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尘缘
1.引 子
“春雨丝丝, 思绪长长, 雨丝长长常常想:为何美玉空对月?阆苑仙葩它山葬?……。空空想,我欲九天摘明月,奈何深山根已长......"
柔婉、专业性的女高音,从一幢靠近校园操场的二层小楼的窗子里飘出。那声音如诉如泣,在这绵绵细雨中听着,叫人好不凄凉。再加上那叮叮咚咚流水般的钢琴伴奏,更觉歌者是何等的入情、入境。想那歌唱的人,一定是泪流满面。尤其是最后两句,高扬中好像带着很大决心似的歌唱,马上又转入了无可耐何颤微微的声调,听声音已是呜呜咽咽,泣不成声了。钢琴突然“嗡”的一声,发出几十个键同时奏响的和音,接下来就只听见轻声抽泣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窗内靠东墙的长方型玻璃大镜前,江素音两臂重叠伏在钢琴键盘上,头埋在臂膀里,哭得是那样伤心,像要把这二十多年来的无奈都倾泄出来似的,反正家里除她之外再找不到一个人:儿子上大学暑假才能回来,丈夫已有半月不着家了,就尽情地哭吧,哭出来心里可能就好些。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哭过。她哭他的狠心,哭她的无奈,哭她想知道的东西来得太迟了,迟得已无法挽回。
她哭了不知有多长时间,大概是哭够了,慢慢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惨白的脸,两眼水肿,平日太明显的皱纹,今天好像一下子多了许多,深了许多;两鬓隐隐的几根银丝也特别显眼,自然弯曲的披肩发蓬乱的遮盖了半边脸。平时人们心目中高雅文静、漂亮成熟女性的形象荡然无存,一个痛苦的中年女人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抬手把头发向后捋了捋,双手把脸捏了捏,憔悴的脸色好像精神了一点。
她离开钢琴,走到对面的书架前,从最上边那一格里,抽出一本不太厚的旧相册,坐到沙发上。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翻开,目光停留在一张已经发黄的集体照片上。她小心翼翼把那张照片从相册簿透明纸袋中抽出。这是一张二十五年前,她在昌鹤师院读书时,到华北西部下乡前本班的一次集体合影。她很快就从那四十多人中找到了他,因为他的位置正好就在她的上一排,而且就在她身后。他是站着的,手里好像拿着一本书。虽然照片上的头像不大,但他那宽宽的额头,棱角分明的脸庞,使她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他鼻粱儿上架着一副白色近视镜,镜片后的眼睛注视着前方,嘴角微微翘起,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她呢,甜美地微笑着,俨然一个美丽幸福的公主。
看着这张照片,思绪把她带回到二十五年前的初秋。
2. 初遇秦川
昌鹤市,是华北南部的一座千年古城。在紧靠古城护城河的北岸,有一座老牌省级师范学院----昌鹤师范学院。
这座院校已有几十年的历史,她的前身是“中原女子师范学校”。校园布局基本保留着原来样子,只是把校门口的大木门拆掉了,拓宽了门口,装上了大铁栅栏门。在栅栏门左侧,又装了一个耳门,距门卫室很近。那棵两人才能合抱过来的老槐树,仍郁郁葱葱地矗立在大门里右侧不远处,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守候着、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它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硕大无比的伞,把大门口里那一片空地遮在浓密的树荫里。
通往校园内甬路的两旁,长着两排高矮不等、粗细不一的树木,有松柏、杨树,还有紫槐、银杏等稀有树种,它们把校园点缀得很有声色,使整个校园既肃穆,文雅,又不失勃勃生机。
这天,是这座学校新生报到的第二天。在学院大门口槐树荫下,操着各地口音的青年男女,围在几张长条桌旁正待入学登记,再由同学领进班级报到。这些新生,大都提着网着脸盆的兜子,肩扛着行李卷,或提一大帆布箱等待着。江素音也夹杂在这等待的人群中。
突然,一个清纯很有磁性的男声传入她的耳边:
“你是江素音同学吗?”
