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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一----十)
- 作者:燕怛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3/26 15:13:44
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一)
一
窗台上一盆盛开的月季花。娇嫩的花叶在晨曦的湿雾里鲜艳吐芳。
一座高大的白色大楼前。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军人从一辆小轿车钻出,径直进楼。门前哨兵站正敬礼。老军人走进办公室,迎面就是那朵月季花。
(特写)室内高档的办公设施。
首长走到窗前,凝神月季。掏烟点燃,随着吐出的青烟,透过玻璃,(远景)远处营房,士兵列队训练,白云青山。(近景)松柏苍劲,花锦似秀,鸟语花香,彩蝶飞掠,春意盎然。
看着微风吹动的月季,他喃喃地说:“你又开放了……”
秘书进来,把文件、书报放在桌上,特别把一个公函放在最上面,悄然退出。
首长转过来。他端正的脸庞,头发染白,眼角皱纹已超出了他的实际年龄,右前额处一处伤疤十分显眼。他按熄烟蒂,坐了下来,拿起信函,拆开,深沉的目光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双手有些颤抖了,禁区不住念道:“中共武汉市东风纺织厂党委……”
“东风纺织厂?”他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读下去:
(画外音):“季霜政委:
……根据死者生前的意愿,我们将周月蓉同志的遗特寄给您,
望您能抽出宝贵的时间来我厂参加周月蓉同志的追悼会……”
他瘫坐在告靠椅里,良久,蓦地站起来,冲到窗前,捧着花盆,噙着泪花说道:“我要让月季开在你的坟头上……”
他摸了摸右前额,冷静下来,又回到桌前,拿起信件,继续看了起来。
(低沉悲壮的音乐起)一个清脆的女声传出(画外音):“季霜同志,您好!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凭着对共产主义的忠诚,凭着一个正直的共产党员的坦荡,请你接爱我同志的称呼。你不会认为我是一个死囚而不敢看我的信吧?想想我们的交往,我相信你是一个正直的军人,不会左得不会回头的……我爱月季,她月月报春,常开不败,红锦似火,热烈向上……”
季霜回忆,沉思的目光。(叠)苍松挺拔,高山峻岭,断崖古柏,雄鹰桓翔。盛开的月季花簇怒放红蕊,彩蝶飞舞,姹紫嫣红。
(画外音):“记不要忘记梦中的梦耗,由于你的批准,我成了‘合法’的罪人,对此我并无怪责,都是狂热政治信仰带来的恶果,我企图把爱情与政治分开,寻找所谓的世外桃园,我失败了,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不憎恨任何人,即使是置我于死地的那些丧失理智的人们,相信历史证明一切,善良才是人的本性啊……”
季霜回忆,沉思的目光。(叠)长江白浪涛天,激流奔腾,咆哮的流潮扑向礁石,溅起水沫,江中一艘破帆摇摇欲翻……
二
窗外,絮柳飞舞,垂杨荷红,碧湖亭景,帆侣嬉恋。
繁华的街头,琳琅满目的商品,花草绿色的人行道,十字街头,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
厂矿夕烟袅袅,炼钢炉前,烈焰熊熊,钢花四溅。
