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征文】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原创]
第一部 狼的记忆序章
昨夜无眠,至晨五时,终于写完了《一九八四,我的战争记忆》第二章的第一第二部分,晚上再努力一下明天应该能搞完了。
其实,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写这些东西除了给自已一点心里安慰以外,于大家还会有多少帮助;我们这一代人与其说是八十年代最可爱的人,还不如象一些大学生形容的“八十年代最奇怪的人”来的贴切;战争让我们失去了许多东西,并让我们永远生活在一种似真还假的精神状态中,经历了死亡与痛苦,人的心智变得与时代格格不入了,我们看别人扎眼,别人看我们也扎眼;战争中我们经常感动于人民的关爱和无私的奉献,战争后,我们却成了有些人眼里的社会问题,以至于许多当年的勇士英雄在脱下军装后就对那场战就对那场本应引以自豪的经历纬莫若深/缄口不言。士兵也是血肉皆全的凡人,我们懂感情也重感情,我们珍惜曾经的辉煌,更追求永久的理解,有一个故事在当时的战区和部队流传甚广:那是一九八四年收复老山后,军委组织了一批战争中的杰出人物搞了一个英模报告团在全国各地巡回报告,说实话,英雄扎在老山扎在战区那是毫不出众毫不特殊的,用他们的话说,与其讲巡回报告是一种荣耀一种名气还不如用一个政治任务来形容来的真实,很多英雄都是在命令下才成行的,我也曾是一等功的荣立者,军功章也曾经闪耀在我的胸前,但我们并没有因此而产生过骄傲与自满,对于那些牺牲的和负伤的战友们,我们的一切荣誉都是建立在他们的生命与鲜血之中的。可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对于我们的负出对于我们的隐忍非常丝毫没有侧隐之心,相反还哧之以鼻恶言相向,这让我们这些浴血奋战的士兵们常常感叹不已,相对于这些人有些表面热情背后黑枪的人更是令我们心寒;那次英模报告团在一个著名的矿区作巡回报告,而那座矿的领导们却将我们的英雄们冷落在大客车上整整六个小时,原因是什么?原因仅仅是为了一个日本大客商的光临参观,彩门不是为了战士,锣鼓不是为了战士,甚至当工人师傅们敲起锣鼓的时候,某些人居然大声叫着“敲错了!敲错了!”战士们的心也是一颗凡人的心,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不同的是,他们有严格的军纪有隐忍的天性;六个小时,从中午到傍晚到天黑,年轻的士兵们心在滴血,他们阻止了干部企图下车联系的行劝,他们在等待,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刻,这六个小时比老山上六天六个星期还要漫长。终于等来了接待的人,却只是一个工会干部,虽然其人笑容满面,极尽奉承,但却再也无法弥补士兵们的心灵创伤了,工厂的食堂早已关门了,大师傅在烟雾缭绕的牌桌上被揪回来为他们煮了一顿捞面条,这顿捞面条让再场的所有人流出了眼水,兵们一如在部队一般,悄无声息的吃着飘着几根青菜的捞面条。这时,那个接待干部也许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他跟带队干部做着徒劳的解释,但是他问了把自的声调减轻再减轻了: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们来的确切时间,因为临时来了重要领导要做检查,所以头头们都去作陪了------日本人变成了领导,参观变成了检查,今夜无眠,今夜无梦。第二天的报告会如期举行,相陪的仍然只是一个副头头,望着礼堂里我行我素的听众们,高坐于主席台的英雄们忽然觉得自已变成了一个小丑在演着一出人世间最无聊的话剧。报告结束,到了用饭的时间,人群轰然一下作鸟兽散,只留下台上一群刚脱掉战火销烟的铁骨硬汉,又是一顿面条,外加一段更加精彩的对话:工会干部:“头,该吃饭了,上头那些兵怎么办”?头:“什么怎么办,外宾还在,哪来的工夫招待他们,通知食堂下面条吧”。工会干部:“不合适吧,必竟是老山来的,人家闹起来怎么办”?头:“不会!人民子弟兵吗,保卫人民的怎么会和人民闹呢!?现在讲勤俭节约,我们也是活学公用吗!就这样办吧”!工会干部:沉默------工会干部:“大军同志,实在不好意思,领导还没走,检查工作很忙,头们实在抽不出空,还是我来陪同志们吧,我们去食堂用”……老山主攻团某英雄代表:“面条!对吧,不用了,我们不饿,你也去陪领导吧,我们有脚,不!有汔车,我们还有钱”!主席台上一叠钱。士兵还是士兵,仍然有着军人的风范,他们齐步开出了礼堂,开出了挂着早晨刚挂上的“向人民子弟兵学习”横幅的礼堂。
次月,老山战区喊出了最响亮的口号:理解万岁!
回忆这一段,我不知道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滋味,转业后回地方工作,我不止一次听到人们背后的议论:这小子杀过人!我的心在滴血,是啊我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可这是为了什么?我承让做为军人死在我手里的越军在他们自已的国度也是英雄也是勇士,可是在我们自已的国度,怎么能对一个浴血疆场的士兵如此总结如此评论呢?!
还是老山,还是前线,同样的地点,不同的时间,麻栗坡的一位地方领导在欢送参战部队时说:“同志们,亲人们,战争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战争让军人与人民真的血肉相连,无论你们以后走到何方,无论你们以后会碰到何等的境遇,请记住,麻栗坡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着,麻栗的人民永远等着你们,这里是你们永远的家,我们是你们永远的亲人”!
今夜无眠,真想念老山,真想念麻栗坡,真想念那儿的父老乡亲啊!
第一章:老山上的那面红旗
又是一个八一节,又是一个魂消玉散的不眠夜;天隔两方的兄弟们此时会否也在想着我们这些尚活着的人儿?风依旧,月依旧,老山也依旧,只是不再有你们激跃的音容笑貌了;面对群山万壑怎不叫人心神俱碎。再唱一首十五的月亮,再流一滴思念的泪水,再轻轻地呼唤你们一句:战友!!!
回忆是痛苦的,但记忆却是深刻的,永远无法忘记那些个血与火的日日夜夜,永远无法忘记:那些永远十七/十八/二十的战友们。
老山在我心中不仅是一座山名,56号,662。6,1072也不仅是一个海拔高程,它们沉淀在我心里顿化成永远的丰碑。
四.二八,我们营担任穿插任务,主要攻击方向是由老山侧后越方一侧向1072高地攻击前进。我们营于四月二十七日月二时成三路纵队分别从待机地域出发,我们连作为主攻连沿1082高地,22号高地秘密接敌,于二十八日二时进至20号高地西北侧。
五时三十分我连占领了出发阵地,数十个小时的机动,战士们都异常疲惫了,平均负重三十多公斤的士兵们占领出发阵地的一刻全摊坐在地了,我只记得我们排的步话机员趴在地上一个劲的干咳,排长与卫生员围在他身边忙乎了一阵就有担架队上来抬走了他,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他咳的全是鲜血呀,他是我们连第一个战斗减员,不是枪伤炮伤,而是累的。
五时五十六分,随着信号弹腾空而起,整个老山沸腾了,先是零星的炮击,那是炮兵在修正弹着点,紧接着战区我军各炮阵地实施的第一次炮火急袭开始了,蜷缩在20号高地西北侧的草从里,我看到了今生最为壮观的烟火表演:各种口径的火炮将整个老山地区植遍了桔红色的火树银花,猛烈的爆炸声淹没了一切声响,我和战友们蜇伏在山地里谁也没有讲话,爬山倒海的炮击使的人们产生了一种晕船似的感觉,身躯在剧烈的冲击波中不停地颤抖;我的心乱极了,此时我最想的就是我的妈妈:妈妈,远方的妈妈你在干什么呢?儿子即将投入战斗了,儿子就为国牺牲了,真想你啊,妈妈!
炮击五分钟后,越军的反炮击开始了,数不清的大口径的炮弹夹风带火地从天而降;炸点离我们隐身的地域近极了,弹片撕裂了空气,爆炸掀起的烟尘几乎令人窒息,我的心揪到了极点,这就是战争,我的生命也许就在下一颗突然坠落的炮弹中画上句号成为永恒了,奇怪的是我除了紧张并没有感受到更深刻的恐惧,这是怎样的心理,死亡离我是那样的接近我却对它的存在如此的莫视;我是个真正的战士了吗?这一刻我想我真正地找到了答案。
炮击一开始,我们连的三班、九班和60迫击炮就利用炮击造成的烟障在21号高地前沿雷场中开辟通路了,可惜,林深草密的地貌严重妨碍了导爆索的开辟效果,虽然炸倒了成片的草木但对于深埋地下的各式地雷障碍物却没有太大的损坏,我的心紧缩着,信号弹又起来了,攻击终于开始了,整个战场再次沸腾了,除了爆炸声各式轻重武器的射击声顿时掀起了又一次狂澜。就在我起身离开潜伏地的时候,九班长韩跃奎突然直起了身子,还没有容我们回过神来,他以经一头扎进了雷区,从他冲入雷区到重伤倒地这时间仿佛是定格了,人们的心随着被他一次次踩响的爆音一阵阵地抽动着,他的身后,更多的战士仿效他扑入了雷区,整个九班上去了,一个又一个战友在地雷的爆炸中翻倒尔后再起来再翻倒再滚进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整个三班上去了,又是一批康慨赴死的勇士,在他们的身后是一条用二十多位勇士的生命和鲜血趟开的通道;这是何等的壮举,这么多年来,很多牺牲战友的作战情境我都有些模糊了,唯独他们,唯独这群用身体趟雷踏雷的兄弟们成为我记忆中永远铭刻的丰碑。
我的血沸腾了,一股从心底冒起的怒火燃透了我的身心,从前沿雷区到21号高地表面阵地的攻击距离在我的记忆里简直是一片空白,我只记得直到攻上21号我依然一枪未放,张大的嘴不知道在喊些什么,我的大脑仿佛停顿了思唯里只有九班长血糊的脸和战友们散了一地的残肢断臂。
六时十二分,我们占领了21号高地,整个高地在敌我双方的反复炮击中早已面目全非了,弟兄们的怒火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宣泄对象,残酷的炮击和如蝗的枪弹将防守21号的越军全数尽歼了,同样没有几具完整的尸体,同样鲜血洒遍了大地,但这些在我们心里却只能勾起更大的憎恶和仇恨;一排的大头兵竟然端着刺刀反复捅着越军遗弃的死尸,没有人阻止他近似疯狂的举动。我的眼睛早已被眼泪含满了,分不清是害怕还是痛苦,只有一个念头份外清晰,那就是攻上更高的52号阵地,杀死更多的越南人!!!
六时三十分,连长开始指挥部队向52号运动接敌,我提着枪紧随着一排向52号运动,这时副连长张大权越过人流闯到了战斗队型的前列,经过我身旁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烟,然后没有等我回答就扔给了我一包,我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一时间找不到词句,他就这样匆匆地闪到队伍前边去了,这也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随着一排三排前进到52号高地西南侧,越军的观察哨终于发现了我们,倾刻间来自52号高地与老山主峰阵地两个方向的越军火力覆盖了整个谷地,在我身边的战友接二连三地被打倒,攻击队型混乱不堪,士兵们蜷伏在各个角落向上方的越军阵地还击,我与一排副被越军的轻机枪盯的死死的,密集的弹雨压得我们根本无法抬头;我的心里溢满了绝望,一排副在第二轮弹幕打来时终于被击中了,子弹穿透了他的头颅和躯干,他的死是一刹那的,甚至在痛苦还没有来临的时候就已经咽气了,鲜血与脑浆糊了一地,在那一刹我不得不承认恐惧依然占惧了我的心房,牺牲是惨烈的,我的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似的。营里呼唤来的压制炮火开始猛烈地敲击越军的表面阵地,越军的火力明显减弱了。
营属100迫的火力压制有效地支援了步兵的进攻行动,52号的表面阵地再次被钢雨覆盖,越军的头盔被爆炸掀起半天高;我的脸上仍然沾着一排副的鲜血,没有命令,没有指挥,我端起枪开始不顾一切的向高地冲锋了,五十米的距离我换了三个弹夹,九十发子弹带着我的怒火与悲愤倾射入弥漫着销烟的高地,这种射击根本没有准确可言,我们根本无法知道子弹的归属,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的进攻仍然在继续,重要的是我们的坚忍终于战胜了对手,越军在我军疯狂的攻击中逐渐崩溃了,阵地上开始传来鬼哭狼嚎似的啸叫声,还没容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冲进了52号的表面阵地:越军!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越军!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这是一群怎样的士兵?破烂不堪的老辈子军装几乎衣不遮体,摧枯拉朽的炮击和我军疯狂的攻击已经崩断了他们赖以抵抗的精神,近似扭曲的面部表情根本没有因为一个中国兵的突然闯入而显示出应有的反应。我条件反射式的扣动了扳击,子弹并没打中敌人,严格的说并没有子弹激射出枪口,撞针漫无边际的空击着,没有子弹了,我要死了!我几乎可以肯定会有一把两把甚到更多的枪会将我打成筛子,我的脚步一直没停,我象一只濒死的野兽,我的刺刀找到了目标:一个斜倚在战壕里的小个子越军,他在喘息,也许本就已经濒临死亡了,我的刺刀只在晨光一闪便以捅入这小子的肚腹,他在喘息,直没至柄的刺刀穿透人体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将他钉在了壕壁上,鲜血并没有一瞬间涌出,我紧贴着他,距离是那样的近,他浑浊的呼吸都已经触及到我的脖颈了;我仍然奇怪,为什么还是没有子弹将我打倒,为什么还是没有另一把刺刀捅入我的身体;就在第一股鲜血顺着刀槽涌流而出的时候,我狠狠地搅动起枪刺,每一次的搅动都能引起对手一次颤抖,但他还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我没有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头始终垂在那里,也许他也在看着那把正在结束他生命的刺刀吧;忽然他抬起了右手,他想干什么?我的剌刀已经决定了他的生死,他想掐住我吗?他的手里是什么,为什么会握的那么紧?电光火石间我猛然意识到,那是一枚手榴弹,和我藏在胸前的那枚光荣弹是一样的,他想跟我同归于尽!恐惧再一次抓住了我紧缩的心,在枪刺再次搅动的时候我猛的拔出了刺刀,他摊倒了,在刺刀离开身体的一瞬,他并没有力气拉响手榴弹结束这痛苦的生命,由于用力过猛,我随着惯性跌坐在地上,枪也摔在了一边,他仍在喘气,这一刻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脸,满脸的硝烟血迹依然无法掩盖他娇嫩的稚气,还是小孩子,我机械地肯定着自已的判断;我的心是何时变的如此麻木不仁,一个生命被我结束了, 一个生命被我用最原始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我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心灵的震动,相反却有种莫名的快感,我这是怎么了。战争还在继续,并越来越激烈了,在我起身再次跃上战壕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死,躯体仍在不自主的颤抖着,喉管里还在发出浑浊不清的声音,我该给他补上一枪结束他痛苦的生命吗?我在问自已,可我的生命呢,可我身后盖满了大地的战友们的生命呢,战争本身就是一种痛苦,还是让他在痛苦中体味战争的滋味吧,兴许下辈子他就不会选择今生的生命了。
更多的战友冲上了52号高地,残余的越军开始顺着交通壕急速地逃向远方,连里的重机枪突然在我的左侧打响了,沉闷的啸声将我从恍忽中猛然拉了回来,我的眼睛不自主地瞄向越军逃跑的方向,为什么这几个越军会笨到沿一直线逃跑呢?人的腿能跑过子弹吗?重机枪射出的火鞭高高低低左左右右地覆盖着逃跑着的越军,敌人仍然在做直线式的快速动,不时有人被打倒,更多的枪加入了这场欢快的追歼战,终于一个敌人闪出了队形,开始窜下旁边的草丛深沟;这时我又看到了一幕奇异的景象:一股烟尘忽然在这个越军的脚底升腾起来,紧接着桔红色的闪光将他掀入了空中,沉闷的爆炸声,飞扬的残枝断木,空中陀罗似翻滚的躯体,一切都象一场慢放的电影,地雷!越军自已设置的雷场!兵们理解对手近似疯狂的直线运动,人就是这样,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会努力避免被破坏力更强的爆炸所摧毁的。空中的越军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摔落在不远的草丛里,这次引发了更大更猛烈的爆炸,由多枚压发地雷引发的是越军埋设的一个立体雷场:泥土里,草丛里,岩石下,树枝上,无处不在无处不炸,剩余的越军在剧烈的爆炸中被掀翻被颠覆,我和弟兄们在惊讶中忘记了射击,主峰阵地上的越军同样也没有射击,也许他们也在为眼前的境象所震憾了吧。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正好在七时四十分。
1072,老山主峰,我们的面前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残存的士兵们在做最后一次休整,满阵地的越军武备为我们提供了最直接最充足的补充,战斗进行的太快太猛烈了,后勤保障分队一直很难跟上突击连队的进攻速度。此时相近的50号高地仍然枪声激烈杀声震天,6连的攻击同样遭到了来自数个方向越军火力的猛烈抵抗,他们的进展并不顺利,伤亡一定也很大,战争一开始,全营,全团乃至全战区的参战部队都接受着全所为有的压力,各部队在没有增援的情况下依靠炮火依靠士兵决死的勇气疯狂地攻击着一座座越军高地阵地,并把之变为埋藏越军的坟墓,四.二八不仅是越南的国耻日,也是我军将士的赴死日。
我们不能停顿,任何情况都可能对战局产生重大变化,此时攻击52号高地残存的士兵们开始越过52号反斜面向1072向老山主峰战斗接近了。我仍然紧随着一排的战斗序列,我与班副和矮子李组成了突击组,我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我们身后就是副连长张大权,从那一包烟开始,我始终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我听见身后他在联系团属炮火支援,我也也听见身后一排的一个兵被蔓藤绊倒在地的呻吟声以及张大权坚忍的喝斥声还有众多即将再次历血图志的士兵们粗重的喘气声。团属火炮急袭开始了,炮弹一批批砸向主峰阵地,爆炸声涨潮似的一波高过一波,真象交响乐啊!主峰,主峰,主峰!队形开始闪开,张大权不停地催促着一排和三排的兵们越过被炮火摧毁的前沿障碍向主峰发起攻击。我和班别及矮子李顺着主峰右侧的雨裂沟向越军战壕高速运动着,身后和身边不远的地方是端着枪直着身子快速冲击着的战友们,这时越军阵地及越军纵深响起了一连串清亮或沉闷的声响,天空中瞬间塞满了炮弹撕裂空气时发出的尖啸音;炮击!越军炮击!注意隐蔽!我几乎在喊声响起的同声卧倒在地了,越军的炮弹扑天盖地的砸了过来,爆炸声震耳欲聋,可怕的是越军的空爆弹,这种炮弹由引信控制在空中爆炸,激射的弹片一下子就能覆盖一大片而且专炸头部躯干;我瞥见一排左侧攻击队形中几个兵在空爆弹爆炸的瞬间全被掀翻在地,一个兵被抛到了空中,在落地的瞬间再次被炮弹击再次被掀入更高的空域,他的躯体彻底分裂了,破碎的肢体散落在山坡的各个地方,他的钢盔,他的钢盔里还紧紧地系着他的头颅就象皮球一样在空中翻滚着被各种爆炸引发的冲击波激荡着久久不能落地;此时我眼里的战场是黑色的,黑色的炸烟,黑色的人体,黑色的草木,黑色的大地,黑色的天空。这时从北方的空域中也响起并划过来大片的尖啸音,这是我军的压制炮火,我的眼泪在一次刷的涌出了眼眶,我军的炮击越来越猛烈了,天空中来自两方的尖啸间挤成了一团,根本无法分清炮弹的归属了。我的身后再次响起了重机枪沉闷的啸叫和枪机枪清脆的射击声,这是连属重火力队在为我攻击部队作火力掩护。“同志们,杀啊!”身后响起了杀声,我不知道振臂高呼的人是谁,在喊声初起的同时我还听见了一系列弹片击中人体的闷响和被击中的人们发出的最后嘶喊。“冲啊!”矮子李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在高喊,还没容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越过我和班副冲到了前面,“啊!——————”我和班副不由主的嘶叫着挺直了身子向着同样笼罩在销烟钢雨中的主峰阵地。
近了,更近了,我喘着粗气看着战壕一米米地被自已拉近到面前,终于我们冲进了老山主峰西侧突出部的战壕,这时一排和三排的剩余士兵也攻入了主峰西侧的越军表面阵地,到处是轻武器的啸叫声和人们拼死搏杀时的怒喝声,我和班副堵住了一个猫耳洞,黑戚戚的洞内响着敌人惊恐的争吵声和哭叫声;“给他球烧的!!!”班副大睁着布满血丝的红眼冲我吼着,我手里的冲锋枪一直没有停止射击,我没有看班副也没有回答班,天知道火焰喷射器在哪里!“手榴弹!手榴弹!”我的子弹打完了,来不及换弹夹,我冲班副也许是冲着别的什么人或者什么地方发疯式的喊着,一只手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手里攥着一捆五枚手榴弹,拉掉导火绳的弹尾呲呲地冒着白烟,我来不及细想并一脚揣倒了班副并趴在了地上,猛烈沉闷的爆炸声结束了洞内的一切,崩塌的洞壁甚至压住了我的左腿,我的腿,我起不来,我挣扎着,一只手/两只手/四只手,我被班副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矮子李从土推里拔了出来,我还活着,我刚刚和战友一起又一次杀死了不知到数目的敌人并且用最原始的方式活埋了不管是死尸还是伤员的所有越军,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杀戮!