“啊!是的。你……”
她抬头一看,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望着她。
“哦!我叫秦川,和你是同班,我来得早些。来,我帮你拿行李吧!”他微笑着说。
“谢谢。”
她把行李箱给了那位自称秦川的男生,和他一起顺着校园宽宽的甬路走去。
甬路很长,走着走着,江素音落在后边。与其说落下,不如说是她故意走在后边,因她从来未和一个陌生男子并肩走过。十九岁的她,还没有真正谈过男朋友。就是前一阵子舅舅给她提的那门亲,她都没正眼看那人一眼。现在她却和一个刚刚认识的男生走在一起,心里有些怪怪的,不觉打量起这个秦川来:他中上等个头,有点瘦,但肩膀宽宽的,显得腰有些细,浓浓的头发像是理过不久。他下身穿一件浅灰色制服裤,把白色半袖衬衣束起,“蜂腰窄背”感觉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挺合适。 刚下汽车时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那箱子弄到学校门口。现在那箱子提在他手里,好像很轻,只是身子稍微向一侧倾着,提着箱子手臂上的血管暴起,像是爬在上面的蚯蚓。
“素音同学!”突然他回过头叫道。“你是本地人吧?”
“哦!是的,市郊外农村的,离这大约五公里。你呢?”她紧走了几步,与他并肩走着。
“我是新城的,家也是农村的。”
“啊!挺远的。我还以为你是陕西秦川人呢!”
“也算是吧!因为我是在那出生的。”
“怪不得,你父母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是为了纪念,因为我父亲那时在那里当兵。”
他们边走边说,赞叹着这座学校规模之大,环境的幽静。走过操场,秦川说他昨天报到的, 知道了这座学校的一些情况。秦川告诉她,这座学校只运动场就占地二、三十亩。学校有好几个篮球场,还有阅览室、图书馆、艺术馆等,真是一座不错的高等师范学校。
说着,不觉已走进了教学区。那一排排扣着红瓦的教室,不知有多少个。今天天气很热,每个教室门前的核桃树下,都拥着好些人,不时听到:“XXX到了。”“XX还没报到。”“XX,到校门口看看他来了没有!”
他们走过一排一排的教室,走到一座门口标有“ 文科29班”的教室前。
“这就是我们的教室。班主任姓王,是位女老师,就在里面,你去报到吧!”秦川说着,把箱子放到门口,引素音进教室。
“嘿!秦川,你真有福气,这么漂亮的女生让你接着了,艳福不浅呀!”素音还没走进教室的门,一个
讨厌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素音那白晰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讨厌……”
素音心里愤愤的,闪眼从门口处就看见一个尖尖的下巴、嘴上有稀稀胡须的人,歪坐在靠窗的第一张桌子前,架着二郎腿,眼睛正贼兮兮地盯着自己。素音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刚想骂他,一个声音厉声说:
“王五连!你放尊重点!胡说什么!”
是秦川。
不料那王五连却嬉皮笑脸地走到江素音面前,学着戏文里的腔调:“尊贵的公主,请——”随后弓着腰,伸出右臂,做了个请的动作。那滑稽样活像一只大猩猩。这时候那位班主任才从讲台桌那边站起来:
“王五连!你说话规矩点儿行不行?你再这样不严肃,我就把你退回校领导,重新安排你的班级了!”
那班主任约有二十六七岁,胖嘟嘟的脸,小小的嘴巴,说话细声细语的。
“别别别!老乡老师,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王五连滑溜溜地说着,晃着身子歪着脑袋,贼贼地看着素音,走到靠窗的桌子旁坐下,好像听话老实了的样子,但眼睛却又鬼里鬼气地向外看。他那怪样子引得教室里的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这时素音才看到教室里座位上已有好多人了,大部分是女生,在靠教室北墙一排课桌前,稀稀拉拉坐着几位男生。她回过头来,发现秦川站在讲台一侧,正怔怔地望着自己。当素音的眼神与他相遇时,他才像刚刚回过神来似的,忙说:“噢!素音同学,把你的入学通知书给王老师吧!”
