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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春果秋花
作者:燕怛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3-31 21:50:11

中篇小说——春果秋花(之一)

      愿生活永远不要秋天的花,春天的果;喜悦的开始,沉痛的经历,悲惨的结果。  




                                            一
       初夏,和煦的阳光,灿烂而温暖。
       市效的大军山苍翠碧绿,茂密葱郁的竹林,幽宜清静,既没有繁华都市的喧闹,,也没有城市嘈杂烦心的的噪音,绿茸茸的山坡层染黛碧,婉如一幅清秀的风景画,到这里来的人不多,整个大军山寂静得如同真空,唯一能打破这种寂静的,只有那羽毛末丰满的雏鸟的啼唱,以及冬眠后焕发活力的昆虫们。
        正午也是护林员们懒得走动的时候。
        他叫田敏江,省美术学院的高村生,面前撑着一块大画板,贪婪、固执地画着。偌大的绿色世界里,他白色的衬衫恰如白蝶轻舞,在他神奇的笔下,大自然的魅力、大自然的力量、大自然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那小小的调色板,把大自然的山、大自然的水、大自然的石和大自然的创造的和谐统一,赏心悦目;在他流畅的笔下,展现出莽莽森林,纵横交错的山峦,迤逶的水渠和苍翠的竹阵,似乎这平静原始般的自然世界蕴藏着火一般的热泪盈眶情和流淌般的奔腾、历史般的沉思和现实的喧嚣。
  他目光专注,驾驭着的笔轻松熟练,神奇非凡,看得出,他具有扎实的功底炽热的事业追求责任感。
  “敏江!”
   一声清脆、短促的呼声传来,山谷回荡萦肠。
   他寻声望去,一个俏丽、文弱的姑娘含情脉脉地打着手势。在她面前,一张蓝色的塑料布上,已摆好了啤酒、火腿肠、水果等,他会意地点点头,欲搁笔又不忍,应道:“还有几笔,就来!”又挥动了画笔。  
     她叫叶秋枫,也是省美院的学生,与他同系同级。她瞥了眼塑料布上的午餐,有些黯然,从身后摸出画夹来,眯着眼睛一思索,提笔就勾,倾刻间一个轮廓展现在画板上了。
她“哧哧”直乐,举起画夹,喊道:“喂!老夫子,瞧你的模样!”
       他抬起头来,也乐了:“哟!我就这么丑?”  
      “你就这样!”白纸上,一个丑陋的小老头戴着一副大花镜,那神态滑稽而诙谐今人发笑。
       “有你捣蛋,我就知道再画不成!”田敏江丢下笔,到竹林边的小溪洗耳恭听手。姑娘跑到他的画板前,嘿!好一幅壮现的山水画!远山的景、远景的山川、绿色的森林和浅蓝色的天空结合起来,展示了远古的岁月搜寻和当代彩色的风貌,宏伟的志向与现实的无奈揉和在一起,形成颜色、格调,以及心理上的鲜明对比,又巧妙地统一。
       “真棒!”她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喂!你是怎么构思的?”
      他回头一笑,带有几分狡黠道:“秋枫,你评判吧,看我能得几分。”
       “你先别傲,”叶秋枫轻挽秀发,认真端详片刻,然后品赏着说:“画得稍有进步,你是不喜欢别人奉承的,我就专门挑剔了。我认为布局上还有欠合理的地方,特别是代表现实的近山,色彩过浓,我不要求它们顶天耸云,宏伟高大,但至少应让人强烈地感到历史岁月中形成的百折不饶和无所畏惧的积极进取的精神,反映作者的人生观和思想感情。而画上呢?缺乏的正是这种敢于表现自己、暴露自己的勇气,你似乎是在借蒙胧的手法有意地掩饰什么。”
       “好!一针见血。”田敏江好不兴奋,象个孩子似地蹦得老高,手舞足蹈地说:“请你题个名吧,题什么都依你。”
       “这就是回报?这又不是正式的作品,只不过写生而己。”叶秋枫歪着头摆摆手,眨了眨眼睛说:“那就叫〈自然〉吧!”
       “正合我意,这叫不谋而合!”田敏江欢笑道。
        叶秋枫脸一红,岔开话题说:“快来吧,填饱肚子再说吧。”
        “哎,”他揩净手,刚一迈步,突然“哎哟”一声,扑地倒下了。
        叶秋枫一惊,只见一条大姆指粗的灰蛇缓缓地从他身下爬出,钻进水里不见了,再看  田敏江脸色苍白,冷汗如雨,指着腿,牙齿直打颤。
        她忙卷起他的裤口,见他小腿脖子上果然有蛇齿伤痕,局部红肿起来,她立刻准备急救,伸出纤细的小手按了按他的伤口,他竟“哎呀、”“哎呀”地叫唤不停。她知道毒蛇咬后,伤口肯定是麻木的,根本不知道疼痛,她细细看了看伤痕抿着小嘴“咯咯”地笑了。
       “我都要快死了,你还笑!”田敏江愁眉苦脸,腿一直都在抽搐不停。
         叶秋枫更加乐了,笑得前仰后倒:“看你丑态百出,跟我画的差不多,别紧张,我弄弄,你就死不了。”她不慌不忙地用清澈的溪水替他洗伤口 。  
       他先是紧张得不得了,看她漫不经心、嘻嘻哈哈的样子,知道问题不是太严重,才稍放点心,一鼓腮,牙齿一咬,忍住疼,待她清洗完,才一走一拐地来到塑料布前,盘腿坐下,叶秋枫为他斟满一杯啤酒,看了他一眼,神情突然严肃地说:“你快点吃吧,反正这是你的最后一餐了。”
       他吓得一跳,看她神态不象说笑,想到腿上的蛇伤,点点头,神态也庄穆起来, 语气有点沮丧:“滴水之恩,也当涌泉本报。秋枫,我讲的是义气,你对我好,我……我死而无憾,只是有点舍不得……你,来为了你的幸福,你的事业,你的成功,确我们干!”
        叶秋枫红扑扑的脸蛋甚为可爱,目光却狡黠顽皮:“你我同学一场,我能看着你死吗?再说,你死了,谁给我做证呢?我怎么能说得清楚啊!”
       “那是那是,”他语音刚顿,猛见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着讥讽的光儿,心里大悟——
        “咯咯咯咯!”她银铃般的笑声传出了竹林,回荡在丛山峻岭。
         “告诉你这个笨蛋,咬你的蛇没有毒!”
        “咳!你早说出来,也免得我出一身冷汗。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感谢你。”田敏江由衷地说是你消除了我心里的孤寂,你是我最……唉!一个人寂寞的日子真难熬哪。秋枫,今天准各这么丰盛的午餐,花了不少钱吧?说老实话,啤酒我是十年没有沾了,揣两个烧饼凑合一天的日子真腻今天算是开了洋荤了,我不谢你,谢谁去?”
       她直摇头,显得很累的样子,靠着一根大毛竹半躺下,说:“你太庸俗了,真诚的友谊是不能计较时间和物质得失的,这种人我最讨厌了,很难成为大师,这你是知道的。”
       他两手一摊,明白无误地表示不接受她的观点,但又怕伤害她,不作反驳。
        叶秋枫微微一皱秀眉,懒洋洋地说:“看来你对号入坐,顽固不化了,直是糟糕,我怎么会交上你这么上伪君子的朋友,简单是一个世纪性的大错误!”
       “好严重!”他乐了,拣起块午餐肉边嚼边说我:“我才不是伪君子哩,谢谢你的凭心而出的,绝对不掺假。”
       叶秋枫打了个哈欠:“跟你说话真累,除非讨论画,你才会认真。你少说废话,快点吃吧!”
      田敏江心里一动,转而又自嘲地摇摇头,心里惦记那幅没有完成的风景写生画,吃了几块肉后,再看伤口,已经不痛了,他高兴地摸摸,想告诉她,回头一看,她竟睡着了。 这时他强烈地感到林子里的寂静,竹林的正午,轻风和煦,恬愠美好,暖烘烘的阳光洒在绿油油的竹叶上,竹叶轻拽,竹林梢动,催人入睡。
        她是累了,今天的效外写生是她发起的,从两天前就开始准备,既不能被同学知道也不能让老师出来干涉,还要买些食品,自己也要写生,这顿时午餐从学校背到大军山,又不要他帮忙,能不累吗?小憩一下是很自然的,他心里的那股莫名其妙的情感使他呆呆地专神凝视她。她长得很美,跟他幼时画的古代仕女一样,娇柔可爱,淡淡的眉宇间含着纯洁的青春忧郁,一双大眼美丽而聪慧,单薄的衣裙,苗条的娇躯,宛如清拂的烟云,飘缈轻绕,象是一泓明澈的溪水,又象是一首青春的小诗,不能不使他动心,不能不令他神往。他抓起笔,翻过她的画夹,画了起来。




                                        二



       在大学里任何两上大学生之间的关系就是同学。同学之间,靠友谊或情感交流融合一起的被称之为“铁朋友。”表现在男生之间是哥们义气,表现在女生之间则是金兰姐妹了,表现在个别男女生之间关系就微妙了。(那个时代的大学校园里,是明令不许恋爱的,也很少有同学去越轨犯规,校方对此类事件也很严格,现在的大学生们真是幸福!——作者注)田敏江相信自己交上了系里最美丽、最温柔、最文雅的叶秋枫做好朋友,决不是靠他英俊的外表和能言善辩的巧舌。当然,他们朋友的关系并没有任何突破;尽管互有好感,互相信任,但心底深处的那层薄得透明的纸并没有捅破.
       田敏江潇洒而不倜傥,英俊却不善修饰,拮据的经济决定了他不可能与系里的那些有钱人的子女们争风吃醋,生活的艰辛迫使他于世无争,自我封闭又使他陷入极度的的孤独之中他只有勤奋读书,拚命学习,才能聊以自慰,精神才有所寄托。他早年父母又亡,寄人篱下,从不敢存绘画以外的奢望,靠的是出类拔翠的绘画技能。他是那种具有讲师,甚至于超过讲师水平的学生,凭他的才学、艺术修养成为年青的画家绰绰有余,他的作品虽然被不少大师名家称赞,作品也多次参展,但谁也不会重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社会的畸形发展,他的才能始终不为社会承认,为了一纸“文凭,”他不得不重回阔别数十年的学校,从头学起,学习早在十几年前就自修完毕了“画蛋”课,听那没完没了的基础知识课,跟身边的同学不同,他不是从应届高中生考入大学的,而是来自社会,既然没有高贵的门庭可以可炫耀,也没有剩余的精力去浪费时光,缺少当代大学生天之骄子的趾高气扬、盲目自豪的优越感,也不因为从一个社会广告制作临时工到美院大学生而沾沾自喜。他拥有的是同学所缺乏的绘画经验,有所他们所没有的社会经历,有他们无法理解的紧迫感和不懈的事业心。无论在学业上,还是生活上他处处都掩饰着自己,没有多余的话,从不谈论自己的历史,尽量不冒尖,不表现自己,一头扎进图书馆、资料室、画室,生活在艺术的海洋里活在世外桃源。
     然而,世界上本无世外桃源,他必须食人间烟火,喧喧嚷嚷的世界不允许他自持清高,于世无争,脱离现实,招来的烦恼是他所料不用的。
     那是他与叶秋枫相识时引起的——
     田敏江一向重视上大课,不管是谁讲,他总是认真悉心对待,从不马虎,每课必到。 那天,上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美术流派讨论课,他跟往常一样,夹着书本,悄然找了张偏角的位子坐下。教室里乱嗡嗡的,噪得令人头皮发麻,一大群衣着时新、潇洒漂亮的俊男靓女们围着一个白白净净的长发男同学说笑着,看得出那男同学就是他们的领袖。
      田敏江一向对他们敬而远之,只知道都是同班的同学,却叫不出他们的名来,对于这种喧闹习以为常,无动于衷。
      同寝室的小李凑过来,搭讪道:“你难道不觉得闷得难受吗?看他们多快活!”
      田敏江微笑地摇摇头。
      这时,走进一个姑娘,教室里刺耳的谈笑声立刻停止了,片刻之后,话题以那姑娘为中心,更加肆无忌惮了。田敏江冷眼扫去:那是个恬静文弱的少女, 举止端庄稳重,目不斜视,红扑扑的脸儿有些冰冷,眼眸里含着愤怒和羞辱、轻蔑。田敏江心里一阵愤慨:这群人怎么会这样无聊!一个弱女子也不放过!
      但他没有行动,也无干涉的意思,倒是那个白净长发的男同学颇有风度地制住了无聊的哄笑,教室才算安静下来。“这家伙有点正义感!”他想,同时又见那姑娘冷眼相视,并不买情,不禁愕然,也不用为此耗费心思了。
      辅导老师姗姗来迟,在黑板上挂出了三幅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油国赝品。
      从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不屑一顾的表情来看,大家对这三幅画并不陌生,教师还是介绍道:“大家都知道它们是同一题材,名叫《利达》,请看,第一幅是达·芬奇的,第二幅是弥盖朗琪罗的,第三幅是高雷琪奥的。今天讨论的题目是比较三位大师的立意和主题。我希望大家能够发现出新的东西来,学习不要死记硬背,特别是搞美术艺术的,那是大忌,素描不能光是摹仿,要有创新,美术是一门标新立异的科学,只有不断创新才有前途,你们都是大学生了,应该对事物有独立的见解了,不妨通过三位大师在处理同一题材的艺术手法和表现意境展开讨论吧!”
     教室里一阵短暂的安静,接着开始有人小声议论,声音由小变大。
     田敏江紧锁眉头,望着画出神。
     每次讨论都是那位白净长发的男同学首先发言,这次也不例外,他潇洒地站起来,走到讲台前,清清嗓子,用纯正的京腔开言道:“我想先撇开这三幅画,来和同学们讨论这个观点——美术属于意识形态,意识形态又属于精神文明建设范畴,精神文明是分阶级的,所以美术应为阶级利益服务,我们要创作无产阶级的美术作品,这些在我们的教科书里从头贯穿到尾。我要说的,正是这种错误的观点严重地妨碍了我们美术事业的发展,它不尊重美术发展的内在的独立的规律。坦率地讲, 最早提出这种观点的是马克思,完善它的是毛泽东,我们必须突破这种观点束缚,因为它没落、腐败,成了历史的绊脚石。今天我们更新观念,就是要标新立异,大破特破!”
     一番语把田敏江从艺术的遐想里惊醒,他不敢相信这位颇得人缘的男同学,怎么会从容不迫地站在讲台上发表如此偏激的言论,而没有任何人站出来驳斥,看样子这种离经叛道的阔论肯定会博得大多数同学的支持和共鸣,在这里大有市场,果然“哗”地响起了一片长时间的掌声。
     大学生思想活跃,对新观念、新思维特感兴趣,越是“禁区,”越想涉足,这种当代青年猎奇、逆反的心理是历史的偏误,意识形态的陈旧,现实的矛盾和青年心理上的不成熟急剧碰撞而致,长发同学直言不讳,胆大语惊,很容易让同学们产生思想的共鸣,形成学生领袖的。田敏江不由得苦笑一声,问小李:“他是谁?”
     “我们系里的才子刘洪政,怎么你连他都不认识?”  
     “嘘——”他不愿回答敬佩刘洪政敏捷的思路,流利的口齿,也担心这位同学中的“大哥大”勇于逆流而上,岔开了课堂主题,讨论起属于哲学系学生关心的问题了,这在上外国美术史课的必要吗?何况他的观点与自己的刚好背道而驰。
     掌声使刘洪政受到了鼓励,他提高了调门说:“美术是独立于其他艺术之外的最完善、最古老的艺术,它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发展趋势,独特的历史审美观。成功的作品是整个人类精神境界、人性解放、人格陶冶升华的推动剂。我认为,我们的作品没有必要掺杂太多的政治色彩,要远离腐烂的社会、腐朽的政治,以写意写诗的形式,打破原来的整体色彩,完成新的逻辑思维方式的革新,实践艺术价值的观点的重大突破。全世界都敬慕的伟大的朦胧意识大师毕加索,就是我们意识流派的先驱,这三幅画远离我们这个时代,虽然一时还不会被淘汰,但美术史给他们的位置不应该过高,历史是我们创造的,也应该由我们来填写,我们会画出属于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作品来的!就是对人生、对社会、对信仰和伦理重新估量,进行深刻反思。”
     刘洪政煸动性的演讲再一次赢得了同学们的掌声。
     看着刘洪政飞扬跋扈,傲视一切的样子,累篇亵渎艺术法则,歪曲美术的意识和观念。田敏江紧皱眉头,心里实在可气。但他还是不想卷入,在大多数人都支持的某一论点的场合里,公然树起反旗,冒险太大了,无异于大众作对,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与他潜心攻读,不问闲事的初衷格格不入。
     田敏江的表情被辅导员注意到了,实际上她不能同意刘洪政的观点,也不能容忍他扯得太远,太妄了,只是作为讨论,她不便函压制罢了。她观察田敏江多时了,素知田敏江学识过人,艺术态度很成熟,必须找他当代言人,便直接了当地点名道:“请田敏江同学也谈谈吧!”
      田敏江一楞:“我没有准备呀。”
     “不用准备,随意吧,想到哪就讲到哪里。你的社会经验比较丰富,美术理论应该扎实嘛。”
     他还是摇头,脸涨得通红,同学们吃惊地回头望着他,那个文弱的姑娘也睁大眼睛不信任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嘲笑。他强烈地感到与同学们之间的陌生,恰在这时他听到——
      “他?他凭什么向我们挑战,懂吗?”
      “他敢?熊泡!把你的胆借给他差不多,嘻嘻!”
      “哈哈,我蛮敬服他的胆量,唉,别不争气了,开口呀!”
      “他是谁?我们系里怎么还有这么老气横秋的夫子?”
     田敏江愤怒了。脆弱的自尊心,狂热的虚荣感,刚直不阿的秉性,昙花似的激情令他拍案而起:“大家不必奇怪,我也不客气了,我的看法可能与刚才刘洪政同学的意见有点分歧,权作商榷。不错,美术是一门独特的艺术,但它从来就不是独立存在的,任何一门艺术与其他的艺术都是有相对内在的联系的。艺术是一种文化、文艺形式以及文化意识,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离开了这个基础,任何艺术都没有生命力,也找不到市场,我看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还是不突破的好,否则就会乱糟了。中国经历了几千年的封建文化醺陶,其传统的文化稳定长久,顽固保守,改革它谈何容易?这项复杂的工程不是我们喊几句口号就能完成的。十五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实质上是新兴的资产阶级为登上历史舞台所作的政治思想准备,然而,它却经历近百年,那些敢于突破封建禁锢的英雄先驱们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笔下的作品,离不开我们火热的生活,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必然带有时代的气息,远离现实,实际上是一种逃避!其艺术不是空中楼阁,就是虚无飘渺。西方现代艺术大师毕加索不是也吸取了中国画的艺档精华吗?没有中国画的补充,他能够达到辉煌的顶点吗?他的作品不也是一个时代的折射吗?一个时代的文化作品不能脱离本时代的政治历史背景。我们没有理由走西方艺术家早就探索过且被历史证明走不通的道路!既不要堕落的艺术,也不要支碎破离、胡涂乱墨的所谓现代意识流的东西,因为老百姓看不懂!我认为:最好还是走中国自己的路,创作出有中国民族特色的艺术作品来!”
     一些同学刮目相看,油然起敬了:一向沉默寡言的田敏江也能长篇大论,一开口就占了上风,这对不甚了解他的同学来说,无异于天外来客,发现新大陆。
     刘洪政是领导干部的子女,很有根基的,系里领导宠着他,同学们大都恭维着,他养成了他处处占先逞强的毛病。他当然不能就此罢休,于是尖刻地反驳道:“中国现代美术史的发展是畸形的,至使没有出现立足世界大师,这已足够我们深思了,可以说,至今还没有找到一条有机结合的转化道路,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不过是中国传统画家而己,还不备世界大师的称号。老实讲,他们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毒害太深,画不出备有世界影响的作品来,他们画中太多、太深的摹仿痕迹,始终突破不了传统的布局结构,我要说必须摒弃中国落后的、腐朽的传统,老老实实学习西方文化,这位传统主义的卫道士先生,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田敏江来不及细想就答道:“我不赞成全盘西化,彻底否定中国文化传统。正是经过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等大师们的辛勤努力,我国的美术境界之高已为世界瞻目,正是这些大师们不断吸取西洋画的有益营养,将西方艺术与东方艺术相结合,才使我国画坛上出现了百花齐放的繁荣景象……”
     一个男同学不等他说完,蓦地打断问道:“请你解释一下,青年画家不受束缚,自由奔放,与老年画家间的墨守成规的年龄代沟差异何在?”
      田敏江坦然一笑,正要作答,又一个女同学尖刻地问道:“请问画家从属于艺术,还是政治?”
      另一个同学接着问:“现代艺术超越国界,超越政治,你又何必抱着社会主义的标签不放呢!”
      “请你比较一下,中国传统画家写意与当代西方意识流大师的作品有什么区别?”
      问题是一个接一个,就象是轰炸一样,田敏江没有办法回答。这种局面是他没有想到的,成了众矢之的,想躲都躲不开,除了苦笑,他只能表示无能为力了。
      刘洪政不失大将风度,摆摆手,使教到安静下来,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居高临下地说:“不必紧张,你可以不理睬他们不礼貌的提问,继续我们之间的讨论。我们具有时代赋予的思维批判和理性品德,我们是成熟的,思相活跃、敏锐、起点高、视界宽,运用了新的集成思维方式。坦率地说,我们要开拓,敢于表现自己,还要别出心裁,与众不同,独树一帜!反固有、反常态、逆潮流!只有这样,你的作品才能脱颖而出,永葆青春,且不落窠臼,不弹旧调,出奇制胜。田同学,一味死抱传统,夜郎自大,固步自封,你能成为杰出的艺术家吗?”
      刘洪政如此坦率的自白,达到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程度,田敏江目瞪口呆,想起小李曾提及过的“艺术俱乐部、”“探索沙龙”等团体,在同学当中有相当有市场,无疑刘洪政就是他们的领袖,难怪在标新立异上颇有建树,遥遥领先。他简直不敢再辩论了。因为再继续的话,必然招来更多的责难围攻。
      这时,那个文弱的女孩突然站起身来,清脆银铃般的声音飘荡在教室里:“最近,常常听到一些非常时髦新奇的名词儿,推崇荒诞,超反常理性。高谈阔论,影响之广,毒害之深,令人吃惊。是的,是毒害!很多人麻木不仁,随波逐流,迷失自我。西方不是有这种艺术吗?将垃圾随意堆砌,据说是化腐朽为神奇,成了所谓伟大的作品,是典型的颓废代表作,这就是朦胧大师们所取的价值观!当然意识流并非一无是处,其中也有精华。作为一种艺术形式,一种风格,也无可厚非,但何必非要用它来替代一切呢?逼我们用今天的笔忠实地表现原始的壁画呢?历史是向前发展的,旧的传统应该革新,扬弃与时代节迫不符,限制青年个性、束缚青年自由的陈规陋习,我是极为赞同的。但这并不是不要民族的优秀文化遗产,几千年的历史沉甸形成的文明不见得都是糟粕吧?如果以革新之名,塑造令人头昏脑胀的、作者自己都解释不了的怪物来,紧跟西方意识流的时髦潮流,缺少民族的魂魄岂不更可悲?”
      “好!”田敏江拍案叫好。这姑娘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只晓得在同一个系,经常看到,从没有搭过腔,心里顿时涌起感激之情:在自己遭到围攻时是她挺身而出啊。
       姑娘平视众人,见再无人争论,面对田敏江,声音柔和温馨,露出淡淡的微笑:“我更想听听您对这三幅画的见解,可以吗?”
       “这,”田敏江还沉浸在激情谢意之中,一时无措。
       刘洪政冷笑一声:“我最讨厌华而不实的伪君子!”
       不少同学跟着发出怪笑声。
       田敏江皱皱眉,片刻之间,又宽容地释然了,实在没有去必要跟他们争个高低,含笑不语。
       那女同学脸上掠过失望的神态:“既然这样,我冒昧了。”
       细心的田敏江察觉出姑娘的瞬息变化,说不出是什么心理冲动,猛一点头看到了姑娘鼓励的目光,精神一振,说:“我实在不忍心扫同学们的兴,只好班门弄斧了,算是抛砖引玉吧。记得上世纪法国伟大的文学艺术批评家丹纳,在他的《艺术哲学》一书中淋漓尽致地分析解剖了这三幅画的不同风榱和特点。我不过再重复一篇罢了,达·芬奇以画《蒙娜·丽莎》而驰名于世,在《利达与天鹅》中,他把这个神话故事描绘得婉如生活在现实中一样,用丹纳的话,是艺术家渗透玄妙的悟性也不能更深入更全面了,这幅画把远古的神秘,人与动物的血缘,视生命为万物之共性的原始图腾表现得不能再微妙了,再细致了。弥盖朗琪罗的《利达》则是战争与勇士的象征,也许是写英雄的悲壮,壮志的哀嚎和不屈,利达的美丽冷酷,可敬不可近,是回首远古的母系氏族岁月高高的权威,健美的肌肤、铮铮的铁骨,女儿的温柔、细腻的情感被铁血替代,生命的意义在于挥戈拚杀。至于高雷琪奥的《利达》则是一个活泼天真、有几分顽皮的大胆的美丽女孩,画面松驰,色彩柔和,给人以欢快和甜蜜的整体感。这三幅画作者生活的时代,正是处于意识形态领域抗争封建专制,求得人性解放,从宗教禁铟中解脱放出来的文世复兴时期,其作品不可避免地抨击封建专制和宗教的黑暗,借远古的神话来达到天、地、人、神共谱一家的理想王国,把神等同于人。大家看这三幅画表达了人的丰富感情。这正是我们学习的精华。”
  他嘎然而止,回到坐位上。辅导员面露喜色,不失时机地宣布讨论到此结束。
  他中枢神经处在高度兴奋之中,从课堂上的反应来看是成功了。第一教室里鸦誉无声;第二不管你同意不同意,爱听不爱听,你的注意力被抓住了。在这种场合慷慨陈词,雄辩亢昂,他感到紧张,蹩得脸通红,他稳了稳情绪,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喂!请你留步。”有人叫住了他,
  他回头一看,是那个姑娘象,专门在等他。他本想说几句酬谢的话,却不知怎么舌头发弹,说不出口,腼腆一笑。姑娘反比他大方,眼里闪着敬佩的光芒,说:“祝贺你!你的辩才征服了全系。”
  “您也是,”他脸红得更厉害了,说:“您的勇气和胆量在我之上,您论证有力,逻辑性强,太激动人心了。我就是受您的影响和启发才开口的。”
      姑娘朗朗地笑了,说道:“其实是你影响我,我只是借你的题发挥而己。”
      田敏江忙问:“您是哪个年级的?怎么称呼您?”
       “你是故意装佯,还是迷糊了?”姑娘惊奇地说:“我们不是同年级的吗?”
       “啊?认得认得,就是……叫不出您的名字来。”他憨厚地笑着,有些狼狈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装佯……”
      姑娘被他的尴尬相儿逗得“咯咯”直乐,“当画家一定要精明,千万莫读得儒腐了,你也别太客气了,不要总是您前您后的。请你记住,我叫叶秋枫,倒过来记,就是秋天的红枫叶。”
      “记住了,真有意思。”他也乐了。  