广袤田野里,稻浪翻滚,金黄一片,丰收在望。驾驶着拖拉机的女社员脸上呈现出幸福的笑容。
战机掠过蓝天,穿进白云;一辆辆坦克冲下山来,步兵随之猛攻,硝烟弥漫,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画面紧换)平静的江面上,一棵手榴弹掷来,炸开掀起巨浪。
一把糊有“扫除一切牛鬼蛇神”的竹扫哗括,顿时鸟云瘴气,灰尘满天。
一朵娇嫩的月季花在狂风里摇拽,鸟云翻腾,狂风大作,当花儿被大风折断时,推出字暮“月季花开。”
音乐声起,悲壮凄凉。
(画外音)“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摧枯拉朽,扫荡污垢,撼天动地,山呼海啸。然而中国从此走向了一场灾难……”
三
随着下列镜头,演职员表排开。
长江边,死尸纵横。龟蛇山下,一个小女孩扑在浑身是血的母亲怀里凄惨地抽泣。
枯木萎蘼,破墙残壁,一片怆然。
寂静的街头,大字报铺天盖地,不是传来一声冷枪。黑夜里,晃动的是头戴柳条帽,手持长矛的人。
昏沉沉的灯光下,几张稚嫩的脸面对着举起鞭子的手,一顶过大的军帽落地,一对小辩伸展出来,举鞭者狰狞的脸,皮鞭落了下去……
腥潮的江水,带血的浪花拍击着浮动的尸体……
市红旗大楼前,狂热的人们挥着着“红宝书”喊叫着冲向大楼,大楼里射出了子弹,街头顿时倒下了一片人。人们前仆后继,再度冲锋 。一个二司“红卫兵”胸脯中弹,热血涌出,仍往前爬;一个“工总”队员扶起她,大楼又射出一排子弹,两人望了大楼一眼,同时将《毛主席语录》捧在了胸前,缓缓地倒了下去。呐喊的人群,愤怒的眼睛,鲜艳有红旗,草绿色的军装……
江汉路上的传单,水塔下的演讲,全付武装的“百万雄师”车队驾过。
一个破烂的厕所里,一个中年人刚刚蹲下,一个戴柳条帽的人持长矛剌去,顿时鲜血四溅,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裤子也来不及穿上,哭嚎着跑出。
长江大桥上,持枪的武装人员替代了站哨的解放军哨兵,一块写着“工总翻身,公鸡下蛋”的版子高高举起,特别醒目。
江水怒吼,拍击岩崖,推出字暮:“一九六七。”
四
黑夜沉沉,凄风阵阵,实枪荷弹的公安战士押着一个苗条的身影,渐渐远去。悲壮的《国际歌》音乐响起。
主题音乐伴着以下画面:
周月蓉抬起美丽的眼睛,远水近城,武汉的夜色,苍茫的天空。杨开慧、向警予、赵一曼……形象掠过……
周月蓉画外音:“生命在这场伟大的运动中何其渺小,犹如万里长江里的一个泡沫,但我要用热血和青春唤醒狂热麻木的人们……”
五
待头,两辆大卡车满乘“百万雄师”武装人员驶来,路边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年青人突然向车上投掷了一枚手榴弹,车里发出一片惨叫,“轰”地一声爆炸,血肉飞溅。后面一辆车来不及刹车,撞了上去,顿时浓烟滚滚,驾驶室里钻出个满脸带血的中年人举起枪,对准那个年青人,枪响人倒……
中年人一挥手:“抓二瘌子!”
一间小平房里,一名戴眼镜的拔术人员从桌前扭起来,拉出去一矛剌中胸膛。
一所卫生间里,一个老头正在系裤带,露出红绸,一个“百万雄师”队员进来就是一枪,老人倒了下去。
火光,浓烟,婴儿的啼哭。
一辆宣传车边撒传单边驶来,几十个“百万雄师”队员扑了过去,掀翻车辆,几名带血的女“红卫兵”从车里挣扎着爬出,顽强高呼:“毛主席万岁!”人们一拥而上,乱刀戮去……
一个贴满领袖画象的家庭,几个“百万雄师”冲进来,主妇吓得直哆嗦,队员发现什么,架起主妇起往外拖,主妇哭叫着挣扎,男主人过来阻拦,一名队员气势汹汹地说:“你老婆不忠于毛主席,竟敢不戴像章!”
