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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一间理想的房间
作者:0 文章来源:0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3/26 14:45:42
书房,一间理想的房间
书房,一间理想的房间

                      程 青

  如果没有房屋,当然就谈不上书房了。可是在普普通通的居室里辟出一间放书和可以写字的房间或者只是隔出一个狭窄的空间,旁边却是哗哗水响的洗槽,电视里播放着肥皂剧煽情的片头音乐,小过道里是家人走来走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这也远不是我心目中的书房,最多不过是一个简陋的工作间或者小作坊而已。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一代人成长之后普遍经历了住房紧张,我们的父母好像没有做好必要的物质准备就把我们匆匆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所以即使像我出生在所谓知识分子家庭,家里也并没有一间令我今天都能为之感到骄傲的“书房”。书还算有一些,多半是我父母的工作用书。我在不少同龄人家里看到的情形居然大同小异。如果父母是搞物理的,他家的书架上一定有不少的《普通物理学》、《力学》、《电学》之类,如果父母是搞医的,那就是《解剖生理学》、《内科学》、《疑难病问答》等等。也就是说你只要把脸凑近这家的书架,对这家主人的职业及学术背景基本就能了然于心。我父母始终没有藏书的习惯,在我家里有幸露面的称得上“读物”的那些书籍差不多都是来自学校图书馆,读完或者没读完到日子它们便又回到图书馆中去了。我原想,对于学有所成、大名鼎鼎的专家学者肯定不会是这样,可有一天看一篇文章,我非常景仰的钱钟书先生据说家中也是不藏书的,他总是提一个旅行袋到社科院去借书。依我愚见,钱先生家不藏书与凡俗人家不藏书显然是不一样的,只能说明钱先生博闻强记。但我仍然没法想像,难道钱先生这样一位饱学之士家里除了家具之外就是一些居家过日子的坛坛罐罐?后来仔细一想,说钱先生家没有藏书,估计是指他家的书册没有登门造访者想像中的那样多,或者是指钱先生没有热衷收藏珍本善本。一般人难免把家里收藏的书多与主人学问大联系在一起,一看钱先生家里竟然没有四库全书,难免要惊讶得哎呀起来。当然钱先生家里有没有四库全书我也不知道,假如连四库全书也有还说“没有藏书”,那我就只能说写文章的这位先生他跟我们藏书的概念不一样了。只恨不能从窗户里探进头去钱先生家书房里瞧上一眼!

  记得上大学那会儿书是极便宜的,商务印书馆出的《小王子》才三毛六,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快乐王子》三毛四,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骑鹅旅行记》上下两册还不到两块钱,其它的书当然也贵不到哪儿去。可是我却生生把这大好的购书时光给错过了,现在想起还是后悔!那时候不知是没长大还是有点儿傻,真正的文学书却买得极少。所以我家里与纯文学有关的书差不多都是新版,闻着有阵阵油墨香,摸着还是热乎乎的。

  有好多年书在我家是很委屈的,一本摞一本放在组合柜的镜台后面,里层的书基本是不见天日的。那时的居住局促到人也恨不能折叠起来,一本书看完了忙忙地就要送人,怕把极有限的空间塞满了。那个时候我不写作,除了上班写新闻稿,一个多余的字儿也不写。书也读得很少,或者根本就不读书。那是另一个层次的生活,我知道有许多人都是这样过的,他们可能尚有梦想,但他们不做梦,更不做文学梦,纯粹的精神世界对他们没有多少影响。现在,我与那种生活已经十分疏离了。我读书,每天都读。一样的时间过去了,这个人读书和不读书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读书的人与一个不读书的人也是不一样的,一个读这一类书和读那一类书的人同样也是不一样的。我不想说因此我的生活充实了我变得积极向上了,恰恰不是,有时读了一本书后不是充实了而是更加空虚了,尤其是读了一本从未曾读到过的书,一本用全新的口吻讲述世界和人的书,读完之后只会更加空虚,内心孤寂。我最喜欢的就是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和质疑的书,我喜欢那种即使反复阅读也不能把作者的写作意图及其含义明确地确定下来的书,我觉得那些书才是真正了不起的,是真正的天才之作,灵感之作,惊世之作。作者不是告诉我们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件事,或者有可能发生的某一件事,而是那种从未发生过的事和从来没有可能发生的事它们对我们的生活竟然一样有着如此巨大的影响,并不亚于那些真正发生的事。我想这可能就是文学的意义和魅力,是文学的无法估量的力量。这样的书,我认为是配得上用辉煌华美的屋宇去收藏的。

