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总第一时间赶到,送来了花圈,决定把老人的丧事办得风光轰动,也借此亲近居民,感动居民,让那些仇视集团的人看看,我牛某人对老百姓也是有感情的。他让宣传部通知来好些媒体,电视台甚至架起了转播架,要拍《都市写真》真情版的专题节目。
社区居委会干部来了,被集团保安挡在门外,保安称:集团隆重承办老太太的殡葬,我们牛总要像送亲妈一样送水莲老太太归西。居委会的干部们乐得有人出面,做个顺水人情,不再干预,缩了回去。
开发部的小马表现得最为积极,鞍前马后,前窜后跳,忙过不停:趁人少,翻箱倒柜寻找老人的身份证、土地证、房产证,结果只找到老人的身份证,拿出事先拟好的《搬迁协议》抓住老太太的手,按了手印,算是老太太生前同意搬迁的文字证明,这间老房可以“合法”地拆迁了。小马跑医院,开出自然死亡证明书,然后凭此到派出所吊销了老人的户口、身份证,开出殡葬证。牛总十分重视,亲自布置灵堂,焚香烧纸,九叩三拜,披麻戴孝,请来一个楚戏班子,唱了一晚上的大戏,搞了许多让人看不懂的仪式,花哨离奇,花样翻新。牛总自嘲:我亲妈都没享受到这种待遇!次日,牛总又打电话通知殡仪公司,派车和乐队来,买来寿服,专门请来美容师给老太太化妆,美容师还奇怪:老太太“过去”了24小时,怎么身子一点也不僵硬?人家花钱雇她来,她不便多言。在乐队吹吹打打的哀乐声中,老太太送进了殡仪馆太平间,老太太的房子当天即被集团派人拆除。
集团属半官半商性质的企业,代表政府划线圈地,评估房价,补偿拆迁,最主要是砍价格,拆迁费越低越好;代表商家开展房地产开发,主要是售地,价格越高越好:一块方园三万平方米的地皮,以每平方米600元拆迁补偿,空闲三年后,以18亿卖给外商,狠狠地赚了一笔,政府和企业双赢。牛总总结与政府合作赚钱大有作为,其利暴进,想不赚钱都不行,银子就像洪水淌来,想接都接不住。牛总的这种经营方式得到政府和专家精英们的认同赞赏,称为“贮存式开发”,要向全国推广。这片社区是五六十年代建的,早就破烂不堪,影响到城市的形象,纳入城市改造的规划,只是没有资金不能动工,牛总看中这里的未来商业价值,临近长江,鸟瞰江汉,得天独厚,升值的空间巨大。不久前,牛总陪香港投资团考察汉口,重点推荐了这一地段,客人也流露出兴趣,牛总下决心拿到这块地皮, 整平后伺机买个好价钱。可是居民却不答应,这也难怪,市里的商品房最低售价在3200元以上,郊区的房子也要2800元,600元的拆迁费能买什么?拆迁费低得离谱。牛总请有关部门出面,组织过一次大规模的强拆活动,公安局、城管局、土地局浩浩荡荡开进社区,除了几家属乱搭乱盖户响应外,拥有土地证和房产证的居民根本不在乎,争锋相对地派老叟、老妪去市政府门前静坐抗议,堵塞交通。政府对这些老人们无可奈何,安排伙食后派专车送他们回来,但他们又乘公通车返回,直到强拆活动停止。
牛总很是恼火,这老百姓的素质也太差了,只想到自己的蝇头小利,完全不顾大局!他想讨好那些居民,人家不买账,认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想收买那几户居民代表,威胁利诱,人家就是不为所动。真让牛总无计可施,忍疼将价格提高到900元一个方平米,还是没人理睬。开发部的小马打来手机,突然报告水莲老太太猝死在家,牛总立刻喜上眉梢,计上心来。
老太太无儿无女,孤寡一人,房子不大, 只有二十来平方米。老太太喜欢打点麻将,每天都要约几个老姐妹玩玩,乐得逍遥自在。那天她不停地咳嗽,老姐妹们把她送到社区诊所,说是伤几感冒,开了几片感冒清,老太太有失眠毛病,每天睡前必吞一粒安乃静方能入睡,人老了,眼神有些花,把安乃静当成感冒清,服了三粒就倒在床上发汗。正好小马上门来登记,想做通老太太的工作,没想到老太太睡得像死人一样,怎么喊都不醒,他判断老人无疾而终,忙打手机向牛总汇报。
午夜时分,守在太平间的王爹爹戴上老花镜,看《楚天金报》上的“真情倾诉”版,忽然听到一声呻吟声,吓得一跳,抬头看四周,除了一排排整齐的柜式抽屉(里面躺的是死人)外,并无一人,而那“哎哟!”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老头吓得跑出太平间,找来两保安,用电警棍壮胆,搜索了半天,一无所获,保安也害怕了。还是老王胆大,听出是092号柜出的声响,抽开一看,是今天下午送来的老太太。老太太从极冷极黑的柜子里出来,强烈的灯光剌激得眼赶紧闭上,挣扎着坐起身:“我这是在哪里?”
老王大吃一惊:“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保安赶紧操起手机,拨打“110”报警,等警察到来后,送老太太上医院。
次日,整个社区就像开了锅一样,沸腾了,愤怒的居民成群结队地围在集团的大楼前,要为老太太讨个公道,同样惊动了记者们。一时民怨冲天,矛盾激化,幸好警察赶到,劝阻居民。
“怎么会是这样?”牛总望着楼下群情激愤的群众,沮丧忆极,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