素音这才想起,折腾了半天还没向老师报到。她很不好意思的向秦川笑了笑,从兜里掏出入学通知书,交给了王老师。
办完报到手续,秦川叫过一个名叫白玉争的高个女生,要她帮素音把行李搬到宿舍里。坐在教室门口的王五连,突然站了起来,说:“我来!我来!”
说着就要提素音放在门口的行李箱。
“不用!”
素音说着,几步跨出教室,抢过箱子回身就走,不料却和一个刚要进教室的男生撞了个满怀,弄得两人都很尴尬 。尤其是素音,脸红得像一朵粉色的桃花。
“对不起!对不起!……哦,我叫付国疆,也是这个班的,咱们是同班啦!我来帮你吧!”那国疆很机灵,说着,提起素音刚才被他撞时掉在地上的行李箱。
白玉争说:“素音同学,付国疆是咱们班的活跃分子,可爱逗笑啦!好啦,你们就算认识啦!我们快走吧!”
江素音刚想说声“谢谢”,抬眼看见那付国疆正用火辣辣的眼睛看着她,心里就有点不舒服。看了他一眼,说了声“那好吧!”与他一起跟着白玉争向女生宿舍走去。
3.秦川信息
“叮铃铃.......”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她顺手拿起电话,
“喂!你好,江素音。你是哪位?”
“我是秦川。你好吗?”
特有磁性的男中音又响在她的耳畔。
“我.......”
这个时候接到他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江素音心里痛苦极了,慌乱极了。她不知道和他能说些什么,可又觉得有好些话要跟他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字出口后,就捧着电话怔怔地楞在那里,心怦怦跳着。电话另一头着急了:“喂,素音,你怎么了?说话呀!”
不管秦川在电话里怎么急,江素音捧着电话像泥塑似的坐在沙发上,眼泪扑漉漉滚落下来。过了好长时间,她才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着,说:“我很好……,我们……以后再打电话吧!”
说完也不管对方说什么,很武断地把电话挂断了。
是啊,现在他们彼此之间还能再说什么呢?一个是三个孩子的父亲,高冕市的市委书记;一个是名声在外、受人尊敬的中学音乐老师。她现在什么也不能说,她必须维持着让外人认定的印象。但是,人是有感情、有思维的高级动物,你不让情感抒发出来,你不让他(她)思维,那就无所为人了,无论你当多大的官,做多高级的工作都一样。
江素音把挂断电话的手拿开,楞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在情感上太冲动了。刚想给秦川拨电话,手机又响了,是短信的铃声,而且连响了三次。她打开手机一看,是三则信息组成的一封信:
“素音: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痛苦。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如果时间能倒退,我们一定把握好,实现我们的心愿。但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心情要放松一些,要节制。你我都已年近半百,情感上不应该那么脆弱,要处理好这个问题,不要让后辈人笑话。我还做你的大哥和知心朋友,好吗?”
知心莫过于此,秦川短信中的话真说到了素音心坎儿上。但要真正做到断然很难。要她处理好情感上的问题,也就是在目前她自己的婚姻正处于危机的情况下,秦川的出现给她带来的震撼,此时此刻她很难做到。因为她的婚姻透过表面的美丽,实则像一杯无色无味放了很久了的白开水,随着时间的推移已快蒸发完了。她的心就像这个几乎空掉的杯子,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一切都没有了,她和丈夫的夫妻生活就像例行公事一般。得到爱的滋润对她来说已是妄想。现在秦川的突然出现无疑给了她希望,尤其是知道秦川还是那样关心她,爱护她,对她的情感仍是一如既往的时候。这使她兴奋,继而又烦恼无尽。对秦川固有的情思和她现实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使她一连几天吃不香,睡不实。真可谓“斩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四十多岁的她,能够冲破世俗的观念和生活的羁绊吗? 她困惑极了,矛盾极了,烦恼透了。
自从接到秦川的电话和短信后,她对秦川的思恋之情与日俱增,秦川的音容笑貌时时在她眼前晃动,满脑子都是秦川的影子,晚上失眠很厉害,经常整夜地睡不着。终于她病倒了,头痛得像要裂开,不得不住进了医院。陪床的仍是她小妹。
天阴沉沉的,下着蒙蒙细雨。现在已是她住院第三天了,丈夫的影子都没见一个,她也懒得给丈夫打电话。好在她病得不太厉害,还到不了病危要家属签字的程度。小妹却不高兴得很:
“我姐夫死哪去啦?每次你住院他都不在!”