几十辆军车的“百万雄师”通过长江大桥时,军人们向天鸣枪示意,车上的武装人员一起挥臂欢呼。
(季霜画外音):“这是震惊中外的武汉‘七二0事件’前后,魑魅魍魉纷纷出笼,武汉的局面混乱达到了极点,‘百万雄师’和驻汉独立师官兵制造的恐怖事件骇人听闻,就在这个时候,作为空军某团副政委的我奉命前往武汉,实行军事管制…… ”
六
驰骋的列车从地平线的东方奔来。
列车里混乱不堪。
有人在散发〈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给武汉市革命群众和广大指战员的一封信〉传单。
有人在读〈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社论:“……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林副主席,党中央、中央文革小组对武汉地区革命派最大的关怀,显示了北京和全国各地无产阶级革命派对武汉地区战友的最大支持……”
有人在读:“……谢富治、王力等同志安全返京,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江青等同志到机场迎接……北京举行百万军民集会,林副统师和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李富春、江青等同志出席了大会……”
季霜看着报纸。报纸渐移,露出季霜年青英俊的脸,团宣传干事杜锋满头大汗地挤过来说:“首长,快到武昌站了。”
一群红卫兵不知疲倦地宣读着〈毛主席语录〉,列车到站,季霜起身,红卫兵们挤过来,撞倒一老者,季霜连忙扶起老人,瞟了这群风风火火的年青人一眼。
武昌站前,老人感激地与季霜挥手告别,季霜也加快了脚步。
“抓小偷!”老人突然指着一名少年大声喊道,季霜一怔,人群又乱了。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二)
七
沿江林荫大道上。杂草丛生破乱不堪,铸花水泥栏横七竖八,遍地都是沙袋、土堆、木材等,砖沙垒起的掩体还有余烟袅袅。季霜和杜锋并肩走来,看着如此景象,季霜皱起了眉头,又望了远处纺织厂说:“小杜这里好象刚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啊。”
杜锋苦笑道:“看样子双方投入的兵力不少于两个连……”
远处传来了愤怒的口号声,季霜抬起头来,杜锋判断道:“那连好像在开批斗会吧?”
“看看去!”季霜正在迈步,一辆卡车开来,他挥手拦住,飞身跃上,拉开车门命令司机:“去会场!”杜锋从另一边门跳上,司机不知所措。季霜恼火地推开他,夺过方向盘,熟练地一踩油门,往会场开去。
拐了几道弯,卡车进入一足球场。前面人山人海,各种各样的战斗兵团的旗帜迎风飘扬,临时搭起的台子上,一排犯人老实地低着头,胸前挂着大木牌子。季霜刹住车,跳了下来,朝人群前面挤去。
台上依次“走资本主义当权派王磊、”“杀人犯刘福平、”“百万雄师作战部长胡维军”……
一个着装朴素、臂戴“工人造反司令部”袖标的青年女工从人群里跃上台。她身材修长,满头大汗,工作服已湿透,人们纷纷为她让道,呐喊、喧嚷的人们平静下来,季霜吃惊地同赶上来的杜锋对视了一眼。
女工走到台前,对站在话筒前发楞的一中年人说:“赵江同志,这些人大都是无辜的,请收回你刚才的判决!”
赵江断然拒绝道:“不行!周月蓉同志,他们是杀害我革命造反派的郐子手,对他们的宽恕就是对革命事业的犯罪!”
周月蓉平静地说:“‘工总’已经翻身,再不能肆无忌地反攻倒算,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我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请你不要散布‘康三司’的反动言论了,你这是在为那个阶级说话?”赵江显然有些留有余地,语气不是太汹,转过头对犯人们狠狠吼着:“低头认罪!”
一妇女(胸戴“现行反革命分子魏华”)低着头嘶叫道:“我不是反革命,我最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
赵江冷冷一笑道:“你要是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就把像章别在肉上!”
魏华接过像章,取下胸前牌子,狠狠一咬牙,拉开上衣,露出左乳,将一枚像章猛剌入肉中,然后抬起头来,露出骄人的笑容。全场极静片刻,响起了雷霆般的掌声。
雪白的胸乳流下了殷红的鲜血。
周月蓉皱着眉,闭上了眼睛。季霜再也忍不住了,分开人群,朝台上走来。
人群一阵骚乱。
赵江吃惊地喝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季霜瞥了眼烈日下的犯人们,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么折磨人,就不怕血债要用血来还吗?”
赵江恼怒地说:“军区黑线的!”一挥手,一个身背子弹袋的小伙子小姜奔向季霜,挥拳就打。季霜灵巧一闪,顺手抓住对方来不及收回的手腕,随手一带,脚下一绊,小姜便摔倒在地。这时一个俊俏的姑娘上前踢了小姜一脚,嘴一努,小姜恨恨地瞪了季霜一眼,乖乖地跟着那姑娘走了。
台下有人喝着:“喂!你是干什么的?”
季霜高声说:“同志们!大联合了,作为整体的工人阶级相互残杀,应该结束了。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没有必要分成势不两立的两大派。这是走资派为保护他那条修正主义黑线而制造的阴谋,目的就是分裂工人阶级队伍,工人师傅们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啊!”
杜锋大声宣布道:“我们是支持无产阶级左派的军宣队!季政委就是军宣队长!”