又是尖啸,又是炮击,越军的残兵呼唤来了覆盖表面阵地的炮火,所有的人所有的生物所有的东西全都陷入了人类自已制造的铁雨钢火中,这时阵地的两侧数不清的越军的轻重火力死灰复燃般的响了起来,陷入重围的我们完全被越军弹火控制住了,惊恐间,我瞅见了两侧延伸过来的交通壕里时隐时现的出没着越军的大通帽,越军开始反冲击了。“敌人!”我只来得及喊出一声,我不停的射击着,子弹敲击着大地壕壁或者人体,又一发炮弹在身边不远的地方炸开来了,随着炸音我清晰地听见了矮子李绝望的干嚎声,我没有回头,没有时间回头,突然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重天而降砸在了我的身前,我的子弹同样也无情的敲击了他,“噢!”班副突然大叫起来,“矮子李!”我的眼前就是他吗,我的子弹无情敲击并穿透的就是他吗,他的头呢,他的腿呢?“啊!”我疯狂了,我不顾一切的直起身子以更猛烈的火力鞭扫着蜿若蛇行的交通壕。“你妈的,快撤!”不知是谁冲着我大喊,不知道是谁用最大力的踹击将我推落山坡,倒地的瞬间我看见了二班的一个兵站在我站过的位置在弹雨中激烈的颤抖着身体,来不及悲哀,来不及分辩弟兄的面目,我已经滚落到坡下了。失败了,我们的进攻失败了,我的大脑刚回复思唯就被一种绝望的情绪紧紧抓住了。这时我又看见了张大权,他直着身着在冲着身后的士兵们喊着什么,三排的兵呢?我怎么没看到三排的弟兄,他们都牺牲了吗?我夹杂在残余的士兵们中间退到了刚才发起冲峰的地方,越军的追击火力不停的扫射着我们,不时有人倒下,鲜血在被炮火反复梨过的山地上淌出一条条暗红的河流,三班长倒下了,卫生员冲上去又倒下了,班副也倒下了,一枚重机枪子弹洞穿了他的胸腹,碗大的伤口流出来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五颜六色的脏器。步谈击员在大声呼唤着炮火,连属重火器在拼命的射击着,战场,屠场,杀场。
连里命令继续进攻,少得可怜的士兵,少得可怜的干部,要为身后身前躺满大地的战友们兄弟们做最后一次忽视生存的攻击!越军在喊着什么,越军在抛着什么,我的大脑仿佛被千枚炸弹击碎了,越军抛的分明是我军遗留在阵地上的烈士遗体,那里面有我数不清的弟兄,有矮子李有刚才救我的兵,“啊!”我的情绪完全失控了,我疯癫的狂叫着,猛烈的射击着,没有目标,只有方向,我要把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痛苦全射向这帮该死的混蛋以及这帮该死的混蛋沾染过的土地!
伴着我军压制的炮火我们再一次对老山主峰发起了攻击!我又看见了张大权,他端丰轻机枪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近了,又近了,战壕还有被越军抛到前沿横七竖八的我军烈士遗体,一切的一切又一次被冲锋的脚步推到了我的面前。十米,五米,四米,手持红旗的郭品华超越了我超越了队伍,就在离主峰仅四米的地方,他在瞬间被来自多个方向的枪弹击中了,鲜血激射向天空,红旗随着他的抖动有节奏的飘扬着,他的牺牲如果能被摄入镜头一定是世间最美丽最雄壮的境象!排长曹杰也负伤了,我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已经倒下了。这时四连超越我连一、二战斗队形向主峰发起冲击,但因地形狭窄,只有一条巡逻道可利用,又遭50号高地越军侧射,伤亡较大,冲击受阻。50号,又是50高地,六连在50号高地遭到的抵抗一定是异常惨烈的。第二次冲击的势头再次被越军阻住了,我的心在滴血,这是两支亚州最顽强的军队做着最惨烈的厮杀,抛开敌意,单凭作战勇气作战效能我们都会都应被全世界所敬佩所承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9时15分,上级的支援炮火再次覆盖了主峰,我们没有多少人了,越军在经受了如浪似潮的攻击后也同样到了崩溃的临界点,这次我们集中了仅剩的兵力对主峰西侧发起了冲击,四连则集中兵力在南侧发起了攻击,十时五分,我们再次踏上了老山主峰。
战争的胜利靠的是士兵决死的勇气和临阵的智慧,当我们第三次冲上老山主峰的时候,作为一个防御体系主峰阵地已经不不复存在了,越军残余兵力全部转入了坑洞暗洞,此时的主峰已经不再是当面锣对面鼓的阵地挣夺了,我连和兄弟连已经完全攻占了主峰西侧表面阵地,部队随即转入掏洞打藏:手榴弹/爆破筒/炸药包各式各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火焰喷射器也投入了战斗,三排的火箭筒手将一个个掩蔽部屯兵洞变成了活埋越军的大坟坑,这是一场真正的屠杀,没有怜悯,没有犹豫更没有空洞的“诺松空叶”。我已经不知道甩了多少手榴弹了,也不可能知道那些铁疙瘩到底报销了多少越军,我只知道投弹射击再投弹再射击。这时四连从南侧的攻击再次受到了越军的火力阻击,越军纵深炮兵群的破坏性射击也开始了,战场态势变的错综复杂,隐藏在洞中的越军残兵随时可能会借助炮击对占领表面阵地的我军实施反冲击,整整一上午的拼杀,连队的战斗力已经提升到了最高点,严重的伤亡使的我们根本无法分出有效的兵力对主峰南侧实施新一轮的攻击,还是张大权,还是这个贵州毕节县的壮实汉子,就在这危急的关头,他将身边能归笼的几个战士重新进行了编组,十三个人,十三条将死的勇士,他们顶着迎头的炮火顶着激飞的弹雨再次投入近似绝望的攻击中。我与四连的一个兵冲在了一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已经记不清他的容貌,我们护着红旗紧随着张大权组织的敢死队往上冲,扛旗的人我依然没有分清,我的意识里只有紧随着这杆红旗往前冲杀往前跃进,旗杆上沾染的血迹尚未干透,那是郭品华的血,那是旗手赋予红旗的灵魂!激烈的战斗考验着人们的意志,越军的暗火力点喷射出的弹雨顺着山体漫过来,挚着红旗的士兵倒下了,但是红旗没有倒下,四连的兵接过了它,四连的兵倒下了,但是红旗没有倒下,我又接住了它;握住它我仿佛握住了整个生命,红旗在飘扬,顶着劲风,划开炸烟,只要它不倒,就能给部队以无比的勇气坚持到胜利!一发炮弹在我左近的地方爆炸了,强烈的冲击波将我推向了半空:我要死了,可是红旗还在我手里,可是我要死了;掀入空中的那一瞬间于我是缓慢的,我只能并清晰地感觉到红旗还在我的手里,旗帜还在风中飘扬!在我落地的一刹,一个弟兄从旁里突然插了过来,他没有管我没有扶我,只是直接从我手里夺过了红旗,他一定是以为我牺牲了,人死了,旗不能倒!被夺过旗杆的一刻我的心仿佛也被夺走了,我在炮弹坑里躺了足有三分钟,我以为我是不行了,可是为什么丝毫感受不到伤痛甚至感受不到将死的疲惫,三分钟后我站了起了,我自认为这是一个奇迹,一分近距离的炮弹居然没有夺走我的生命,只是将我送入半空与死神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前方的枪声突然变的稀疏了,我的身边不停的有人高喊着冲过去,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了那让我终生感叹的一幕:首先是红旗,它是那样的美丽,虽然布满了弹孔染满了鲜血,但是任何销烟都无法遮盖它,任何草木鲜花都不能胜过它,它是如此稳健地竖立着,旗手呢,我顺着旗杆往下看,这不再是一个肉体,而是一尊雕像,只见刚才从我手里抢过旗帜的战友双手紧篹着旗杆身体笔直的斜撑着旗杆,尽管红旗已被他深深地插入主峰的大地里,但他似乎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任凭子弹继续从身边划过,任凭战友从身边冲过,仿佛这世界的一切都与他不再有关联了,只要挚着旗他就永远地这样挺立下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什么样的人才能在炮火中魁然不动,只有死人,当我连滚带爬的冲到他的身边,一切让我再也无法控制眼泪的划落了,旗手的胸部已经被弹片打烂,脸部由于近距离的手榴弹爆炸已经嵌满了大小的弹片,生命早已离他而去,但他依然以他无上的雄魂支撑着身体支撑着胜利的旗帜。此时的战场以经没有大的战斗了,只有部队搜剿残敌时还在持续着零星的战斗。十时五十分,我们终于攻下了老山主峰,红旗终于飘扬在主峰高地上,我们胜利了,没有一丝喜跃,盖满大地的死难者给生者太多太重的压力了,弟兄们摊坐在阵地的各个角落,越军最后的屯兵洞终于在几声巨大的爆炸声中归于沉寂了。这时阵地的一角传来了几个兵的嚎啕大哭声,我木然地听到他们在呼唤张大权的名字,张大权,他牺牲了吗?他的牺牲我一点都不惊奇,这样一个身先士卒的人先兵而死是他最大的愿望,我蹒跚着来到了他的身旁,他是那样安静地倒在地上,手腕被打断了,缠在腰间的止血带并没阻止住鲜血和肠子的外流,破碎的军服就如飘零的飞絮,微睁的双眼似乎还在注视着我们。“胜利了,副连长你安心的走吧”,不知哪个兵在边上絮叨着,我的眼泪早流干了,我不知道此刻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我只是颤抖着双手将他扔给我的烟一枝枝点燃再一枝枝拆散,我为自已留了半包,我发誓以后再以不会动这半包烟,就让它陪着我走到自已生命的终点吧。
占领了老山主峰,但是整个老山战区的战斗还远末结束,不远处的1072高地依然被越军占据着,我想我们会被命令继续向它攻击的,我想我会和张大权会和矮子李/班副/旗手一样死在下一次的攻击中,可是命令迟迟没有下达,我们只能在营里的指挥下赶修破烂不堪的工事掩体,转入防御。
战争于我们还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战斗更为艰苦卓绝,但是四。二八的老山在我的心里仍然是一座人生的里程碑,它让我的生命经历了重生,经历了顿悟,它使我的人生永沦寂寞和痛苦,为了这一天我要用尽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去思索去品味。但当时的我并没有过多的想法,血战过后还是血战,迎接我的四月二十九日并不会比四。二八好到哪里去,即然活着,那么就注定我们这些人的生命将再次经历生死抉择,很快,我的全部身心就都投入到阵地的构筑中去了。
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 |
寂寞苍狼 |
第二章
四.二八,是我生命中最黑暗部分的组成,那一天我几乎失去了所有曾经肝胆相照的弟兄,也许是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仇恨和悲哀,我开始变的沉默寡言,青春不再,我们的脸上、心里装满了不属于我们年龄的苍桑和寂寞。四.二八,四.二九,我没有说过一句话,木然的掘着工事,木然的咀嚼着压缩干粮,木然的等待着让生命消失的那一刻。
收复老山只是战争的序幕,直至四月二十九日我军才拿下1072高地,四.二八一天,我们团负出了惨重代价,一营序列里已经没有一个超过半数保存下来的连队了,我们营三个建制连平均伤亡三分之二强,三营稍好一些,也伤亡了将近半数的战斗员;1072高地就是在我团无力组织有效攻击的情况下,由一一九团于次日组织兵力攻下来的;1072,它成了全团官兵心中的痛!