                             三



叶秋枫醒来,太阳已经西斜。

中篇小说——春果秋花(之二)

    她揉揉惺松的眼睛,再看田敏江,坐在自己的对面,抱着画夹,也进入了梦乡。轻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发出一阵轻微的鼾声,看得出,他是精疲力尽了,或许他太累了,又被蛇咬伤。是该他多睡一会儿,只是时候不早了,该回学校了,她犹豫着,该不该叫醒他,突然发现画夹上的一幅肖像素描画,脸顿时红了,有点发热:“这是我吗?”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眼皮微闭,宛如含苞待放的花蕊,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甜甜的笑靥,乌云般的黑发散披着,衬托出雪白美丽的颈脖,端庄秀美,楚楚动人。显然,画中人比她本人要好看得多。她的心激荡了,血液开始沸腾了:在她青春的记忆里,虽然有数不清的异性对她的美丽觊觎称颂,能这么深刻、这么细致、这么高雅、这么美丽,如此细腻、强烈、真挚,还是头一回,只有怀着强烈爱心的人,才能如此深地挖掘出她的内心世界。她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自从上次上大课相识后,她的心就失去了某种平衡,鬼差神使,总惦记着他,一天不见就象少了点什么,以前除了必修课非得抓紧外,不到考试,她是根本不用着急的。现在,没有了往日的无忧无虑,凭空增添了许多的事由来:不由自主地走进图书馆,翻开那艰涩的大洋书,仅仅是哄自己来查资料吗?他不就坐在东角吗?她扪心自问,也说不清是什么动机,她心里否认这是少女的初恋,但往往又不能控制自己,她能“驳倒”刘洪政,而刘洪政甘愿认输,包含着什么,她一清二楚,正因为如此,她自觉知识贫乏,理论空虚,进图书馆成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每次走进图书馆阅览室时,为什么会第一眼寻览那个低得很沉的脑袋?为什么那个位置空着时,心里就有一种失落感,心不在焉了?有时,莫明其妙地凭冲动故意从他身边擦过,碰碰他的椅子,就为了他的一句“没关系”也就心满意足了。他极少与人交往,对女同学更是退避三舍,对她也不例外。这也太狂妄、自大、骄傲了!她不止一次为自尊心遭到挫伤而愤怒,为自己的美丽受到怠慢而伤心,诅咒他。但又为他的聚精会神,刻苦钻研而感动,自尊心被迫降到只要能看到他就安心了。
     她有时以借书的名义,闯进他的宿舍,使男生们受宠若惊,纷纷避让,以平生最殷情的方式来欢迎她,即使是平时最不拘小节的男同学,这时也把自己臭得发酸的袜子、裤头、汗得可以熬盐的衬衫藏起来。唯独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根本无视她的到来,她忿忿不平:你有什么了起的,你态度也太傲慢了,有什么值得我求你的!
     她属于那种事业型的姑娘,当她认准了目标,就会孜孜不倦、百折不饶地追求,屡次碰壁,非但没有泯灭她的热情火焰,反而更坚定了她必胜、必得的信心。
     她有优势,在系里引人注目,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仰慕的目光,只要她愿意,校花、系花她都当之无愧。只是她不愿哗众取宠,招摇过市,只想小心谨慎地做人,回避各种交际,简装素衣,成为系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不谈恋爱的女生之一。刘洪政正在拚命地追她,表现得异常积极。她认为刘洪政的殷情是虚伪的,温柔是不可靠的,倚仗着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傲气冲天,生活放荡,作风猥琐。在学校里他已经玩弄了四个女同学,玩腻了人家后,就一脚踢开,学校反而开除那四个女同学的学籍,她不想成为第五个。虽然刘洪政树大根深,本人也不乏真才实学,但她不稀罕,也无好感,更是惹不起。她宁肯找一个普通的人,过着朴素平凡的生活。现在,她心里就铭刻一个人:头发深长,不修边幅,英俊而深沉。她撇开一切,拚命地了解他,熟悉他。不到一个星期,就把这个人的家庭、经历都了如指掌了。她非但不歧视他的清贫,反而更加敬重他了,之于刘洪政就不必放在心上。她意识到这就是爱情时,又动摇了:难道真的爱上他了?不爱他为什么又去打听他的一切呢?为什么会替他难过、替他分忧?他乐自己也笑,他皱眉自己也犯愁。她平生第一次陷入了爱的罗网,苦思不得其解。
     田敏江是个孤儿,几乎无任何生活来源,虽然他以优异的学习成绩获得各种奖学金、助学金,但这些远不够他学习的费用,紧缩生活开支的结果,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他曾勤工俭学,教教社会的小学生绘画课,终因时间不够不能坚持下来。
     她心疼了,以少女的温柔和母性有关怀,为他心憔,一方面为他发奋读书而敬慕,一方面又为他的身体日渐衰弱而难过。悄悄地把父母寄来的各类营养品,塞到他的书包里,知道他清晨五点起床去教室读书,以避开早餐,晚上又躲在画室里涂彩,免掉晚餐的坏习惯。早上买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送到教室,晚上,他画室里会增添了一碗香喷喷的饭菜。
      姑娘如此过份地关心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致,田敏江那种有意躲避感变成了一种内心的惭愧,开始留心注意她了:苍白的脸上永远带着春意般的微笑,文弱的娇躯,衾衾婆娑,只要一见到她,他的眼睛就会发亮,瞳孔就会变大,脑海就会沸腾,神经就会兴奋,心里就会乱跳。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对她刮目相看,不再回避她了,也愿意与她交朋友了。
     那是她公开地抨击他,他竟口服心服。
     那是一次讨论刘洪政的《当代画家如何看待历史文化遗产》的论文,刘洪政确实认真准备了,稿子经过系里德高望众的教授主任亲自修改润色,除了个别数据把握不准外,基本观点和内容都是正确的,同学们大都信服,一致推荐到系学报上发表。
     只有田敏江冒冒失失地提出反命题观点,遂条批驳刘洪政的观点,尽管他罗列的理论依据十分丰富,逻辑性亦强,却给人一种强辞夺理,牵强附会的印象。
     同学们基本上不支持田敏江,使用权田敏江坠毁入了一次空前的孤立之中。
     刘洪政自以为论文完美无缺,又有教授压阵,无人敢发难,根本就没有想到作答辩准备,岂料田敏江的几个质问,一时竟张口结舌,狼狈不堪。
     叶秋枫十分震惊,严肃的学术讨论,田敏江怎么能耿耿于怀泄私愤呢!心胸也磁狭隘了吧!从感情上讲,她倒是希望刘洪政多出小洋相,在治学上,她却不能容忍任何人对艺术的歪曲亵渎。于是,她坚决摒弃个人的好恶,公然站在刘洪政一边,严厉驳斥了田敏江。
     叶秋枫一开口,田敏江猛然意识到自己只是抓住刘洪政论点的某一个方面而攻全身,属于看问题不深刻、论点不全面、感情不信任、学术不严肃。于是他干干脆脆地承认了自己的不成熟和治学偏见。
     这倒使叶秋枫更加钦佩他了。田敏江不怕丢面子,当众修正错误,说明仍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人,谁又没有感情的好恶呢?关健是能不能承认不足,显然他是虚怀若谷,她冁然欣慰。同时又忐忑不安:慷慨激昂地反驳他,一些语句过于尖刻剌耳,令他脸白一阵,红一阵,尴尬万分,人都是有自尊的,伤害了他,还能得到他吗?
     她凄惋地望着他,想解释,又不敢,左右为难。
     他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她,那目光是信任,是宽豁,是致意,是含笑,带着理解,放射出的是鼓励炽热的光芒。
     她紧绷的心儿松懈了,心里甜甜的,脸上不知不觉变得通红通红。
     他敬佩她的耿直,严谨,一丝不拘。从此以后,凡遇难题或拿不准的东西都主动虚心地征求她的意见,每完成一幅作品,写罢一篇论文,她都是第一读者。觉得跟她一块读书、一起讨论、共同完成作品,是一种不可言状的享受,那灵感、那创作的激情,似乎她若不在场就萌生不出,他感到自己真正需要她,事业离不开她了。
     田敏江酷爱艺术,到了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忘记了现实的地步。她完全理解,正因为理解,她才直言不讳,对他的作品大胆批判,更加细致入微地关心他的事业,他的生活,赢得他的尊重和爱情。
     为了让他放松一下,呼吸点大自然的新鲜空气,享受人世间的另一种乐趣,她提出到联郊外写生,他欣然同意,可是行成后,他又被大自然迷住了,只顾自己埋头作画,把她撇在一边,这幅肖像画也许就是他的补尝是最动听的爱情语言吧!
      她棒着画纸发楞,脸上露出醉人的笑容。
       “你傻乎乎地笑啥?”不知什么时候,田敏江醒了。
      她的脸红得象晚霞一样美丽羞郝地低下头:“瞧你乱画的,我可没有这么漂亮。”
      他瞥了眼画说:“实际上,你比画中人美得多。”
       “不许你胡说。”她的脸儿更红了。
       “对不起,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在你睡着时画了。”他想撕掉,态度十分诚恳。
       “给我吧!”叶秋枫莞尔一笑,娇嗔地说:“谁让你撕!”
  他把画递给她。“秋枫,你真好,不仅具有美丽的外表,还有比外表更美好的心灵。”
  他突然不说了,象是触动了什么心事,拧住眉头,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叶秋枫抬起头,惊诧地望着他。
  田敏江猛地眼开眼睛大专用说:“我要搞出点东西来!为你而作!”
  “为我?”叶秋枫没悟过神来。
  田敏江肯定地点点头说:“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能够成功,你相信吗?”
  她欣喜地点点头:“我信!”  





                                      四



      “田敏江、叶秋枫单独外出写生,整整一天!”这消息象爆炸新闻,当天就在系里传开了。在学校谈情说爱本来就司空见惯,不足为奇,某些系的学生公开以配对恋爱为业余生活乐趣。只是不显山水的田敏江的画伴是大家都在追求的叶秋风,就不能不成为焦点了。田敏江和叶秋枫则很坦然,一方面叶秋枫矢口否认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另一方面,他们又十分的亲密,总厮守在一起,她为他送饭、洗衣,又是老师同学有目共睹的。有些人本来就看不惯,妒忌得要命,这回可捉到了“桃色新闻”了。
      为此,系总支书记分别找二人谈话,反被他们质问搞得十分狼狈,书记从此对他们印象极坏。倒是系主任吴教授开明得多,认为大学生单独交往很正常,就是真的谈情说爱也末必是坏事,亲自出面为他们说了几句话,才使这场风波平息下来,而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也得到了承认。
      正巧,学校与中央美术学院、浙江美专、辽宁美专、广东美专等学院(校)联合搞一次闻业橱窗设计竞赛,据说获奖作品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奖金,还可以直接与商家挂勾鉴约,承办一些大型广告业务。这太有吸引力了,田敏江兴冲冲地找吴主任,要求参赛。在田敏江看来,参加比赛要比参观实惠得多,宁肯失败,也要冒险。吴主任却很为难,按规定学生不能参加这次商业性比赛,但吴主任经不起田敏江的软磨硬缠,征得系里几个老教授的同意,又请示了校领导,才致电北京说明情况,答应让他试试看。
      田敏江当下找叶秋枫,要求一起合作。
      叶秋枫正为这几天的流言蜚语伤透了脑筋,流了几天的泪,弱不禁风的身体更显消瘦了,悔不该约他出去,成了人家攻击的耙子,还怕田敏江受不了这个打击,耽心田敏江愤怒出事,恨那些世侩小人们捕风捉,影无聊之极。
      不料田敏江出人意料地镇静,象从末发生任何风波似的,使她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几乎是不加思索就答应下来了。
      这次合作,在外人看来,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吃喝在一起,学习在一起,讨论在一起,画画还是在一起。其实,田敏江、叶秋枫之间并没有时间去多说一句情爱的话,他们也没有时间去说。他废寝忘食,搜索全部的生活积累,抖擞全部生活基根,为每一个细节结构苦思冥想,设计出一个又一个的方案,都被她以令人信服的理由、近乎挑剔的尖刻意见否决了,为此,他们争论过,总是以他认输,重新设计画上句号。他不恢心,推翻了就重来,在整个商业橱窗设计中,他狂热的艺术追求,撞击着姑娘的心扉,使她真正地看到了什么是对艺术的爱,什么是追求最高境界的牺牲精神,也深深体会到他扎实的基本功、渊博的知识面和跳跃超前的艺术修养。她坚信不疑:他将是画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是姑娘的爱太浓了,情深怨更重。她那纯真的爱里,隐隐约约有一种凄凉感,一种孤芳感,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被他贻失了,他只要一动笔,就会忘记一切,忘记了世界的存在,那怕面前站着的是他最崇敬的伟人,他也是无遐看上一眼的。她则不然,在配合、协助他的过程当中,也不时分神,而且神思飞扬,浮想连翩,可她自己也说不出想的是些什么。
        “色盘,”他既不抬头,也不动身,短促而威严的命令,真叫人难以忍受。
      叶秋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颜料盘递过去了。
        “快一点!”他严厉的声音如同钢鞭抽心,叶秋枫大眼里泪花扑闪着,象是有话要说。他手一挥,说:“秋枫,你要说什么,我都晓得。我要告诉你,在创作当中,需要理智,不允许分心。”
      她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滴在洁白的萱纸上。“我什么也没有想开始画吧!”