  有了那么多的时间和书一起消磨,免不了要与那些书的作者熟悉起来,甚至还要与他们产生一段段的感情。我总是分阶段爱上这一个或者那一个书籍的作者,无所谓他们还在不在世上,也无所谓我与他们是否有过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刻。和他们的接触与亲近当然是阅读,惟有阅读。阅读会引起新的、更多的阅读。比如读博尔赫斯,我不仅读和他有关的一切文字,我还会去读《一千零一夜》,读但丁,读霍桑,读爱德华·菲茨杰拉尔德,读卡夫卡,还有其他的拉美作家。我会反反复复阅读一本我喜爱的书。就我个人的阅读,我非常非常喜爱的在时间或地域上隔得远一点的作家有曹雪芹、博尔赫斯、福克纳、蒙田、纳博科夫、卡尔维诺、毛姆、乔伊斯、卡夫卡、马尔克斯、蒲松龄、张爱玲、罗伯·格里耶、杜拉斯、伍尔芙,等等等等,这个名单假如一路开下去,估计不会少于报纸的半个版。还有一些无名的人,他们的某一些作品同样也写得非常非常好,读后令人终生不忘。对那些在时间或地域上离得更近的作家我有更深广的喜爱,他们的书会带给我一种生动的气息,我能感觉写书的人与我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读这样的书就好像在一片绿茵茵的森林和草地上散步,四周都是盎然的生意。因为自己也写作,近年结识的朋友就数作家多。所以生活里又多出了一件高兴事儿,就是靠在沙发上读朋友写的书。吃鸡蛋的时候你可以静静地、美美地想想那只鸡,你可以凭空揣摸他\她的心意,为什么这么写而不那么写?你还可以当面问他\她为什么让主人公死了或者还活着?这很无聊,但我这个俗人觉得真是妙不可言!尤其是你正读着他\她的书,他\她就打来电话约你共进晚餐,真像广告里说的那样:“感觉好极了!”

  我在一篇文章里写到过人与书也是一种缘分,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得到你期待中的书就像碰到你期待的人一样,常常是不期而遇。而有的书注定了总是要与你失之交臂,你总听说它,就是见不到它,即使专门跑到书店里去寻找,不是没到货就是刚卖完。还有一种时候,你认识了一个人,其实就是为了从他或者她那儿知道某一本书,当这本书出现,你和他或她的关系就自然而然地淡下去,甚至不再往来。这样说出来,多少有点儿宿命。

  既然积攒起来了这么多的好书,书房当然要讲究的。从96年到现在我们一直在不停地搬家,家里的书也是从那个时候不受拘束地发展起来。我有过的最正规的书房是在上一套住宅里,十平方米,方方正正的一个房间,二十一层楼上的采光非常充足。为了和书香氛围相称,我们在装修时特意做了欧式的木格窗户和带玻璃的推拉门,整面墙上和对面的书柜里都是我从各处搜罗来的让我越看越爱的书。可惜这个书房也就存在了两年,随后我们就从那套房子里搬走了。

  现在住的房子倒是挺大,可惜再没有一个独立的书房。客厅里依然有贴墙的书架,但书已经堆得每个房间都是。所以一个心愿就是盼着有一套更大的房子,一套不以日常起居而是以读书和写作为主的房子。因为在我心里书房始终应该是一个独立的所在,它应该是一间理想的房间,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或者说躲进书房里他就过起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他的时间和心境不再受外界打扰,他也不再被凡俗生活困扰,至少在心里不被凡俗生活困扰。假如一个人对此并不在乎,那我看这个人根本就没必要拥有一间书房。

  书房应该是一件奢侈品,它也确实是一件奢侈品。我知道假如我坐下来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写就有可能把路一直铺到我理想中的书房门前,但我觉得如此具体的目标也太无意思。我宁愿是一个驾着木船去钓鱼的渔人,享受享受阳光空气水带来的愉快,甚至爱极了无所事事的感觉,一点不想去奔一个捕鱼船队,更不想去奔一个捕鱼跨国公司。这样的一个人,她的理想的书房恐怕便是空中楼阁,用更抒情甜腻点儿的话说是“一个心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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