二十九日,1072高地以及八里河东山一线仍然有战斗继续,越军的抵抗是空前激烈的。我团由于伤亡严重,被转入二线休整,阵地移交给一二○团,我随本连建制撤到马黑地区休整直至五月二日。
五月二日,我团接师指命令,与一一九团各出一个营另一个连加强老山、662.6高地、那拉地区防御,我被抽调到一一九团二营五连参加662.6高地作战。662.6高地由662.6、124、103以及无名高地组成,我与五连一个前出分队于二日夜九时替换下原防守无名高地的一一九团弟兄。借助夜幕,我们凭借原防御工事再次加强了阵地防御体系,修筑了机枪掩体并挖掘了一条环绕高地深一米五的交通壕作为前沿阵地,各班各组也修复或增加了屯兵洞与猫耳洞,于三日晨完成了防御部署。
五月三日,越军趁我军刚转入防御之际,出动五辆坦克配合步兵反扑,战斗主要集中在一一九团那拉地区以及一二○团防守的1019高地地区,我一线步兵在炮兵的密切配合下抵抗了越军由班至营规模的偷袭和强攻,取得了一定战果。我高地基本无战事,遭越军炮火干扰射击三次。
五月四日至五月二十一日,老山战区处于相对平静的状态,我高地在营属炮火支援下击退越军班组规模偷袭六次,战果不详,我军轻伤三人。
五月二十二日至六月十日,越军对我一线阵地炮击明显加强,并不间断地对老山及八里河东山一线我军阵地实施小群多路偷袭,战斗每天都在发生。我高地期间被越军重炮群袭击五次,损毁交通壕、工事、重火力掩体各一个。
六月八日夜,越军对我高地发起排规模强击,战斗持续三个小时,最后在我团属炮火支援下将越军攻击击退。同样,由于天黑,战果不详,我军伤六人亡一人,被越军炸药包炸毁重机枪一挺;当夜,团军工连组织前送后运,补充我高地重机枪一挺,弹药一批。次日,我军组织炮火对越军实施报复袭击,遭越炮兵反击,我高地无伤亡。
六月十一日,越军在老山及八里河东山一线组织了营,团规模的攻击,战斗持续一天。我高地末有大的战事。
六月十二日至七月十日,战区重又恢复平静,情报显示,越军正在组织更大规模的攻击行动,从七月六日开始,军工对一线各阵地抢运弹药,我高地再次增强重机枪一挺,火箭筒一具。
七月八日,连指下达防越军大规模攻击准备,我高地在营属火力配合下对高地前沿五十米距离内扫清射界,并埋设防步兵地雷以有增设两处高密度雷场,其间无伤亡。
七月十一日,团指向各阵地下达防越军大规模攻击准备,军工白天向我阵地输送弹药补给,下午,营军工送上热饭菜,这是我加入662.6高地防御作战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吃上了一顿热乎的饭菜。连里来电:吃好饭,准备更大战斗!军工回撤途中遭越军炮火急袭,伤三人,亡二人。晚七时前,分队全体战斗员对高地防御工事重新整休一遍,增设重火力掩体二个,防炮洞一个。
晚六时,团指命令,越军攻击今晚可能实施,要求我一线各阵地加强警戒,做好反击准备。
晚八时,连指命令,各高地战斗员进入工事掩体作好战斗准备。
晚十时,营指命令,各高地战斗员进入射击位置作好战斗准备。
晚十二时,连指传达团指指示,各高地加强警戒兵力,其余人员回掩蔽部休息。
一夜无眠,一夜无梦,士兵们蜷缩在猫耳洞、防炮洞里做着同样的事情,擦枪、擦枪;我与刘天明负责一挺12.7机枪,十二时后,我与他轮流按子弹带,一气按了十二条。烟瘾上来了,我和他钻进了猫耳洞,蒙在雨衣里一气抽了五根。刘天明说:大张,还不过瘾,这头老不晕,再来一根吧。我回:你妈的,省着点,就这几根了,明天不过日子了。刘说:不过了,谁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着太阳。我回:不过也不给你抽了,省得你明晚到处找烟屁股。刘说:大张,想家不?我真想我妈。沉默,我感觉到发潮的眼眶开始渗出泪水;沉默,黑暗中我听到了刘的一声长叹,虽然隐忍而刺透人心。雨衣里的空气浑浊不堪,烟味挤光了空气,人的大脑开始出现真空似的晕眩,我终于忍不住钻出了洞子,刘还蒙着雨衣跪伏在洞里,我想推他,可我分明看见雨衣在不停的颤抖,间或传出几声浑沌不清的抽泣声;哭吧,兄弟,哭吧,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末到伤心处罢了。我没再理他,左近的警戒哨位陷于浓重的黑暗里,根本无法分清事物,可我分明却能感受到一颗两颗---坚强心脏的怦击声。战场的夜是如此的静秘,让人不安,让人心碎。我想挨个看看共同坚守着这块高地的兄弟们,但我只能通过回忆去一遍遍的细索着每个人的面目,随时随地的牺牲甚至让人无法记清战友的眉目,真遗憾啊!
一阵山风吹来,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眼皮重极了,身后的洞子里传来了刘天明急促起伏的呼吸声,这小子,哭着哭着睡着了。我努力警告自已不要睡觉,但仍然在下一阵山风吹过的时候不情愿的闭上了眼睛:妈妈,这是妈妈吗,她是如此前所末有的美丽,斜依在家门前的小桥旁,小桥对面就是繁华的马路,流星闪烁般的灯光和车龙;妈妈在这个城市的中间,妈妈在这个城市的最深……
“咣!”妈妈不见了,一切的美丽都不见了,只有一片黑色的空潆。
“咣!”又一发近急了的炮弹砸碎了我所有的梦幻,扬起的尘土迷住了我的眼睛;“炮击!”警戒哨传来了惊惶的喊叫声,我挣起身子一骨碌钻击了防炮洞,刘天明早已醒了,正抱着雨衣蜷缩在洞底,不大的洞子只能勉强塞进两个人,我的上半身子钻在洞里,下半身还挂在外边,“娘的,把你的狗腿缩回去,让我进去!!!”人在面临死亡时总会本能的害怕,总会本能的做出求生反应。还末等我拖进剩在外边的大腿,炮击就变的越发猛烈了。
整个洞子都在晃荡,洞壁上的土层不断的跌落下来,大口径炮弹激起的巨烈震波让人的五脏都涌到了嗓子眼,碎石泥块还在不停的跌落。“会被活埋的!”刘扯着变音的颤音嚷着,“娘的,被活埋也比炸死强!”我红着眼凶煞的冲着洞外叫,不知道是叫给他听还是叫给自已听。炮击开始还能听出批次,到后来根本无法分辩批次了,但是炸点似乎都固定在阵地前沿三百至五百米距离上,很少有炮弹光顾阵地。“是我军的的炮击!娘的,怕死到极点了!”当我开始肯定自已的判断之后,我又冲着洞口或是冲着刘大叫起来:“让我出去!”我的后背被重重地推了一把,但是我没有钻出洞子,无论是敌人还是我们的炮火,惊天动地的爆炸仍然令恐惧占据着我的一部分心智。我被第二次更大力的推击挤出了洞口,眼前的景象壮观极了,如果说四.二八攻击老山时由下而上看到的炮火是一场庞大的焰火表演的话,那么眼前的一切就只能用不可言喻来形容了。
我军的各种口径炮弹仿若流星雨般划过黎明前的深邃夜空在阵地的不远处筑起了一道宽厚绵密的火墙,各种爆炸的啸声和冲击波仿佛抽空了空气,直接撞击着人们的心房,我与其他弟兄一样大张着嘴喊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声音,挨在身边的刘也喊着一些莫明奇妙的话语,也许是方言,也许根本不是地球上应有的声音,我扭头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一张被兴奋紧张完全挤变了形的脸,一张糊满眼泪的脸,让人无法还原其人的本来面目,我不惊奇,因为此刻我也会是这个样的!战争本来就是扭曲人本来面目的事情,一切的奇景怪象都不再奇不再怪了。
炮击开始,越军炮兵群立即作出了反应,146、149、100高地方向传来了猛烈的爆炸声,我高地当面越军501高地及清水、汉阳一线越军炮兵火力也对662.6高地地区实施了激烈反击;炮击重点主要集中在662.6高地及103高地等处,处于我高地侧后方662.6高地整个被越军炮火覆盖了,满山植遍的火树银花照亮了整个天空,不时有越军的大口径炮弹落在高地的四周,我军士兵被迫转入防炮洞,高地右侧的一段交通壕被炮火摧垮了,邻近的哨位被越军的重炮掀开了盖,所幸的事洞中无人,不然又是一起活埋。
三时三十分,我军的炮火反准备渐渐平息,连指要求高地报告当面敌情,浓密的硝烟借着夜幕完全笼罩着前沿阵地,视线差极了,能见度只有几米远,根本无法有效观测敌情。我高地向连指汇报:目视效果差,耳听范围内无异常声响。连指回复:加强警戒,其余人员休息。此时时间已到七月十二日晨三时五十分。
越军的反炮击仍然在继续,146高地方向炮火依然相当猛烈。我将12.7机枪拖进了射击掩体,刘天明还搬来了三箱手榴弹,按分配他是我的副射手,这小子全身缠满了子弹带,钢盔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脑袋呢,不要命了。”路过的毕志荣骂了一句。我没有理他俩,依旧趴在射击台上,硝烟终于渐渐散去了,借着微白的天光,我的眼前呈现的真的是无名高的前沿吗,昨天依然挺立的石笋不见了,大片的林带不见了,炮火改变了一切甚至连地貌也改变了。我努力分辩着眼前的一切,试图查找出越军存在的痕迹,可惜连个鬼影也没看到,真怀疑我军的情报的准确性了。
五时十分左右,越军终于出现了。先是从越军115号高地、牛滚塘、138号高地前沿冒出了大批的人影,紧接着501高地也涌现出大批越军,他们越过自已阵地的前沿开始成战斗队形向我方阵地逼过来了。
“敌人!”各哨位相续传来了士兵们惊恐的报警声,战斗要开始了,我的血又一次沸腾了,脸上泛着酒烫似的红潮,晨光依稀中,越军前沿人影倥惚,近了,更近了,我已经能很清楚地分辩出他们的大通帽以及手中尚泛着烤蓝的冲锋枪了。
“轰!”还没容我回过神来,越军攻击队形前响起了爆炸声,手榴弹!我没有细想,扳击早已被我扣到了底,顿时整个高地响起了急风骤雨般的枪声。战斗从一开始就激烈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不知道自已到底打了多少子弹,机枪从一开始就没停过,这是真正的攻防战,如飞的弹雨带起一片片死亡的浪潮,不时有子弹击中我左近的壕壁以及射击台,甚至有几枚枪榴弹准确的砸在厚厚的掩体被复层上,激起了满天的碎石泥块,我分不清敌人的面目,枪口的火焰严重影响了我的视线,我只能将子弹成片的扫向越军的进攻方向,我只能从身边战友的怒吼声中判断敌人的远近;激战十五分钟,越军第一次强攻终于退却了,前沿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敌人尸体,还有一些负伤的越军鬼哭狼嚎着往自已阵地方向挣扎着;高地被打的糟糟的,我的射击台上堆满了弹壳,刘天明甩了一箱多手榴弹,手指上套满了拉环,他的手臂被越军枪榴弹的弹片炸伤了,幸好只是擦肉而过,我木然的替他包扎着伤口,这时我听见右侧的战壕里传来了拉风箱似的呼吸声,一个声音在边上大叫着,有人要死了!我的心仍然然没有太大的震憾,战争让人变的麻木不仁,仿佛死亡不再具有威慑似的。我还是过去看了一下,五连三排的一个兵被越军击中了肺部,血如泉涌,旁边守着他的战友,仍然是不完全的战友,他的手指被手榴弹片齐刷刷地连根切断了;几个赶过来的兵正守忙脚乱的撕着急救包替他们包扎着,我帮不上什么忙,其实也没法再帮上忙了,一分钟后,肺部中弹的士兵在喷出最后几口血后痛苦的死去了,弟兄们仍然没有放弃包扎,似乎只要包扎好他就能活过来似的。
断了手指的兵喊哑了嗓子,发出一种令人毛骨耷然的呜呜声,一个弟兄正在周围满世界的找着什么,我知道他在找那一截截手指,找那再也不可能连接的手指,我无力的靠在壕壁上,我没有勇气再想下去,战争,这就是战争,黑色的死亡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也许下一个就会轮到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这座标号为无名的小高地吗?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又或者仅仅是为了自已为了身边的这些同历生死的弟兄。
越军的强攻受措后停顿了不少时间,他们也在积蓄力量积蓄怒火。
六时二十分,越军的压制炮火开始猛烈地捶击着我们的阵地,树被打着了,草被打着了,山被打着了!这个世界不再有明媚的阳光,只有灰色;不再有鲜花,只有弹片。我把整个人挤进了射击掩体,我的手不住的颤抖,我的心不住的悸动,越军!蚁群般的越军越过山脊线潮水似的象我军阵地漫过来,他们没有跑步,没有弯腰,甚至没有穿上衣,手中的武器扑、扑地打着点射,透过硝烟我还看清了一面旗帜,也是红旗,不同的是只有一颗硕大无光的黄星,越军的军旗!那面旗在风中飘扬,在风中翻卷,旗下是一撮端着上了刺刀的冲锋枪手,越军在唱歌!!!听不清声音,只能依稀分辩音调,军歌!亚州的军队有着不怕死的天生勇气!
“敢死队!越南人的敢死队!”不知道是谁在大喊着,高地上另一挺重机枪突然响了,弹雨倾刻间打倒了越军的旗手,军旗没有倒,越军和我们一样,有着人在旗在的决心。我的枪也响了,这一轮弹幕再次覆盖了越军旗的位置,敌人,旗手,鲜血,死亡;我报复似的疯狂射击着,我想起了郭品华,想起了四连不知名的旗手,射杀他们的敌人也一定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我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不能让旗子再次前进,不能让旗子再次飘扬!此时我方的炮火压制开始了,大批的炮弹径直撞入了越军密集的战斗队型中,分不清点次的爆炸构成了一条活动的火墙,一忽儿拖左一忽儿拖右,越军的伤亡异常惨重,天空中飞扬着数不清的残肢断臂,破盔断枪,我把机枪调整了射角,弹雨括风似的射向从侧翼攻向高地的越军,痛快!当兵能打上仗就痛快,打上仗就能赶上硬仗更是痛快!我把今生乃至前生后世的痛苦和愤怒都加注到了激射的子弹中。高地上下满溢了枪声炮声,天空中塞满了横飞的弹片,我军的炮火开始在我阵地前沿五十米处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钢铁长城,越军后援不继,攻势终于被我们扼制住了:军旗,越军的军旗始终没能前进,始终没能飘扬,尽管周边叠起了高高的尸堆,越军的第二次冲锋被打退了。
六时五十分,天早已大亮了,越军并没有停止他们近似自杀似的进攻,随着越军炮火准备的再次延伸,敌人的第三次冲锋开始了!