“军宣队?”月蓉正将魏华乳房上的像章取下,一扬起眉头,目光正好与季霜对视。季霜一惊。
赵江露出欣喜的神态,上前握住季霜的手,连声说:“欢迎毛主席派来的亲人!我们死了好多革命战友,这笔血债要向他们讨还!军代表您给我们要工总作主啊!希望您能真正支持我们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
有人喊起了口号:“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
王磊冷漠地扫了季霜一眼,一工总队员狠狠地一按他的头,险些摔倒。
周月蓉也走上前,热情地说:“欢迎军代表!我代表工造总司和全体革命职工欢迎毛主席派来的亲人!”
“你是工造?他是工总?”季霜点着头说:“全体革命职工,恐怕不见得吧?”
周月蓉一怔,睁大秀美的眼睛。
八
工厂门口,大字报铺天盖地,季霜边走边看,不时作记录:“ 彻底揭批刘少奇反革命修正主义代理人李平滔天罪行!”“质问旧党委,十七年执行的是什么路线?“”旧党委组建百万雄师东风纺织厂兵团罪责难逃!”“自杀就是与革命群众为敌,李平居心何在?”
季霜皱着眉头,自语道:“李平为什么要自杀……”
杜锋走来,季霜指指大字报说:“这里面很有名堂啊。”
杜锋忧虑地说:“目前保守派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掏出一把手枪来说:“我们让他们交枪,有人就是不愿意交手里的武器,真以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武斗不止,派系不息,谈什么大联合啊!首长,这儿的工作真难做。听说部分百万雄师骨干分子带枪、带钱和粮票到黄陂乡下打游击。”
季霜深深地叹口气说:”江城的夏天真热啊!“
“热?”杜锋若有所思,发现周月蓉着纺织女工服过来,低声道:”造反派的第二号人物来了。“
季霜迎上去:”周月蓉同志,一大早上哪去?“
周月蓉红扑扑的脸上有些汗水:”我去找魏华同志。“
季霜一楞:“是昨天把像章别在肉里的那个妇女?你跟她有往来?”
周月蓉平静地说:“我相信苦大仇深的魏华是好人!”
季霜笑里带剌:“不会是在串连对付军代表吧?”
周月蓉脸色变了,有些恼怒:“军代表对我什么怀疑只管说!”
杜锋忙给季霜解围道:“我们初来乍到,对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对任何人都有权怀疑。”
周月蓉出乎意料地“扑哧”一声笑了:“怀疑一切吗?不过这样你们就会变成孤家寡人的……”
“必要的斗争呢?”杜锋问。
“必要的斗争要在一定的原则里进行,军代表认为枪声不停,硝烟不断就是建设社会主义吗?”周月蓉带着讽刺说:“您是军代表,毛泽东思想大学校里来的,思想觉悟肯定比我高,如果把所有的人都当成专政对象,您的使命就快结束了。”
“精辟!”季霜笑着点燃一根烟说:“你不是响啷啷的造反司令吗?”
周月蓉苦笑道:“我可从来不乱喊打倒谁谁。”
杜锋问:“你认为大联合有可能吗?”
周月蓉道:“大联合是军代表首要完成的任务,能不能联合,希望你们吸取前五次支左工作队的教训,他们可都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的。”
季霜露出了笑容:“谢谢你的提醒,大联合是民心所向,是中央的既定方针,我们必须不折不扣执行。我只是在想,你们造反派现在掌权,不能总是杀杀打打的吧,工厂总得生产,你们过于激进的指导思想能有效地组织好生产吗?”
周月蓉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挡车女工,看好二十四台车,就是我的能力。”
九
季霜深入到车间。
季霜与老工人喻芳交谈。
喻芳:“钢工总是中央表态支持了的,掌权我们没话说,我们站错了队,允许我们改正呀,不要让我们一天三次汇报思想,写检讨的,听说还要办我们的学习班。那些造反派管生产,也用大鸣、大放、大字报的方子可不行,搞生产毕竟不是搞政治运动。”
“唔,”季霜问:“您是老工人了,有一定的代表性,你认为大联合包括你们这些站错了队的干部职工吗?”
喻芳摇摇头说:“这怎么可能呢?”