      在短短的半个月中,她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单溥的身体更加疲惫了,眼睛深陷,眼圈发黑,脸色也更加苍白,神情憔悴,象是久病不愈,还有几次差点支撑不住倒下。偏偏他全力以赴,一心扑在创作上,没有在意,也没有想过,只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劳累了。把她的存在、她的音容笑貌当成自己奋发的动力,作为创作灵感的源泉。
      田敏江、叶秋枫的方案与系里十几位教师的设计方案,几乎同时交卷。吴主任和老教授们独具慧眼,选送了田敏江、叶秋枫的方案进京,果然田敏江、叶秋枫含辛茹苦,共同设计的商业橱窗艺术设计方案不负众望,获得了一等奖。
      她高兴,象孩子一样,比任何人都快乐。
      她生长在普通人家,平生最激动的是中学时代在团旗下宣誓,最幸福的时刻是金榜题名——考取大学,这次与田敏江的合作是她一生中的大事。虽然她一再申明,这次不能算她与田敏江合作,那是他单独劳动的结晶,是他个人的智慧果实,那张获奖证书应该填写他一个人的名字才算公平。可是她内心又有些忿然陪着他熬夜,陪他修改,每条线、每个点都认真把关,那不是我的劳动吗?即使是他的,我,我不该幸福自豪吗?为他而自豪,也是自己而自豪。因为他的,也是我的呀!她美丽的脸上难得扬澜着孩童般的欢笑,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浅浅的红晕,赶紧打电话给爸爸妈妈报喜。
      吴教授亲自带他们到北京领奖。发奖仪式在中央电视台演播大厅里举行,不少美术界知名人士到场祝贺,中央电视台向全国作现场实况转播,十几亿中国人目睹了他们的风采。
      叶秋枫受不了聚光灯的折磨,本来就是大热天,灯照得她虚汗湿,透热烘烘的令她身子发燥,巴不得快点结束。他呢,更不习惯在摄像机前亮相,老是分心,东张西望,左顾右盼。那群令人头疼的记者们偏偏象苍蝇似地紧盯着不放,不住地问这问那。
      他怕记者们穷追赶猛问,“无可奉告”已重复了不知多少遍了,脸上的肌肉痉挛地笑得很不自然。叶秋枫心里发烦,还为他着急,几次捅捅他:放潇洒点,拿出青年艺术家的派头来,他实在装不出那种风流倜傥的样子,无可夺何地耸耸肩,低声问:“有办法脱身吗?”
      她秀目一瞥,见主席台贵宾席上,满面春风的吴主任,一指道:“记者同志,那个秃头的老者是我们的教授,我们的指导导师,你们快去采记他吧!”
      记者们忙围向吴主任。
      田敏江叶秋枫趁机抽身出了大厅。
      当天中午就登上了归程的列车。
      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一路上显得更加疲倦,懒洋洋的不愿动弹,连话也不想多说。他知道她很累,他平时省吃俭,一旦有了钱,也决不是吝啬人,刚刚到手的三千元奖金,任由她花,要什么就买什么,还自作主张,给她买了一件红色的羊毛衫,本想讨她欢心,没想到遭到她一顿抢白,连买瓶饮料都不让,他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把钱看得这么重。
      田敏江强行买来一盒冰淇淋送到她的面前:“吃点,你头上都冒汗了。”
      她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摇摇头。
      这次田敏江看到了急切地问:“你是不是病了——我去请医生!”
      叶秋枫按住他,气喘吁吁地说:“我没病,你别找麻烦了。这是在车上。”
       “我不放心啊!”
      叶秋枫笑了笑说有点累身子发软无力……”
      他心疼地安慰道:“再不许你熬夜了,你要好好休息几天。”
      她温顺地点点头,深情地凝视着他,眼睛象一泓深潭,秋波荡漾,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红赧。良久,她终于忸怩不安了,娇嗔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真美!”他脱口而出,心儿乱跳。
      她嫣然一笑,眼睛却瞥向窗外:“你又来了,不许你瞎说。”
       “我是说……我是真心的,”他激动得手舞足蹈,碰着她的小手又赶紧缩回来,若有所思地说:“我有一个朋友,爱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心地善良,纯洁可爱。他爱她,一天、一步也离不开她。她也爱他,爱得也很深。遗憾的是,他没有勇气,总是难以开口,他们见面的机会太多了,太颦繁了,他反而感到为难。他有时太专心,竟忘了她就在自己的身边,他心里好后悔……”
      她扬起清秀的脸,张大深陷疲乏的眼,紧紧地盯着他,等待着他开口说出那句话。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深情地望着她。两人对峙着。
      列车员送开水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寂,他将开水递到她的面前,又被她轻轻地推开,田敏江蓦然发现她的睫眉上有几珠晶莹的泪花。
       “你……”
      他掏出手绢,她却转过身去,启开窗子,面朝车外,任风劲吹。
        “这……”他不解其意。
      她没有回答,头突然伏在窗框上不动了。
        “秋枫!秋枫!”他急忙抱过叶秋枫,半卧地长条椅上。同坐的人忙去喊列车员,找医生,吵吵嚷嚷,乱作一团。田敏江又急又怕,恼怒地梗起脖子,大声喝道:“你们吵什么!烦死了!”
      嘈杂的声音这才静下来,人们无论如何也不理解这两上大学生的举动。
      叶秋枫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合上了,田敏江满头大汗,比大火燃身还要急:“你怎么啦?”
      叶秋枫闭着眼,嚅嚅动着嘴,声音大得只有田敏江才听得见:“瞧你急的我没事只是累的呀……”
        “不对,你一定是病了!”田敏江抓住她瘦弹头的肩膀,手在颤抖:“秋枫!秋枫!你的脸色不好……”
       她淡淡一笑,眼睛仍然闭着。
       这时列车员喊来了列车医生,医生为叶秋枫量了体温、血压,都很正常,只是脉搏很慢,嘱咐叶秋枫多休息,留下几粒六神丸就走了。
        吃过药,叶秋枫精神更乏了,他让她靠着自己的肩,静静地睡去,一路无语。列车到站时,她坚持不要他背,在他挽扶下,刚刚走出站,又昏倒了。这次他非要她上医院不可,了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医院的人特别多,挂号、看病都排队,好一阵才轮到她,医生见怪不怪,轻描淡写,随便问了几句,开了几片药、一瓶葡萄糖输液就打发了他们。
       折磨了好一阵,叶秋枫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田敏江让叶秋枫躺在注射室里打吊针,自己把行李送回去再来接她。      

 春果秋花(之三)


                                 五  




        田敏江一口气跑回宿舍,找不到叶秋枫的好朋友张萍萍、李玉婷,只好把所有的行李送到自己的寝室,然后再去接叶秋枫。有人闯进来,他一抬头,楞住了:一个漂亮、时髦的姑娘大大方方地进来,对室内的脏乱“啧啧”掩鼻不已。
      “你,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先给我打声招呼!”田敏江感到太突然,皱皱眉头,想倒开水,拎起水瓶,空的,苦笑地摇了摇头。
       “我这有饮料。”姑娘叫韩春英,美得令人目瞪口呆: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丝织连衣裙,风度翩翩,婷婷玉立。她是与田敏江一起长大的小妹,三年没有往来,突然光临,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田敏江顾不得高兴,急忙忙地问:“春英,这热的天,是不是家里……”
      韩春英可不是叶秋枫那种内向稳重的女孩,生性好动,胆大活泼,敢作敢为,加上优厚的家庭物质条件,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约束,自由得象一只叽叽喳喳、任意飞翔的的小鸟。在这个世界上,凡是她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在她耳边从来就没有人说过“不”字。她耸耸肩,并不回答,仰身一倒,躺在刚才她还嫌脏的床上。
     从她的表情看,他知道家里无事,心里还惦记着医院的叶秋枫,若是平时,也无所谓,他会好好和小妹玩玩的。可是,现在怎么能把秋枫长时间丢在医院呢?春英小妹三年不见,初来乍到,这——
     他急得直搓手。聪明的韩春英一眼就看出了,奇怪地问:“敏哥,什么事让你急的?”
      “我,我要上课了。”他撤了个谎,脸顿时发热了。
       韩春英美丽的大眼一闪:“哦?刚下火车就上课?你抓得真紧呀!”
      田敏江听出她话里有话,板起脸道:“听着!老老实实给我呆着,跑远了,一会我不管你的饭!”
       “你敢!”她瞪起漂亮的大眼道:“连谎话都编不团圆,还跟我来这套!听说你们上课就画裸体女人,是吧?”
      他知道这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胡乱地点点头。
      “我不许你再画别人了!”她下命令似地说,噘起小嘴。
      “这是学习的需要。”他心不在焉地说。
      “敏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卖弄关子地说:“人嘛,总会有转动的,而且一帆风顺……”
      “快说!”田敏江知道这个小丫头人小鬼大,淘气得要命,而且十分任性,倔犟,聪明透顶,兄妹间亲密无比,无话不说。他发现她涂了口红,抹了胭脂,虽然不太喜欢她浓妆艳抹,却也承认,经过打扮的春英更加美丽动人,三年不见,她从一个高中生出落成秀美如花的大姑娘了。
      韩春英眨眨秀灵灵的大眼说:“听着,第一,咱们家又分了房子,妈要你回家,专门给你留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包你满意:第二,我提干了,现在文化局团委混;第三,局领导同意我上函授大学……”
      “祝贺你!”田敏江从心里感到高兴,毫不掩饰。
      “哥,我还没有嫂子吧?”她突然神色严峻地问。
       田敏江疼爱地一刮她的微翘的巧鼻:“还没有待有了,头一个告诉你!”
       “我就是冲这个来的!”她的脸变得比闪电还要快,刚才还是阴天,顿时阳光灿烂,笑得象朵艳丽的鲜花。
      “你现在这里等我,我有事出去一趟。”他说着要走。韩春英才不等哩,爬起身,大声地说:“我坐你这里等,有没有搞错?不干不干!简单是开玩笑,我找洪政玩去!”
       田敏江眉头一闪,问:“你认识刘洪政?”
       “当然,他爸是我老头子的老下级,我也是听老头子说的。嘻嘻。”她很得意脸上露出不屑的讥笑:“那小子也不照照自己的相 还拚命地追我,真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声音没出门,人却轻盈地消失了。
       田敏江顾不得去猜想这位不速之客的来因,风风火火地出门,如火如荼地赶到医院。叶秋枫的吊针还没有完,精神已有所好转,脸上泛出少有的红润,呼吸也平和了许多。一见到他,她就象失群的孤雁,突然找到了群雁,神情激动,悲喜交加。
        田敏江陪着叶秋枫打完针,出门叫了辆“的士,”回到学校。迎面碰上气喘吁吁的韩春英,刘洪政尾随其后。韩春英脸色铁青,眼里射出敌视的光芒,拦住田敏江、叶秋枫的去路,一言不发。
       田敏江招呼道:“春英,你来的正好,秋枫病了,帮我把她扶回寝室里去吧!”
       “我不!”韩春英虎着脸。“凭什么——我又不认识她!”
        叶秋枫还搞不清楚他们是什么关系,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轻轻推开田敏江说:“我能走,你松手吧。”
        刘洪政抢上前介绍说:“春英,你不认识呀,让我介绍介绍吧!她叫叶秋枫,才貌双全,色技俱隹。秋枫,她叫韩春英,与我们老夫子从小竹梅青马,两小无猜……”
  “刘洪政同学田敏江正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嘿嘿。”刘洪政笑着,眼睛斜视叶秋枫道:“我们都不算外人嘛,你和春英的事,秋枫同学早晚都会知道的。”
  叶秋枫心里一颤,鄙视了刘洪政一眼,缓缓离去。
  韩春英突然尖厉地叫道:“田敏江,你骗我!你跟这个女人的事,洪政都跟我说了,你说,她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关系?哼!果不出我所料,告诉你,我不允许!”
  叶秋枫住足转身,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同学,跟全校所有的同学一样!”
  “小妹!”田敏江一跺脚道:“你闹得太过分了!”
  “你——”韩春英刚才的傲骨凶气一扫而光,愤怒、失措、惊愕和委屈交织在一起:“你……”
        田敏江不容分辩地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多什么事!”
       “田敏江,别说了”叶秋枫苍白的脸更惨白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淌,身体直颤抖。田敏江忍不住想过去挽扶她。韩春英见状,又气又恨,又恼又羞,一跺脚“哼”声愤慨而去。
“春英!春英!”他喊了两声,韩春英头也不回。他忽然热泪盈眶,喃喃地说:“小妹你太任性了……”
       叶秋枫奇怪地看着他:如此坚强的田敏江,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
        这时,张萍萍等女同学发现了叶秋枫,欣喜地围过来,问长问短,拥着叶秋枫回女生楼去了。
        田敏江心情沉重,欲回寝室拿行李,刘洪政恶狠狠地骂道:“***,简直是一个忘恩负义的衣冠禽兽!”
       田敏江压住怒火,喝问:“你骂谁?”
       刘洪政恨恨地说:“春英特地来看你,满怀希望。没想到你如此无情无义,你发那门子的火?没有韩厅长一家,你能有今天!难怪韩厅长不喜欢你。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脚踏两只船,纠缠欺骗叶秋枫!”
       他脑子一嗡,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镇静地摇摇头,说:“你不是不知道,我跟秋枫只是好同学。”
       “那我就放心了。”刘洪政咧牙一笑。“我也爱她,她在电视里的形象太迷人了,真的是才女!这回我是动了真感情,我相信我一定能追到她的。春英是我打电话请来的,这结果不错嘛!哈哈!”
       “你卑鄙!”田敏江厌恶之极,拂袖而去。  
                                               七