“他……出差了。” 素音躺在病床上,无可奈何地说。
小妹说的何尝不是实话,年前她住院做阑尾切除手术,丈夫就一天也没陪床。江素音心里很不是滋味,每到因为丈夫使她难堪时,她还得为自己的丈夫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感觉自己是多么可怜!正在这时,手机又响了,小妹急忙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喂,是姐夫吗?……怎么没声?哦,是短信。”
小妹把手机递给素音。她打开信息,上面写着短短的几句话,她读了之后半天都激动不已:
“春雨丝丝,思绪长长。在这绵绵细雨之日,希望你心情愉快,早日康复。”署名“秦川”。
江素音心里怦怦跳着,此时此刻收到他情意绵绵的短信,怎能不使她激动!她想了想,拨通了秦川的电话。第二天中午,秦川利用在省城开会之余,专程到医院看望了她。他们在病房里整整谈了近一个小时。他们谈得很投机,不时传出朗朗的笑声。
江素音的病很快好了,出院了。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星期天,江素音因为辅导的几个准备报考音乐专业班、音乐学院的学生没来上课,就在家里坐在钢琴前,改写准备县教委组织的中小学“六一”汇演的文艺节目。她情不自禁地又翻开那天在医院时秦川发来的短信,这几句话她不知读了多少遍,她总觉得这短短字里行间,蕴藏着无限的爱意,包含着深沉的情感。这爱与情就像一股甘泉,滋润着她那干涸的心。她好像在沙漠里行走了多少天后,突然看见前面的一片绿洲,心里充满着无限的希望……。可是,那绿洲一下子升到了天上,她知道了,她清楚了,那是海市蜃楼!海市蜃楼!
她的心凉透了,随手在钢琴上弹奏出一串急促的、像沥沥雨声一样的旋律,随着旋律的放慢,脱口唱出秦川给她短信上的前两句话:
“春雨丝丝,思绪长长。”对往日的追忆,她也何曾不像这丝丝春雨,无限绵长!
随着她那纤细的手指灵活地跳动,旋律也随手流动,她那圆润的歌喉又随口唱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雨丝长长常常想,为何美玉空对月?阆苑仙葩它山葬?两厢迷处各垒巢,招凰引凤配鸳鸯。”
这简直是一种哭诉,后边的一句几乎泣不成声了。随着旋律的流动,旋律变得坚定,铿镪有力,级进上扬:“我欲,我欲,我欲九天摘明月……”
“月”字的音调高昂明亮,如贯长虹,好像她下定了最后决心似的,可是后边的旋律却急转直下,变得无可奈何:“奈何,奈何,奈何深山根已长……”
钢琴最后奏出了长长的尾音,她终于回到了现实。
是啊,二十多年过去了,她与丈夫生活的二十个年头里,她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为了给儿子营造一个舒适的家庭氛围,让儿子得到在他童年、少年、乃至现在应得到的幸福,她忍受着一切不堪忍受的精神上的痛苦,忍耐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寂寞,艰难地跋涉着,付出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在情感的世界里,除了与儿子那种与生俱来的母子之爱外,爱与被爱与她无缘,她只是一个爱情的空壳。这就是江素音的情感生活。现在秦川的出现,她还能一如既往的麻木生活下去吗?