杜锋和几名军人走来,季霜起身离开。杜锋掏出一份名单来,说:“这是工总勤务员张英同志呈来的一份名单,要求以此为基础开展大联合。”
季霜苦笑道:“不用说以工总的人为主了,他的行动倒是挺快啊!”
杜锋也笑道:“是啊,几乎班子就是现在的工总兵团司令部。”
“还记得周月蓉的提醒吧,我们应该吸取前五次的教训,”季霜说:“造反派站主流,不依靠他们说不过去,但不能全部都是,造反派也不是铁板一块,保守派群众基础比较好也是事实,要有代表各方面人选,大联合才能站得住。”
杜锋说:“我们此次是‘七二事件’后组织大联合,跟在此以前的支左工作队不宜相提并论吧。”
季霜笑道:“那时的工作队一边倒,支持保守派。现在我们不能一边倒在造反派怀里。明白吗?”
十
夏夜幽静,虫鸣星繁。周月蓉满身花絮,从车间里走出来,疲惫地来到车间前的大字报栏前,看到张英在路灯下看文件,不时用大芭蕉扇驱赶蚊子,她摘了根小草,含在嘴里,笑嘻嘻说:”哟!张大司令真用功啊,蚊子咬都不怕!“
张英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年青人,端正的脸庞,配着一付大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张英连忙起身让坐。周月蓉显得有几分活泼调皮:“都是一个沟豪里的老战友了,还这么客气?”
张英合上文件,取下眼镜,叹口气说:”中央要开展斗批改运动,我估计该是造反派挨整的了。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的同志以为胜利了,有了资本,就骄傲了,看不起军代表,飞扬跋扈,确实应该在作风上整顿一下。我们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
周月蓉说:“你们工总确实看不起人了,许多问题都是你们一手包办,过去的战友工造、钢九一三、二司小将都撇在一边,这样下去工总会吃大亏的!斗批改并不是针对造反派,我们怕什么,我最担心的就是造反派内部因为权欲膨胀,引起新的斗争,还有一个政策界线的问题,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弄清楚啊!魏华同志三代贫农,无限忠于毛主席,怎么能说她是现行反革命!”
张英连连点头说:“对,我们坚定不移地永远站在一起!”
周月蓉笑道:“那可不一定,正确的,我们志同道合;错误的,我们分道扬镳!”
张英连忙说:“我相信我们都是忠实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周月蓉看看表说:“走吧,军代表又通知开会了。”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三)
十一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
各派头头都在,气分的些紧张。
季霜习惯地围着桌子,连说边转“……文化大革命锻炼了群众,也诞生了许多革命组织,你们经受了严峻的政治考验,特别是‘七二事件’血与火的洗礼,是毛主席革命路线上可以信赖的红色卫兵!但是,同志们居功自傲,这是很危险的,不能只守自己的那三分地,要有全局观点,我们是共产党人,我们的目的是要解放全人类!资产阶级派性再也不允许存在下去了,在坐都是各个组织的负责人,你们组织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你们当然懂得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的意义。你们浴血拚出的红色革命政权,是让她千秋万代传下去,还是毁在你们自己的手里?你们四分五裂,互相攻击,造成今天无政府主义现象。军宣队可不希望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继续发展了。走大联合之路,尽快恢复正常的生产和学习秩序,是当务之急!”
张英擦着眼镜,慢悠悠地说:“工人阶级革命派是无产阶级的绝对主力,我们要善于革命,勇于革命。毛主席说过,夺取一个政权并不难,难的是保住新生的革命政权。我认为现阶段是打击暗藏的阶级敌人,深入揭批走资派,防止敌人东山再起,反攻倒算……”
季霜毫无表情地点燃一根烟。
张英接着说:“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后,阶级敌人总是不甘心失败,总会千方百计地破坏和捣乱,一部分百万雄师骨干分子潜伏到黄陂去,就是例证。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警惕。”
杜锋放下笔,提醒着:“张英同志,请谈谈大联合问题。”
张英反驳道:“新生的红色革命政权还没有来得及巩固,谈大联合是不是早了点?我赞成季代表的意见,但要分步骤才行。”
一群众组织头头说:“现在工总和其他一些组织手里还有枪,应该上交,这才是大联合的诚意。”
刘强悻悻地说:“工总必须舍弃天下老子第一的思想,转变观点,转移工作重点,认真对等大联合,分出部分权力来,让更多的革命组织进入到权力的中枢,大联合才有群众基础,才能得到群众的拥护。”
小玲愤愤不平地嚷道:“今天的会本来就不公平,王磊同志为什么不能出席?”