      田敏江退出空荡的小房,猛然想起春英曾经说过,分了房,已经搬家了。不由得叹口气:上哪里去找这个任性的丫头!
     他向邻居们打听,才知道韩家早就搬到省政府大院了。
     田敏江顶着烈日,用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才找到韩家。他知道春英喜欢小饰品,不给她买点小玩艺,她是不会开门的,于是,特地去买了几样小工艺品。找到韩家,他直纳闷,大热的天,怎么把门窗关得死死的,也不怕闷死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有点失望,好不容易找到,竟然无人,刚想离去,发现门框上有一个红色的按钮,他眼睛一亮:电铃!伸手就按。
     室内有什么声响,他不知道,反正门口红钮里传出悦耳的铃声,动听极了。他好奇,禁不住多按了几下。
     “哗!”门被重重地拉开,露出一张愤怒的脸,很漂亮,小嘴一撇,大眼一瞪:“你疯啦!瞎按啥?”
     他惊诧地退后一步,露出笑脸:“是你呀,鬼丫头。吓我一跳,快让我进来!”
     “你来做什么?”韩春英上着紧身背心,下面是一条短肥裤,靠着门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问:“我们家没你这个不讲良心的哥哥,是哪个请你来的?”
     “你真的赶我走?”田敏江佯装要走:“好,我走!”
     他退回下台阶。果然韩春英慌了喊道:“莫晒着了,快些进来。”
     他得意地笑了。
     韩春英发觉上当,恼羞成怒,一转身“叭”地关了铁门。这一回,田敏江真的慌神了,这丫头说到办到,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忙按电铃,门就是不开,他急得绕着房子乱转。发现有一扇小窗没有关,猫起腰,敏捷地爬了进去,里面是间厨房,呵!好气派!比他的那间小房还要大得多:现代化的厨房设备排成一排,非一般家庭能比,穿过一条不长的走廓,就来到了客厅。只见韩春英披着一件白长衫,坐在沙发里生闷气,他刚想过去安慰,韩春英突然大声喝道:“你滚出去!”
     他乐了:外强中干,一会你就喜笑颜开的。他也不生气,往沙发里一坐,好舒服!自言自语地说:“怪!外面好热,屋里紧闭怎么反而凉悠悠的?”
      “笨蛋!连空调都不知道,还破大学生哩!”她又忘了生气,答上了他的腔。田敏江微微一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孩子脾气一点都没有改。这就算和好了,他想喝水,但宽敞的大客厅里,就是找不到一个开口瓶。
       “哼!连这个都不知道,平时你拉稀了!”韩春英起身拉开冰柜,搬出一大堆饮料、啤酒说:“灌!今天让你灌个够!”
      好奢侈!他暗暗啧舌,脸上依然是和蔼的微笑:“请问,我能把这些统统拿到外面去喝吗?”
      韩春英眨眨秀美的大眼,不解其意。
       “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我滚吗?”他哈哈大笑。
       “你!你哪象个哥哥?屋里屋外专门欺负人家。”韩春英脸臊得通红,小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肩上:“你坏,变得象个二流子了!”
        田敏江不躲闪她轻柔柔的拳头,等她打够了,打累了,二人才对视而坐。
        “三年不见了,毛手毛脚,沓沓踏踏的小丫头,长成了个大姑娘,而且这么漂亮!”他在讪搭找话:“就是脾气依旧。”
       ”可是有个人,见异叫迁,画呀画,把心思画歪了,今天我非刹刹他的歪风邪气不可!”她笑了,甜甜的,犹如一朵剌手的玫瑰,诱人而扎手。她替他打一瓶饮料,递给他说:“老实说,我跟那个叶秋枫比,那一个美?我不要你讨好,直说好了!”
       “当然是你美!”他还是带着恭维献媚的味儿。心里直苦笑;这怎么好比呢?想嘲笑她的大言不惭,又怕伤她的自尊心。这两人的气质性格完全相反,不能同语而论,也就是无法比拟。凭心而论,单看外表,韩春英的形象确实比叶秋枫漂亮得多,她那健美的体形,苗条的身段,轮廓曲线优美,婆娑多姿,端正的五官,飘逸的秀发恰到好处,巧夺天工,扬漾活力的青春都是叶秋枫望尘莫及的。叶秋枫呢?单薄的身板,瘦弱娇小,脸无血色,一幅病入膏骨、弱不禁风的颦态。然而,单凭这些,他还不愿承认春英的美,因为她除了娇妍无比的容貌和诱人的青春外,什么也没有。她的文化素质、气质修养、知识深度与广度是无法跟秋枫比的。叶秋枫的美恰恰在于她深邃的智慧之光和与他心灵勾通呼应的灵犀。
      “那你为什么忘了我?”她又紧问道。
      “我不能当裁判,”他岔开话题,问:“家里什么时候搬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一年了吧。”听到他把这里称“家,”她十分高兴,讨好地说:“本来是要通知你的,妈妈说不要影响你的学习,就没敢打扰你。”接着,她又问:“你三年不回来,是不是在外面有了新家?”
      他摇摇头。
      “那你每年的署寒假跑哪里去了?”
      他苦笑道:“我得为我下一个学期的学费奋斗呀,除了在外面揽些活做,我能做什么?这在我们同学当中,叫勤工俭学。”
她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他,这会儿少女的温柔裸露无遗:“其实你应该回来,妈不惦念你,之少还有我在想你呀!”
      “哥,你们大学生有娱乐生活吗?”她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问。
       “一般校方不组织,学生会、共青团也只搞些舞会。大家要玩,都到外面歌舞厅玩去。我没有时间去玩。”
       “现在社会流行文凭风,我们团委书记初中补习合格证都没有拿到,也被公费推荐上了党政干部大专班。”
       “整个社会从轻文重工的畸形状态解脱出来,出现捞文凭的现象是可以理解的,这是一种物极必反的反弹,因为大学文凭的招牌,在现阶段还有吸引力,还可以为少数人用来升官发财,招摇撞骗。”
      “好尖刻!哥,我认认真真看了你的商业橱窗设计,你为什么要那样设计呢?”
       “只要你懂得橱窗的特点,就能理解了。橱窗实际上是一个城市、一个地区生产技术水平、经济状况、时代风貌、文化生活的综合缩影,由于有传递商品信息,指导消费,美化环境,陶冶情操等功能,因此我们在设计上突出了新、奇、美、实四个字。”
       “你怎么知道别人的欣赏心理呢?”
       “很简单,具有强烈的事业心和对社会生活敏锐的观察力……”
       “好啦,好啦,我不喜欢你跟我谈这些。”韩春英打断他的话说:“哥,你别老跟我讲这些我不懂的话,好不好?”
       “伯父伯母呢?”田敏江伸长脖子四下张望。
       “他们在高教厅还有一套三室一厅的居室,平时是我过去。”
       “就你一个住这么大的房?”田敏工更加惊诧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比我房子大的,有的是。少见多怪!”韩春英也喝了一口水说:“再说这房子也不是我一个的哪,那个房就是专门为你留的,光线充足,将来你可以作画室呀,我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仍了,值钱的东西都放在那里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他推开那间白色的门,不由得惊叹了一口冷气:好高级的家俱!房间布置得富丽堂皇,单象新婚洞房。他暗暗叫绝,从结构美学的角度来看,他这全美校高材生对此无可挑剔,设计者水平之高,让他自叹弗如。
       “我凭什么要你的房子?”
       “当时分房子时,户口上有你的名字,所以应该有你合法的一份。”她银铃般的笑声很脆,也很得意:“为了你的利益,我跟老爸还吵过几次。说心里话,这三年你也太狠心了,爸妈再怎么不是,也是长辈呀。你至少要抽空回来看看嘛!都在一个城市,又不是太远。”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其实,你考取了大学后,妈妈对你的看法就改变了许多……”
       田敏江心里一颤,忙忙碌碌的三年学业,有时候也想过,但眼前一浮现出韩父市侩俗气的模样,又怯步了:他怕是就是别人说自己想当厅韩长的乘龙快婿,宁肯回避些。
        韩春英看出他有些负疚,显出了少有的温柔,说:“你这不是回了吗?抽空我陪你去看看妈妈。”
        “小妹,我对不起伯母。”
        “哥,”她忘情地扑到田敏江的怀里,抽泣起来:“哥,再不要离开我了,我好想你呀!想得我好苦啊……”
        “我也想你呀!好多次都做梦,重新回到我的那间小房,我为你画画……”
         “其实,我也有责任,这三年我也差点忘了你呀,要不是前天看电视,看到你获奖,我还真的不知道我哥这么有出息了!哈,”韩春英抹抹泪水说:“今天就莫走了我给你炒两个菜,还有,晚上就住在你的那个房里,好吗?”
        “不行,不行,”他连忙说:“我要赶回学校,学校规定学生不许外宿的。”
         “这么规矩?”韩春英嫣然一笑:“我们晚上讨论你的毕业去向,这可是决定你的终身的大事。”
        他随口答道:“我服从组织分配。”
         “哥呀!你要是分到山区或小城市里,咱俩不是天各一方了吗?你舍得丢开我吗?”
        他乐了:“我们兄妹一场总有分家的时候。俗语说,树大分丫,人大分家嘛!倒是我会常来看你的。”
        “不——”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声,即刻翻脸,返身跑进了一间房,把门重重在关上了。田敏江拍拍门,喊了几声,见里面没有动静,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坐进沙发里,无聊地看了起来。
        突然门开了一道缝,传出了韩春英的声音:“哥,把我的睡衣拿来,在冰柜边的衣架上。”  田敏江听到水漉漉的水击声,断定韩春英在洗澡,不敢抬头,更不敢动身。
       “快点呀!”她催促道,娇滴滴的。田敏江无奈,只好抬起头来,她正好一丝不挂地站在门当中,苗条不失丰满,骨肉均称,浮凸毕现,线条优美,湿淋淋的秀发披在她柔软园实的肩上,两条光洁耀眼的胳膊,丰韵修长的大腿,高耸挺拔的玉乳,真是美的化身!他赶紧低下头。韩春英似乎也意识到了,忙抓起睡衣挡在胸前,象小学生站在威严的老师面前,怯生生的声音,微弱颤抖地说:“我……你还想画吗?还画我吗?我再也不反对你画了……”
      田敏江目光滞留在杂志上,丝毫不敢走神,回答道:“画,当然要画了,而且今后要以此为生了。无论小时候你怎么顽皮捣蛋,任性横蛮,我都不会计较。小时候不懂事,那是一种天真,长大了也是一片好心呀!”
      “那你原谅了我?”韩春英蓦地冲到他面前,激动地搂住他说:“哥,我爱你!我们不能分开呀!”
       田敏江被搂得喘不过气来,掰开她的手说:“我何尝不爱你呀,我们是一起长大,难道我会不爱你?春英,人都是有感情的,你想过没有?世界上还有比夫妻比纯洁高尚的爱呀……”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她两手一松,围在胸前的睡衣掉在地上,胸前两点腥红急剧起伏跃动。
       田敏江跳起来,抓起睡衣,拦在她的胸前,说:“别意气用事了。小妹,我不想改变脑海里你那纯洁天真的好印象,你是值得我们爱的。你也应该学会理解别人,尊重别人的感情,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别人的敬重和爱戴……”
       “好了!”韩春英穿好睡衣:“少给我讲些大道理!”
她气鼓鼓的,往沙发里一靠,小嘴儿噘得老高,胸脯一起一伏,可谓是义愤填膺,怒满胸膛。素知她秉性的田敏江笑了笑,也不管她,只管看手里的杂志,让她自己来改变气分。
        不知不觉,一本杂志看完,已经是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她搁下书,再看韩春英竟甜甜地睡着了。“真是小孩子气!”他起身,从衣架上拿件衣服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开门欲走,不想门已被电子控制锁住了,怎么掰也弄不开,只好再从橱房里的窗子走了,没想到也被锁死了,难怪她敢放心地呼呼大睡哩,原来她做了手脚:那橱房的窗是她故意留下的,就是要他钻进来。他无计可施,一夜列车的奔波,他本已疲惫之极,又要照顾叶秋枫,在医院里他就睡眼朦胧,现在早就是呵欠连天了,而且饥肠辘辘,坐着就想打鼾。他忍耐不住头儿耷拉下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一阵抽泣声惊醒,朦朦胧胧当中,看到韩春英泪流满面,双眼通红,悲悲啾啾,口里象祥林嫂似地念着:“哥呀,哥呀,我不是轻浮的女人,我是真心爱你的,我实在是找不到好的表达方式呀……”
      室内四壁灯荧全亮,中间的大吊灯,更是光亮如昼。田敏江感到剌眼,浑身没有力气,软绵绵的,既不想动弹,也不想说话。
       韩春英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狂热地说:“哥,醒啊?我爱你!我决不让你被那个叶秋枫抢走……”
       他感到一对发育得十分饱满的乳房,压在胸口,柔软而富于弹性,电一般的热流传遍全身,身体开始发热,脑丘开始荡漾,对于首次接触异性的田敏江来说,无异于是一次神经感觉上的大爆炸。他竭力地警告自己:对方是亲如手足的妹妹,千万不能有什么冲动,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牙齿咬着下唇,直到咬出深深的牙印,感到了疼,抬手把她从胸口隔开,说道:“春英,你冷静点,要有理智……”
      韩春英拉开睡衣前扣,露出白如雪凝的美乳来。决心使出浑身的解数,让性的魅力征服田敏江,召唤他爱的迟觉。可是她忘了田敏江是美校的学生,画裸体女人就是他的作业,他正是从画裸体女人接触人的结构的,眼不闪,眉不动,警告道:“请你自尊,你是我的小妹,现在是,将来是,永远都是。如果你不知廉耻,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这时的韩春英已经失去了理智,伸开双臂,挺着赤裸的胸脯,拔弄着乳房,大胆挑逗道:“我美吗?今晚我把处女身子交给你……”
      “你太无耻了!”田敏江狂怒了,“啪!”地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把衣服给我穿好!”
      韩春英一楞,继而掩面大哭,扑倒在沙发上。
      他怒火满腔,一拳头砸在玻璃茶几上,玻璃碎了,手扎破了,血滴在了碎玻璃片上。
      她惊呆了:长这么大,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她不敢再哭了,胡乱地穿好衣服,惊颤颤地问:“你还要打我吗……”
      田敏江摇摇头。
      韩春英不死心,小心问:“那你还爱我吗?”
      “爱!”田敏江一字一顿时地说:“我们只能兄妹之爱!”
      “啊?不!不!我不要!”她高声地叫道:“你,你要为你的前途想一想,你要为你的行为后悔的!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告诉你,你的毕业分配掌握在我的手里!”
      田敏江心里一动,旋即冷笑道:“现在兴双向选择,凭我的真才实学,我能够自食其力,也不怕你做小动作!”
      韩春英一抹泪,跺着脚道:“田敏江,你跟我结婚,我们万事皆休,一切都由你,我保证你能公派留学,否则,哼哼!别怪我翻脸无情——”
      “你休想达到目!”田敏江毅然答道:“开门,我要走!”
      韩春英精疲力尽地开了门,有气无力地嘶叫道:“你滚!”

春果秋花(之四)





                                  八  




     清晨,当精疲力尽的田敏江跨进校门时,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值班的卫门师傅吃了一惊,认得这是刚在北京获奖回来的毕业班学生,赶紧给美术系打电话,政治辅导员和班主任赶来,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来。田敏江稍一恢复精力,就甩开她们,跌跌撞撞地往寝室走去。
“田敏江,”走到教学楼侧面时,听到有人叫,回头一看,是叶秋枫,张萍萍扶着她,才一夜光景,她好象又瘦了许多,眼窝更深陷了,田敏江一阵心酸,欲言又止。叶秋枫目光温柔,语气亲妮得体:“你回来啦?辛苦了!谈得好吗?我知道你很痛苦,也相信你问心无愧,你有权力选择。”
  “秋枫!”田敏江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张萍萍“咯咯”直笑,他又触电般松开了。叶秋枫眼里流出一丝哀愁光线,忧心忡忡地说:“是你让刘洪政来骚扰我的?你真的该死,我真恨死了……”
  “怎么回事?”田敏江莫明其妙:“我有啥事托付他了?”
  “你还装佯!”叶秋枫又气又恨,声音有些吵哑:“你晓得他说了些什么混帐话?他侮辱我,欺负我啊……”
  田敏江猛然想起昨天跟刘洪政的说话,心里一沉,暗怪自己糊涂,让刘洪政抓信了把柄,钻了空子,也恨刘洪政的卑鄙无耻。这个苦果,只有自己来吞了。
  “你呀,感情是很神圣的,怎么能交换?你亵渎了别人的感情,也就是玩弄了自己的感情。”她忧郁的目光扫视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秋枫,”他想喊住她,解释几句,又怕别人听到,眼睁睁地看着她拖着病体走远。这时张萍萍塞给他一团纸,做了个鬼相就跑开了。
  他急展开纸,清秀的蝇头小字呈入眼帘:



  “亲爱的敏江,别笑我,我也只敢在日记里这么叫你。我是一个弱者,只有在夜静人深的时候,才敢鼓起勇气,大胆表白:我爱你,已经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藏在心里的话不能不吐了。我们朝夕相处,日夜为伍,我心里激荡热烈的爱情,却总是难以启齿,难以冲破少女的羞涩关,我为此焦躁不安。临近毕业,我们即将天南地北,远隔千山万山,想见到你比登天还要难了。我何偿不知道你也深深地爱着我,我不止一次期待着你的那句话,可你这方面的勇气和胆量竟不如一个姑娘!不幸的是,今天冒出个韩春英,似乎揽乱了一切,系里纷纷议论,都在指责我,说你们早就订婚,你迟早都是韩家的女婿,我是第三者……我的心都要碎了,天啊!我很清楚你跟她只是兄妹关系啊(恕我我作过专门的调查),我的爱是不应该受到公众的谴责的。现在已经夜深,还不见你回来,我猜可能是春英妹妹留住了你,你们兄妹三年不见,要说的话儿一定很多,我真的愿你们团聚和睦,相敬如宾。可系里的那些人却口口声声说你跟春英妹妹同居了,我好生气,好生气……
  “刘洪政来纠缠我。这个无癞!我本无所谓,不理睬就是了。由于你的暧昧态度,实际上在他的面前否认了我们的爱情事实,他胡言乱语伤害了我,我不期待你的解释,我承认你的爱,因为我更爱你!让我们各自珍藏心里的爱吧!不要曝光,不再言明,也不要激动。爱是永恒的,情只是短暂的,只有我们拥有的爱,才会天长地久……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田敏江迷惘地眼睛顿时有了光芒,泪水无声地流下,不知是谴责篡自己的羞赧,还是懊悔那霎间的懦弱,心里一阵一阵的酸疼。他极小心地珍藏好这张由张萍萍撕来的日记,早饭也不吃了,回寝室蒙头大睡。
  第二天学校为他们召开庆功会,竟以他们各自生病而取消。接着,田敏江被通知学校政治部王副主任和辅导员有请,他以生病为由,懒了好几次。班主任亲自到寝室来请,实在不好驳班主任的面子,来到政治部办公室,没有想到叶秋枫也在,她紧咬下唇,低着头一言不发,辅导员象是诱导,又象是训斥,语气尖刻剌耳:“……新时代的大学生应该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优秀青年,时代的精英,我们培养人才,就是又红又专,是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而你呢?谈恋爱,搞三角游戏,这是那个阶级的道德观点?你不把精力放在学业上,怎么毕业?怎么向社会、学校、和家长交一份合格的答卷……”
  “哼!”田敏江冷笑一声:这也太滑稽了吧!政治辅导员无政治素质,还弹几年前的老调,唬弄学生,令人恶心。王副主任和政治辅导员看见田敏江,立刻露出笑脸,异口同声地说:“请坐请坐……”
  对学生这么客气,这在政治部还是开天劈地的第一次,不仅田敏江、叶秋枫感到新鲜,连班主任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田敏江不露声色,把辅导员搬来的椅子送到叶秋枫的面前,然后问:“二位找我有何公干?”
  叶秋枫突然说:“你们谈吧,我该走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瞥了田敏江一眼,也不管允不允许,转身出门了。
  “这里不是我呆的地方,你们有话就直说吧!”田敏江作好了思想准备,摆出了一付好斗的架式。
  辅导员亲切地说:“小田同学,你误会我们了,我们决不会板起脸孔乱训人的。现在时兴对话,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讨论吗?非要把关系弄得那么僵吗?”
  田敏江讥笑道:“能对话当然好,我最怕整人的了。”
  城俯极深的王副主任官腔十足地开口了:“不能这样说嘛!我们是做思想政治工作,哪里是整人呢?田敏江同学,说话要有分寸,要负责任的。你是一个很难得的好苗子,在美术领域茁壮成长,大有作为,我们正是关心你、爱护你、培善你嘛!苗好还须园丁勤,促你早日成才,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嘛。告诉你罢,北京方面对你感兴趣,中央美术学院的关教授亲自打招呼了,要我们好好保护你,培养成你。昨天是不是回家了?省高教厅也打了招呼,我们错怪你了。田敏江同学,韩厅长很关心你的的成长啊!你是他老人家的门婿嘛!嘿嘿嘿嘿……”
  田敏江感到剌耳,同时也好惊诧:他们怎么知道?自嘲地笑道:“王副主任,学校不是三令五声不准学生谈恋爱吗?何况刚才我们辅导员还在训斥叶秋枫,再说,我并没有结婚,怎么会成为别人的女婿呢?”
  王副主任被问噎住了,脸上拥挤肉堆里的小眼射出让人捉摸不透的光来,“嘿嘿”干笑几声,呷了口茶说:“你真是个孩子呀,我来问你,你长在哪里?读书画画是靠谁?昨天晚上……算啦,听说你在跟韩春英同志闹别扭了?不要这样嘛。别以为是大学生了,就傲气了,尾巴就翘上了天,瞧不起劳动人民了。你面临的是毕业分配,当然现在国家鼓励学生自找就业门路,双向选择嘛……这个这个,就不直说了吧,我的意思你肯定懂,你是聪明人,一定要对自己负责,特别是现在毕业前夕。总而言之,不能意气用事,三心二意,更不能见异思迁,朝朝暮暮,很不严肃。喜新厌旧是剥削阶级的恶习,你最近和某女同学关系就很不正常嘛。政治部已经注意到了,这主要不能怪你,那名女学生品质败坏,作风恶劣,拉你下水,这也怪我们放松了对学生的思想政治工作,使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泛滥,造成了学校里不好影响……”
  王副主任整天板着“马列”脸,一嘴队级斗争的说教,左得令人敬之远之,突然堆起笑脸,语重心长,苦口婆心,而且主动承担了本不存在的“责任,”不由得田敏江摇头称叹了:此人太会表演了。王副主任越是这么反常,他心里就越是不安,感到他们在玩一个什么阴谋,何况此事与叶变枫联在一起,加上刚才听到王副主任和辅导员跟秋枫的谈话,意味着压力和威胁,他厌恶社会政治势力干涉个人的感情自由,憎恨一些市坐小人的自作聪明。他不冷不热地说:“王副主任,谢谢你的关怀和忠告,不过我最喜欢听的还是真话。”
  王副主任一楞脸随之阴沉了。
  田敏江坦然一笑,扬长而去。
    班主任追了出来,叫住田敏江说:“吴主任让我通知你,在‘七一’前拿出毕业作品来,今年可能要搞中南地区大专院校美术作品展,系里意思是你拿出有份量的作品参展,同时,参加公派留学名额的竟争。我相信你不会辜负老师和同学们的希望的。记住,走自己的路,不管别人说什么!”
   最后一句,田敏江听得清清楚楚,兴奋地睁大眼睛。
   班主任拂拂白发,慈祥地说:“田敏江,我还要多说一句,毕业前昔,你再这样下去,就去后悔吧!”
    “让我想想,”田敏江心里还有没底。不知能否如期搞出作品,特别是这次出的作品将决定自己的命运:谁都知道系里每年只有一个公派留学名额,为了得到这个指标,全系同学卧薪尝胆,竟争得十分激烈。他也不例外,要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就必须争到这个名额,到外面去学习,这需要更勤奋、更艰苦地学习,创造出优异的成绩,成为无可争议的姣姣者。他边走边想,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下来,叶秋枫的音容笑貌顽强地在脑子里反复出现,一刻也不能忘。构思中始终形成不了一幅完整作品的骨架,只觉得那画面支离破碎,色彩暗淡无光,既无生气,也无活力,又缺少情操立意。这种作品他是宁肯交白卷,也不会动笔的。然而,时间又不等人,还有那……他记起班主任的话,似乎眼里有了一线希望,走起路来也精神得多了。
    当他抬头看门楼时,竟楞住了:怎么走到女生宿舍来了?他自我聊慰地笑笑,转身欲走。张萍萍老远看到他,过来说:“哟!你是来找秋枫的吧?我透露个消息给你,她呀,正愁眉苦脸,如丧考妣,怕是相思病得不轻了喽!”
    他摇摇头。
    张萍萍笑道:“你真没有出息,大学生谈恋爱是公开的秘密,有啥难为情的?你应该勇敢地追她,莫让我们秋枫心神不宁。嘻嘻。”
    “莫瞎扯,她在吗?”田敏江问道。
    张萍萍一耸肩说:“不在,她昨天下午体检,去医院拿检查结果了。不过,回来时会在湖滨旧书店买打拆书。”
“那我去找她。”田敏江直奔湖滨旧书店。
叶秋枫买完书坐在湖边柳荫下的小石凳上闲看一本〈齐白石画谱〉。
  田敏江心里纳闷:这个时候她竟有闲心研究齐白石?叶秋枫看到他满头大地跑来,欠身一笑,腾出半边石凳让他坐下,递给他香喷喷的手绢擦汗。田敏江一开口就问:“秋枫,毕业作品我们怎么搞?”
  叶秋枫淡淡一笑,苍白的脸上泛出忧郁神情,说:“算了,我不存奢想,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吧。我放弃出国竟争了。”
  “胡扯!你是不是被辅导员吓唬住了?”田敏江不满地说:“我们刚获奖,交白卷或不及格,岂不让别人笑话?走到这一步,已经是骑虎难下!”
  叶秋枫合上书,摇着头说:“你看我这个样子,病入膏骨的,再说,我心灰心了……”
  田敏江蓦然变脸道:“你软弱!你懦夫!我真没有想到,你会一下子变得如此脆弱!”
  叶秋枫“霍”地一下站起来,直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突然,她头一偏。一口鲜血涌出,吐在草绒上。田敏江顿时傻了眼:“秋……枫,你……查检的结果出来吗……”
  叶秋枫摇摇头,挪动沉重的脚步。
  田敏江大声地说:“难道你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失去竟争资格?我需要你的帮助呀!”
  她扑倒在石凳上,悲恸地哭了起来。
  他怎么再开口说了?那张日记写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字里行间流出的真挚的爱,用意那么深刻,目的那么纯洁,那么善良,爱得深,爱得切,他完全能够理解姑娘憔悴的心。他能准确地判断王副主任跟她谈话的内容是什么:近乎人格攻击的“莫须有”罪名,是一个弱不经风的姑娘承受不了的——韩春英的出现破坏了她心里的平衡,拧碎了她梦幻般的希望,给她以灾难性的打击:全系都在奚落她,不知情的同学背后指指点点,连道貌岸然的教师们也口咒笔伐,肆意践踏这朵娇嫩的花蕾;小人们咬牙切齿的诅咒心理,只不过是狼骂葡萄酸的翻版;善良而不深思的人们的唉叹,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才是让人心里流血的痛。爱她,极端自私地爱她,却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明眸,就知道她的感情漩涡有多深。他的心颤抖了,良心的知觉,爱的勇气,情的缠绵,难以抑制心中的惭愧,难以平息心里的波澜,热血沸腾,猛然抓住她的小手,大声地说:“秋枫,我……爱你!”
  “松手!”她纸一般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颈根,眼里一种激情瞬闪即逝,声音不高,却十分威严。
  田敏江急于表白,激动地说:“我不能看着你再受折磨,我们挺起胸,昂起头,让他们去笑去议论吧!”
  叶秋枫的目光投向湖面,叹口气说:“可惜晚了……”
  田敏江连忙说:“一点也不晚我有你的纸……”
  叶秋枫惨淡一笑说:“那是我的日记,是萍萍背着我撕的,我还没来得及找她算账哩!我知道你在怜悯我,我是弱者,但决不是懦夫。忘掉我们那段友谊吧,只要我们真心爱过,何必非要拥有呢?为了你的将来,也为了你的事业,我们理智地握手告别吧!”
    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田敏江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说:“少说这些,我需要你,没有你,我一事无成。你懂吗?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生活不可分开的一部分了……”
  “谢谢你的信任。”叶秋枫擦净嘴边的血迹,疲倦地说:“我记得刘洪政也说过这些话,好象比你说得更动听些,很难相信铁石心肠的你也会爱得死去活来。”
  “不是的!”他几乎喊:“你知道吗?我要赶在‘七一’前拿出毕业作品来,同时参展。可我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思源枯竭,没有灵感。我需要的是你的启发,你的智慧……”
  叶秋枫冷笑道:“原来是你为了你自己才急于表白的啊!我说相处这么长时间,毫无表示,突然狂轰乱炸地求爱,好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田敏江惊愕道:“你怎么把我看成……我对你的爱是真心实意的,有苍天作证……”
  “为了你的前途,最好不要爱我。”叶秋枫说:“王副主任暗示我了,只要你离开我,那个留学的名额就是你的!再说我身体不好,也经不起你的爱……”
  他不等她说完,抢着说:“我懂了,一定是春英在背后作梗,我决不向权势低头!功名可以不要,你不能不要!”
  叶秋枫激动地转过身,哭出了声。
  田敏江用那条手绢替她拭泪,紧握她的小手说:“莫哭了,我们愉快合作吧。不,是幸福合作。”
  叶秋枫还是摇摇头,泪水不断,咽泣着说:“我我没有这个力量了……敏江,不要为难我,我已经答应了刘洪政……”
  田敏江脑子一嗡,差点裁倒。
  “你别急,我只是答应他合搞一件作品……”
  田敏江连忙说:“你知道的,跟他是搞不出什么名堂的,那我怎么办你你……”
  “别逼我了。”叶秋枫抬起悲切的目光,哀求般说:“今天我跑这里来,就是考虑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应该回到春英的身边,她是个好姑娘,非常爱你,何况她健康,比我漂亮,她会很好地照料你的。别这么看着我。听我说,你不能把精力再放在我的身上了,我不值得你爱,你的目光应该放远点,志向再大些。说实话,我的思路也堵死了,帮不上你多少忙了。”
  田敏江很奇怪,她怎么变成了春英的说客了?耐着性子说:“秋枫,你不是不知道,我跟春英只是兄妹,这辈子都不会跟她结婚的。咳!你若不是被王副主任骗了,就是被韩春英收买了,否则,怎么尽帮人家说些‘亲者痛,仇者快’的话?王副主任无非是拿毕业分配来卡我们,哼!愤怒出诗人,激愤出画家!我要用笔揭露他们。再说,只要有真才实学,不要毕业证一样可以自谋出路,社会上用人单位多得是,我不愁拿着笔,找不到饭碗!蹩急了,我们干个体去!”
  叶秋枫流着泪,一言不发。
  “秋枫,不要犹豫了,跟我一块干吧!”他语气恳切,几乎带着哭腔。
  叶秋枫固执地摇摇头,拖着沉重的步履蹒跚而去。