早已麻木的我们和早已麻木的敌人一样,根本无视子弹和炮火,人们制造死亡也蔑视死亡。越军以班为单位多层次多波次的对我高地不停顿的攻击着,倒退一波,第二波又抵上来,退下去的一波根本不回撤,仅是后退几米原地残喘一翻就重新投入狂攻。我的机枪开始不听使唤,不间断的射击将枪管烧成了烙铁状,每射击一次就发出滋滋的声音。又一发炮弹在我的近前爆炸了,这次早已千濸百孔的被覆层终于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崩塌了,我和我的机枪和我的生命一瞬间被埋进了黑暗中,我的生命要完结了,最后的念头令人绝望,但似乎老天总爱和我开玩笑,死亡被战友们拖走了,同时也把我拖回了更加残酷的现实中来。我没有分清救我出来的弟兄们,紧张的战斗让人丝毫没有时间去体味去感谢,我半爬着摸索着滚到了临近的战壕里,敌人的攻击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失去了机枪,我还有冲锋枪还有手榴弹!冲锋枪不过瘾,就来手榴弹,一枚--两枚--三枚……我无法分清投弹效果,只能朝着前方朝着敌人进攻的队形机械地甩着。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补上来,这些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是这些人的加入让我感到温暖感到安全;又一个生命在我近前怦然倒地,他的手甚至打到了我的胸口,我被带倒了,这次我看清了眼前的烈士,刘天明!他死了吗?他的身前布满了弹孔,到处冒着血,我扑上去,我试图按住伤口,但是办不到,按住这里那里留出来了,我大哭着,大叫着,我要救他,可那血,那如泉似涌的血还是不可节制的奔流着并迅速渗入身下的大地里,他就如此安静地死在我的怀里死在我的哭叫里,没有留下一句话。
近了,更近了,敌人跃进了残存的第一道交通壕,肉搏!最原始的拼杀,一个对几个,没人能分清,更多的越军扑入了壕沟,我们抵不住了!第二道战壕的战友已将手榴弹甩到了交通壕里,我拉着一个兵趁着短促猛烈的爆炸翻出了壕沟,我们疯似的奔跑着,我没有枪,似至没有手榴弹,我的念头只有一个:跑!死也不能当俘虏!当我翻身进入第二道战壕的时候,被我拖出交通壕的兵先我一头载入壕沟里,他也死了,他的头被子弹击穿了,脑浆顺着弹孔汩汩地流着;我想吐,并真的吐了。爆炸,扫射,敌人占据着交通壕我们占据着第二道战壕,敌人依着下巴喀打中国兵,我们依着鼻梁打越南兵。
十五米的距离,近极了,我们都能互相看到彼此眼里的仇恨与火焰,不断有手榴弹滚进战壕,不断有爆炸激起烟尘覆盖住身体,我死死地盯着越军蠕动的身体,身边的战友打出的弹雨紧贴着地皮掀起一阵阵尘浪;越军,蠕动,停顿;又是一阵啸声,来自身后营属100迫的火力密集而接近,炮弹下饺子似的落在高地上,越军的冲锋部队仿若人墙一般,炸倒一片填上一片。我身边的战友也被弹片击中滑落到壕低里去了,我没有管顾他,我不能停顿射击,因为敌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他的血溅了我一头一脸,浓重的血腥味加杂着硝烟涌入我的呼吸道,我窒息,呼吸道里火灸般的痛疼,真想死啊!活着就等于受罪!蒙胧中我忽然直起了身子,我端着枪欢快的叫着,嚷着,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啸音,炮弹!也许这一颗是冲我来的,来就来吧,死了也好,郭品华、张大权、我来见你们好不好?“找死啊!!!”我被谁猛地按倒在地,爆炸就在身后,气浪一下子推开了压在我身上的那个人,喘息,呻吟,又是一个将死的人,为我死值的吗?!我恼怒地回头,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揪走了我的心我的魂,身边的伤者整个后背被剧烈地爆炸掀开了,血里渗着泥泥里透着血,他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我,不要死,真的不要死,原谅我,真的原谅我!我抱着他,抱着他已经摊软的身体任凭鲜血湿透我的军装湿透我的身心。
又一轮炮击覆盖了整个高地,我被残余的战友们拖进了防炮洞,我听见了越军难听吹呼声,就在头上就在左右,不时有子弹打入坑道,我们还以更加猛烈的射击,手榴弹炸药包还有不知是否紧邻高地打来的高机子弹在洞口响成了一片,甚至盖过了炮击的声音,更大更大猛烈的爆炸声敲击着高地,单边电台里响着连片的嘶嘶声,我想起了《英雄儿女》,想起了王成,想起了:向我开炮!我想唱歌,军歌,先是低吟,接着是吼叫,整个洞着在歌声里颤抖,这一刻我们不再害怕死亡,有这么多兄弟相陪相伴,真是此生无憾啊!
炮火急袭打击了整整十五分钟,我们重又杀了出去,眼前不再是昨天的无名高地,没有战壕,没有掩体,没有植被,没有一切原本真实的物件,整个高地盖满了缺肢少脚的尸骸,血迹染红了大地,越军的第三次进攻终于被打退了。我们看见了退却下去的敌人,他们就在前沿不远处趴伏着,喘息着,血战掏空了所有人的精力;我们没有开枪,敌人也没有,双方戏剧似的给着他方狗延残喘的时间。
一具具尸体被我们拖过来垒起了一道道一座座全新的战壕掩体,没有人在乎满身的血迹秽物,为了高地,为了生存,人们做着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血肉筑就的长城里有越军肮脏的躯体也有战友无尚的雄魂!
没有多久,越军一个班的兵力开始离开休整地域,鬼似的向我前沿蠕动过来,血战摧毁了敌人的心智,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敢死队的勇气,又是炮击,不同的是,这次我军的重炮群开始在我阵地以及相邻高地前沿重又筑起了一片火墙,我们没有开枪,越军的攻势在还没有接近我军前沿的地方就被炮火摧垮了。
整个上午,我军的炮火都有效的阻隔着越军的攻势,整个天地重又回到了硝烟弥漫中。
12时40分,越军一个连渗透入103高地结合部对该高地发起新一轮攻势,在我军坚决阻击与炮火配合下再次被击退。
14时20分,越军炮火又向二营各阵地进行压制射击,我高地十分钟落弹三百多发,随后越军又以一个连兵力向我662.6主阵地实施攻击,我高地用猛烈火力侧击越军,越军后续梯队被我炮火覆盖,攻势唯持一小时左右被我军击溃。
15时10分,越军再次纠集两个排的兵力企图利用炮火准备的间隙对我高地实施偷袭,被662.6高地机枪火力狙击,伤亡惨重,我军在实行炮火覆盖后发起了反冲击,这是我们全天第一次杀出阵地,我们向前推进了五十多米,将越军重新压回山腰棱线以下,在激烈的对射中,我坚守分队又有三位战士负出了年青的生命。
此时,越军的攻击势头已经完全被我扼制住了,我军的强大炮群仍然密集轰炸着越军清水、汉阳以及清水口等地阻止越军后续部队增援及一线部队回撤。
下午18时左右,我高地当面越军残部开始出现动摇,不时有残兵败将拖着死难者的遗体翻过501高地撤向南方,18时三十分左右,越军终于因战力不继,开始全线溃退,一批批一股股伤痕累累的越军官兵从草丛、沟壑、崖壁狼奔兔逐的往其战线纵深撤去。
七.一二,越军的北光计划,终于在我军的顽强抗击下彻底败北,自吹自擂“世界第三军事强国”的无赖们除了留下数千具残尸以及数不清的军备物资外没有捞到一丝甜头。
激战过后的高地不再有往日的生机和活力,激战过后的士兵们不再有往日的嬉笑和精神。人们或躺或靠,分布在高地的各个角落,牺牲战友的遗体被弟兄们从战场的各个角落落抬回归笼在一起。十八位烈士的身边立着十七位负伤的兄弟,烈兄们残缺不全的遗体在晚风中静静地躺着,仿佛睡着了似的,谁都坚信,如果越军再次攻击,他们也依然会跃起冲上战阵。没有人说话,没有哭泣,我端在刘天明的身边,他的遗体曾经被炮火再次损坏过,左腿和半个脑袋被齐刷刷地切掉了,布满弹孔且被鲜血染透的军装硬的像块铁皮,我又想起了战友的话:“脑袋都不要了,要死啊!”死了,真的死了,生命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身体,我却分明感到背后还立着一个人,是魂吗,是鬼吗,我突然很想哭,我想起了他最后向我要烟而没有得呈的一幕,我还欠着他的烟,他一定还不过瘾;抽吧,兄弟,我点燃了五支香烟,挨个插在他的头部周围,战友们似乎被触动了,每个烈士的头部周边都燃起了忽明忽灭灭的烟火,一阵山风吹来,烟火更加有节奏地明灭着,他们一定也在吸,谁说没有魂,此刻的我真实的感觉到每个活着人的身边都有一个似真还幻的魂魄悄然的立着,也在叹息,也在瞑想;我的眼眶在一次模糊了,我们是一个整体,倒下的和活着的,离开他们我们就不在完整了,放心吧,弟兄们,我们永远是一个整体。我为自已点燃了一颗烟,我的手不自觉地触到了深藏在胸袋里的那半包烟,那是属于我和张大权的,我发誓不再动这半包烟,尽管在不久的将来我最终没谨守自已的诺言,但此刻我是异常的坚定着这个决心。
军工上来了,带来了弹药,带来了补给,也带来了担架,我目送着牺牲枕在军工弟兄们的肩头被一步步带离工地,消失在仍然无边的黑暗中,我忽然感觉到,那些被带走的仅仅是躯壳,他们并没有被真正带走,他们仍然在驻留在他们的死地,在战壕里,在崩塌的掩体里,在层积的敌人残骸里。我觉的我的心是那么的沉重,压着那么多的灵魂呼啸,以至于在今后的日子里经常为梦厣逼住惊醒。军工走了,高地重又回归宁静,662.6上传来了一阵阵的口琴音,我听不清吹的是什么,我浑然忘我的呆坐在被鲜血染红染透的山体上,黑暗好浓好重,整个包容覆盖着我的身体、我的眼睛、我的心脏。
战争还在继续。 |
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 |
寂寞苍狼 |
第三章
7.12打掉了越军数个王牌团,我一线步兵经受住了抗美援朝以来最大规模的炮战及阵地守防战,越方久久末能缓过劲来,老山战事由此转入了漫长而艰苦的防御作战时期。
经受了4.28、7.12如此惨烈的攻防战后,我军一线部队的战力已经明显下降,各连队均有不同程度的减员,特别是基层班排指挥员损失严重,战场提升几乎成了当时一线部队的时髦名词,随着这次浪潮,我也被列入提升名单,并最终荣任本连基准班班长,用前线流行的话形容:给了我一个先死的官。
7月15日,接连指命令,我高地留下一个战斗班担任防御,其余人员回连归建,加强662.6主阵地防御,作为一名新高升的班长,我自然成了留守的最佳人选。
借着黄昏最后一缕阳光,我目送着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高地消失在林线里,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挥手,谁都明白:走的人,留的人,最终面对的都是新一轮的死亡,新一轮的痛苦。
夜幕迅速占领了整个空间,我,还有身边的七个汗子将与脚下这片浸透战友鲜血的高地共存亡,随着夜间值班火炮轰然的炸响,漫长的守防日子终于开始了。
作为班长,也就是这个高地的最高指挥官,其实我并不清楚自已真正应该作些什么,十九岁的年纪,担起这一片国土的确有些免为其难的感觉。南疆的夜静秘而燥动,阵地前沿时而传来闻所末闻的声响,虽然轻微但是却令人心惊胆战;我将全班分为四个小组,三个小组负责三个方向的警戒,一组则做为机动组担负支援任务。
7月16日,我决定将阵地收缩到高地主峰地带,依靠前后二道战壕重新构筑了防御工事,并利用主屯兵坑道加深加挖了一条副坑道和若干个猫耳洞作为防御的最后屏障。中午,连指又来电,要求重新确定火力诸元,以便炮火可以准确及时地提供支援,并称,午后将有军工前送给养与弹药。我要求,军工前送时多送防步兵定向雷,我将重新设置雷场,并封锁废弃交通壕。连指同意请求,并再次要求加强警戒防止越军趁夜偷袭。下午三时许,我军工由侧后摸上高地,被哨兵误认为越军偷袭,险些酿成惨祸。四时左右,越军清水方向炮阵地向我662.6高地实施炮火急袭,营指要求各阵地作好战斗准备。五时许,我组织高地人员在前沿重新布设两个雷场,并用定向雷与炸药包重点封锁废弃交通壕,六时二十分左右撤回阵地。当夜无战事,午夜,我军炮火对当面501高地及清水一线越军干扰射击十分钟,并以重炮覆盖501高地表面阵地,越军炮兵零星反击三十多分钟,我高地落弹数枚,末造成损失。
7月17日至18日中午,战区相对平静,高地当面无特殊敌情,哨兵方小所发现501高地越军三人沿山脊线向我高地前沿摸索前进,我呼唤营属炮火拦阻射击二次并对501高地炮火急袭一分钟,越军一死二伤窜回该高地,尸体丢在结合部附近,我向连指汇报,连指指示:密切注意越军动向,做好围尸打援准备。
午后14时左右,越军对我高地开始炮火准备,并有重炮对我高地主峰实施覆盖射击,与此同时,前沿观察哨发现越军一人沿501高地左侧雨沟向结合部运动,判断越军企图夺回死尸,我高地组织轻重火力对该越军实施覆盖射击,将其击毙于结合部中线位置。越军炮火随即加大密度,越军阵地一挺重机枪对我高地展开压制射击,为了避免伤亡,除留下观察员一人外,我高地其余人员撤入坑道防炮,我呼唤连指机枪火力控制高地结合部,以防越军再次抢尸。
14时50分左右,662.6高地枪炮响起,我指挥班组战斗员进入战壕备战,此时,越军约一个班的兵力已经越过中线向我高地侧翼迂回过来,越军炮火开始延伸并对邻近的我军其它阵地进行压制射击。我判断越军仍为抢尸而来,即命令一、二战斗小组原地控制结合部,第三战斗小组加强一挺轻机枪监视越军动向,并向连指请示:要求上级炮火压制越军阵地及炮兵阵地,我军相邻阵地为我高地提供火力支援。连指同意请求。
15时,我军重炮群开始对越军当面各阵地以及纵深炮阵地实行压制射击,已进入我高地前沿的越军除留下几人对我高地监视射击外,其余人员迅速向结合部靠拢,再次抢尸。我命令一、二战斗小组对其进行拦阻射击,第三组除机枪对越军监视人员展开压制外,其余人员加入一、二组重点打击越军抢尸士兵,同时,662.6主阵地两挺轻机枪也加入了战斗。战斗持续半个小时左右,越军在付出两死三伤的代价后被迫撤回其阵地,至此,越军总共在高地结合部位置遗留下死尸四具,重伤员一人。
越军抢尸不成,随即对我高地实行更为猛烈的火力打击,营指判断越军会有更大规模的报复动作,命令各阵地加强防御随时准备越军反击。
下午16时30分左右,越军炮火减弱,观察员报告:越军高地无特殊迹象,越军死尸仍在原位置。
高地在经受了一个下午的炮火打击后,已经变的面目全非了,第一道战壕被炮火摧垮几乎无法辩认,左侧机枪掩体被重炮掀翻了个,阵地上一片狼籍,所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看来我这班长确实不好当,越军的顽抗意识并没有因为惨败而丝毫减弱相反却因为不断伤亡而变的更加疯狂了。
山风吹散了凝聚的硝烟,不远处越军的尸体在草丛中玩味的时隐时现着,我无法分清他们的样子和年龄,看惯了死亡,任何生命的终结都显的有些不真实了,在意念里打死一个对手就和打死一头野兽没有多大分别;“头,还有活着的!”透过望远镜我也看清了那个活着的人,与我们一样年青的脸庞,一样的肤色,一样的头发,如果换上便装,那么就和国人没什么两样了,只有他的军服标识着他的身份,几发子弹穿透了他的躯干,或许已经击碎了脏器,他的喉节仍在有节奏的蠕动着,一股股暗黑色的血从微张的嘴里溢出来,他的死亡几乎就是马上的事情,但他的手仍然挣扎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要不要给他补上一梭子!”方小所激动的嚷着,我没有回答,望远镜继续巡梭着这个越军伤兵,终于我看到了他的手指向的终点,那是一个不大的皮匣子,所不同的是上面标着大大的红十字,与我军卫生员背的一样,他是来救这些人的!他为了救这些死者而死的!虽然是敌人,我的心里仍然泛起了一丝潮意,他与我们一样也是忠勇的军人,战争把我们推到了一起并做着残酷的杀戮,这是我们都无法选择的。“给他一枪吧,利索一点!”
安静,枪响,安静。
望远镜里的人停止了一切动作,子弹结束了他的痛苦,可我们的痛苦呢?