十二
王磊,五十多岁,胖胖的,穿件白色园领汗衫,正在埋头写交待材料。
原总工程师罗君步履蹒跚进来,看了一眼交待材料,叹了一口气道:“老王,急风骤雨过去了吧?”
王磊眯着眼睛答道:“还有为时亢长的蘼蘼梅雨啊!”
罗君忧心忡忡地说:“批判我的旧思想,反动权威,都没话说,可是工厂不能停工啊,这样损失最大的还是国家……”
王磊放下笔说:“革命运动嘛!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每个人都想上台表演,得提供一次机会呀,你说是吧?老兄,你可不能有什么抵触情绪啊。”
“老厂长,”罗君摇头晃脑:“我只是担心那些图纸……”
王磊淡淡地说:“化为乌有了,怕是你要重来。”他走到破藤椅前坐下,道:“有朝一日,我再出山,一定十陪奉还你的时间!”
罗君大吃一惊:“哎呀!你不要老命了?哪一天不斗你几次,你还不死心哪!”
王磊恢谐地笑笑:“保持战争年代那么一股劲嘛,群众批判得不是没有道理,前几年我们确实官僚主义作风严重,当官做老爷的架子大了,忘记了做人民公朴,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十三
会议仍在继续。
“王磊长期执行修正主义路线,大搞资产阶级的管卡压,”赵江在发言:“请他来参加?是不是要让我们革命造反派拱手交出政权?这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资产阶级从来就没有对无产阶级公平过。何况王磊是专政对象,定性的走资派!”
周月蓉说:“作为派别之一的工造组织,我不同意工总赵江同志的意见。事实证明,我们在坐的任何一个人,在抓生产上是不行的。现在车间处于停产状况,原材料浪费十分痛心。对于王磊这样忠诚于党的事业的老同志,为什么不能在批判后起用呢?在党的一元化领导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为建设社会主义,发挥他积极的一面有什么不好呢?我们如果连这点气魄都没有,还搞什么革命!”
杜锋等人频频点头。
赵江嚷道:“众所周知,王磊名声狼籍,在市里挂了号,周月蓉同志观点右倾,广大革命群众是不会答应的,军宣队也不会批准!我倒想问问周月蓉周志,你的立场观点站到那里去了?”
众人发出一阵嘘声,周月蓉苦笑地坐下,张英恼火地瞪了赵江一眼。
季霜说:“伟大的无产阶级导师列宁说:‘凡是珍视党、珍视恢复党的工作的同志,都应该坚决反对一切纯粹从派别组织、小集团角度出发,纯粹为了派别而反对党的人。’同志们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局面,取得政权不容易,巩固政权更难,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取得更大的胜利,共产党进行的事业就是为大多数人谋利益,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推动历史前进,结合王磊同志的表现,要看他本人检讨的深度,接受群众批评的程度再来定。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会就开到这里。”
十四
会议结束。人们退场。季霜清理文件,周月蓉、张英走近。
张英与季霜握手:“季代表,我们走了。”
“你先走吧,我还有事。”周月蓉对张英说。
“那好,”张英出门而去。杜锋也随之出门朝反的方向去了。
“周月蓉同志,你有什么事?”季霜问。
周月蓉道:“我想与军代表交换意见。”
季霜说:“好哇!我们边走边谈吧。”
两人走出会议室,门口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怯怯地望着季霜,看到周月蓉,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叫声:“阿姨!”
周月蓉抱起她,亲了亲她的脸蛋,问:“你怎么跑这里来?这黑灯瞎火的,多危险啊!”
女孩满脸委屈:“华华、明明都不跟我玩,还打我……”
周月蓉柔声道:“别怕,有阿姨跟你玩。”
季霜抑过小女孩,说:“来,叔叔抱吧,阿姨累了。小周同志,这孩子是……”
周月蓉忧郁地说:“我不能看着无辜的孩子活活饿死呀……”
“你收养的?”季霜眼里闪过光彩。
周月蓉低沉地说:“这不算右倾吧?她父亲就是你的前任钦定的最大走资派。”
“李平的孩子?”季霜一惊,脸色刷变。正好走到大字报栏前,(特写)全是李平的大字报,季霜放下孩子,正欲开口。周月蓉冷笑地拉过丽丽,说:“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们是怎么看的。我想问问军代表,你们怎么处理魏华同志?”