                                   九  




     第二天,田敏江就病倒了。
     这是“真病,”高烧不退,抽筋,胡言乱语,送到医院,医生一检查,不容分说,收下住院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下了,有人忧心忡忡,有人珠泪暗洒,有人却幸灾乐祸。韩春英闻讯,一天两趟往医院跑;吴主任、班主任和同学们都很关心他的病情,专门来探望,就连刘洪政也来了。田敏江冷冰冰地不理睬任何人,心里却是怨气冲天: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挤满床头。
     其实内心如火如荼,一刻也躺不住,一合眼就胡思乱想,睡在梦里还大喊大叫,好在他高烧来得快,退得也快,第四天就一切正常了,医生不客气地赶他出院了。
     田敏江回到学校,听说吴主任讲大课,连寝室都不回,直接就去了小礼堂。老远就看到了叶秋枫,她似乎又消瘦了许多,不禁心里一酸,迎了上去。
     叶秋枫目光复杂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回避了他。田敏江一楞,恰巧刘洪政和一帮同学说说笑笑过来,叶秋枫一扫苦眉愁颦相,满面春风地加入他们的行列,特别是对刘洪政显得格外亲近,这是从末有过的,田敏江虽说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嘻嘻笑笑地进了小礼堂。
他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才最后一个走进小礼堂,一眼就看到叶秋枫和刘洪政在小声交谈着,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天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无疑这又是一个剌激,他变得六神无主,心慌意乱了。
     第一次他听课走神了。
    当晚,学校放电影。张萍萍发票给田敏江时,还笑嘻嘻地关照一声:“注意,你跟她坐在一块。”
    他心领神会,感激地点点头。
    晚上,他早早地坐在位置上等叶秋枫,始终不见她,来直到电影快开影了,他伸找脖子张望了一阵,看到张萍萍,张萍萍一脸的不高兴:“你回头看,靠右边,是她自己调换的。真不明白你们搞的什么鬼把戏!”
    田敏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叶秋枫与刘洪政紧挨着,棒着瓜子,边嗑边聊,好不亲热。
他恨恨地一跺脚,起身而去。
他的思路、情绪和创作热情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失恋”击碎了。这种“失恋”来得既快又突然,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犹如从高山峻岭的顶峰跌到了谷底,身心受到了彻底的打击,感到伤害得很重很重。虽说他出生贫寒,孤独伶仃,但所走过的路还算是一帆风顺,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就从来没有想过水会干枯,河床会裸露。对于刘洪政其人,他和叶秋枫都是了解的,实在不能明白叶秋枫为什么会自动投其怀抱?他希望白天、晚上的所见所闻纯是巧合,更渴望叶秋枫能解释一下,什么样的理由他都相信,什么样的借口他都不在乎,为了表达心中的爱,再大的考验,他也能经受得住。
    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失恋的苦果,第一次为一个姑娘而烦燥不安,第一次忘却了自己苦苦追求的事业。
     他漫无目的地走到图书馆,想到她在身边的那种温馨安宁,见景生情,满目怆伤,心中的凄凉油然而升。他象往常一样翻开《欧洲油画史略》,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眼睛虽然看着字,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屁股象是坐在针尖上,不停地挪动,拖着椅子吱吱作响,连管理员都奇怪:平时最用功的好同学,今天这是怎么啦?老是弄出了声。不得不上前提醒:“安静。”
    田敏江知趣地退出了阅览室。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仅仅几天的功夫,叶秋枫就变心了,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了,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决心弄出个水落石出。他干脆来到大礼堂门口,等电影散场问个明白。
    散场时,叶秋枫跟在刘洪政的后面,不说也不笑,象是比平时更增添了一分忧郁。田敏江从暗处闪出来,拦住了她,喊声:“秋枫。”
    一见到他,叶秋枫突然又活跃了,“咯咯”地笑得很响:“找我吗?难道就不能等到明天?”
       “我想找你谈谈,”田敏江竭力克制住道。
       “就这里谈吧,”叶秋枫停下脚步,拉住刘洪政等几个同学,大声说:“让大家也都听听,你是系里的才子,有什么绝招不妨说说,让大家都学点。”
      田敏江顿感受到嘲笑,感情被人玩弄,怒火烧了起来:“我再说一遍,我要与你单独谈谈!”
      叶秋枫始终回避他的目光,跟着他到礼堂边的路灯底下,嘴里不满地嘟哝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别耽误了人家去赶场跳舞。”
      “跳舞?”田敏江忙问:“你跳跟谁跳——”
     “当然是我们俱乐部成员,欢迎你也参加!”
     “你加入他们俱乐部了?”田敏江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了:“难怪我病你不来,这几天连话都不跟我说了,原来你跟刘洪政一伙……”
    “田敏江!”她生气地喝道:“我告诉过你,我是与刘洪政合作……”
     田敏江冷笑道:“好一个合作,连看电影、跳舞都合作到一块了?你巴结刘某人,恐怕 是为分配找靠山吧!”
    叶秋枫反驳道:“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巴结谁人,凭什么要你来指手划脚,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非要我向你请示汇报?真是岂有此理!我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那是我的自由!刘洪政有路子,能帮助我,你又何必妒忌呢!”
     “你——”田敏江气极:“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叶秋枫猛一转身,泪水夺眶而出,口气悲凄凄地说:“我,我也是有难处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理解,这,这都是为了你呀……”
     田敏江看到刘洪政等人正等着,冷笑道:“何必要我理解?愿你有个好的归宿,不要成为那个‘第五个,’我太多情了,管得也确实太宽了……”
     他掏出那张日记纸,撕成碎片,猛然掷到地上,碎纸纷纷扬扬地撒落一地,他大步而去。
     叶秋枫发现他走的方向不是男生宿舍,忙喊道:“你到哪里去?”
     田敏江头也不回,答道:“也用不着你多操心!”
    叶秋枫痛不欲生,哭着往女生宿舍跑去。
     田敏江心头有一种报复后的痛快,往校外走去。



一连几天,田敏江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吴主任、班主任十分着急:临近毕业贪玩不得呀!出于善意,他们实在不忍心看着田敏江自毁其才,带着遗憾走向社会,发现人才难,培养人才更难,尤其是成才前把握不自己会悔恨终身的。询问叶秋枫,她也不知道,听说田敏江失踪,她比谁都急。班主任派同学把田敏江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仍然不见田敏江,就差登寻人启示。倒是政治部的王副主任乐观得多,三番五次劝吴主任“对毕业生不宜管得太死。”
叶秋枫拉着刘洪政也加入到寻找的行列,可是跑遍了全城,仍没有踪影。刘洪政表现得非常积极,想到韩春英家,叶秋枫大为赞赏。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省委大院,找到韩家,田敏江果然在此。
客厅里一片狼籍,桌上残汤剩饭,乱七八糟,看得出这里刚刚散了筵席。田敏江一身酒气,醉醺醺的,舌头都发弹了,手里还拿着酒杯。韩春英也似麻木,仍在劝酒:“喝!喝他XX的痛快!”
“你们不能再喝了!”叶秋枫上前一把夺过田敏江手里的酒杯:“躲在这里灌马尿,算什么男子汉!”
“你,你是……”田敏江的眼睛已经被酒精烧得通红,滞呆无神,“咕咚咕咚”又是一大口下肚,喊道:“喝!你有舞跳,我有酒喝……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韩春英又为他斟满了酒。
叶秋枫含着泪说:“敏江,你不要毁灭自己了,醉生梦死,逃避现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哈哈,”田敏江神志不清,口齿也不爽:“醉能解……千……千愁……来来来,千,千杯万盏,也……不醉……”他摇摇晃晃走到他的面前,就一头裁倒,乱醉如泥。叶秋枫想出手去扶,被韩春英狠狠地推开,“我哥刚有了,了点自由,你又,又来缠,缠……告诉你!我哥决不会没人爱的,爱的!他醉不倒……睡了……睡了!有我伺候,与你有,有什么相干……相干……走走,走啊!”
“敏江。”叶秋枫痛心疾首,泪如雨下。
“我还是要感谢你……你终于把他还给我……不然,我要杀你,杀!”韩春英比划着杀人的动作:“再不滚,我就要报警了!”
叶秋枫只好退出。
刘洪政在韩春英这里更不敢肆,老老实实地跟了出来。  



    田敏江虽被找回,精神却一直萎靡不振,情绪低落到了零点:很少再见他摸书,也不再动笔了,除了酗酒外,就是打电话跟韩春英约会。全美术的人都为田敏江的剧变目瞪口呆。刘洪政等大多数同学的毕业作品和论文基本定稿,连叶秋枫、张萍萍等人都交了作品,唯独田敏江,不仅没有写一个字,连一张画的草图都看不到,似乎真的看破红尘,不求功名,大家或是惋惜,或是庆幸:这个时候少了这么个强有力的竟争对手,就多了一份成功的希望。
只有一个人在为他憔悴,为他哭泣,只要是她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泪水就不曾干过;她想表白,确有难言之隐,难以开口叫!她是唯一知道田敏江酗酒、散懒、沉沦原因的人,他颦繁地找韩春英并不是真的爱她了,只是对自己的一种报复,是在自暴自弃,拚命毁灭自己的泄私愤,这既毁掉了他的才能,也是对韩春英那份真挚的爱的亵渎,对美丽的春英也极不公平,对他自己也是一种不可自拔的折磨。她是始作俑者,谴责自己是不是太残酷了?就这样毁掉一个天才是良心所不能容忍的啊!她不断地为自己开脱:不这样,将来他的痛苦会更深更重。她向小李打听过,知道田敏江及时行乐,忘乎所以,都是掩盖心中的痛苦,晚上常常听到他的叹息,而且睡在梦里会大喊大叫,泪水涟涟。她的心更疼了,如钢鞭抽身,万针穿心,她负疚的心理,驱使她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振作起来。
她不是绝情、轻溥的女人,心里的爱热烈而执作,作出巨大的感情牺牲,是以生命的毅力和代价支撑的。可以说,她是在演戏:人前笑呵呵,轻松自如;人后泪兮兮,袖拭泪洒,还要掩饰心里的秘密,忍受沉重的身心创伤,疏远他,正是爱他啊!他可以不理解,可以发泄,可以报复,她都能理解,甚至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来保全他的事业。无奈他太固执,太痴情,太缺乏理智了!任由他如此胡闹下去,岂不毁了他吗?事业才露荷尖,就夭折,这就使她深受重创的心理崩溃:因为丢弃功名、看破红尘的应该是我呀!你有什么理由胡闹!对自己也太不负责了。她要劝告田敏江,用生命最后的火焰来拯救他的灵魂。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田敏江的寝室,从床上把他叫了起来。
田敏江瞥了她一眼,嘴一张,一股呛鼻的酒气冲天而出:“你来干什么?”
叶秋枫说:“我来找你谈谈。”
田敏江狞牙一笑,身子一倒,蒙头大睡:“今非昔比,我也死了心,你诱惑不了我!”
叶秋枫气愤地掀开他的被子,问道:“我问你,你的毕业作品呢?”
田敏江血红的眼睛一瞪:“你应该去问刘洪政!”
“你——”叶秋枫眼睛又湿了,泪珠儿在眼框边打转。
“我既不想出国留学,又不考研究生。”田敏江伸了个懒腰背对着她,懒洋洋地说:“即使不出作品也不影响我毕业。”
爱得深才恨得切,她深知伤害了他的心,弥补这种伤害很难,抽泣着暗淡地退出门。在走廓上却跟韩春英碰了个满怀,韩春英满面春风的脸一下子拉长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叶秋枫心里一颤,加快步伐,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清脆银铃般的笑声,回头一看,是韩春英挽扶着田敏江,站在寝室门口,韩春英轻浮、得意地笑着声音极为剌耳,叶秋枫捂住脸,控制不住哭出了声,跑出了男生宿舍。
田敏江望着叶秋枫远去的背景,心里的复仇快感荡失得干干净净,一种自惭和怜悯感油然而升,冲着韩春英吼道:“别笑了!”
韩春英莫明其妙地望着他,这些天他反复无常,时而高兴,时而发火,脾气特大,特别烦燥。她又不敢多问。
两人欲出校门,碰到了张萍萍。张萍萍把他拉到一边,开口就问:“秋枫病得那么重,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你还不如刘洪政关心她!”
田敏江一惊:“病?什么病?”
“她也不肯说,反正够厉害了,快半个月了,又不肯上医院。每天晚上都在咳,好几次还吐了血,尽说胡话,念叨着你哩。”张萍萍忧心忡忡地说:“瘦得简直不象个人样了,思想袍袱很重,还不许我们说……你们两个倒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病得要死,一个灌酒灌得天昏地暗的!”
“我?”田敏江一言难尽,紧张地问:“她参加了‘艺术俱乐部、’‘探索沙龙’吗?包括那些舞会……”
张萍萍惊异地摇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她是那种轻浮的人吗?她病得那么重,除了哭外,哪还有气力跳舞?”
“她提到过我吗?”田敏江脸色变了,紧问道。
张萍萍乐了:“心上人不喊,喊谁?梦里都在叫你哩!”
“哦,你别说了,我这就去看她。”田敏江不管韩春英愿不愿意,吩咐她回文化局上班,自己赶往女生宿舍,闯进了叶秋枫的寝室。
叶秋枫躺在床上,一只手按着头,轻咳不已,李玉婷含着泪坐在一旁。
“秋枫!”田敏江喊了声,咽泣了。
叶秋枫看见他,眸子放出光芒来:“啊,是你……”
“我才知道,”田敏江狠狠一揪自己的头发:“都怪我!我……”
李玉婷起身悄然离开,寝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你终于来了。”叶秋枫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田敏江挪动如灌了铅一样的腿,走到床前“咚”地跪下了。叶秋枫脸色惨白,深陷大眼被泪水泡肿,两颊突出,形若枯木,一付病态,今人不忍目睹。
田敏江鼻子一酸,泪水夺框而出,扑在她的身上。
叶秋枫挣扎着坐起来,掏出手绢替他拭泪:“我也有责任啊……怎么能怪你……”
恰巧刘洪政进来,见此情景,又恼又气,一股妒忌恨涌上心头。
叶秋枫对刘洪政说:“我病成这个样子,实在不能帮你了,好在你的作品基本无成了。”
刘洪政不吭声,恨恨地瞪了田敏江一眼,退出门去。
“秋枫,”田敏江动情地要拥抱她。她架住他的手,沉下脸来说:“现在我在自欺欺人,欺自己,也在欺骗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不再浪费时间,搞出作品来?说老实话,这辈子原不想再理你的,逼你死了心,你就是这样没有出息……”
“这就是说你还是爱我的,心里只有我!”田敏江道:“只要能拥有你,随便搞什么都能成功。”
叶秋枫严肃地说:“我不会答应嫁给你的。坦率地说,以前想过,后来我改变了主意。答应跟你合作是不忍心看你沉沦,这下你总算明白了吧?我们合作要约法三章:一不许谈情说爱,凡涉及这方面的话题一律回避;二为不许碰我,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不得身体接触;三不许翻看我的日记、病万,不能擅自闯入对方的住处。否则我就停止合作。”
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有这个必要吗?”田敏江抗议道:“这是中世纪的法规呀?太残忍了吧!”
叶秋枫认真地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田敏江迷惘了。  

 春果秋花(之五)