入夜,越军的炮火突然猛烈起来,弹着点基本集中在我纵深地域,连指来电话:越军严密封锁了我军后勤供应路线,叫我高地做好反冲击准备。
夜8时,照明弹起来了,前沿如同白昼一般,结合部里越军尸体仍然横陈在哪里,来自越军阵地的枪弹不时覆盖着周围的大地,我知道,越军也在防止我们出来抢尸。我军100迫击炮对着阵地前五百米距离进行着标定的射击,炮弹有规律的由东往西自下而上敲击着山体,早已习惯了炮声的士兵们依旧做着各自的事情。
我蹲在坑道里写阵地日志,忽明忽暗的烛火随着炮声有节奏的颤动着,伍麻子依在弹药箱上拧手榴弹盖:拧开一枚,拔出拉火环;再拧开一枚,拔出拉火环;满洞着游走着他那低沉尖酸的声音:一枚,二枚,三枚……方小所趴在我身边睡着了,这年青的家伙今天下午一口气打了六个机枪弹链,看他咧着的嘴,一定是梦到啥好东西了;左侧猫耳洞里也传出了隐忍的呼噜声,间或有一两声低迷的梦厣。洞外,炮击仍在继续,并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我想此刻对面的越军也一定做着与我们一样的事情,一天的激战,一天的疲惫,人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
“轰!”近距离的爆炸,一股劲风夹杂着浓烟忽然涌进了坑道,紧接着外边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以及惊恐的吼叫声。“起来,越军偷袭!”话间末落,我已经连滚带爬的窜出了坑道,刚才的爆炸是越军投过来的炸药包所致的,爆炸仍在继续,越军已经爬到了战壕边缘,随着弹道划过的光亮,首先印入我眼中的是一个刚刚翻过警戒哨的越军,他是那样的矮,矮的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人!来不及开枪了,我一头撞进那团正在慢慢站真身子的黑影,旁边传来更大声的吼叫,终于听清了,那声音是我派出来的警戒哨兵,他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有帮我?身子底下的人好有劲啊,我几乎按不住他,他的手想干什么?为什么一直努力往腰部摸?枪声,更激烈的枪声;手榴弹,更猛烈的爆炸声;一切都是近距离的,我无法注意思想,被我扑住的人挣扎的越发历害了,我不停的捶击着他的头他的脸,手上粘乎乎的,是血么?耳朵里捕捉到的尽是枪是爆炸声还有边上哨兵的吼叫声,人呢?战友们呢?为什么没有人来帮我?我的枪早摔到了一边,我想起了胸前的光荣弹,我快没有力气了,可低下那人却仍然显得如此有力量,一瞬间,我想到了死,与被我扑住的人同归于尽!为什么他一直不发出声音,或者他也如我一样想到了死,他一直用劲往下移的手一定也是在找那枚可以结束彼此生命的炸弹---忽然,我看到了一双手,不,是两双手,两双手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按住了被我扑住的人,又有一双手,这双手上来就掐住了低下那人的脖子,反抗还在继续,只是再也感受不到刚才的力量与压力了,枪声停了,爆炸停了,边上的哨兵吼叫声停了,“战俘!”我的脑海里猛然冒出一个近似离奇的概念,“滚开!滚开!”我发疯似的推开仍掐着对手脖子的人,那人被我推倒了,听声音该是方小所,我没理他,此时我更想知道对手的死活。
这是一个高大的人,在身材普遍瘦小的越南人中是不多见的,脖子上的淤痕触目惊心,让人相信只要再稍微用点力就能结束他的生命,他的身份是不用置疑的,不同的是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褂子服,特工!我再次肯定了自已的判断,兵们似乎对战俘比扫战场更有兴趣,一群人围着他耍猴子似的逗弄着他,他一定是极度绝望的,不然他的身体为什么一直抖个不停。“班长,怎么处置,崩了算了!”几个兵威胁似的拉着枪栓,每一次拉动都能引起被俘者更大的抖动,人总是怕死的,特别是被对手俘虏的时候,总会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相信对手会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手法泡制自已。“带回洞里去,去两看守,活着总比死了更有用!”我知道兵们在恫吓他,看着两个兵押着他慢慢地钻入坑道,这时我才有时间注意刚才的战况:越军几乎是没有声息地接近了我们阵地,甚至爬到了警戒哨边上也没有暴露目标,如果不是越军如此急于投出炸药包的话,今晚真有可能全被包圆了。战壕外边横陈着两具尸体,同样的黑衣,同样的身材,身边还散落着大量的炸药包,看来越军对我们的确是恨之入骨,非除之而后快了。他们的到来如此的悄无声息,没有引爆一颗地雷,特工的偷袭确时不同于越军正规部队。连指急切的询问战况,当听说偷袭的是特工而不是越军正规部队,电话那端传来一片吵吵声,我没听清吵什么;当听到还俘虏了一个的时候,电话那头更是喧杂不堪,连长要求马上后送,指导员要求等军工上来往下送,最后还是党指挥了行政,我们只能在不安中守着俘虏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军工了。
越军迟迟没有向我高地进行报复炮击,仿佛根本没有发生刚才的战事。我趴在战壕里估摸着是不是该下去个人重新设置定向雷,可是浓重的夜幕似乎还隐藏着无尽的杀机,鬼知道是不是还有残余的特工正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等待着我们呢,想到刚才特工尽乎完美的偷袭我的心不由的一阵阵揪动着,接下来的日子该怎样度过,老天还会如此倦顾我们吗,想到遥遥无期的战事,我几乎开始绝望了。
19日晨三时左右,军工终于上来了,还有几个团警卫连的家伙,他们运来了弹药补给也带走了俘虏,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我忽然觉得,这个不幸的家伙其实是最幸运的人,至少他可以远离战火远离恐惧了。
复仇是所有生物的特性,人类更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东方文明的古训;“宁死不作俘虏!”亚州军队的传统!18日的失败对于越军不仅是几个简单的伤亡数字,俘虏的出现更使军队的士气受到了前所末有的打击。从19日晨六时开始,越军纵深炮群就开始对我前沿一线阵地进行不间断炮火袭击了,炮声时紧时密,炸点时远时近,整个662.6高地地区陷入无停顿的炮火封锁之中。
早七时五十分,营指通播电话:要求各阵地加强工事修整,特别是屯兵坑道的加强,做好长期封锁准备。
早八时十五分,连指来电:令我高地派出三人协助主阵地重新在缓冲区内设置雷场。我指派第一组携带防步兵地雷三箱执行布雷任务,布雷期间,越军对我实施炮火急袭一次,炸点偏离阵地数十米,判断越军可能利用重炮毁坏我雷场。九时三十分,我布雷小组安全撤回阵地。
十时,连指再次来电:指示今晚越军特工可能再次偷袭,要求我高地对前沿进行标识区分,重新确认炮火射击诸元,并通报,师炮群将从晚18时许对我高地及周边我军阵地实识前沿火力封锁,以防越军再次偷袭,令我人员作好防炮工作。
十时三十分,越军501高地及169高地分别以两挺机枪对我表面阵地进行压制射击,其间至少有一名以上的越军狙击手对我方防御地区实施精确监视射击,与此同时越军突然加大了炮击密度,并将封锁区域向我纵深地带延伸,我高地五分钟落弹八十余发,一个堆放弹药的储藏洞被掀翻。
十时五十分,我军炮群开始压制射击,炮战持续了整整三十多分钟,直至中午十二时左右越军炮火才明显减弱,压制我高地的越军机枪火力也不复存在了。我军的团属炮兵仍然在对当面的越军阵地实施猛烈地覆盖射击,爆炸依然惊天动地,躲在坑道里,我与弟兄们埋头抽着烟,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看谁,狭小的空间使得人们不由自主地紧贴在一起,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颤抖,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对方展露的一丝无助与恐惧;我想说点什么,可惜不争气的嘴最终还是没有吐出一句沁人肺腑的豪言状语。
过了十二时三十分,敌我双方的炮火突然骤停了,仿佛两家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死寂马上笼罩了整个世界,也迅速爬上了人们的心头,我从心底里泛出某种不祥的预感,我得出去,我得到阵地上去,也许越军已经越过了雷区;也许越军已经爬上了战壕;也许越军已经封锁了坑道口!太多的也许了,每一个也许都令人毛骨耷然!但每一个也许也迫使着我们必须冲出去,这是一个士兵的职责!黑的坑道白的天地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我鼓足了最后一口勇气猛地窜出了坑道口,我不怀疑背后会有一把两把甚至更多的枪在等着我,也不怀疑迎头就会撞上子弹或者炸弹,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迎接我的仍然是一片冷然的死寂,接下来的一分钟我是孤独的,被炮火打成秃瓢的高地只有我是唯一醒目的标志物了;“敌人!”仿佛一枚手榴弹在我的大脑中爆炸,我的思绪“翁”的一下全乱了,501高地上的越军火力点突然全打响了,子弹疾风暴雨似的向我们倾泄过来,高地结合部人影闪烁,一个加强排的敌人已经展开攻击队形了!
近了,更近了,我的心在抽泣,我的心在滴血;紧握枪柄的手早已被汗溻湿了:眼睛,标尺,准星,头;枪响,鲜血,死亡;第一个被击毙的越军象快烂木桩翻滚下山坡,途中还引暴了数枚地雷。敌人的攻击队形乱了,整个高地上下一片枪声以及手榴弹的爆炸声,我的眼里一片迷蒙,手里的冲锋枪机械地向着目标射击着,我不知道自已的射击打倒了几个对手,激烈的战斗,枪声宣告的不仅是死亡的开始,更是一种精神与勇气的动力保证,没有子弹,没有枪声,生命就会显得如此的苍白与无力;我不愿死亡,所以我创造死亡!
整整十五分钟过去了,越军的进攻非但没有停止的迹象相反越发凌历了,甚至有几次敌人的尖兵都冲到战壕里来了,弹雨激起的烟尘在高地上形成了大片的烟障,我看不见我的战友,也看不见敌人,只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枪声告诉着我战斗仍然激烈。
人影,那是一个敌人;火舌,那是一长串子弹;硝烟中被打死的人倒下只是瞬间的事,可是他的身后还是有人影,人影后边还是人影,我感觉到了前所末有的压力,撞针不断敲击子弹,子弹不断鞭击人体,当枪膛里最后一发子弹消失在硝烟中的时候,眼前浓烈的硝烟猛然被撞碎了,三个越军,三个同样不畏生死的人,他们瞪着血红的双眼径直冲我奔过来了---还是人影,来自于我的身后,同样没有枪声,同样没有嘶吼,眨眼间,四个人就在我的眼前轧成了一团。我想到了胸前的光荣弹,我开始举起枪托向着一个剧烈挣扎的越军狠狠地砸下去,枪托并没有找到那个该死的头颅,倒是一只大力踹击的脚将我狠狠踢飞出去!爆炸声,沉闷而短暂,在落地的那一刻,翻滚的人浪不再蠕动,滨死的喘息归于沉寂,我不顾一切地爬起来扑过去,眼前肢离破碎的肉堆不再有人体的模样,我终于无法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我没有勇气从肉堆里翻回自已的弟兄,我的勇气,我的坚忍在此刻不复存在了;我象个孩子似的蜷缩在战壕里不可节制地抽泣着。
战斗仍然在继续,不时有手榴弹在近旁爆炸,掀起的尘土雨点似的砸在头上、身上,我颤抖着再次站起来,又一枚手榴弹在身边轰然炸开,我的热血刹那间沸腾到了顶点,心房完全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堵住了。方小所不知何时站到了掩体的顶端,正抱着那挺轻机枪疯狂的扫射着,他的钢盔不知丢到那里去了,零碎的军服再也无法遮挡住古铜色的肌肤;他在喊什么呢?我想抱住他,我要听见他的喊话!我不顾一切的向他挣扎过去,数不清的子弹远远近近的阻碍着我,甚至差点将我逼到必死的绝境;“轰!”火箭弹!烟火仿佛是从方小所身上冒出来的,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来的令人惊心动魄了!爆炸几乎是从他的腰间开始的,方小所在一瞬间被四分五裂,无数的残肢碎块辟头盖脑地冲我砸过来,现实真的让人无法接受,我不愿接受!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会有如此惨烈的死亡?方小所和与越军同归于尽的那个弟兄一样,他们的壮举都是为了要在属于自已的最后战斗中英勇赴死:并不是为了胜利,也不是为了某句豪言壮语,而仅仅是在最后一次履行自已的军人职责,是在为战友做最后一次努力!我这是怎么了,相对于英雄的康概赴死,我却如女人似的在死亡面前痛哭流涕,战争让我们真切感受到了人类的忠诚、勇敢和高大,同时也发现了人性中的自私、怯懦和渺小,而后者恰恰是同我生命中的自尊、骄傲相悖逆的,我真的无法忍受自已在高压下表现出来的懦弱。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我犹如一头狂怒的狮子,我不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我仅将自已整个置于越军的火力之下,甚至还冲到了废弃的交通壕边,我想杀人,只想杀人!并且又杀了两个人,鲜血不再让我感到恐惧,相反让我体会到了血腥的快感,真的有些变态了!
我想我是幸运的,死亡是战场最普通最平常的事,但死亡似乎总是在与我开一种黑色的玩笑,多少次子弹将我逼到了绝境,多少次炮弹将我掀翻再掩埋,但死亡始终无法带走我,最大限度只是与死亡来了几次亲密接触。
越军的进攻就象一次12级的台风,但是他们碰到了最坚固的礁岸,尽管有着滔天的巨浪,可是水与岩石的撞击最终只会以粉碎而收场的。
当太阳开始低悬于西天的时候,越军终于退却了,他们一定也带着无尽的仇恨和无奈,真不该打这么一场战争啊,一次次的战斗,一次次的偷袭,除了在异国的土地上留下更多的战友亡魂,他们还能得到什么?
激战过后的高地飘散着渐淡的硝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地火药味和低迷的死亡气息,十九具越军残骸散落在高地上下。这一仗我们也牺牲了三位战友:方小所,伍麻子,李长河。我们只能勉强拼起两具半烈士遗体,再也无法找到方小所的躯干和四肢了,猛烈的爆炸将他彻底拆散并与大地与尘土进行了最完整的溶和。山风吹过,掀开了覆盖烈士遗体的雨衣,空空的雨布下露出方小所面貌安祥的头颅,我的心是平静的,习惯了惨烈的死亡,人的心或多或少产生了对生死的某种参悟,眼前的死者是悲惨的,可对于仍然身处战阵中的我们,悲惨的就不再悲惨,生不如死,死或许是战争中士兵的最终最好解脱了。
太阳终于完全隐没于西天,我们默默地修整阵地,我们默默地打扫战场,我们默默地挖掘赖以藏身的洞穴。夜即将来临,我一遍遍地注视着身边的每个弟兄,他们是如此的可爱如此的可亲,望着他们痛若而坚忍的神情,我猛然明白:他们表现出的并不是个人的力量,而是缘自我们这个民族内部的那种深厚、伟大、永远不可被战胜的精髓力量。正是这种力量支撑这个民族一代代战胜内忧外患发展壮大起来,并将永远强大下去,这一刻我深深为自已能属于这个民族的一部分而感到至高无上的荣耀!
夜幕终于降临了,我与剩下的弟兄们挤坐在潮湿昏黑的坑道里,坑道的最深处安置着今天阵亡的烈士遗体,我们没有点蜡烛,任凭黑暗吞没了周围的一切也吞没了自已,我不停的把玩着手榴弹,我不敢闭上眼睛,合上眼帘满脑子都是方小所那没有躯壳的头颅还有浑身是洞的李长河,还有伍麻子,他们此刻就躺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奇怪的是,除了一点怪异竟然感觉不到恐惧的存在。虽然我们处于黑暗中,但我依然能强烈地感受到战友们的气息,这让我感到了莫大的支持与宽慰!我们是一个整体,生死与共,永不相弃,在呼吸与心跳之间,我终于明白了:之所以现在我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战争而对死亡,并不是因为勇气的增加,而是因为以前我的心里只有我自已,个人的力量在战争中是如此的渺小,甚至还不如一棵小草的生命来的坚韧;可现在不同了,我和我的弟兄们作为一个整体投入到战场中,如果我们每一个人的力量与死亡作单独的抗争是不可能的话,那么一个整体要战胜死亡就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这一刻我第一次不再为下一分钟、下一小时或者明天将要重遇的那个熟悉又陌生、巨大且可怕的瞬间而恐惧了。
晚七时左右,我军的封锁炮击终于开始了,第一发试射的炮弹划过高地上空的声音我们也听到了,从那一串带点儿颤音的啸声中我们甚至能分辩出是一发122亳米口径加榴炮弹,从啸声响起到爆炸声传来仿佛过了一个慢长的世纪,许久我们才听到一个绵长喑哑的炸音自越军纵深传来,“开始了!”我的心脏恍若被人用力揪了一下,撕裂般的疼痛让我的呼吸猝然急促困难起来。第二发、第三发……炮兵似乎选取了众多的封锁目标,试射的炮火极有规律的敲击着远近的目标,坑洞里开始出现短暂的骚动了,我懂得此时的人类心智早已为兴奋和激动所控制了,我也不能例外,正当我企图爬出洞口的时候,炮击猛然加剧了:各种型号炮弹的啸音与爆炸音连成了恢宏磅礴的一片,根本无法分出彼此先后来,随着炮击的越发密集与猛烈,我们身下的大地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这时我们的身体和心脏也象是被人用十二磅的大铁棒狠狠地敲击着,感受着强烈地震动。不远处的洞口明明灭灭地闪着爆炸的火光,辉映着洞内浓重的墨色。报话机里一直传着沙沙的信号音,此刻其他阵地上的战友们一定也在爆炸中接受冲击波的洗礼,我终于还是挪出了坑道,眼前的世界完全失去了黑夜因有的静秘,一批哗啦啦划破天空的火箭炮弹此时正飞越过我的头顶,火尾一闪一闪地照亮了整个山体,一瞬间将对面的越军阵地完全吞食在烟火之中了。我的心到底还是产生了某种淡淡的恐慌与沉重感,身子不自觉地拼命往壕壁里挤进去,虽然完全是一种徒劳,但坚实的壁体必竟给了人一种牢固的依靠。
炮击逐渐进入高潮,对面越军一线各阵地就象一条火龙似的,整个山系都在爆炸声中高高地燃烧着;这就是战争,美丽与残酷并存,光华与黑暗共生,这场炮击整整持续了一整夜,直至天亮仍然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越军的远近纵深以及我军的前沿完完全全笼罩在遮天的硝烟之中了。越军的还击微弱不堪,偶尔几次近距离的爆炸根本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军工上来了,为我们带来了干粮、水、弹药还有担架,同时还有二具残缺不全的烈士遗体,他们带来了莫大的战友情谊,也带来了坏消息:越军对我纵深实施的炮火封锁越发猛烈了,每个担负一线前运后送任务的军工部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那一条条崎岖的军工路线每一米都染着军工弟兄们的鲜血,今天为我们高地运送补给的军工队就在通过封锁线时遇到了越军大炮群的炮火覆盖,两个弟兄被当场炸死,还伤了6个,伤员根本无法随部队继续行动了,只能被残余的战友们扛到稍安全的地方等待回程时再捎回去。望着这些衣衫褴襁全无人形的战友,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已的眼泪,我与他们抱头痛哭起来,一个男人哭是一道风景,二个男人哭是一场最感人的话剧,那么十个男人,十八个男人一起嚎啕大哭又算什么呢?我只知道,那个灰暗早晨的我们,一群历经生死的男子汉,象一群小孩子似的痛哭流涕,哭的心都疼了,哭的泪都干了!我们彼此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话,我们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坑道里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也是变了味的,这边的哭声一定太响了,不一会电话那头也传来了失去抑制的抽泣声;这是一个真情流露的早晨,这是一个属于男人眼泪的早晨!