4.农村订婚
秦川读着江素音发来的歌词短信,感慨万千。他没有想到江素音对他仍是如此的倾情!二十多年来,他何尝不也如此!曾有一度他对江素音的思念是那样深切,简直就是朝思暮想。长长二十多年的生涯,他参加工作、升迁、娶妻、生子,没有一样不与江素音相联系的。“要是江素音该多好……”,这是他二十多年来在心底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他最感到对不起与他患难与共的妻子的一句话。要说他从什么时候就对江素音有好感,从什么时候就深深爱上了她,他也说不清楚。他记得刚上师范学院的时候就好像很喜欢她,不,好像还早。第一次见面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王五连当众说他“艳福”那一次,他就感觉这一辈子注定要和江素音有分不开的瓜葛。
那天,他站在讲台一侧,怔怔地看着江素音,他并不因为王五连的话使他生气,而是被江素音的美打动了:那灿烂的笑容,那高挑的个头,线条分明的体型,白里透红的皮肤,顾盼神离的眼睛……江素音全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美的气息,无一不显现着青春的靓丽;就连她说话的声音都是那么好听。
“要是我和她该多好……”
他不敢再往下想,因为在他的家乡已有一个想他盼他念他的女孩,那是在媒人撺掇下,父母为他定的未婚妻,那女孩是本村党支部书记的女儿。
秦川与那女孩定亲的那天中午,媒人把那女孩儿亲手绣的一对鸳鸯枕套交给母亲,母亲把两块的卡布料交给媒人。这叫定情物,在男方家里请来两家长辈,摆上一桌酒席吃上一顿,在媒人说和下互相接受了定情物,这亲就算定了。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毁婚的,接下来就等着结婚。那个年代男女之间定亲大都这样。在那天酒席宴上,村支书,也是他未来的岳父,像是鼓励又像警告似地对他说:“川啊,这次推荐你上大学不容易,你要珍惜,别忘本,毕业了就把桂枝娶过来。”
听了这话,秦川的头皮感觉发紧了,就像孙悟空被戴上了紧箍咒。
上学走的那天,家人和桂枝往车站送他,母亲把那对绣花枕头装上枕心,卷到行李里。上车前,那桂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秦川就这样头皮紧紧地登上了西去的火车。
入学快一个月了,班里的同学们差不多都已互相认识了。开始议论班里谁是高干子弟,谁长得最漂亮、最英俊。这是青年人不可避免的话题,尤其是对异性的议论,是他们谈论最多的内容。
星期六下午,29-1男生宿舍又像开了锅似的议论起来。又是那爱斗嘴的付国疆与大猩猩王五连在斗嘴。他俩争得面红耳赤,话题自然是关于女生中谁为校花的问题。付国疆说江素音当之无愧,大猩猩说临班的吴秀华才是真正的花。秦川最烦他们争论这些,手拿着打苍蝇的拍子,指着付国疆和王五连厉声道:“你们两个烦不烦?说点别的行不行?”
“呵,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早知道你有一朵花在家等着呢!我们可还是光杆司令啊!”王五连脸皮厚厚地说。
秦川最怕提这事。
“你想怎么着?”
“追朵花呀!”
王五连歪着脑袋,滑稽地说,逗得全宿舍的人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就凭你这副德行?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秦川愤愤地,他最瞧不上王五连没自知之明的作派。
“我怎么了?我非追上一个不可!”王五连脸皮还是那么厚。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秦川不屑一顾。
“哦,我是癞蛤蟆,你是什么?”王五连又得了一个雅号,急了。
“没意思。”
秦川白了王五连一眼,顺手把苍蝇拍扔到床上,走出宿舍。身后立刻传出了“癞蛤蟆呀”“你追了吗”“想戴花呀……”“赶快去追呀”的嚷叫声,付国疆憨哑的大嗓门儿最明显。
秦川走着走着,忽然,王五连说的“你是什么?”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他的头就感觉麻麻的,紧紧的,又像戴上了紧箍咒。
“我是什么?”
他感觉自己连癞蛤蟆都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