                      十  




田敏江、叶秋枫又开始了第二次“合作。”
他们一起外出写生,查阅资料,钻进画室,勾图着色,形影不离,在外人看来如同情侣一般亲密。他们之间开诚布公地讨论,尖锐的学术争论,一点也不影响他们的互相关心,体贴入微,系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和偷偷摸摸的窥探自然而然地消失了。经过了一场“劫难”的他们,似乎更加珍惜这来之不谊的友情。
但是,只有田敏江、叶秋枫才知道,他们不是情侣。在整个合作过程中,田敏江总觉得有一种压抑感,情绪、心理、思绪始终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灵感的火花难以迸发,创作的热情也渐渐减退,恪守她的“约法三章,”使他更多地保持绒默,任创作思路殚尽精竭。叶秋枫也一改往日的敏锐精明,总是心神不定,心不在焉,明明知道他画得不对,也懒得动嘴,等上好色,田敏江自己发现再改也来不及了。他很泄气:纵然才气过人,一厢情愿,竭全力相拚,也是枉然。搞出的几幅油画,连他们自己看了都不能满意。
时间无情地流逝,笼罩在田敏江心头的阴影也愈来愈重,叶籴枫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象是随时会倒下似的,令人担心。他强烈地感到那道令人窒息的“约法三章”不解除,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能确定,他的心就不会安宁,优秀的作品也就不能问世。
毕业前昔是最紧张的。毕业是学子们梦寐以求,盼望已久的,同学们的忧愁和烦恼伴着喜悦、幸福,对末来的憧憬、幻想。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获得烫金证书的快乐,就投入到另一场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战斗:以留在大城市、谋一个令人羡慕的好职位为目标而摆开战场。一时间有后门的走后门,有路子的找路子,有礼的送礼,该请客的请客,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板画系里的几名党员学生慷慨激昂地贴出倡议,志愿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报效祖国,”尽管校方大树特树,宣传得过了头,追随响应者并不多。绝大多数则握着学校开的介绍信,自己到社会上寻找接受单位,还有大批同学“孔雀东南飞,”奔沿海地区谋求发展,还有的出过书、办过画展的同学干脆谁也不求,自立门户,办起了画廓、广告制作公司等实体了。
田敏江因为有过多次获奖的经历,论文也多次在有权威的专业刊物上发表,在全国也是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自然是大公司、大机关争夺的对象,聘书象雪片飞来。田敏江的条件也极为简单:谁能接受叶秋枫,他就到哪里报到。而同学当中已经传出小道消息:要么他就是公派留学,要么留校任教,最不济也是到北京去读研究生。叶秋枫侧不然,虽说上次挂名获奖,明眼人一看,就知那是沾了田敏江的光,能留在城市就很不错了。
田敏江的作品拿不出,最急的还是叶秋枫,她知道他此时的心根本就不在画上,眼看就六月下旬了,作品再不交上去,就等于自动弃权,放弃公派留学的机会。她忧心如焚,恨田敏江用情太深,不能自拔,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既然这样,如其限制他,不如疏导他,答应他暂时取消“约法三章,”等他完成了作品,拿到了留学指标再拒绝不迟。
她打定主意,一大早就催促田敏江到画室,慎重地宣布取消“约法三章,”然后就哭了。
喜讯来得太突然了,他没来得及高兴就先安慰她。
叶秋枫抹掉泪水说:“我构思了一幅以表现江山娇娆的意境图,上次你写生的那幅《自然》,稍加改动,就是一幅杰出的作品……”
“妙哉!我怎么没有想到?”田敏江欢叫道,拥着她,轻轻一吻她的腮颊:“知我者,秋枫也。这回你当主角,我来协助你,别拒绝——这是我对你的爱……”
“死相,不许你动手动脚!”叶秋枫脸儿红了,娇嗔道:“我也是爱你的呀……”
这是一对奇异的情侣,同属事业型:只要投入到事业之中,就会忘掉一切,整个身心就会热血沸腾,青春就会充满了活力,艺术就能达到更高的意境,事业之果就能丰硕。他们之间很快就恢复了那种默契,留连画室的新鲜空气,保持心灵的宁静、祥和,温谧相融,与前一段时间相比,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们辛勤的劳动,终于换来了幸福的喜悦,成功的欢乐。
当他们的作品最后送到学校艺术最高权威机构——教授评鉴委员会时,如卸大任,长长地抒了口气,相视一笑,充满了柔情温馨。他们同时感到对方都明显地消瘦了,眼睛更加深陷了,留下了深深的黑圈,一个胡子拉碴,头发蓬乱;另一个披头散发,不修妆装。只是她的脸色由白转黄了。
搁下笔,她就卧床了。似乎是支撑她的精神支柱一旦撤除,她的身体就迅速垮了,幸好不久传来了好消息:他俩以《自然》为题的中国画被委员会的教授们选中参展了。根据往年的惯例,这就意味着田敏江已经获得了出国留学的资格,老师和同学们纷纷向他们祝贺。
这时的他成天守候在她的床前,喋喋不休地劝叶秋枫上医院,听到作品展出的消息,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在自己的志愿书上填了几个字“服从组织分配。”
叶秋枫并不乐观,不时冷言相讥,大泼冷水:“干脆死了心吧,留学指标轮不到你,除非公鸡下蛋,太阳从西方出来…… ”
“你别讽刺,”田敏江认真地说:“留不留洋我无所谓,就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今生今世,我们休戚相关,风雨同舟,白头到老了……”
“谁让你说这些!”叶秋枫正色道:“你还是面对现实吧!莫做梦了。你一无门路,二没有权势,又得罪了春英妹妹,除非你赶快去找春英妹妹,跟她结了婚,才……”
“你又胡说八道了。”田敏江捂住她的嘴巴笑道。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叶秋枫很吃力地说:“我该告诉你了,我患了不治之症……”
“你哄小孩子呀?当我信哪!”田敏工哈哈大笑:“我宁肯放弃出国,也决不放弃你!”
她捂着脸“鸣鸣”地哭了:“你不能因小失大……误了你的一生啊……你不让我说,我……”
他连哄带慰地劝住她,踌躇满志地约她下午一起去看画展。



田敏江送回叶秋枫后,来到画室。抽着闷烟,心乱如麻:他们的关系实际上刚刚确立,在这个时候,他若出国,能走得脱吗?背弃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丢下病魔缠身的她,他于心不忍,良心也不允许啊!她还能活多久?一旦分离,肯定再也见不到他了,她除了忍受病魔的折磨,还要忍受寂寞、孤独的折磨,这才是加剧她死亡的推动力啊!他清楚跟她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真诚的爱情是无私的奉献,为了她就是不留学,放径考研,也决不能离开她半步!当务之急是要让她上医院治疗,无奈他囊中羞涩,仅凭获奖的那点钱,肯定不够。同学们大都离校回家了,就是募捐也找不到人呀。他决定找校方帮助。
与叶秋枫同寝室的张萍萍、玉婷也回家了。了照顾她,田敏江干脆搬到了叶秋枫的寝室,反正他也是无家可归的人。田敏江没有想到,这种莽撞的举动,顿时在学校掀起波澜大波,政治部的人被激怒了,立即决定处理田敏江、秋枫严重违纪事件。
田敏江去找系领导,碰到刘洪政。他诡密地笑道:“田敏江,祝贺你们的《自然》获得了一等奖,各获三千元的奖金,嘿嘿!”
“就这吗?”田敏江不想跟他多纠缠,荣誉和金钱对他来说是过眼烟云,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当然有事,”刘洪政有点尴尬,说:“大家都在为分配奔走,你倒是清闲自在!老同学,我提醒你一句,留学名额只有一个,大家都在觊觎啊……”
“谢谢,”田敏江坦然答道:“我服从组织分配。”
“老同学,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不是你有才就必须用你的。”刘洪政啡笑道:“我不懂,凭你的才学,应该继续深造。若是丢进了大山沟,当一名乡村民办教师,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田敏江冷冷一笑说:“我自信国家培养我们,不是为了荒废我们。作为美术工作者,山村田野也是完美的画布啊?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刘洪政狡黠一笑,又说:“人都希望有点建树,作点什么,让社会承认,功成名就。象你老兄才高八斗,一字值千金,当然不怕……”
田敏江有点厌恶:“你说完了吗?我还有事。”
刘洪政嘿嘿笑道:“春英来了,我想她能帮你。”
田敏江忙问:“她人哪?”
“走啦!”刘洪政漫不经心地说:“我估计你不想见她,所以没有让她找你……”
田敏江火了:“你凭什么说我不想见她?”
刘洪政摆摆手说:“别发火,你听我说完。老实说你俩在一块长大,青梅竹马,她人长得那得漂亮,锲而不舍地追你,真让人羡慕。你别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就了不起,你的分配可撑握在人家的手里,我违心地劝你马上跟她结婚,于你于她都有好处。再说韩家对你不溥你得讲良心!”
田敏江茫然,迷惑地瞪大眼睛。
刘洪政有些得意,继续说:“我们同学一场,过去有过争吵,那都是正常的,马上就各奔东西,天各一方,我们该和解的都说清楚了吧。我本来也极想追春英的,她长得实在太美了!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她那里会看得上我。再说我怎么能挖你的墙角。至于你跟小叶嘛,真得忍痛割爱了,你们住在同一间寝室 ,胆子真大啊!系里早就传开了,说你把小叶肚子弄大了……弄得她到医院流产才躺下……别发火,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你可以到政治部去了解。你呀太认真了,典型的情场新手,玩一个怎么能当真?赔那么多的感情不伤身体吗?你抽身要快,赶紧从女生宿舍搬出来。心要狠点,给她点钱什么都过去了。老同学,这方面的经验我比你丰富得多——叶秋枫已经是残花败柳,我自然不会拣你的牙慧了……”
田敏江气得脸直发柴紫:“无耻!滚!”
他一气之下,直奔系办公室,要质问那些谣言是从哪里来的?
系里头面人物都在,连班主任都在场,吴主任不等他开口,就厉声问道:“田敏江,你是建校第一人,敢公开跟女同学同居者!你是示威还是逞强?你给我讲清楚!”
田敏江也是一肚子的火,瓮声瓮气地答道:“什么女同学,她就是我的末婚妻!”
“你——混蛋!”吴主任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死犟的狂妄学生气得直挥拳头。“你不知道学校的规章制度!”
“知道。”
“知道?好!我们必须制止这种丑闻!要严肃处理!”
“哼!我正为此找你们哩!”田敏江气冲冲地说:“我是请求组织援助的。既然然你们说我有什么丑闻,那么我不妨说给你们听听!吴主任,叶秋病确实病了,得了绝症……这您可以请医生来诊断,她自己也有检查结果。我要说的是,她是清清白白的一个纯洁姑娘!我想反问一句,随便诬陷、诽谤一个女学生,应该负什么样的法律责任!我很伤心因为叶秋枫太不幸了,她才二十二岁,就要走完人生历程啊……我住哪里是为了照顾她啊……”
田敏江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吴主任满脸的怒气化成了惊愕。
田敏江接着说:“上次搞橱窗设计时,我就发现她常常无故头晕,以至昏倒,我也不知道……从北京回来,她自己去医院检查过一次,她什么都知道……就是瞒着所有的人……她疏远过我,拒绝过我,这了我的毕业作品,她才同意与我合作,我也才知道了她的病情,已经到了晚期,她,她的生命现在只能按天算了……吴主任,我知道有人在写材料诬蔑她,她品行端正,作风正派。爱这样的一个好姑娘难道也有错吗?”
所有的领导都惊呆了,慨然长叹。
田敏江抹了把泪水,说:“各位领导,她现在急需组织的关怀,需要医疗,需要爱啊!虽然她的生命不会太长,但我还是要千方百计地廷长她的生命吴主任,我可以抛弃一切,放弃一切,只要能送她上医院,在分配上给予照顾就行了……”
吴主任和系党总支书记目光一对视,沉重地叹口气:“你,你怎么不早点来说清楚呢?”
就在刚才,他们签署了政治辅导员写的鉴定,报到分配办公室去了,这将决定他们的去向啊。田敏江品学兼优,是出国还是读研究生,关键在省厅的韩厅长表态,学校也为他作了两手准备,即使不让出国,也可以留校任教,之少吴主任答应做他的导师。但叶秋枫的鉴定就没有那么好了,根据惯例,她只能分配到县下或老区。吴主任心里一阵酸痛,末经核实就草率签名,等于判了一个好学生的死刑啊!叶秋枫三周内若不去报到,学校将以不服从分配为由,扣发毕业证书,劳动人事部门或用人单位在三年内不得安置就业。吴主任内疚不已老泪纵横:“田敏江,你马上送她上医院做化疗,一要费用由系里承担,我马上重写个报告,请求校领导和省高教厅在分配上给予照顾……”




                  十一



田敏江一面送叶秋枫上医院治疗,一面拍电报请叶秋枫的父母火速赶到学校来。
韩春英也在到处找他,赶到医院才找到,她明知故问道:“哟,这不是我哥吗?在医院里忙什么?画白衣天使呀?”
“春英我正要找你,”田敏江看出她是专门找来的。
韩春英不冷不热地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嘛,还要赶紧回去写个报告。”
“对不起,不会耽误你几分钟的,”田敏江说:“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们的分配工作,好吗?就算是兄长求你了。”
韩春英一声冷笑:“你放心吧,对那些践踏道德的人,我决不会心慈手软的。”
田敏江抑住怒火道:“你能么怪我都行,对秋枫,不许侮辱她,她都住院了……”
“听洪政说了!”韩春英脸色刷变,怒气冲冲:“是你干的好事!还有脸在我面前说!”
“你误会了!”田敏江想辩解。韩春英头一摆:“我从来就不误会!我要是真想误会的话,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田敏江语气坚定地说:“不行!我只爱叶秋枫!”
“那你为什么不爱你?”韩春英尖声道:“我难道比她差吗?凭长相?凭条件?算了!我既然然得不到,也叫她得不到!你本来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是她又夺走了我的爱!我要报复!我要报仇!”
田敏江唯恐路人围住,连忙抽身。他以为韩春英那种“报仇”只是说说而己。他忘了专横任性的韩春英是说到办到的,会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
韩春英误会了叶秋枫的病,完全是刘洪政的杰作,正是刘洪政的馋言才使得韩春英对叶秋枫的极端仇恨,刘洪政一段时间以来拚命地讨好韩春英,成天陪着她,厮守着她,而她却把刘洪政当成一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高兴了唤来,扫兴了冲他发顿火,而且她的火好象特别多。偏偏刘洪政甘当奴才,韩父、韩母都不喜欢刘洪政,讨厌他的油腔滑调和阳奉阴违,反对女儿跟他来往,韩春英却不听劝告,我行我素,与他混迹在一起,以解她心头的烦恼。这是她“报复”计划的一部分,拿青春做赌注,押上感情,即使输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刘洪政自知才低志短,很难与田敏江摊在桌面上公平竟争,只有攀上韩春英这棵大树,搬出她当高教厅厅长的老爸,才能劳动那原本不属于他的留学名额,至于出国之后谁也管不着了,他信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女人漂亮就大胆,金钱再多也嫌少的原则,明知韩春英固执地爱着田敏江,到了发疯的地步,那不可告人的“报复,其实质是对田敏江的一种刻心铭骨的爱,爱得深才恨得切,自己只不过是她实现“报复”计划的小卒子而己,一旦她的计划取消,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必须让这个计划有条不絮地执行下去,他当然有他自己的目的,既然然他跟韩春英之间谈不上感情,为什么不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呢?多劳点实惠嘛!
他早就被韩春英那非凡的美貌吸引了,百般献媚,千般殷情,无奈韩春英心里的一团火只为田敏江燃烧,他忌、他恨、他醋性大发、拚命抵消田敏江,得用韩春英失恋心理失衡心态,挑起她对叶秋枫的刻骨男恨。在他与韩春英之间,只有利益的利用,没有感情的交流,
有的也只是物质上的剌激,缺少的是精神上的抚慰。扪心自问,心里到底有多少对韩春英的牵挂,她根本就不是他最后的感情归宿。
田敏江很是担心小妹感情用事,被刘洪政欺骗,他成天都在医院陪伴叶秋枫,很难有时间去找她谈谈。叶秋枫一眼就看穿刘洪政的把戏,催促田敏江赶快找春英晓之利害,田敏江专门跑了一趟,春英根本不回家,一电话打到文化局团委,接电话的正是韩春英本人。田敏江严正声明不赞同她跟刘洪政来往。
韩春英语气十分冷淡:“我与谁来往,你凭什么要过问?你不觉得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太宽了点吗?”
田敏江一时语塞:“春英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难道,难道我不是为你好吗?”
“哼!你要是为我好,就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韩春英恶狠狠地撂下电话。
田敏江无可奈何了,她太犟了!他勿勿去找刘洪政,警告他不许对韩春英耍情场手段,刘洪政嬉皮笑脸地答应了。
他要做的,要说的,全部做了。叶秋枫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想见韩春英,当面劝她,但见她又是谈何容易且不说身体健康的田敏江找不到她,就是找到了她,她能听得进去吗躺在病榻上的叶秋枫只能干流泪。

春果秋花(之六)