整整一个白天,我们不再有一句话,没有了方小所,没有了伍麻子,也没有了李长河,原本拥挤不堪的坑道显的空荡荡的,人们在沉默中冥想;五个人五支烟,五分钟一支烟,一个小时60支烟,没有人再去理会洞外依然猛烈的炮声,我们用香烟消灭时间,我们用香烟消灭生命。军工弟兄们冒死送上来的两条烟被我们一气干了一条零三包,每个人的嘴都麻木了。到了下午三时多,越军的反炮击终于开始猛烈起来了,洞外完全是钢与火的世界,我们只能鬼缩在坑道里,其实,那真的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没有人会怀疑自已会在下场战斗中或者在下一次爆炸中死去,只是当死亡变的稀松平常的时候,死亡也就不再可怕不再震撼人心了。
晚十八时,连指再次来电:通知由于越军炮火封锁猛烈,我军后勤供应暂时中断,要求我高地作好长期困守准备。当晚,双方炮击仍未结束,我高地第一次取消洞外警戒哨集中困守坑道。
晚二十一时,当面越军高地一挺重机枪突然恢复对我表面阵地的压制射击,并有数门直瞄火炮对我第二道战壕以及坑道口位置实施标定射击,半个小时坑道口周边落弹十五发,将坑道口被复层掀翻,坑道口被炸塌大半,我与弟兄们轮翻上阵,二十分钟重新挖通,并加固编织袋二十一个,其间被越军重机枪火力射击三次,步谈机员手臂负伤。我呼唤营指炮兵对当面越军阵地炮火压制五次,师属重炮群也对越军纵深炮阵地实施了长时间覆盖性射击。
晚二十三时三十分左右,我高地与662.6主阵地以及其他友邻阵地有线通讯突然中断,我估计有越军特工破坏通讯线路,无线联络五分钟后开通,连指要求我们今晚不要出击,守死坑道,并要求保持无线通讯畅通。我向连指请求我军相邻各阵地为我高地提供火力掩护,并要求上级炮火对我高地实施不间断炮火封锁,防止越军偷袭。
晚零时五十分,连指突然来电:通报高地反斜面有人影靠近坑道口位置,要求我坑道加强防御。我请示连指对我坑道口进行火力封锁,并重新组织战斗小组依靠坑道中间弯折构筑简易射击掩体准备抗击越军掏洞。
凌晨一时许,662.6主阵地掩护火力突然中断,坑道口相继传来短促而猛烈的爆炸声,越军终于来了!
战斗一开始就打的异常的激烈,越军的手榴弹不时投进坑道,爆炸声震耳欲聋,弹片在洞里横冲直撞,我与弟兄们全趴伏在射击胸墙后边,根本谈不上射击视界,眼里除了硝烟还是硝烟,我们只能不停地往坑道口扔手榴弹,唯一的一挺轻机枪此时只能架在坑道弯折处冲洞口胡乱扫射着。没有人知道洞外会有多少的敌人,越军投进来的不再只有手榴弹,小包的炸药还有爆破筒,似乎能爆炸的东西他们全都丢进来招待我们了,连里的无线电通讯一直未能重新沟通,我的内心几乎绝望了,我们的处境太被动了,简直象是被推进了一个自已掘好的坟墓一样。爆炸间隙,洞外传来了鬼哭狼嚎似的嘶喊声,我们听不清他们在叫唤什么,也许是在叫我们投降吧!这让我越发的绝望了,可我还是不想死更没有想过投降,我们还有成箱的手榴弹,还有成箱的子弹,甚至还有将死未死的生命存在,越军喊的越欢,我们也就打的越欢,洞外不时传来低沉的惨叫声,越军的喊声开始变的狂燥不安起来,更猛烈的火力开始向洞里倾泄进来了,被复层并不厚的胸墙开始在疯狂的爆炸中渐渐崩塌了,我明白,我们都明白,当最后一截胸墙倾覆的时候,也就是我们生命终结的时候,我开始激动地反复地看着身边的弟兄们,我的手一次次地拥抱他们,他们回以我更为有力的拥抱,死就死吧,黄泉路上有大家作伴,也不枉来人世一趟了!
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 |
寂寞苍狼 |
第五章
七月二十七日,睛,气温三十九度以上,洞内温度高于四十度;人显的精神恍惚,萎迷不振。
上午十时,501高地越军突然向103高地发射数枚迫击炮弹,并以一挺重机枪火力封锁该高地表面阵地;我军团属炮兵向敌压制射击二次,越军至中午十二时停止射击。中午一点,连指呼叫我高地三次,二次因越军无线电干扰而通话失败;连指通报,下午三时左右,通信连将重新架设通讯线路,要求各阵地与以配合,并命令我高地对当面越军阵地实施火力监视。我要求连指至少加强二挺机枪火力支援我高地行动,连指同意请求并额外增加一门82无后坐力炮为我高地提供直瞄炮火支援。
午后二时许,那拉方向枪炮响,我高地按照计划于二时三十分进入阵地,越军阵地并没有特殊迹象。二时五十分,越军阵地左侧掩体突然有一名越军探身,看架势是在观察我方动静,机枪手果断开火,当即将其击毙,我随即命令机枪继续对越军表面阵地逐行火力打击,一分钟后,越军一挺机枪展开还击,紧跟着一枝狙击步枪也加入驳火。三十倍的望远镜里,越军阵地就跟在眼前似的:被炮火完全摧毁的战壕,横七竖八的构工材料还有零零落落的弹药箱;为什么一个人影都没有?为什么感觉不到一点生气?我正呐闷着,“昂――――――!”一种刺耳却沉闷的声音从遥远的南方缓慢地划过来,它的到来是如此的缓慢,以至于我们都能清楚地分辩出它的出处以及去处,炮弹准确地落到了高地的顶端,一股黑烟迅速升腾并弥漫开来;这是炮兵试射,我几乎肯定另一发甚至另一群炮弹已经出膛并向我们奔来了!“隐蔽!”还没容我的话音落地,枪声响了,是枪声,不是炮声,而且只有一发子弹,但它却极其准确极其凶狠地直接打入了刚露头准备进掩体的李志高的脑袋!“狙击手!!!”我的声音全变了,惊恐而狰狞,我的头埋的更低了,与此同时我的身边,弟兄们全趴到了掩体底部,谁都不愿成为第二个枪下游魂。越军始终没有向我们开炮,仿佛一名狙击手的存在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自信打败我们了。李志高的脑袋叫子弹掀开了盖,鲜血夹杂着白色的脑浆涂了一地,他的左眼没了,右眼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被挤出了眼眶,罗明烈就趴在他的身边,我知道并肯定此时的他一定恐惧到极点了,他的脸几乎与李志高血肉模糊的头颅贴在一块,他的身子一直在颤抖,他的眼泪一直在涌流,流到身下属于李志高的血泊中,流到周边弟兄的心窝里。黑的血,白的脑浆,瞬间的死亡引发的是最长时间最强恐惧的震撼。
与连指的联系仍然时断时续,无线电干扰一直严重阻隔着通信,整整两个小时,我们趴伏在地上没有挪过窝,越军的那支狙击枪犹如死神的铁镰,警告着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这120分钟属于越南人,属于那枝狙击步枪,更属于死神!它的每一次响动,都预告着一个生命的结束,这120分钟它响了六下,六下,不管间隔时间多少,它仍然穿透并伤透了所有听得到它的中国军人的心脏!!!
17时15分,到了15分,我军纵深重炮群突然发言了,炮兵根本未经试射便将整群炮弹砸到了越军501高地地区:尖啸,爆炸,震动!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就象那枝狙击枪一瞬间要了李志高的命一样!借着炮火,我们终于撤回坑道了,当整个身子完全挤入洞口的时候,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脑门上也是。李志高的遗体仍然躺在原地,我们无法为他收尸,既便我军炮火猛烈,越军的狙击手依然死死地盯着哪个敢于造次露头的人。
黑夜,我惧怕它,此时却无比期待它尽早的来临。
夜七时许,有线联络终于恢复了,连指给我们带来了最血腥最恼怒的消息:那名越军狙击手二个小时内打死了我军六个接线兵,均是一枪毙命!我军虽然对该高地实施了猛烈炮击,但战果不详,所以要求我高地无特殊情况不得出洞。我们要成为地耗子了,这真叫人懊恼。罗明烈还没有从下午的恐惧中缓过劲来,自打进洞开始就一声不吭地缩在洞底,任别人怎样逗他他就是一言不发,就那么呆呆地傻愣着。我把他的武器装备全下了,因为他的手不知何时开始一直按着那枚吊在脖子上的光荣弹,真不知道该安慰他些什么,我们也同样因为李志高的死深深地痛苦与恐惧着。李志高,此时的李志高还躺在冰冷潮湿得泥地里,他的眼,对了,他已经没有眼睛了,仅剩的右眼球即便死也永远无法重新恢复人眼整体的模样了;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刀割似的痛!“你冷吗,兄弟,我真想哭啊!”
夜十时,我终于无法忍受心理上的煎熬,我要爬出去,我要爬到李志高的身边去,我们是弟兄,我们是一个整体,怎么能让其中的一份子躺在冰冷与泥泞中被孤独撕咬呢!战友们为我系好最后一枚手榴弹,谁也没有说话,却谁到知道彼此心里的牵挂,在黑暗中我体味人性最单纯的感动,在寂静中我品味人世间最崇高的友谊;罗明烈,角落里的黑影依旧,借着昏黄的烛火,我看到了那张仍然稚嫩的脸上沾着的两滴浊泪,这让我的心仿若被一杆长标枪狠狠掷中并且受着千均力的搅拌:酸,痛,苦!
夜风里透着隐隐地凉意,我在黑暗中爬行,闭着眼是黑暗,睁开眼仍然是黑暗,我能感觉到自已因紧张而狂跳不止的心脏发出的怦怦声,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时起时伏的不知名的磨牙声,这让我全身的血液为之凝固了。这一刻,我又想到了那个荒庭离奇却又真实恐怖的东西:鬼!人世间会有这玩意吗,人死了真的就不复存在了吗?我不信这个,但内心深处却怕极了这个,因为死在手里的敌人,因为死在身边的战友。我努力地睁着眼睛,希望能看到黑暗中隐晦的东西,可这完全是一种徒劳,结果只会让我的眼皮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酸痛中无奈地闭上重又回到差别不大的黑暗中来。我的头撞到了什么东西,不象石头也不象壕壁,头前一阵骚动,随之而去的是一片“刷刷啦啦”的脚步声,我来不及分辩声音的归属,我的手已经摸到了一截人的大腿,是了,是李志高!黑暗并不能影响我对战友的感觉,我的手还在轻抚,一枚不知来自何方的炮弹猛然炸响于前沿,借着火光,借着震动,我扛起了李志高,扛起了冰冷形同枯木的躯体,跑,不顾一切地跑,一分钟,也许没有一分钟,但在我的印象里却向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的伤心与绝望!
当我滚回坑道,一头扎入焦虑不安的人丛,我的力量仿佛一瞬间被掏空了。我没有扶住李志高,他带着我一同倒入战友的怀抱。烛火里,李志高的脸象是一面被打穿的皮具,他的肚子被嘶开了,左腿整片肉也不见了踪影,这让想起了刚才“刷刷啦啦”四散的脚步声,一定是某种野兽再一次残忍地侵犯了他,我的兄弟!
罗明烈突然扑了过来,所有人都被撞倒了,他的头狠狠地砸在李志高的胸口,他的手狠狠地抱住了李志高洞开的头颅,哭声,一种类似于兽吠的抽泣声让我们不敢相信这就是罗明烈,这就是刚才还抱成一团、抖成一团的罗明烈。
我们为烈士沐浴,用光了所有的存水,和着眼泪细细地轻柔地擦遍他的全身;我们为烈士包扎,用了整整八个急救包,他的肚子是整个用急救包填起来的;我们为烈士穿衣着装,用了洞里能搜罗来的最好最完整的衣服。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我们中间,象是睡着了,罗明烈哭累了,趴在他的胸口静静地睡着了,不知是谁打嗝似的叹了口气,一支又一支明明灭灭的香烟在主人无可节制地抽泣中颤抖,象是在跳一场无声的光舞,美丽而摧人心碎。
七月二十八日,我们继续穴居生活,越军炮火封锁,军工上不来,烈士运不下去,洞里开始弥漫开一种渐渐浓郁的腐败气味,这气味混合着汗骚味、尿躁味还有说不出来的气味慢慢挤干、抽空了原本就浑浊不堪的空气;洞外炮火封锁依然猛烈,还有那枝不知死活的狙击枪,人们只能与足以使人止息的“毒气”干耗着,时间是那么的漫长,以至于一分一秒都要掰成十份来过。我抱着枪靠在射击胸墙上,罗明烈依然守在李志高的遗体旁,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真热啊,一切都是滚烫的,连咽下的空气也是。几个兵早把自已扒了个精光,他们躺在洞子转折处,头叠着腿,腿枕着头,就象一溜晒干的咸鱼!咸鱼还有水份,想到水,我的喉咙又开始火烙似的痛起来了:只剩下半根牙膏还能提供点凉与湿的幻想了,它是如此珍贵,不容我们丝毫的浪费,揣着它,保护它,保护着无名高地仅存的几条生命。渴急了的我第一次想到了自已的尿,这令人恶心的东西此时想起来却有如甘霖。摇摇晃晃的,天旋地转的,头重脚轻的,总之一句晕晕乎乎的,我扶着洞壁弯腰站了起来;然后,然后是抖抖嗦嗦的解开形同虚设的裤带,拉开短裤,在找到关键部位前我犹豫了,可是当第一滴尿液碰撞茶缸跌落土里的时候,我马上意识到了它的珍贵,不能让这恶心的小东西浪费了,生命还得靠它唯系呀!小半茶缸的尿液看上去象久违的葡萄糖饮料,黄黄的,还带着泡沫;闻上去象一杯变了质的啤酒,有股馊馊的怪味,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把它喝下去,这是活命的关键了,几乎还没有感觉出它的滋味来我就已经把尿水吞下了肚,也怪,虽然喝下它心里怪怪的,但总体来说味蕾并没有做出多大的反抗,刚喝完最后一滴我就开始憧憬着第二杯了,唉,人呀!我的举动几乎就是一个命令,全坑道的弟兄都开始重复我的动作,当最后一个喝完尿的弟兄恋恋不舍地放下茶缸,武长功叭叽着嘴冲我说:“妈的这玩意真好喝!”真好喝,妈的!可怜的士兵,光荣的士兵,又有谁能理解的士兵。
662.6主阵地也缺水,他们一点不比我们轻松,连里报务员告诉我:至今,阵地上已累计有八个人因渴而晕倒了。连里指示我们忍耐,军工暂时还上不来。我回答:弟兄们心里明白,就是热的厉害,请示连里是否能呼唤上级炮火压制越军阵地,好让我们出来放会风。连里回答:可以请示,但要求我们在没有明确命令前不准私自出洞,热死、渴死总比炸死打死强!
