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五连又恢复了最初的序列:由李怀清领着一排,在前面开路。
李怀清来到前面,见任林深和一班长站在通往山下的山梁前,不走了。他正想问为什么,却看到了地上有两排由红白两色的小旗组成了一条路。红旗在中间,白旗在两边,旗的颜色已经不是很新了,但它们代表的意思,却是每一个步兵员指挥员都知道的。
这里是雷区!
红旗代表着生,而白旗却代表着死亡。
生和死就这样无情地来到了他们面前。在他们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死亡的阴影就已经来扑面而来了。
""嗒嗒嗒--""一个短点射打了过来,打得他身边的泥土都飞了起来。他来不及想什么,就势扑倒在了地下,滚到了草丛里。他身边的战士们,也随着他卧倒了。
""嗒-嗒嗒--嗒嗒嗒""敌人的子弹还在不停地打过来。
""敌人发现我们了!""
这一瞬间李怀清脑子里出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在草丛中半天没有动。这个时候,他确实想到了死。死亡是可怕的, 尤其是他们这样一群没有经历过战争和死亡的人,不可能对死亡不产生恐惧。死亡的阴影象一块沉重的黑幕,严密地把李怀清罩在了里面。眼前的景物渐渐地成了一种黑色,没有了五光十色的光环,只有那沉重的黑色压在李怀清的身上。这沉重是他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口渴,又觉得胸闷,大张着嘴,却感觉不到有空气从嘴里进出过。他的脸埋在草丛里,不敢抬起头来。只是觉得子弹一直不停地在身边打响,泥土飞到了他张开的嘴里,腥腥的味道,让他更觉得恐怖。他没有来得及看看他的战士们,只是模模糊糊地明白,要是他现在站起身来,那种沉重的黑色将会永远地陪伴着他了。他就这样地趴在那里,有五分钟之久。在这五分钟里,他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全身心地感受着死亡带来的的恐惧。
恍惚中,他听到好象听到任林深在喊他:""副连长,副连长,你没事吧?""听到了这亲切的声音,他浑身一震,眼前的黑色顿时褪去了不少。我还活着,我还活着!他激动地想,他想动动胳膊,可是却觉得抬不动。僵硬地转了转头,他看到了他的兄弟们,虽然脸上都有些惊慌,好象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我确实活着,我没有死!我还是和我的兄弟们在一起!心里顿时生起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现在他才注意到,敌人的枪已经停了。随着危险的过去,李怀清清醒了。顿时一种羞愧感充满了他的心头。他意识到,这不是敌人发现了他们,这只不过是敌人的值班机枪的例行射击,他们的行踪并没有让敌人发现。也可能是敌人看到草丛里有动静,就打几枪试看,并不是真的发现了他们。想到这里,他的头脑更清楚了。他看了看战士们,发现并没有人伤亡,他的心放下了。如果要是因为他刚才的慌乱,造成了人员的伤亡,他就真的成了罪人了。
当枪声响的时候,我没有让战士们掩蔽,...... 我被吓坏了。我没有尽到一个指挥员的责任。我应该是指挥战士们的,可是,我自己却躲在了草丛里,...... 我是个怕死鬼,....... 我是应该打仗的,可是我却害怕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平时我总是说什么也不怕,上了战场就是一条好汉,可是我刚才的表现,是不是真正的自我的表现?从我的表现看,我是怕死的,不是平日里我自己形容的我。我什么时候成了胆小鬼了?我还配做一个指挥员吗?我配做一个共产党员吗?我配做一个军人吗?....... 我是什么?我刚才做过了什么?....... 我这个样子,让战士们看到,他们还会相信我吗?我还能领导他们继续战斗吗?...... 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我平时没有发现我的懦弱?...... 不能,我不能这样。我是副连长,我是给全连开路的,我不能这样。 我得站起来,我得让战士们看到,我不是顶着一个虚名的。
在短短的时间里,李怀清的脸由白到红,再由红到白,再由白到红,他经历了他人生历史上的一个重大考验。他不知道,他的心慌是可以原谅的,任何人在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面前,都会有这样的感觉的。他没有认识到,如果没有这个阶段的惊慌,也就不会有以后的镇定。李怀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初步窥视到了战争对于每一个年轻人的思想上带来的惊悸。他羞愧是正常的,因为在这生死的关头,作为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是不可能镇定得象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的。
李怀清站起身,对战士们说,""没事,兄弟们,狗日的没有看到我们,只是吓唬我们,别怕!我们还得快点给连里开路。""
当他看到任林深的时候,他又吃惊了。任林深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他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一排长,快点,我们动作要快些了。""
任林深指着他有脚下,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副连长,你,你千万不要动啊!""李怀清看下去,不禁自己也出了一身汗了。就在他自省的时候,他的一只脚已经走出了小白旗的范围,现在胶鞋下面踩着的竟是一颗压发的地雷!
李怀清在经过刚才的慌乱后,现在反而镇定下来了。他对任林深说,""你们不要管我,你们先走,我自己处理。不能耽误时间啊。""
""不--!副连长,我们不能不管你。你是指挥官呀!""
""现在听我命令,你代替我指挥,继续搜索前进,给全连开路!""李怀清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了。
""副连长,我不执行!我们不能不管你。""
""听命令!你想违反战场纪律吗?!敌人已经注意这里了,这里现在不安全了,你还不带同志们快点离开?!""
任林深几乎要哭出来了,""副连长----""
李怀清一把推开了任林深,""地雷就要炸了,你想陪我一起死吗?快点走!""
任林深满眼泪水地看着李怀清,向另外的几个同志挥了一下手,""同志们,跟我来--!""
看着任林深带着战士们往前走了,李怀清竟生出了一种轻松的感觉。他觉得他是把安全让给了同志们,把危险留给了自己,这才是他作为一个干部,作为一个党员应该做的事。再也不能象刚才那样因恐惧而慌张了,他擦擦脸上的汗,让自己砰砰跳的心,稍微放慢一些。
他慢慢地把另外一条腿伸出去,好让自己踩着地雷的腿能够弯下来。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个曲别针,慢慢地把它弄直,开始一点点地在地雷周围挖着。渐渐地看到了地雷的全部了。它黑黑的,长的极为丑陋,很是得意地望着李怀清,好象他已经胜利了。李怀清定了定神,把曲别针伸到引信的洞里,绊住引信,一点一点地把引信向外拉。有好几次,他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了,忍不住想抖几下,但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控制住了自己。
终于,引信被他拨了出来。
他看着那个小东西,嘲笑地说"":本连副的命,还是你比大!""他把脚下的地雷拿出来,扔了出去。随着地雷的落地,却引发了一片地雷的爆炸。弹片飞起,差点将他击中。这次他没有趴下,他想的是:我不能趴下,再也不能做出刚才那样的举动了,只有懦夫才会那样做。我已经有过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李怀清现在还处在激动中,全然忘记了这是在敌人的防区里,他们要做的是隐蔽,这一声爆炸,将会给他们的行动造成多大的危害,他完全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