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潜艇兵特制的亚麻裤衩背心，枕着棉被躺在舱内狭小的吊铺上，我小心翼翼地辗转着，生怕吵醒了睡在下铺的副艇长。航行运转了一天的机器，静静地向外散发着余热，丝毫感觉不到早春的寒意。

       白天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此刻身上粘糊糊的不舒服，将腿和手臂靠向旁边的艇舷，舒服的凉意瞬间通透进来，可肩关节立刻便用疼痛开始报警，只得老实地收回手脚不敢再去贪凉。

      在海上漂泊了多年，很少有失眠的体验，劳累了一天的肌体好像快散架了，然而，我却怎么也不能进入梦乡。估摸着应该是子夜时分了，实在忍不住从铺上溜下来，将作训服卷夹着悄悄走出去，慢慢爬上舰桥来到了潜艇的后甲板。

      闭上眼深深吸进一口寒凉的空气，真爽啊。

      “老机头，是你吗？”突然，耳边响起一个轻声的问询，借着潜艇尾灯看见副长正向我走过来。我是机电部门长，在艇上按习惯被戏谑简称为机头，而被冠以老字，对刚到而立之年的我来说也是一种荣幸吧，呵呵。

      “不好意思，副长还是被我吵醒了？”

      “不是，我也睡不着。”

      我掏出香烟，与副长一人一支点上，彼此沉默着静静地望向远方。

      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艇舷，海水从透水孔中涌进流出，交响着哗哗的旋律，海风悠悠地阵阵飘过，仿佛娓娓叙述着一段浪漫的故事，远近散落的点点渔火辉映着锚地的航标灯，忽明忽暗地象守侯在夜海深处不眠的眼睛，于是烦躁的心绪渐渐地平静下来。

      艇首长长的锚链牵拉着潜艇随着海流不时变换着方向，我开始有意无意去找寻北极星。

      “想家了？”

      “是啊，有点想，听说副长家就在这附近？”我忽然有些好奇起来。

      “就在那边，沈家门”，顺着副长的手势，这才发现沈家门方向的夜空最明亮，那是美丽富饶的舟山群岛中最著名繁忙的渔港。

      “呵呵，看着回不去的滋味可不好受吧？”

      “嘿嘿，是啊”

      我是两天前刚被提拔调任到这艘艇上来的，和大家还不熟悉，与副长也只是在白天的航行训练中，有过几次短暂的关于操作技术方面的交流，只知道他长我一岁。

      “今天返航的时候，多亏了你的果断，要不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副长将话题转了。

      “当时我也紧张坏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全部的航行动力突然失控，我在紧急发出那三个命令的时候心里真是没有底，好在最终有惊无险。”

      “你不知道，当时艇长在舰桥上已经在叫完了、完了，如果慢一步我们就撞到山上去了，好险！”

      “是啊，想不到我第一次到这条艇上出海就碰到这样严峻的考验。”

      “非常佩服你的冷静和技术熟练。”

      “副长见笑了，说实在的，我对目前部队的装备和人员技术状况实在担心，所以真想转业回家。”

      “我和你一样的感觉，听说你去年底递交了转业报告？”

      “是的，家中两个儿子确实很困难，而且这几年的出海，腰痛、关节炎、胃病这几个职业病一样都不少，可是政治部非但没有批准我转业，还提拔我到这里来了，没办法啊。”

      “哈哈，如果我是政治部主任，保证更不能轻易放你走。”

      “确实没有办法，我这人吧，其实明知道不干活、闹得凶的人平时舒服不说，想转业就可以走，我却做不出来，工作面前总不敢马虎怠慢的，也就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

      “哥们，咱们怎么如此一样啊？”

      副长的话，突然让我想起出海前他收到的电报，便赶紧问到：“家中情况怎么样？”

      “难啊，我爱人在沈家门，父母在那边的桃花岛，彼此不能照应，我看着家门却不能回去，哎，等这次训练结束了再说吧，谁让我们是军人啊。”

      是的，谁让我们是军人呢？

      夜凉如水，副长不易察觉的轻声叹息，在我听来是如此的沉重。我们再次点燃香烟，天亮的时候我们的潜艇将继续海上紧张的航行和训练。

      时光荏苒，那个多年前锚地不眠的夜晚已然远去，而我做人的本质却似乎已经在那里永远的抛锚扎根。几天前和我一样已经转业的副长打电话给我：“伙计最近怎么样？”“感觉不错，你呢？”“马马虎虎还行，什么时候过来？”

      哈哈，真想去啊，去看一看久违的锚地，看一看新型现代化的潜艇的英姿，副长你等着吧，咱们不见不散！

写于2005年八一建军节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