中午十二时三十分,连指连续两次呼号;我坑道观察哨发现牛滚塘方向越军集结,数目不详。连指请求上级炮火覆盖;十二时三十六分左右,越军炮兵首先开火,弹着点主要集中在103高地以及662.6高地,一分钟后,我军炮兵反压制,打击主要集中在越军纵深炮阵地和牛滚塘地区。
十三时许,103高地枪声大作,662.6主阵地再次受到越军重炮压制。连指来电:要求我高地为主阵地提供火力支援。十三时十分,越军炮火延神,我命令全班出洞占领射击阵地;我军对越军当面阵地的炮火封锁仍在继续,高地当面501阵地完全被硝烟覆盖,能见度几乎为零。662.6高地上下一片枪声,透过浓重的烟幕,我们能依稀看到慢慢蠕动的越军攻击部队,他们一定有相当数量的火箭筒,阵地前沿不时有长长的火龙惊现并直奔我军阵地,爆炸在662.6高地掀起一波高似一波的浪潮。我们的机枪一直不停地响着,这或多或少阻碍了越军进攻的势头,对面501高地整个炸开了锅,炮弹下饺子似的往上面砸,整整半个小时,越军没有向我们或者向其它高地射击一次,我想,炮弹已经将他们完全压在洞里无法动弹了。
十三时五十分左右,103高地枪声突然沉寂下来,电台呼号也失去回音,肉眼无法看到该高地的情况,我的心揪的紧紧的。越军的攻击势头并没有减弱,103枪声突然停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高地已经被越军占领!我拼命地射击着,根本不需要瞄准,密集的弹雨带来的威慑已经足够打击仍在蠕动的越南人了。
越军的进攻一直唯持到下午十五时左右,662.6高地依然傲立在越南人面前,这一仗打死打伤越军三十多人,662.6守军伤亡八人;103高地联络依然中断,连指通报:该高地可能失守,要求我高地加强103方向观察。
十五时二十分,笼罩501高地的硝烟渐渐散开,为了避免越军狙击火力打击,我命令表面阵地除留下一人监视越军动向外,其余人员退回坑道。十五时三十分,103高地再次响起枪声,并有密集的手榴弹爆炸声传来;我向连指通报,连指回答:团侦察连一个分队企图登上103高地,被越军火力阻止,现证实该高地已经失守,我军人员伤亡不明。
103高地的失守,给我们的心里蒙上了失败的阴影,只有战死的守军,没有被俘的守军,这一原则敌我双方都在用最铁的纪律执行着;我相信越军拿下的是一个死去的103高地,我不敢想象敌人会怎样对待已经牺牲的我军士兵,脑海里甚至出现了一具具被扒光被鞭搭的烈士遗体!洞里不知是谁抱成一团大声嚎哭着,我理解弟兄们的绝望心境,因为我也一样已经完全被死亡被失败紧紧包裹住了。
十六时二十分,103高地传来猛烈的爆炸声,连指通报:我军师属重炮群开始覆盖该高地,营属增援分队准备反击103高地。
十六时三十分,炮击向越军纵深延伸;十六时三十五分,增援分队发起攻击;十六时五十分,103高地枪炮声停;十六时五十二分,连指再次通报:我军重新攻占103高地!十七时,103高地无线通讯重新开通,增援分队共找到二十八具越军残骸,未发现我军阵亡人员!十七时零八分,增援分队扩大搜寻范围,于阵地反斜面发现两具烈士遗体,并于十七时二十分找到被越军炮火摧垮的我军坑道口!十七时三十二分,我军打开坑道口,共找到烈士遗体七具!十七时五十分,增援分队于阵地前沿二十米处找到三具残缺不全的遗体,经辩认确定为我军阵亡人员!至此,守卫103高地的12名战士遗体全部被找到。
天擦黑,营军工向662.6高地地区输送给养,通过越军炮火封锁线时伤亡惨重,失去运送能力。晚二十时,营团两级再次组织运输力量强行往103高地及我高地前送补给,越军501高地突然恢复狙击火力,三枪打死我两名军工战士重伤一人,我呼唤上级炮火加大对该高地越军的火力打击;晚二十一时,团军工队五人摸上我高地,在进入前沿战壕时不慎踩响越特工埋设的地雷,当场炸死一人,伤二人,我高地组织人员对伤员进行抢救,其间被越军炮火袭击三次,未造成伤亡。
军工送上来三箱手榴弹,两箱子弹,一箱压缩饼干;水袋在地雷爆炸中被弹片击穿;还有一条团后指托军工弟兄捎上来的香烟;捧着这条烟,我的心里感动极了,就是亲爹娘也不见得能在炮弹缝里给你送上这些东西!
501高地,这是一座埋葬中国士兵的高地,太多的战友为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越军的顽强丝毫不比我们差,尽管我们将成百上千吨的炮弹倾泄在那块方圆不足一千米的山包上,尽管我们把整个山包几乎翻了个,尽管我们也打死了不少的守卫者;但他们必竟仍然在战斗,并且卓有成效地打击着我们,给我们带来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危胁!龟缩在坑道里,我的心里想的尽是对面那座饱含双方士兵血泪的小高地,何时才能摆脱它,何时才能解决掉这柄悬在头上的利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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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晚二十三时,103高地再次响起激烈的枪声,连指紧急指示:越军一个加强排的兵力对103地区实施强袭,要求我高地密切注意当面越军动向,防敌偷袭。
103高地的枪声一直持续到凌晨二时,我军的支援炮火则一直打到了晨六时。我高地当夜并无特殊情况。昨晚被地雷炸伤的军工弟兄伤势急剧严化,我请求连指派军医或者组织人员下送。晨三时许,团医疗队借着炮火掩护上来十二个人,带来了三副担架;晨三时三十分,担架队撤离我高地。
七月二十九日晨,大雾,重湿。我军后勤部门抓紧时机对我一线各阵地实施补给,我高地物资得到进一步充实补充。
上午七时许,大雾未散,能见度二米。连指来电询问高地战斗员状态,并指示团指决心以小股精锐部队出击501高地,以打破现不利之防御态势,攻击分队将以662.6主阵地为前进基地,突击班以我高地为前进阵地,要求我高地提供必要支援,并抽调三人加入突击班行动,防守力量由营直属分队补充加强。我回答:坚决完成任务!
要打501,谁的心里都窝着一股劲,谁的心里都明白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放下话筒,坑道里一片宁静,三个人,三个去死的名额;我没有勇气决定弟兄们的生死,“班座,你选把,我们听你的。”罗明烈的声音,是啊,在这里,我是最高长官,在这里,操纵他们生死的不正就是我吗!“好吧,我自已算一个,剩下的两个抓阄吧。”白色的纸团在钢盔里滴溜溜地打转,谁也没有伸出手去捡,洞里的空气近似凝固了,我的胸口仿佛堵上了一大团棉花,喘不上气来,我无法呼吸,我无法注目我的战友我的弟兄们,他们的脸,他们的神态,他们的一切都让我产生放声大哭的欲望。抓阄的过程在我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了,是谁第一个抓上纸阄,是谁第一个抓到与死神贴面的舞会门票,谁是第一个已经不在重要,重要的是谁也没有成为留守的那个;纸阄在人们的手心里,却被人们藏到心的最底层,无论我怎样说,谁也没有松口,谁也没有吭气,弟兄们以沉默对抗生死决择。最后的人选还是由连指定的:武长功,郑也,还有我,这是无可争议的,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吗。
武长功守着他那点破烂家什一遍遍地嘱咐着留守的弟兄们;郑也则翻来覆去鼓捣着冲锋枪;我不敢看他们,感觉上有点逼战友上刑场的味道。罗明烈给我点了一枝烟,我叨上,他就紧紧地搂住了我,他的手是那样的有劲,他的哭声是那样的洪亮,以至于洞内勉强唯持的冷静坚忍一瞬间便土崩瓦解,人们的眼泪如决堤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了。
连里第二次呼叫我们已经将近上午十时了。连里指示:突击队将于今晚十二时前抵达攻击出发阵地,突击班将于十一时前抵达我高地,要求我们听从突击班指挥。我高地所有战斗员向连首长表决心:一定将胜利的红旗插上501高地!
上午十一时至晚六时,我军炮兵开始重点轰击501高地及周边附属阵地,并有重炮群对越军纵深进行了大密度长时间的毁坏性射击,越军炮兵只做了数十分钟象征性还击,我高地无落弹,爆炸主要集中在103高地方向。
晚十九时,越军突然加强对我一线各阵地间的炮火封锁,我军炮兵以每分钟三批次的密度对越军实施反炮击,十分钟打掉越军清水方向数个炮阵地,越军炮袭明显减弱。
我与武长功守在坑道口,来自我军后方的照明弹不时在越军一线阵地迸起耀眼光华,洞里弟兄们在为我们最后一次整理装束,不时有人给我和武长功递上点着的香烟,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都在沉默中感受大战来临前的燥动与不安。
晚十时,借着我军新一轮的炮火袭击,突击班终于登上了我高地,他们没有进坑道,只有团作战参谋带着一部电台和四个兵进了坑道,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是简单的交待任务。我们喝下最后一口壮行水,便拖着最后六根爆破筒爬出了生生死死三个月的坑道,每爬一步我的心都经受着强烈的失落冲击,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与身下这块土地的亲密接触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全身心地体味身后浓烈地情谊与关爱了,随着新一发猛然敲落并炸响的炮弹,我们终于完全挤入洞外无边无际的夜暗中去了。
突击班就潜伏在不远处残存的一截战壕里,黑暗让我们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容,但透过黑暗,我们的心却能看见并触摸到他们同样热切同样激昂的眼神与豪情。战斗即将打响,我们即将掀起又一轮死亡的高潮,尽管在下一个时间里我有可能负伤,有可能牺牲,但我仍然想象不到真实的恐惧,置身战阵,置身一群忠勇的士兵中间,还有手中随时创造死火的钢枪,这一切都让人产生了想要战斗想要死亡的冲动,并且真他XX的有点激动人心啊!!!
晚十时三十分,我们终于开始沿炮兵与工兵开辟的冲锋通道向我们的死地向我们的重生地隐蔽前进了。
十分钟我们就越过了高地结合部,一路上到处都是工兵弟兄探明的雷场,一坨坨发着微光的莹光粉警告我们不要行差踏错,一步之差就会把你和你身边的战友送上九宵送上天堂;天堂,天堂里不是还有张大权,还有韩跃奎和他的九班,还有班副、矮子李,还有刘天明,还有方小所,伍麻子,李长河,李志高,步谈机员,哨兵,还有太多的还有,天堂不寂寞!
我军的干扰炮火仍在继续,只是不再有照明弹升起,爆炸的火光里不时闪现着敌人的高地,我们向着攻击位置爬行,一个接一个,头贴着脚后跟,脚后跟顶着钢盔,一步,一步,离我军炮火弹着点越来越近了,几发125榴炮弹炸起的冲击波把每个人的心都搅到了嗓子眼里。小武子紧贴着我的屁股往上蠕动,我又紧贴着谁呢?别放屁就好!心里还在想着黑色的笑话,我的钢盔就真的顶到了那人的屁股,还有他倒背的枪,攻击位置就在身子底下了。
十一时零五分,突击班潜伏完毕,十一时十五分,后续突击部队到达指定位置,十一时二十分,我军炮火向越军侧后延伸,越军反炮击仍在继续。
501,夜暗中的山体失去爆炸中的灿烂后沉浸在一片死寂与浓墨中,我们离敌人的表面阵地至多只有五十来米,前方就是一整片被炮火或被越军人为开辟的开阔地,没有遮挡没有起伏,如果在白天向它发起攻击,我们一定会被全部打死在这片满溢死亡的坡地上的。我的前后左右都有弟兄们隐忍而急促的呼吸声,高地上偶尔传来某个敌人痛苦的咳嗽声和若隐若现的歌声,我们听不清楚他们在唱些什么,一定是首不错的情歌,歌唱者也一定饱含着深情,歌声中明显夹杂着哭音;唱吧,哭吧,等会就送你们回家,等会就送你们远离这块生死一线的土地,等会就送你们回到爱人的梦乡里!
十二时,过了十二时,群山沉寂,攻击的最后发起时间仍然掌握在身后庞大山系中某个永备坑道中的指挥员手里,我们在焦急中等待生命最后的时刻。
十二时三十分,一片来自北方的颤动伴着滚滚春雷开始将我们身上的大地将我们周边的山体抛入浪尖谷底,我军的炮火急袭开始了!
炮袭猛烈急了,“啾,啾------”的火箭炮齐射将501高地打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五分钟后,炮火向越军纵深延伸,我们没有发起冲锋,根据计划,五分钟后我军炮兵将实施第二次炮火急袭。炮击过后的越军高地完全笼罩在灰色的烟尘中,壮观的炮击烧热烧沸了人们的心智,我们期待着冲锋,我们期待着枪林弹雨,我们期待着血肉飞扬!
想着枪林弹雨,枪林弹雨就真的打过来了,枪声响自浓烟中的敌阵地,那是一挺机枪,稀疏的子弹漫无边际地打击着左近的山地,这是越军在为自已壮胆,并未给潜伏部队造成太大的危胁,五分钟后,当我军第二轮火力急袭的炮声划过空域狠狠地砸落下来时,它便停止了空洞的射击声。
第二轮炮火急袭进行了整整十五分钟,还未等炮声停止,由工兵导爆索引发的一整片剧烈爆炸在越军阵地前沿炸出了数条火墙,还有火龙似的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一头扎进硝烟中的敌阵地,攻击开始了!
我跃起身的时候,武长功已经冲到了我的前面,敌人阵地依然没有抵抗的枪声,也许猛烈的炮击早就将他们轰成了白痴。我紧随着机枪手往上冲,武长功依然冲在最前面,近了,更近了,我们就要冲进风吹不散的硝烟层中了;我的心激动极了,胜利似乎来的太轻易了,我几乎要高声欢呼起来了!“轰!”,冲击波,碎石,土块还有别的什么,爆炸来自我的左侧,是炮击,是手榴弹,还是地雷?我来不及分辩,死的就这样死去,生的还要继续冲锋。又是一声爆炸,这次就发生在我的身前,发生在我的视线里:先是一股黑烟自武长功的脚底升腾而起,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炸响,武长功不见了,至今我仍然无法相信当时目睹的一切,那股烟那阵火那阵风就是带走他生命的东西!走好,我的好兄弟!枪声终于响起来了,还是一挺机枪的射击声,敌人的其它武器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还是只有一挺机枪在射击,这挺机枪自打一开始就牢牢地压制了高地左侧的攻击部队,我的身边不时落下一片弹雨,可我感觉不到死亡的气息,也许将死的人都会和我一样产生无畏的情绪。越军的反击开始激烈起来,不时有枪加入对我们的扫射中来,硝烟还是那么厚重,眼睛能看到的除了枪口闪烁的火光就只有各式各样各个方向擅着火钻来飞去的子弹了。硝烟中不时传来短促密集的爆炸声,那是战友们投出的手榴弹,我也在投弹,一枚,两枚,三枚,越军的火力一忽儿零落一忽猛烈,他们的精神与肉体肯定也在承受着无以复加的打击与压力,并且逐渐走向崩溃走向最终的死亡。
就在我们冲进硝烟,冲上高地的时候,一片来自越军纵深的啸声骤然而至,高地上下一片火海,炮弹的啸叫声立刻溟灭了所以轻武器的射击声,越军炮击!越军炮击!我的心在狂跳,我的泪在狂涌,我的脑海里挤满了老山上的火树银花,挤满了那些被空爆弹炸碎炸飞的残肢断臂。我在炮火中狼奔兔逐,不时有爆炸激起的碎石泥块砸在我的身上,不时有类似人体躯干的东西掉落在我的前后左右,死亡太惨烈了,一场战斗,我要增添多少残缺不全的死难弟兄啊,如果有地狱,那么战场就是最好最后的地狱!!!
我一直没有看到郑也,从进入攻击位置开始就没有在看到过,他也许牺牲了,也许负伤了,也许---当我被临近爆炸的冲击波推倒在地的时候,一切的疑问都不复存在了:郑也就静静地躺在我的脸侧,他的胸腔被弹片打开了花,黑乎乎的伤口不再往外涌血,一股粘乎乎的东西挂在腰迹,那一定是他的内脏,他的死也许是前一分钟的事,也许是许久的事,可是谁管这一些呢,我只知道,我已经完全疯狂,我不顾一切地自血泊中摸回那根爆破筒,我要复仇!我要用它杀人,用它撕碎不远处仍在狂叫的火力点,撕碎那些个令人愤怒到极点的侵略者!
