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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野传.爷们篇(下)
作者:子莲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8-16 0:57:19
小村野传.爷们篇(下)[原创]

犟筋

  小村上下数三辈人,要论脾气个性拗犟,也最德大伯拔尖了。

  执拗说执拗,其实德大伯为人本分着呢。无非本分的太较真太出格罢了——逢事既不肯自己吃一点亏,也从不去沾别人丝毫便宜。哪怕就欠了别人几分钱,也要攥着钢蹦去还,谁要是以为不叫个意思推辞说算了,他准恼:外财不富命穷人,我昧你这点钱能好过喽?反过来也一样,哪个若该他几分,以为微不足道扔脑后边去了,时间一长他也会堵上门去讨: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以后还打交道不?为这点事叫俺老惦记着,你也好意思!


  鸡毛蒜皮倒无所谓,有时候逢了大事,他那真儿啊,较的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七七”事变后,鬼子占了冀中。讨伐来扫荡去,弄得人们逃反避乱的没法正经侍弄庄稼,每到青黄不接时就闹饥荒。有一年实在揭不开锅了,德大伯狠狠心把二儿子卖给了外村一个绝户人家。讨价还价讲好了三十二块五,说合人道:老哥,收个整数吧,免去零头两家留个来往念想。

  德大伯把脖子一梗:孩儿都不要了还来个啥往?别说两块了,五毛都不能少。俺净落!

  抱孩子那主儿看怪物似的剜他一眼,跺脚就走,头都没回一下。

  新社会日子好了。每逢过大年,乡下总有好事人张罗着,让大夥儿摊钱凑份子买花纸糊灯笼,横吊在大街上图个红火喜庆。头一回敛到德大伯家时,他就抬起下颏想了想问:管保能吊到俺家门前一串不?

  敛钱的几个人不以为然:说不准。从村口开始,隔几户挂一串,赶谁家算谁家呗!

  德大伯把手一摇:那就算了!俺掏了钱,吊别人家门前显摆多没劲?吊到俺这了别人也亏。俺还是自家买一串吊吊得了。

  久而久之,每年连到小村走亲戚的都知道了——那串同其它花纸灯笼远近距离不般配的大门口,甭打听,准是德大伯家。

赌棍

  狗儿爷年轻时干农活儿,那可是个好庄稼把式。耕耩锄耪使唤牲口,无一不被乡亲们叫好。可在这方面很让这个富户人家引以为自豪的狗儿,却有着一样败家子的毛病——忒好赌。

  潮湿闷热的三伏天,夜里连猫狗都懒得动弹,他和赌徒们摇着蒲扇还照样开局。

  那天,狗儿爷玩骨牌顶牛子推牌九,折腾到天露丝亮就没论到做过几回庄。

  回家愤愤地牵出骡子,去村北犁那块准备种荞麦的早茬地。刚过十字道,赶上了牵牛的赌友。布满血丝的眼珠立时就呲出来了:“狗日的,色子带着呢没?”

  “怎么?昨黑价没把你劁净,今还有劲吱吱(支支)?”

  “一场一个手气嘛,你就不走回背运?支就支,怕你个*!”

  “下地干活儿没带本钱,改日吧。”赌友摇摇头说。

  “松包,怕了就说怕了!牲口不是钱买的?”

  于是,边走边掷点儿。吆二五喝四六,没等到地头,五局三胜,骡子成人家的了。

  狗儿爷脑门子一热:“小子!讲好,不许自家养着用。卖远点给我!操……”

  扛起犁杖挽具回家望院里一摔,冲他爹火上了:“你夜里价喂了咱家骡子多少料?烧饱的它出村就他娘的惊了蹄子!”

  他爹头皮一乍:“咋没去追?”

  “追鸡巴个屁!它吃喝了一宿劲头足着呢,我可还饿着肚子呢不是?”

  垂头丧气地往地下一蹲,又喃喃补了一句:“你比谁不清楚?咱俩腿儿能撵上那四条腿的,成神了……”

棋迷

  若没有老祖宗发明的这三十二个圆轱辘,使老倭瓜能从那不见刀光血影的厮杀中享受到一些人生的乐趣。谁敢说他能活过六十花甲去?

  不知是早死的爹妈遗传,还是自小贫苦受了节饿。那短短的身躯上,陀螺似的戳着个甲字型的大脑袋。衬上细长的脖子和长年累月背个荆条筐压斜的肩膀,让人觉得老倭瓜天生就是个打光棍的材料。从没听说谁给他提过亲他跟谁有过什么意思——哪怕偷村里最骚浪娘们的窝也算……

  人们说,这样也好。不然,天晓得会为这小村造出个什么更丑陋的东西来丢人现眼?

  所以,老倭瓜全然没有其他人过日子那些折磨人的喜怒哀乐。唯一能逗亮他浑浊瞳孔的,便是下象棋了。也只有观战或亲自摆弄那些棋子时,他才会咧开那张常吃凉饼子啃铁瓢沿而锻炼的硕大的嘴巴,并从黑黄的牙缝间,铿锵地迸出几个单词:将!跳!闪啊!臭……

  自然,每当他胜券在握之际,人们才能发现,原来老倭瓜也有笑神经——尽管很麻木。

  其实,村里的人们既不愿和他下棋,可又不忍不跟他下。不愿,是因为他一个光棍加“五保”,从不在乎何时上工何时吃饭,缠磨头劲儿忒大;不忍,是觉得这毕竟是老倭瓜能苟且生活的命根子啊!于是,便用车轮战与之泡蘑菇——休闲的换走下地的、吃饱的换走挨饿的,陪他下吧。

  没想到,这个老倭瓜汲多人之长知众家之短,久而久之,居然下出来个差不离乎的好棋艺。一年,乡文化站举办春节擂台赛。七杀八斩,一副牛角象棋的奖品,竟让这个丑陋光棍给掳怀里了!由是,老倭瓜请堂嫂缝了个小布袋装起来,日夜放破筐里,走哪儿背到哪儿炫耀,比庄户人家置了挂车马还得意。

  自然,棋也下的是更痴迷了。完全冲淡了村民因其孤苦孑然而产生的怜悯感。

  后来,老倭瓜终因长期食宿无律营养不良大病了一场。阳寿未尽复踽踽出现在街头时,老棋友们欣然片刻,很快失望了——那愈显蹒跚的步履、更加佝偻的身躯,连筐沿也坐不稳了。再与之车轮战与之泡蘑菇,还不闹出人命来?悄悄躲着点吧。

  没有了下棋的乐趣,老倭瓜的两只眼越眯缝越细小越浑浊了。脸上失去了所有表情便活脱一尊泥塑,令人不敢正眼去瞅。那年麦熟时节,终于悄悄地告别了小村的父老乡亲去了。也许带着许多遗憾,但没带走那袋唯一使他光彩过的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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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录入:遥远的岸    责任编辑:好雨润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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