出来，也没有细数就塞给了老大娘，大娘给了我挑十个好鸡蛋，我换成碎了壳的蛋，我想拿几个给小姑娘，她却摆手说：“叔叔，您旅途还长着哩，留着慢慢吃。”
乘客们陆续上车了，我想起该给她洗脸钱了，往口袋里一摸，发现零钱没有了，抽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递给她。小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为难地摇摇头：“叔叔，我没有钱找，以后您有机会再给我吧。”
以后？以后什么时候？我马上就要转业到南方去了，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我有心把钱给她，说：“你不用找了，就给弟弟买个好书包吧，这也是解放军对人民的一点心意啊！”
“叔叔，这钱我不能要，拿了我会一辈子害臊的。”小姑娘果断地说。我楞住了，她的话就象一道闪电，一声霹雳，把我震醒了，我这是在同情她、可怜她吗？不，她要的不是同情，不是可怜！这位温柔纤弱的少女，决不是一个生活的弱者，我刚才的行为跟那两个小流氓有什么区别？我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内疚。这时火车开动了，我猛一转身，向车内大声喊道：“谁有一块钱！快快！”
我的邻座姑娘递来一块钱，我欣喜若狂，迅速把钱扔了过去，跑几步跳上车，再看那小姑娘，舒心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