     韩春英婚后生活很不幸福,    
     虽说她有思想准备,还是没有想到矛盾和烦恼会来得这么快。赶走田敏江、叶秋枫,心头那短暂的快感很快地消失了,剩下的是苦闷、烦闷、空虚和无聊。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冲动和外泄,莫名其妙地冲任何人发火,也包括大气不敢出的新郎。她自己酝酿的苦酒,只有自己喝了。
婚礼一散,她才真正感到现实的严峻,生活的严肃,“复仇”的愚蠢计划被她狭隘地、固执地、强烈地变成了现实,和一个根本就没有感情,不能沟通,完全陌生的人生活在一起,还能有什么欢乐?原指望田敏江会急不可待地跳出来,阻止她和刘洪政的婚礼的,可他理性,太冷漠了。她出此下策,就是拿青春和爱情来一搏,她亦坚信哥哥是真诚爱护自己的,她无时不刻都在盼望田敏江回心转意,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这场婚礼闹剧,她一身黑裙就说明了她根本没有当回事,她并不想赶走田敏江,也不想跟哥哥闹得关系决裂,只要他稍稍有一点表示,拿出一丁点的怜悯,她就会原谅他的一切。但她看到瘦苦苦的叶秋枫,内心的妒火又不能控制,烧得她失去理智,专拣最恶毒的话来讽刺挖苦。她是典型的外向型性格的女孩,家庭的呵护,娇生贯养,加上田敏江小时候的溺爱宠容,早就铸成她任性、倔强的脾气,她的泼辣大胆是一般女孩子所不相及的。这一点恰恰是刘洪政始料不及的,他是在不了解韩春英的情况下,为达到出国留学目的,贪图她的美貌而仓促同意结婚的。
当然,刘洪政也很清楚她爱的人不是自己,自己只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个棋子,一旦终奕,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卒子,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于是他在还没有出国之前,拚命地巴结她,献殷情,拍她的马屁,逆来顺受,处处小心谨慎,不去招惹她,尽可能地躲着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她的温柔和妇道。结婚后也看不到她的笑脸,哄她,逗她,玩遍全市所有的娱乐项目,还是不见她开心,弄得不好她还要大发脾气。她的无名火好象特别冲,可以为杯子放的地方看得不顺眼,为地上地一点灰尘而尖刻辱骂,完全是无理取闹,新婚燕尔就磕磕碰碰,三天一大吵,二天一小吵,总有扯不完的皮,吵不完的架。刘洪政知道结婚只是某种只能意会,不可言明的交换,谈不上感情基础,更没有所谓的共同语言,夫妻只是名义上的,甚至她对本属夫妻生活的必须内容都深恶痛绝。新婚之夜,当客人们散去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求欢,然而他感受到的是剌骨的寒冷,僵尸般挺硬,没有半点温存,甚至连肉体的本能反应都没有,只有象凝固一样的冷血在流淌,在少女跨入少妇的霎间,她悲愤、仇恨。刘洪政看到了一个女人心灵的创伤,看到了腥红的伤口,却不打算去抚慰,去止血,幸灾乐祸地希望伤口再撕大些。他明知自己与这个美丽的女人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根本就没有想过去充填。
她本性骄傲,桀骜不驯,目空一切,强烈的优越,感使她决不受任何委屈,自新婚第一夜后,再也不许这个令她生厌的男人压在自己身上,连碰一下都不行,他只是一个利用的工具,是“复仇”的子弹,现在仇在何处,工具也好,子弹也罢,既无存在的意义,也就无利用的价值,她认为该分道扬镳了。
她不想毁灭自己,更不原堕落,自寻烦恼,她想到了离婚,想到趁机年青再学点什么。然而,在这种环境里,她能有什么作为?于是尽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沟通,也没有彻底地决裂,在你讥我嘲,吵吵闹闹中度过了两个月。
刘洪政白天上学,晚上回家归宿。不久,刘洪政借口学习太紧张,不能回来或少回来了,有时一周见不到一面。韩春英早就知道刘洪政不是学习外语的料,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的学习紧张理由,刘洪政不可能在三个月里把外语达到能说能写的程度,如果没有田敏江的那种书痴的程度,是根本办不到的。事实上刘洪政就没有把兴趣放在补习外语上,时间一长,他恶习又犯了,不断地沾花惹草。韩春英早就听说,要想查证他再简单不过,只要一个电话就能真相大白,问题是她懒得管他,也不想戳穿他的谎言,但必须让他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
如果说这是她对丈夫的不负责任,那么,她自己疯狂地玩,百陪的乐,则是她成心破坏这个风雨飘摇的家的具体行动。她变得麻木不仁,为寻求剌激,发泄心里的怨恨,将绝望和悔恨消化在舞场里、茶座前、麻将桌上,在那绚丽多彩的萤霓灯里消磨时间,也只有在哪里,她才有欢畅的笑声,才能活得象个人样。她也极少回家,偶尔夫妻碰到一起,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愁眉苦脸,四只眼睛对视,既别扭,又看不惯,充满了厌恶和憎恨。她宁肯与路人聊上半天,也决不愿意跟他多说半句话。
他们的矛盾终于在无可奈爆发了。
那天,她和她的同事主持完团委的一个“联谊会,”回到家是浑身无力,十分疲惫,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将脚跷在茶几上。刘洪政也是一脸的疲乏进来,往床上一倒,点燃一根烟腾云驾雾起来:“给我打盆洗脚水来。”
韩春英眼皮都不抬,一动也不动。
“你听见没有?”刘洪政声音粗莽,显然有些反常。
韩春英用手撑着下巴,冷冷地说:“老娘我从不伺候别人!”
刘洪政霍地站起来,对她瞪起眼睛:“老子娶的是老婆,不是老娘!你不打水,老子就揍你!”
“嗬!是那个给你的狠?吃了豹子胆哪!”韩春英怒火直冒:“你有什么能力娶老婆?不是老娘我,有你的今年今天!来来,你的揍就是我的龟儿子!”
“好!”刘洪政冲到她的面前,举起了拳头。韩春英面不改色,大声嚷道:“来哪!有种你打我呀!哼!跟我搞邪了,想骑在老娘头上拉屎拉尿,那是白日做梦!告诉你,你动了我一根毫毛,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洪政气得脸直发紫,手在空中发抖。
韩春英仍不依不饶地骂道:“你娘生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没有调教过!卷起你的铺盖给我滚出去!”
“啪!”刘洪政一耳光打下来,韩春英晰的脸上留下五道血印。
“你,”韩春英捂着脸,吐了口血水,大声哭骂道:“好好!姓刘的,你永远记得今天!”
她冲出了门,消失在夜幕里,带走了哭声,也带走了这房子里仅有的一点生气。
刘洪政再笨再傻,也知道得罪韩春英的后果,只是今天考试,监考老师不客气地收了他的试卷,理由是他作弊。虽说可以补考,但他心里很是窝火,不知不觉将这种情绪带回了家。他恨她,却又怕她,是决不敢得罪她的。在韩家,他还是不受欢迎的人,韩父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婿,春英这么一翻脸,极其袒护女儿的老丈人定是饶不了他的。他忍辱负重的希望就要化成泡影,他必须求得韩春英的谅解,三番五次到文化局,哀求哭悔,跺脚发誓,一把鼻涕一把泪,纠缠不休,甚至找人跟韩春英的上司说情。韩春英在其母亲和同事们的怂恿下,决定和他分手,过以往快乐无忧的少女生活,丝毫不松懈地提出了离婚。
刘洪政自然不会放弃既得利益,希望通过赔礼道歉,继续维持这种名义上的夫妻关系,那怕是再拖上三个月,办下了签证护照,就一切釉听尊便。可是韩春英貌美心狠,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时间,他的如意算盘,韩春英看得是一清二楚,决意在他办下护照之前离婚,任何调解对她都统统无效,一方面以感情破裂,维持婚姻只能给她带来精神更大的痛苦为由,坚决要求离婚;另一方面通过关系,直接把离婚申请书递到法院院长的办公桌上。同时她还要收回住房,赶走刘洪政:自从上次闹了以后,房子一直被刘洪政占着,这房子原是给田敏江准备的,属于她婚前财产,她凭什么长期在外面漂泊?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在风景区玩了一个上午的韩春英带着相机,约机关小姐妹到家里来打麻将,开门一看,大家惊呆了:四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赤裸着身子,搂着也是光光的刘洪政,韩春英狞笑一声,当即拍了照。刘洪政等狼狈不堪,惊惶失措,慌忙找衣服穿。
韩春英快活地说:“好,刘某人,捉贼捉脏,捉奸捉双!你口口声声要悔悟,重新做人,你就是这么做人的?我的同事是人证,照片是物证!”她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我的家不是淫窝!刘洪政,该是你滚蛋的时候了!”
刘洪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敢怒不敢言,在众目睽睽下,穿好衣服,垂头丧气地和那几个小姑娘走了。
韩春英立刻将照片洗出交到法院和考试院,成为她离婚最有力的证据,也是证明刘洪政品质败坏,取消留学资格的证佐。
为此,韩春英高兴了好一阵。晚上她独自一人,辗转反复,夜不成寐,怨自己命苦福薄,恨刘洪政的厚颜无耻,也恨自己的轻浮无知,最后又统统迁怒于田敏江身上。咒诅了一阵,内心忽然又为田敏江喊冤叫屈,愤愤不平,还是谴责了自己。当然叶秋枫始终都是她发泄露的第一目标,骂她,咒她,从来就不存在任何感情障碍,她何偿不懂这是典型的妒忌心理呢?她发现自己思念田敏江的欲望一点也没有少,爱的热度一点也没有冷却,强烈的思念使她无时不刻都在怀念田敏江。追忆那童年的纯真,似乎回到了朦朦胧胧 的甜蜜岁月。
回忆幸福的过去,抚慰爱伤的心灵,再正视冷酷的现实,她以泪水洗面,长夜难熬,心里祈告,发出肺腑的呼吁:敏江哥!你在哪里哪!
从第二天起,她就开始打听田敏江的下落,先到美术专科学校,田敏江既没有留下来任教,也没有考研究生。现在不要求分配的学生很多,找不到他,学校一点也不奇怪。叶秋枫服从了分配,学校也只在道她去的地区,具体在哪里,谁也不知道。问他们当时的同学,大家都不清楚,这也难怪,毕业后各奔前程,田敏江本来就和同学们接触得不多,也没有什么往来,人家也极少关心他了。
韩春英不信找不出他们的人来。她打着省高教厅的牌子,闯进省学生分配办公室,查阅这帮毕业生分配的存根,老天不付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张萍萍,就在省城一家大公司里搞广告策划,韩春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去,打听田敏江的下落。
张萍萍警惕地问:“怎么,你还嫌报复手段不够卑鄙吗?还不肯放过他们哪,一定要赶尽杀绝?”
韩春英十分狼狈,分辩,申诉,说明自己也是受害者,上了刘洪政的当。张萍萍冷嘲热讽,始终不相信她。
韩春英一气之下,开了张文化局的介绍信,到电视台播了“寻人启事,”使全省都知道有个叫田敏江的大学生失踪了。这回张萍萍主动找上门来,一进屋,就见结婚才三个月的家乱七八糟,布满灰尘,显然是有些日子没有住人了,她皱皱眉头。韩春英放下架子,老老实实讲了她与刘洪政结婚、分居,到现在闹离婚的经过,恳请她说出田敏江的地址。
“悲剧!典型的悲剧!”张萍萍摇摇头,叹息道。看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感概万千。“当时,我就预言你们结婚不会幸福的,唉!不幸被我说中。”
韩春英泪眼汪汪,不再有趾高气扬的傲气了,几乎是哀求道:“萍萍姐,看在我敏哥的份上,莫说我了……”
张萍萍快嘴从不饶人:“我哪有权力说你!你找不到田敏江就登广告,你要是……咳!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现在后悔了,当初你是怎么逼人家的?要是我啊,根本就不认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妹妹。你还有脸通过电视台找他们,你自私!象你样的人能找到幸福才是怪事!”
“别说了,我,我……”韩春英嚎啕大哭:“我……鸣鸣鸣鸣鸣……”
“你想祈罪?想迄求人家的原谅?当你痛苦时,你想解脱,别人呢?别人那是怎么挺过来的?”张萍萍义正言辞:“就是你,田敏江本该留学的,却没有!你知道吗?是你害死了秋枫!她毕业时就是肝癌晚期……”
“肝癌?”韩春英打了个寒颤,脸色刷变。
张萍萍泪水夺眶而出:“她本该在医院接受化疗,是你一口咬定她生什么孩子,我敢打赌,秋枫只要不结婚,就一定是女儿身!你若是稍有一点理智,不头脑发热,不听别人挑唆……也许田敏江现在还是你的……因为,按时间推算……秋枫多半年已不在人间了……”
“哇!我有罪呀!我有罪呀!”韩春英哭得差点昏过去。
张萍萍心一软,缓了口气说:“好吧,你别嚎了。我告诉你……他们的地址……”  




                             十三



冷风剌骨,早春的阳光无力地洒在黄土泥岗上,枯枝摇动,似乎都在哀悼。
田敏感江象是丢了魂魄一样,无精打彩地伫立在土岗前。
每天清晨,他都是这样凭吊。今天一早,他又缓缓走向那堆新土,那里埋的是她呀!她,叶秋枫终因医治无效,含笑躺在他的怀里,与世长辞。丢下他,孤伶伶,悲切切,好不凄凉。只有在她长眠的坟前,他的心才能平静,才能安宁,才能消除寂寞,油然升起一种甜滋滋、苦涩涩的异样感觉。
在最后的日子里,苦涩的泪水,艰辛的生活,无望的结果,每天都伴着泪水,忍着随时都会失去她的恐怖,他且能熬过来了。现在,孑孓一身,冷寂、颓废、消沉,生活呀!你何苦这么严厉,这么残酷?他对着苍天质问:为什么天地容不下我们的生死恋歌?为什么非要活活地折散我们?这什么不是我死而是她亡?
从韩春英婚礼上离开的当天,他带着满腔的悲愤,等不及韩春英的父母,陪着她离开了这座罪恶深重的城市,到一个僻远的小县报到。
秋风瑟瑟,残叶飘零,一片凄凉冷清的景象。田敏江不由得心酸涕下,咬牙切齿地咒骂学校、分配办那群不是人的官僚!叶秋枫本已是病重体弱,受到韩春英、刘洪政的剌激,心力交瘁,精神快要崩溃了,病情很快加重,一路上昏过去多次。醒来只是默默地哭,她倒不是为自己短暂的一生而哭泣,而是为他而骄傲,心里的幸福满足感使她热泪盈眶,他为一个判了“死刑”的人放弃了一切,其情感天动地,其义天地可昭!同时,也为任性的韩春英愚蠢的复仇而痛心悲怆,靠这种方式来夺心爱的人,只能把爱人推得更远啊!县人事部门接待了他们,却为他们的分配犯了难:一个优秀的青年画家,仅仅因为照顾距离死期不远的女朋友甘愿到穷县来“支援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建设,”条件是他们不要分开。人事干部抠头了:省里明确指示这个叶秋枫一定要分到最基层的单位,接受思想改造。干部们用不着为了他们而抗命,但把一个显然活不了多久的女孩子分到缺医少药的山村。充当残酷的侩子手,也是良心也不愿意的,再说这个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不会在这里呆久的,女朋友作古后,他肯定会远走高飞的。于是人事部门经请示县委同意,把叶秋枫安置在一个条件稍好点的镇中学。
校长是位女性长者,慈祥、和蔼,很同情他们,当她看到骨瘦如柴的叶秋枫时,心都碎了。
叶秋枫的病恶化得十分快,生命只能按小时计算了,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一是县里的医疗设备简陋,还不及都市一个区级的卫生院,二是她坚决不肯再花钱治病,好几次田敏江把车子都联系好了,开到了他们临时作宿舍的小平房门口,她死也不肯下床。
田敏江代替她给学生们上美术课。课余,就陪在她的床边,只有他的爱才能让她的痛苦减轻。田敏江给她读书,讲趣闻,说风情,背着她到九曲十八湾的小河边散步,她每天都是在她的腿,在他的轻吟歌声里进入梦乡的。
他们不是夫妇,却比任何一对夫妇都要恩爱。他就在她的床边搁了一张地铺,只要她呻吟一声,他就会翻身爬起;只要她说一声渴,他会端来茶水;只要她有一点饥饿的表示,他马上会起火烧灶。在他细致入微,精心照护之下,在他无私的爱情里,她以惊人的毅力支撑着,延续着生命,她热爱生活,热爱田敏江。为了他,她要顽强在活着,虽然她不断出现休克昏迷现象,极度的虚弱,使她连支撑腰板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却奇迹般地渡过了残秋,漫长的严冬,迎来了生命最辉煌旺盛的春天。然而,她到底没有看到这春天的芬芳……
他走到叶秋枫的坟前,突然看到土堆上有一束鲜花,在黑黄的泥土上,这花儿显得格外醒目。是谁敬的?在这里他们举目无亲,除了那还不熟悉的学生外,再没有与外人接触。这鲜艳的花儿,不就是她那甘愿忍辱负重、心地善良、心胸开阔的高尚品德吗?象征着他们纯洁的爱情,他们没有花前月下的丝丝情语,也没有风花雪夜的浪漫情趣,从萌生爱意到坚如磐石的爱情经历,有的只是流不尽的泪,在这片乡土里,有谁知道他们忠贞不渝、浩气长存的爱情故事呢!
田敏江跪在坟前,良久地低头哀思。
身后传来了沉重而稳实的脚步,他没有起身招呼,也不回头,知道来者是老校长。
来者是老校长,轻轻拍拍田敏江的肩膀说:“小田老师,莫站跪了。小心着凉。你的《生命》我准备派专人送往北京,你把画给我吧。”
田敏江瞥了眼老校长,那久经风霜,皱纹重重的脸上,一双和蔼的眼睛闪着恳切的光芒。他长长地叹口气,点点头,起身往那间小平房走去。 
  
春果秋花(之七)



  


  