炮声继续,只是不再那么密集凶狠,那是因为我军大炮群对越军炮兵进行了有效地压制。枪声继续,不但密集而且越发激烈了,那是因为我们已经攻上并冲了敌人的战壕!我扛着爆破筒跳入越军的第一道战壕,早已找好的目标已经被我们的火箭筒轰上了西天,娘的,来回寻了好一会愣是没找到一次可供我制造复仇钢火的所在,越南人的地洞子都挖到哪儿去了!越军主阵地的火力异常凶悍地打击着我们占领的战壕,不时有战友被子弹击中,双方的手榴弹冰雹似的扔来砸去,爆炸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我死死盯上了越军侧翼的一个机枪掩体,我发誓要将它炸毁撕碎,我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大地上,恨不能把半个身子埋入坚硬的山地里去,也许是因为枪口激烈绽放的火花影响了敌人的射界,他们始终没能发现我,这让我从容地向前爬了十多米;真近啊,敌人的枪管,敌人的帽沿就在我头顶伸手可及的地方,我甚至听到了对手因长时间射击而引发的神经质的吼叫,“叫吧,叫吧,三爷这就送你们见郑也去!不,还有武长功,对,还有身后那些完整或者散碎的烈士弟兄们!”
爆破筒延时八秒爆炸,头顶上的敌人还有八秒的生命,如果他们知道自已的生命只能再活八秒,他们会想些什么呢?他们会后悔这辈子做个军人吗?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为他们自已那失去理智的国家发出抱怨了!当我用尽最大的力气将爆破筒扔上他们的掩体,当火光、爆炸、弹片彻底粉碎他们的时候,他们只能去到另一个永恒黑暗的世界中感怀前世了。
我被无数和着血肉的碎石断木瞬间埋藏了,我又在瞬间挣开了压着身子的一切东西,战斗还在继续,并且正在走向高潮,此时我更加热切地盼望着投入枪火弹雨却验证自已决死的勇气。
每个战阵中的士兵都有着属于自已的最后一发子弹或者最后一个炸弹,属于我的会是什么呢?还没容我细想,一个浑身冒火的弟兄已经狠狠地撞到了我的身前;他身上的衣服被着了,他的枪呢?他的钢盔呢?我想抱住他,可他的背后跟着另外一团黑影,高高举起的枪托在我尚在惊异间已经砸碎了眼前火人的脑袋,温热的脑浆溅了我一脸,血腥刺激着我的原始野性,我怒吼着,狂叫着,手里的枪不停的射击着,子弹敲击着战壕也将仍然高举着枪托的越军洞穿成一个硕大的蜂窝。杀人的快感一而再地震憾着我的神精,我们快冲上高地主峰了,我们快接近胜利了!越军的抵抗开始稀落下来,我发狠似的搜寻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我在找那个要了李长河命的狙击手,尽管他的脸上并没有写着“狙击手”三个字,但我自认为我能一眼看穿他!
一阵贴着地片的劲风带着啸音猛然从右侧向我急扫过来,我的意识完全停顿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枪弹的来处,我已经被剧大的惯性掀翻回战壕底部了;我终于等来了我的最后一发子弹,在疼痛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我觉察到了死神的脉搏,它在对我狞笑,我在对它微笑,真累啊!我终于能完完全全地解脱了,战争已经让我深深地厌倦了。伤痛来的很快,我的心还有我的大脑都被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揪碎了捣烂了,我想翻身,我想坐起来,我想看看我的伤口,可我的身子是那么不停使唤,轻微的震动都会带来更剧烈的伤痛;又有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当炸烟翻卷过眼前的天空时,我感觉到了挂在脸上的泪珠,真想家啊!家好远啊! | |
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 |
寂寞苍狼 |
第七章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事了。我的左臂和腹部被子弹打穿了,弟兄们顶着炮火将我抢下阵地,并连夜转送到靠后的野战医院急救;医生告诉我,大出血差点要了我的命,我的血管里奔流的差不多全是医生护士战友们的血。我还能说什么,几天之前我还在向往着死亡,几天之后当我被死亡抓紧却又被人们用尽十二分力拉回来,我的心里除了十二万分的感激还能有什么呢,更何况也就是在这里,我与我生命里的另一半不期而遇了。
野战医院名为医院,其实也不过是由二十来顶帐篷组成的,只是帐篷更大更宽敞而已,野战医院设在一处山沟里,沿山坡上行不远便是连接一线的临时公路了。我的伤并不重,躺了一个星期便可下地活动了,下地活动也没事可干。由于靠近前线,这里的防卫仍然是极其严密的,自卫哨每隔十米就布了一个兵。伤员们的活动范围绝不会超过五百平米,就这么小的一个天地,你是很难给自已找到一个消遣的方法的。住院的日子里我始终无法从无名高地、501高地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于是我就整天整天傻傻地坐在山溪边,把生命完全交给了香烟与回忆,每天脑海里总是放电影似的过着牺牲战友们的面目和言行,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一天她的出现,我才猛然发觉我的生命还会有另一种激情产生并促使我对生的希望重新绽放起火花来。
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同往常一样,我仍然一步一拐地踱到山溪边去了,正抽着烟发呆呢,不远处营地里传来的歌声却犹如一剂针药一把抓住了我的心,那悠扬的歌声仿佛是从天籁传来的,沁人肺腑叫人感动莫名符其实。歌词大意在我的记忆里已模糊不清了,其实并不是歌曲本身打动了我,只是唱这首歌的声音让我体验到了震憾与感动,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位有着天使般嗓音的歌者,却又不忍心放弃这未听完的歌,就在这流莺逶迤的声音里我深深地醉倒在这浓厚的温情里。雨打湿了军衣我不自知,烟烫着了手指我不自知,歌唱完了,一阵高似一阵的掌声把我从无限的暇思里拉回到现实中来:结束了,不!我百米冲刺似的向营地中心跑去,不能说跑,应该说滚,还没好利索的身子绊着我不知摔了几个跟头,当我鲁莽地撞开人群的一刹那,当我与歌者面对面的一刹那,我完全被眼前的女兵摄服了:她就如此俏生生地立在场地的中央,如此的美丽动人,我第一眼见到她时我就意识到了,但是她的美居然美到令我大吃一惊的程度,却是在这莽撞的一瞬间才发现的,我想我的面部表情肯定充满了诧异与赞美,我的尚算明亮的目光在她身上狠狠地停了十分之一秒。
女兵的身高在一米六八左右,她的身材苗条匀称,上下肢比例适中,女性曲线丰富而流畅,给人一种健康、轻盈、美满的印象;她的脸盘清秀而精致,高高的发际线下额头宽阔明净,一双幽邃明亮的眼睛大得出奇,如盈盈秋水,鼻梁线端正优美,唇吻线平直而富于变化,唇型饱满,还有艳若桃花的两腮。说这张面孔美丽是不够的,它还似乎在美丽之上被造物主赋予了一种古典美学意义上的雍容华贵,一种自然天成的大家风范。我在一瞬内已将她与我所认识所看到过的所有女性做了一次比较,我的结论是联想式和奇怪的:我觉的眼前的女兵她的美是一种富丽堂皇、博物馆陈列品一样,因天生丽质而不得不在这世上璀璨夺目的美。在我的思想剧烈活动的时候,我奇怪地注意到女兵的目光里的惊异与羞涩,那肯定是因为我的冒失才会使她产生一种好奇与被人猎奇的感觉。于是当我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再次盯上她的眼睛时,女兵白皙的脸颊上便迅速地泛滥起两团鲜亮明丽的红晕。我终于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女兵的目光火花爆炸般亮了一瞬,脸上又随之现出一种恼怒与羞涩的表情,我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握着她的手猛的摇一下,松开了。场面开始显的尴尬起来,刚才还在为女兵的精彩演唱如痴如醉的人群开始苏醒过来了,我是如此的接近她,我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四周人群的眼神里,特别是男性同胞的眼神已然变得迷离并充满某种善意的嫉妒。
笑了,她笑了,虽然象是挤出来的笑容,但仍然是天使的面貌:“你好,有事吗?”“我……”此时的我真的有如芒刺在背,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我猛然转身又是一个冲刺,身后依然是人墙,和来的时候一样,去的时候我依然象颗出膛的炮弹径直撞开了人群,在与她的第一个回合见面中我就如此狼猾不堪的败下阵来,当我把后背彻底甩给人群甩给已然深深烙进我心里的她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人们从诧异中完全清醒过来后爆发出来的哄堂大笑,这其中也夹杂着她银铃般的声音,真是糗大了!
我慌不择路的跑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里,当确信边上不会有人不会在有异样的目光时这才停下了脚步,一种心虚式的疲惫袭上了心头,我背靠一棵大树,席着草地坐下来,接着又躺下去。林子里彻底静下来,不再能听到外边喧哗的笑声。耳畔树根草丛深处,一只雄性蟋蟀兴奋、响亮、持久地叫着,同前后左右远远近近的虫鸣连成一片;顺着树干的间隙朝坡下望,沟底一道弯曲的溪水被不知何时现身的阳光照的白花花的,哗哗的流淌声异常清晰地送进我的耳膜,这却让我愈发真切地感受到了夜的岑寂。我的手心还有着她淡淡的微温,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知该把它放到那里,无论放到哪里我都害怕会很快的失去这点温度,最终我还是把手轻轻的按在了胸口,即便会消失,我也要把这点淡淡的微温整个地渗透进我的心跳,让它永远徘徊在我的心房里。正回味着,一串杂沓的脚步声从林子的边缘由轻而重地响过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的心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加速的心跳导致呼吸变的粗重而缺乏韵律,然道是她来了吗,然道是那个俏生生地立在场中央的女兵来了吗?我不安地站了起来,是躲开呢还是迎上去,我自已也不知道答案。
“你别介意呀,伤员们在阵地上守防那么长时间,心理上总会有些特别的,你刚来,以后慢慢会习惯的。”有声音传过来,这声音我认识,是救护队的护士长,一个很不错的老大姐。“没有呢,我没有怪他,只是那么突然,真的吓了一跳。”是她!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让我如此失态如此失魂落魄的,她来找我了,不,不对,是她们来找我了,我该怎么办,我就象一只忘掉归路的蚂蚁。最终我还是决定悄悄地离开。
回医院的路竟变得如此漫长,我拿出了所有侦察兵的本领,就象在战场上偷袭敌人阵地一样猫似的溜进了我的帐篷,幸好同住的几人“难友”都还没回来,也许还在外面与别人唠叨下午发生的这场“闹剧”吧。不管了,我一把钻进了被窝,我想努力使自已睡着,然而我却又明白自已今夜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了,内心里多了一个温柔缱绻的声音,我已经迷乱了,并且知道自已迷乱了,但却不能够克制迷乱的产生与扩大。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已:这是没有意义的思念与喜欢,明天的你终会重上战场,连死活都无法操控,怎么还有资格去谈情说爱呢。但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已,尽管我已经拼命努力了。
夜的到来更是对一个深陷思念的人的折磨,同住的几个弟兄还是很识趣的没有提起下午发生的事,可我还是不愿与他们面对面的碰着,至少今晚不想,于是我仍然努力把自已包裹在被子里,彻头彻尾地。我在等着他们的安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浑浑不知时间飞逝,好不容易熬到被子外鼾声雷动,我赶忙贼似的溜出了帐篷。也许时间真的很晚了,诺大的野战医院,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远处依稀的自卫哨还在忠实的晃动着。我漫无边际地踱到了山溪边,明月是如此的皎洁,印在水里将那曲曲折折的山涧水照得跟水银似的,林间受月光照射的树叶和草叶变得如此的薄且透明,并长出了一圈圈毛茸茸的光晕。我不想回到帐篷里去,就把双臂枕在脑后,仰面躺在露水凝重的草坝上。
也许明天就不会有我这个人了,作为士兵,我终将在某一颗炮弹某一颗子弹上找到自已的归宿,可今夜我还活着,躺在这里,并在生命里第一次如此强烈和清晰地爱上了一个人,虽然我只是作着无意义的单思单恋,但总归这也是我的爱情啊!如果明天我会在战斗中死去,那还会有谁知道这个密秘吗?虽然死是令人悲哀的事,但奇怪的是自从见过她之后想到这些我的心中已不再悲伤,反而有了一种特殊的宁静温暖。死是真实的,并且逼近了,我能感觉到它,但却不再惊怕,因为心里有了她;我仍然没有承认死的合理性,其实,也许仅仅是因为看过了太多的死亡而对其变的习惯并且麻木不仁了也不定,但此时我的心里宁愿相信这是因为她的出现才使我更富于勇气去面对死亡的危协和挑战吧。“我要不要也写一封遗书呢?……不,没有必要,”我嘲弄地笑起来,“人们很快就会把我忘掉的,包括她在内,即便我牺牲了,她也依然会在这里,直到换防,她也会退伍或者转业,然后恋爱,结婚,既便她知道了我的逝去,她也只会流下一两滴战友的眼泪,我敢保证,对于任何人她都会如此的,因为在她心里现在也许仅仅是一个冒失的伤员而已。永远忘不掉你的只有爸爸妈妈,不过连他们也会渐渐淡忘你,把你放到一个隐密的心灵角落。这些其实很正常,不应该责备谁。我想今夜我最好是不要睡着,因为我要一分一秒地体会自已的生命正在走向消失,这很重要,并且真他XX的有点儿激动人心。”
微风吹过,半夜了,凉意渐渐袭来,我坐了起来披上了身下的军装,在抽烟点烟的时候,无意间我注意到了小溪对面的生活区里仍然有间帐篷亮着烛火,就着呼明呼暗的烛火倒映在帐篷壁上的身影是谁,会是她吗,会是那个甚至我还叫不出名来的爱人吗,不会有答案的,我只能自已来安慰自已。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帐篷里那绰约的身影,想象着她温柔的笑妍甜美的歌声和风情万种的回眸。林子里、营地里万簌俱寂,溪水的流淌声单调而响亮。我的眼睛不自觉地合上了。“我不能睡,我---不---会---睡,”我心里念叨着,同睡魔斗争着,但到底还是忘掉了战争、死亡、责任、尊严和荣誉,完全沉浸在爱情的泡沫里了。夜深了,风停了,帐篷里的烛火也熄灭了,而我躺在小溪边的草地上睡着了。
再次遇见我的女神是在第二天的中午了,这是一个难得的大睛天,整个野战医院的帐篷外都晒满了被子床单,人们仿佛被阳光感染了似的,全都走出了帐篷,连不能自由行动的重伤号们也都被医护人员抬了出来。晒吧,让阳光游遍全身走遍心壑,让温暖烫平伤痛带来的阴霾吧。我照例一个人来到了营地边缘的山溪边,人们都说无名高地下来的人都成孤狼了,我不在乎这个,孤狼就孤狼吧,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下来,那么多的战友都留在了那座大山峡里,甚至连遗体都没有留下,我本来就是孤独寂寞的。正抽着烟呢,靠近生活区的伤员们起了某种骚动,我正疑惑着,她就出现了,我们的战争女神出现了,她的出现一下子就抓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每个人的目光充溢着热切与盼望,犹如众星捧月似的,我想她一定是意识到了在营地边缘的某块溪石旁有一道似曾相识的炽烈目光也在凝望着她,也许是不经意,也许是有意,就在她步入护理区的时候仍然珊珊地回过头来深深地扫视了一遍营地边缘的山溪。发现我了吗,我的心一阵紧缩,直到她充满困惑的眼神开始转向别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刚才的冲动依然只是发自心底的渴望而已。
“王颖!来一个,唱一个吧!!!”“王颖!”她姓王吗,我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虽然不完全,但是人群里爆发出来的阵阵欢呼让我窃喜不已,此时,我才发现自已是如此的怯弱,甚至连问她的名字都不敢,只能躲在人群的背后分享别人努力的成果。不管怎样,必竟我已经知道了女神的名字,如此美丽多情的名字,我的心又一次不自禁的陶醉起来,虽然我与她隔着诺大的空间距离还有纷至沓来的人流,但还是无法控制的开始触摸到自已深埋的爱意,并急于把它剖白于天下。点燃第二根烟的时候,我就决心给她写信了,随着明灭的烟火我一遍遍构思着我与她的第一封信,正逐磨着,那边的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仍然是那首歌,天使的声音,天使的温柔,催人泪下让人浮想联篇,歌还末唱完,我就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并且是高高地站在水中的孱岩上。歌声停,风声停,人声停,我终于又一次与她专注地凝目了,她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并不再带有昨日的惊异与蝗恐;已经感觉不到自已的意识了,只是那么傻傻的站着,看着,真想躲开她的目光,但就是无法节制的继续凝目,脸上第一次泛起了火辣辣的红潮,这真可笑,在这血雨纷飞的地方,我意然产生了想要恋爱的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