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鸟群,一如执幡送葬的方队,向着遥远的天边遁逸而去。苍白的冬天,以衰草的悲凉,忧伤着我所有的幻想和一生丰盈的瞩望。我举在风中的泪水,驾着大地的年轮和脚步沉重的仪仗,送走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啊!在这个冷冷的冬天,她去了很远的天堂。
低矮的天空暗了,雪,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下一夜,落满了整个天堂的屋顶。我在高原冰冷的冻土上,向着北风拔去的衰草,跪叩并磕下三个响头。我懂得一去不返的母亲,她去了很远的天堂,她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她,我的心灵,缀满了感激的泪痕,在风中,像雪花一样,一片一片地飘零。
我无法压抑自己,我沉重的思绪,一如高原空洞的蹄音,在一条回首无门的路口,回望着我泪水飞向白烛的光芒,回望着亡者永远安息的大地和天堂。梅花开过,我的天空只剩下明天一只孤影卓立的飞鸟。
我想让怀念的阳光,固定在雪白的纸上。命定的天色,用她悲悯的泪水,收藏了我忧伤的眼睛,我看见灵魂开启的大门,让惊心马嘶,从此不敢回头,我干涸的辙迹响彻高原,响彻浓郁的夜色和岁月的风尘。我的耳旁,是越走越深的足音;我的身边,是每一块冻僵的伤口,在高原沉重的呼吸里,足以摧毁我,摧毁我背负的风雨。
外面响起细微的声响,做为泥土的孩子,泥土里肯定有我的颗粒。我必须回到母亲的身边,寻找一种土了又土的谣曲,像在黄昏的村口,年迈的母亲唤着她贪玩的孩子,那声音,自娘的胸腔深处发出,亲切而温暖,像民间的一种说唱艺术,音调拖得很长,在整个村庄的上空久久地飘荡。
一个风雨的下午,我眼前走动的,是我背草的母亲,一只手臂挽着巨筐,另一只手臂牵着不肯回家的羊,羊的眼睛盯着母亲,四只脚钉在地上,不肯挪动一步,母亲使出最大的劲,仍无法将羊拉动,母亲就这样和羊僵持了很久,羊和母亲就这样汪在雨水里......这样的背景,我望一眼,就会流出许多泪水;我背过身去,就会长大许多。
这是母亲曾经的歌谣,曾经抵消母亲一生一世的苦难。我在娘的歌谣里,抵制了岁月曾经的疼痛,抵制了生命曾经的迷惘。娘啊!我的村庄真静,静得让我流泪,让我望着煤油灯橘黄的火焰,想着生我养我的高原,想着您磁质通透的歌谣,溢满我不尽的回忆,向往和我一生全部的行装。谁能解读这插于泥土之上的歌唱?谁就是我血缘相通的亲娘!谁就是我以德感人的母亲!
挂在柴门上的眼泪,最终被乡间的风吹干之后,我就成了一条等长的灯芯,我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我看不到母亲的背影,我在高原沉重的鼾声里,重新让母亲的歌谣,渗进我的骨脉,净化着我的血液,净化着我那来自生活的暗伤,在高原所有晴朗的日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完成我浴火重生的涅磐,完成我一生深情地歌唱。
一年去了,又一年在走近,我注定要醒来。马影闪动,谁正在路过我的村庄?我沉静的村庄,马车在吱吱地作响,仿佛母亲圣母般地挚爱,感染着我葱郁的轮回和记忆,在这个等待已久的时刻,母亲谣,我的母亲谣啊!让一个夜晚落了一场雪,让另一个夜晚把天空唱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