  春果秋花(之十)
自从叶秋枫去逝后,他就完全变了,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懒散、玩世不恭、衣冠不整、不修边幅。小房里阴暗潮湿,乱糟糟的毫无收敛。他的行为明显有些神经质,有时大喊大叫,有时自言自语。他推开半掩的门,意外地发现室内变了样,从没有扫过的地面干净了,本来就简单的家俱收拾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絮,这又是谁的杰作呢?一大清早连出蹊跷事,实在让人百思不解。
他走向床头一幅油画,取下盖布,画上是一个美丽的裸体少女:娇而不弱,美而不艳。那散披的黑发显示出几分野气,那神采闪烁的大眼,水汪汪的,含情脉脉,犹如深蓝的大海包容着惊涛骇浪、波浪壮阔的巨大能量,似乎是对生命的强烈企望,是对生活的热烈追求,对末来的不懈憧憬;薄薄的樱红小嘴上,挂着一丝亲妮的而又忍受巨大痛苦的微笑,肌肤白洁如玉,细嫩柔软,散发出青春少女特有的芬芳气息,宛如一尊完美无遐的玉雕,又似一朵银光灼烁的兰花,脱颖而出,展蕊吐馥。他抚着画,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那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老校长突然送来一封北京来函,要求田敏江、叶秋枫参加“中日青年艺术家文化交流”活动,并交一件作品,参加“中日青年画家作品展。”这时的叶秋枘已经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生命垂危,他根本就没有去想参加那个活动,也没有这个灵感,美术创作岂能是书法一挥而就?他要拒绝,昏迷中的叶秋枫突然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画……吧……敏……这是我们最后的……合作……”
他望着她的眼睛,这确实是最后一次了,握着她冰凉的小手,他的心都碎了,深深地点点头。
老校长含泪走后,小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她挣扎着想动身,气喘吁吁也没有坐起来,田敏江不知她是何意,扶她半躺,在她后垫了床棉被,问:“秋枫,你要干什么?”
她噙着泪的眼睛笑道:“敏江……就画……我吧……我来给你当……一次当,当模特儿吧……”
他楞住了,共同生活在这间平房里,他从来没有主动地接触过她的身体,只是到了她生活不能自理,才帮她穿衣洗澡,但那是一种对病人的正常照料,并不含任何其他的意思呀。
她摆好姿势,开始解衣扣,见他还楞着,催促道:“我支撑不了多久……你快些……”
田敏江悟过神来,不再敢违背她的意志,拿起一支饱醮油彩的笔,泪水漠糊了眼睛。当他擦掉泪水,抬起头来时,她己拚命地脱去了全部衣服。田敏江看到她瘦得只剩下骨架的身体,不由得鼻子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叶秋枫额头浸出一层汗,苍花白的脸上红晕一现即逝,强作欢笑,道:“我太不成人样……你要把我画得……美些啊……”
他瞪大眼睛,盯着那叶秋枫,灵感顿生:这不就是一个渴望生命,热爱生活的样板写照吗?是一尊爱与美女神的化身!他想到从相识到相恋的过程,为她顽强无私的精神折服,眼睛一亮,挥笔即就。整整半年没有拿笔,却一点也不感到生疏,拿起笔来,随心所欲,画呀、涂呀、改呀,整个身心又投入到艺术的创作之中,一幅连他自己都惊叹的作品诞生了。他毫不犹豫地题上“生命”二字,再看秋枫,已安详地睡着了,脸上还有一丝笑意。他丢下笔,喊了两声,叶秋枫没有动静,轻轻抬起她的手,冰凉的,竟无体温。他心一紧,大喊一声:“秋枫!”扑倒在她的身上,失声痛哭。
“哥!”一声清脆的声音,好耳熟啊!是谁?犹如昏沉沉、昭朦朦中豁然醒来睁开血红疲倦的眼睛,门口站着一个丰腴的美丽少妇,当然不是秋枫显灵,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漠糊了。
“哥,你不认得我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妇,那么年青,那么妖艳,那么漂亮,却又是那么生疏、遥远,他揉揉眼,看清来人是韩春英,一个曾经疯狂报仇的女人,丧心病狂的极端自私者。他连退几步,与韩春英保持足够的距离。
“你来干什么?”田敏江冷峻地问,将油画小心地反铺在床上。
“我,”韩春英一改往日的孩子气,长长的睫眉垂了下来,几粒眼泪流了下来:“我好想你哪……”
“哼!这回你总该满意了吧!”他难咽心中的悲愤,恨恨地说。
韩春英拭着泪说:“我,我,我哀悼了她……”
“你不是要大笑吗?那你就笑吧!笑吧!”田敏江忽然神经质般地狂呼狂叫:“你笑吧!你笑她死了,笑我还苟活着,哈哈哈哈!”
“我没有笑,没有哇!我还哭了。你是知道的,我是爱你的呀,做那些傻事都是为了你的爱啊……”
“嘿嘿,好一个爱!你的爱简单就是一把滴血的刀,我不需要你贪婪自私的爱!”田敏江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离开!走啊!”
韩春英“卟嗵”一声跪下了,颤抖地说:“哥,我求你,原谅我的糊涂,我不该……我无知……”
“你还配说这些?”田敏江怒火中烧,悲愤填膺,举起拳头:“你快给我出去!”
韩春英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哀求道:“哥,你打我吧!打吧!打了我心里还好受些,我对不起你啊!”
田敏江心碎了,恨与爱的择诀,悲与愤的聚积,善良与仇恨的比较,他的手在空中凝固了,紧咬下唇,嘴角都咬出了血。面对这双懊悔、疚惭的眸子,能下得手吗?田敏江顷刻间似乎想起了许多许多,却又什么都没有想,既然到了这一步,迁怒于她,怨天忧人,又有什么意义?他那手缓缓收回,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揪着,大喊一声:“秋枫!”
他蹒跚两步,被一个小凳子绊了一下,一头栽到地上。
“哥,”韩春英连忙过去挽扶起他,惊恐地叫道:“哥,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不得哇,不能丢下我啊……鸣鸣……”
田敏江睁开一条缝,显得苍老滞呆,“嘿嘿”怪笑两声:“呵呵,呵呵,秋枫,你慢慢点走,等等我!”
韩春英推了推他,显得六神无主:“哥,你瞎说什么,你别胡说了。我害怕,我求求你……”
田敏江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又扫回到她的脸上,却象对陌生人一样:“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哥,”她怕田敏江神经受到了剌激,得直跺脚,倒开水给他压压惊,一拎开水瓶是空的。田敏江锁着浓眉,死盯着那幅《生命》油画,象是沉思,又象是发呆,突然晃然大悟,跳起来说你——”
“哥,是我呀!我是春英啊!”她心里又酸又疼,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红包来,递给他说:“哥,这是你的毕业证书,我替你要回来了……”
田敏江接过红包,展开鲜红的证书,久久凝视,蓦然两手一错,证书撕成两半。
“哎呀,你不能——”
韩春英制止来不及了,伤心地哭了起来,任由田敏江将毕业证书撕得粉碎。
“不需要了,不需要了,不需要了不……”田敏江将纸片抛到空中,抱起那幅油画生,生怕别人要抢似的,反复嚅哝着。
韩春英清楚伤害他太深,无法简单地挽回的,心里最后一线希望破灭,无力地垂下头,颓然地退出门去,她熟悉的田敏江不到伤心之极是不会掸泪的,自己的出现给他心灵的旧创又带来了新的伤口。
屋外恢朦朦的天空,笼罩在茫茫风沙之中,冷风呼啸,寒气逼人,早春黎明的东方没有一丝霞尉,门前一面霜白,仿佛天和地,人与物一样,都凝结成寒骨的冰。韩春英长长地抒了口气,走上裸荒的土岗上,来时的兴奋和企盼无影无踪了,从获悉叶秋枫的不幸到勿勿赶往这个偏远的小镇,她曾绝望的心又复燃起希望之火,恨不得立刻飞到哥哥的怀里,流连幼时纯真的娇嗔,迸发出爱的激情,重新编织绚丽多彩的生活蓝图,设计出更加美好幸福的末来。她在心里不上一次地祈求: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爱情,一定要加陪地呵护。她恨自己的愚昧无知,恨自己感情用事,偏执极端,狭隘自私,更切齿刘洪政的虚情欺骗,花言巧语,趁虚而入。事已成舟,酝成悲剧,她只能怨自忧己了,泪水往肚子里流,苦果只能自己吞了。假如当时能冷静点,叶秋枫的那句含泪带血的忠言:“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敏江迟早会还给你的……”多少会听得进去点,由自己造成了罪孽,只能用毕生的忏悔来还了。
她迅速了结了与刘洪政的那段孽情,正式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没有了后顾之忧,欣然前往田敏江生活的小县城。一路上,设想田敏江突然见到她,会是怎样的一种喜悦心情,会雀跃蹦跳吗?热泪盈眶,忘情相吻?弄得她心儿“怦怦”乱跳,脸儿红晕娇慵。等她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县重点中学的土岗子时,心里凉了半截,泪水控制不住,流在了面颊上。这里的原始落后,贫穷和因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风沙中那堆起的新坟特别引人注目,深深地剌痛了她的心。她不再敢奢望田敏江的迎接和喜悦,只要田敏江不恨自己就心满意足,默默地承担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一切,打扫卫生,清理房间,祭奠叶秋枫。可是给他的伤害实在太多太大,靠这点滴的悔举很难打动他的心。
韩春英向学校借了辆自行车,飞驰到镇上,买了一大堆日用生活用品,又找到老校长,说明来意,希望老校长劝说田敏江,特别是看在老校长曾以微薄的力量,全力地帮助田敏江、叶秋枫的份上,使田敏江化悲痛为力量,摆脱精神桎梏,重新扬起生活之帆,回到都市来,重振事业。老校长也觉得颇有才气的田敏江长期沉溺在悲恸里不可自拔,不是个办法,应该帮他振作起来。
韩春英办完事,赶往田敏江那间小屋,已快到中午了。刚到门前,听到屋里传出两个男人的叫骂、格斗声,有人惨叫一声,接着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韩春英心里一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猛然推开门,首先看到田敏江抱着那幅《生命》油画,倒在地上。不远处还躺着刘洪政,不停地在呻吟,那幅画框已散,画面也遭到了破坏。她连忙跑来过挽扶起田敏江,见他全身没有任何伤痕,才松了口气。再看刘洪政,伤得不轻,满脸都是血,可以断定:刚才的搏斗,吃亏的肯定是刘洪政。
“你来干什么,杀人害命,行凶报复吗?”韩春英眼睛直冒怒火,举起一根木棍,逼向刘洪政。
刘洪政捂着伤口,恶狠狠地说:“老子打不赢,还不许咬他一口?老子要报仇的!”
韩春英针锋相对:“你等着,老娘叫你下场更糟!”
“不用等,你已经办到了!”刘洪政冷笑道:“老子出不了国,留不成学,家破人散,下场比他更惨!你一直都忘不了他,老子得不到的,叫他也休想得到!”
韩春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刘洪政是输红了眼的赌徒,挺而走险,不是没有可能。她吸了口冷气,强作镇静地说:“你敢!老娘叫你死得前面!”
“嘿嘿!”刘洪政爬起身,捂着伤,踉踉跄跄而去。
韩春英擦净田敏江身上的灰尘,喊了他几声,没有回音,费力地将他拖上床,然后动手收拾打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拣起那张《生命》油画,看看已坏得无法还原,顺手往炉灶里一扔,“蓬”地火就着了。
“我的画——”
她霍然听到田敏江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心里一颤,那油画已成熊熊烈焰,抢不出来了,她迷惘地回颦,田敏江奇异地盯着火焰,眼珠外突,瞳孔变大,两唇大张,直灼灼的目光随着画布的的燃尽而黯淡了,整个五官变形了。
“哥——”
她喊他,摇他,推他,都没有反应,她嚎吻大哭,他仍然僵挺着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连眼珠也不动,呆呆地滞笑着。
韩春英这才意识到,烧掉《生命》就等于烧掉了他的灵魂,烧掉了他唯一幸存的希望,夺走了他最后的精神支拄和寄托,躺在面前的田敏江不过只是躯壳而已。她害怕,心慌意乱,连泪水都不敢再流,也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嘴里喃喃地呻道:“哥,我爱你最深,却伤你最重,是我毁了你,是我毁了你啊……”  





                 十三



韩春英将神智不清的田敏江交给老校长,含泪嘱托老校长送他去医院,费用个由她承担。然后赶回都市,第二天就去找法院院长,通过老头子的关系,什么调解呀,程序呀,统统见鬼去吧!开庭得十公顺利。她看到被告席上刘洪政的丑态,心里涌起一股特别痛畅的快感,惬意极了。她不在乎财产,只要能解脱,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刘洪政还是大学毕业生,懂得法律,还不致于藐视法律,十分不情愿地出庭了。他知道韩春英既已提出离婚,就肯定会做手脚,她口口声声为解脱放弃财产,实际上以退为进的方法,事实上在分割财产时,他几乎是一无所有地赶出了韩家门,法院极力地袒护女方,到了这一步,脸皮彻底地撕破,也顾不了那么多,刘洪政的人生哲学本来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这场婚姻他虽说没有得到什么,但也没有失去什么,所以,他也不辩护,也不上诉,痛痛快快地签字画押。一个从一开始就不正常的小家庭就此分体,同床异梦的小夫妻分道扬镳。他泯生一股爽清之气,深深地吞了下去。
整个过程如同她愿,简单、迅速。当她拿到离婚证书时,喜笑颜开,一扫往日的霉气,兴高彩烈地和陪同一起来的同事们说说笑笑,象凯旋的战士走出了法院。
“春英,瞧瞧!还那傲。”一个小姐妹指着刘洪政笑道。韩春英抬头望去,刘洪政果然风度翩翩,潇酒地踱着步子,不卑不亢,只是脸上贴着胶布,多少影响他的形象。她心里莫明其妙地涌出一种委屈酸涩的味儿,目光与刘洪政一对视,不禁浑身一哆嗦,他那双玩世不恭的眼里倪露凶光,暗藏杀气。她猛增然想到田敏江那痴呆无神的目光,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联想到那阴森森的黎明,凄凉的破窟寒屋,她的心就战竞了,许诺的誓言在耳旁回荡,仇恨的烈火在燃烧,被蹂躏和被侮辱的心在愤怒。毕竟,经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的韩春英变得成熟了,不动声色,从容不迫随和道说:“嘿,一个破落户,色厉内茬,外强中干!”
小姐妹们一起发出剌耳的大笑,韩春英故意笑得最响。刘洪政恨恨地瞪了她们一眼,快步走了。
“今天值得庆贺,欢呼我们的春英获得了新生!”
一人倡导,众人迎和,姑娘们疯疯巅巅、嘻嘻哈哈地来到餐馆,红酒隹肴一上桌,几杯酒下肚,韩春英似乎有些醉意了。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这红酒绿盏相融合,良心深处的自我鞭挞和永远无法解脱的忏悔,笼罩在心头;那无穷无尽的空虚,无边无际的孤寂,使她远离生活自我封闭,仇恨使她十倍疯狂,急于找到惊天动地的剌激,自翩复仇女神,并准备为复仇付出代价。她骄宠、任性和傲气在爱情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固执屈犟地追求那本不属于她的爱情。为了实现心里那“崇高的、”“伟大的、”“纯洁的”爱情,她要清除一切障碍和垃圾,搬掉顽石,只要目的纯洁,意义明确,行为正义,手段再卑鄙,再残酷,她也不在乎。她脑子里开始构思一个伟大的计划。
热闹了一番,她借口醉意朦胧,要回家睡觉。同事们都很理解她的心情,送她回家就散了

春果秋花(之八)



她满脑子都是田敏江那变了形的形象,总是浮现在眼前,想摆脱都摆脱不了。那幅被戮乱撕毁、在烈火中“永生”的《生命》,那荒野的哀嚎,苍暮低锁的暗云,强烈地振撼着她的心灵。刘洪政多变的脸谱也挥之不去,老在眼前乱舞:献媚殷情的谄笑,阴险狡诈的奸笑,神密莫测的诡笑,不甘罢休的狞笑,幸灾乐祸的冷笑,令她厌从心生,恶从胆起,一种彻底清除污垢的豪气油然而生,为了田敏江,也为了证明那至高无上的永恒爱情,她决心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决不后退半步。经过她一天一夜的深思熟虑,她在反复修改、补充、完善细节后决定实施。她坚信,她的计划完美无缺。
第二天,她出门到很远的地方找了个公用电话,拔了出去。
接电话的是刘洪政,有气无力地应道:“是我,刘洪政。你是谁呀?老子听不出是哪个,你莫寻开心!”
“你真混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韩春英很是恼火,挑逗道:“怎么样?今天感觉如何?”
刘洪政楞了一下神,不敢相信是昨天办了离婚手续的前妻的电话,按奈怒火,答道:“很好,很松轻,很愉快,是一个值得永远纪念的日子!”
“什么?什么?呸!”韩春英破口大骂道:“你混蛋!你放屁!你畜牲不如!”
刘洪政猝不及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你什么意思……”
“你无情无意!你好狠的心啊!你的良心让狗叼了?老话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一点感情都没有……”
刘洪政憎恶地问:“依你怎么办?法院袒护你,还嫌不够?难道对我的一再忍让还要赶尽杀绝?”
“胡扯!我要你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笑话!离婚不是你提出来的吗?闹分居的也是你!我丢了饭碗,毁了前程,一无所有,成了穷光蛋,不都是你的杰作吗?老子的损失找谁讨?逼急了,老子宰了你!”刘洪政一想到法庭上的情景就咬牙切齿。
“我……我……鸣鸣鸣鸣……”电话里韩春英伤心地抽泣起来,声音是那么的真挚动人,肝肠寸断,情丝绵绵。刘洪政越听越烦,恨恨地说:“莫嚎了!我知道你是猫哭老鼠,少给我来这套!你把老子骂得狗血淋头,名声狼籍,又来找我干什么!”
韩春英的口气也硬了起来:“刘洪政!你抖什么狠!给脸你不要,自找没趣,非要老娘骂你就痛快了!老娘我向来只给人抬轿,不给狗纤。老娘寂寞、无聊、空虚,要人陪陪,解闷。瞧得起你,才给你找电话,念的是你我夫妻一场!”
韩春英一顿强白,料外强中干的刘洪政不敢再逞凶粗气了。果然刘洪干扰不吭气,韩春英得意地笑了,握着话简,柔情万千,亲妮地说:“洪政,我们不是夫妻了,但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我想你,真的。一起生活看谁都烦,真的分开,我心里又很难过……昨天我想了一整夜,许多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太任性,太没有责任感了……我觉得现在比过去别别扭扭的更惨。你晚上能来吗?我们好好谈谈。什么——你要玩?哎呀!你别说出口哪,羞死人的!对,就你一个,我答应你,保证让你销魂。晚上九点,你莫跟别人说,吻你,拜拜!”
放下电话,她长抒了口气,这几年在文化局算是没有白呆,与各种演员打交道一多,竟不知不觉演上了戏,而且比他们毫不逊色。她稳了稳情绪,自我感觉良好,又拔通了第二个电话。
“找张萍萍。对,我?我是她同学的妹妹。”
很快,传话人找来了张萍萍:“谁呀?有事下班再谈吧。”
“萍姐,是我呀。”韩春英尽量用讨好的语气说:“我是春英呀!”
“你——有什么事?”张萍萍冷冷地问。
韩春英悲伤地说:“我,我找到我哥,叶秋枫果然走了……哥很恨我,我知道都是我铸的大错,我对不起他们……我这辈子都悔不清了……我口口声声爱爱的,其实我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他们的爱虽然短暂,却真的是荡气回肠,肝胆相照,与世永存。萍姐……您是秋枫嫂嫂的好朋友,她生前有几件东西是给您的,我带回来了,您今晚无论如何来取吧,九点半,我在家等您。”她的自责确实是发自肺腑的,但她撒了一个谎:叶秋枫虽有几件遗物落到她的手里,这话不假,那只是她打扫卫生时,出于对叶秋枫的尊敬和怀念,随手放进了自己的包里,其中包括叶秋枫生前影集,没想到成了重要的道具,派上了用场。
张萍萍信了,答应前来。
接着她又电话找到父亲的老朋友——法院的副院长,报告受到严重骚扰,刘洪政公开威胁她的安全,请求保护,请法院通知公安部门。
她还不放心,又打电话通知几个最要好的同事,晚点到她这里来打麻将。
打完电话,她赶回家,收拾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摘下了所有与刘洪政有关的照片,把刘洪政的生活用品统统丢到了卫生间里,恢复了婚前的房间布置。等她忙完,已经快到客人来的时候了,她赶紧去洗了一个热水澡 。
好多年了,她都没有象今天这样疲劳,这么累,全身浸泡在热水里,懒洋洋的,怪舒服的。一种不可言状的舒适感使她觉悟到生活的享乐意义,心情变得好起来。她想合眼泡在热水里睡一会,卸掉心中的烦恼,忘怯生活里不合协的的噪声,回避现实中残酷的讹斗,但却很难。脑子里总是出现血腥的场面。她忽然胆怯了,浑身发抖;忽然激动,兴奋得不可制拟;忽然仇恨,格格咬牙,杀气腾腾;忽然铁心,坚如磐石,豪气万丈;忽然又唉声叹气,女性固有的软弱本性又暴露无遗。她借弥漫的雾气,掩饰着心里的恐惧和不安,借心中的偶像田敏江,来支撑自己的勇敢、坚定、沉着、镇静和机智。
她竭力保持从容,换了一件早春很少见的夏装,几乎露得遮不住玉体,很是性感。外套一件裘皮大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专心等待客人。
“客人”没有失约,比规定的时间还提前了十几分钟。刘洪政有钥匙,不用叫门就可以进来,发现室内摆设有变,踟蹰了几步,怀疑地果着满脸春色的韩春英。
两人对峙了好几分钟,还是韩春英落落大方地站起身问:“请坐,吃了晚饭吗?”
刘洪政保持着绅士的风度:“这年头混餐饭还不成问题。”
聪明的韩春英看出了真相,也不捅破,顺水推舟地说自己有点饿了,家里还有点零食,给他冲了一大杯热奶茶,丢过半包饼干,一盒香烟。
刘洪政到底耐不住饥饿,客气几句,狼吞虎咽,几大口就报销了饼干,喝光了奶茶。这才抽了一根烟,坐进沙发里,上下打量韩春英:“好时髦,真性感!这种开放的装束,我做老公时一次也看不到,倒是卸任了大开眼界!”
“我特地告诉你,田敏江完了,成了一个疯子,再也没有指望了。”韩春英似乎很悲伤,手里玩弄着一把水果刀说:“我真想自杀,了却一生拉倒。洪政,可心里又放不下你,我们相爱过,是心心相印的朋友,我只有对朋友一叙衷肠了。”
刘洪政体会着她的每句话。他也知道田敏江受此打击,精神崩溃,住进了精神病医院,这个漂亮的女人对那疯子的一片痴情看来真的付之东流了,女人永远是絮,必然要依附男人。她生性轻浮,田敏江既已失宠,她肯定熬不住,要寻新欢,也许我就是她过渡的人物吧。他坐她的对面,并不想跟她多谈什么,只是不停地打量她:她比婚前更丰满了,更成熟了,弯弯的细眉下,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春意荡漾,光洁如玉的肌肤闪着冷光,隆挺的胸乳和健美操美的大腿,勾起他连篇的浮想,血液快流,血脉贲张。他沉呤片刻,开导她说:“莫难过,坚强些,千万不要想不开对短见,也不要萎蘼不振,你还年青。说老实话,绝望的不应该是你,我的处境……但我从不悲伤。生活总是有挫折的,哪能一帆风顺?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都是真心爱你的,永远都是你亲近的人……”
韩春英受到鼓励,眼睛变得有神了,脸上泛起红晕,身体扭拧起来。
刘洪政以为韩春英动了心,进一步说:“其实,对生活不必太认真,玩世不恭,阿Q精神还是为人处世的妙方,为人一世嘛,及时行乐。我不怪你,你太单纯,太不懂得生活,宽本为怀,量大为志,与人为善嘛!”
她感激地点点头,脸上露出鲜艳明快的笑容,投入到他的怀抱。
刘洪政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开始动手动脚,扯拉她的衣襟,又碰碰揉揉她的大腿,手顺着丝袜往上摸去,露出一付可狰的贪婪相:“我不想走了,到处流浪,无家可归的日子真的不好受,就在这里过夜……”
“哎呀,你慌什么,我自己来嘛。”韩春英娇声娇气,美丽的小嘴一撇,信手解开了胸扣儿,露骨白光泽耀眼的半个乳房,使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怎么样?还有几分魅力吧?”韩春英做了一个让人神昏巅倒的动作。刘洪政本是贪色之徒,哪里经得起她如此挑逗呢,立刻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你别,别……这不好……”韩春英并不认真挣扎,笑呤呤地说:“哎呀!你太好色了……”
刘洪政笑骂道:“你是既当婊子,又想立牌仿!快点我们又不是头一回!”
“我就不!”韩春英诊然吊着他的胃口,坚决不肯。
刘洪政扯扯拉拉得有些不耐烦了,用力一扯撕开了她衣服,索性把她脱光,强行扑到她的身上……
韩春英一动也不动,心里直流血,手摸到了桌子上的水果刀。
正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韩春英突然大声咆哮道:“你这个流氓!来人哪!救命哪!救命哪……”
门外拍门声更急了,有人打电话报警了。
一心只想发泄性欲的刘洪政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喊大叫弄糊涂了,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趁他楞神之际,韩春英霍地跳起来,一刀剌进刘洪政的胸脯,随着一身惨叫,刘洪政倒在了地板上。韩春英唯恐他不死,又狠戮了几下,然后掀翻茶几。
张萍萍和韩春英的好几个同事砸开门,只见韩春英赤裸着身体,丢下滴着血的水果刀,恐慌地说:“他欺负我……我,我杀了他……”
“这个无耻之徒!”张萍萍冲刘洪政的尸体呸了一口,对韩春英说:“走投案去!”
几个同事七手八脚帮韩春英穿好衣服,警车赶到,韩春英在张萍萍等人陪着下,出门拦住了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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