季霜:“你一直很关心她?根据她的错误,我们决定办她一期学习班。”
“就因为她打扫卫生,帚把碰到了毛主席像,把一个善良的老工人整成什么样子?凭什么把她打成现行反革命!这也太形而上学了……”
季霜感慨道:“是啊!极端主义泛滥成灾,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唯我独左确实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
周月蓉惊诧地望着他,季霜感到自己失言,“嘿嘿”一笑,闭口不言了。
两人默默走着,路过一片树林,黑蒙蒙的。周月蓉突然发现什么,大声喝道:“谁!”
几条黑影迅速窜出。季霜一个健步抢在前面,迎上前去,把周月蓉和小丽丽护在身后,面对着明晃晃的刀,季霜不慌不忙,一个横劈,肘击企图背后进攻自己的家伙,听得那人“哎呀”一声,仰面而倒;一个家伙举刀砍来,季霜闪身,不等刀落,架住那人手腕,飞脚踢在他的小腹,那家伙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了。
杜锋率几名军人赶来:“不许动!”
歹徒们一哄而散。
周月蓉敬佩地说:“想不到季代表还是擒拿格斗的高手!”
季霜对杜锋说:“你们送小周回家,我去车间。”
十五
张英伏在阳台上,望着浩淼的天空,陷入沉思。
张母端碗面条喊了一声,张英看看手表说:“妈,一会有最新指示,我们得上街庆祝游行,来不及吃了。”说着他打开半导体收音机,一曲《东方红》刚刚播完,他就往外奔去。
街上有人喊叫:“最新指示发表了!快出来游行!”
人们纷纷走出屋,组成衣着不整、但情绪高昂的队伍,载歌载舞,锣鼓欣天。
大街上,大广播喇叭传出:“……建立三结合革委会,进行革命的大批判……”
车间里:“……清理阶级队伍,整党、建党、精简机构,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下放科室人员……”
周月蓉伏在桌上飞快地记录着,看着熟睡的丽丽,把音量放小些。丽丽翻身将身上的毛巾被掀掉,周月蓉轻轻为她盖上。丽丽揉揉眼睛,睁大了望着周月蓉:“阿姨,刚才我爸爸带我去中山公园玩哩……”
周月蓉拍着她的小肩膀,说:“丽丽不瞎想,过几天阿姨带你去玩。”
丽丽伸出小手抹掉周月蓉的泪花:“阿姨怎么哭了?”
昏暗的灯光下,光着膀子的罗君和老伴在听收音机,一阵猛烈的敲门声传来,吓得两人直发抖,罗君颤颤抖抖地开门:“谁呀?”
“查户口!”闯进几个红卫兵,手电正照在罗君往外探的头上,罗君点头哈腰,笑容可掬。
十六
武装部。
杜锋和一名军干清点武器。赵江读着一份清单:“……死48人,伤196人,包括重伤员81人,自杀或他杀,意外死亡130人,步枪465枝,机枪11挺,冲锋枪45枝,林弹子弹二万余发,还有8箱手榴弹……”
杜锋不太满意:“就这些?显然不够!”
赵江说:“还有一些枪枝正在追缴之中。”
“必须全部追回!一枝也不能少!”杜锋说:“请你转告张英、周月蓉同志今天上午十点,在原党委会议室召开重要会议!你也参加。”
说完杜锋和军干离去。
张英进来,说:“关于收缴武器必须按军代表的意见执行!不许私截一枝枪。这是兵团同令部的决定。”
赵江忧心道:“万一百万雄师骨干分子杀回来,我们总得有自卫反击的武器呀。”
张英:“你糊涂,上缴武器是大联合的基本态度。工总必须做出榜样来。工造那边月蓉同志保证一枝不少地交出。你照办就是。”
赵江说:“刚才杜代表通知开重要的会,是不是三结合的名单定下来了?”
张英悻悻地说:“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全力配合就是。你搞的材料呢?”
“在这,”赵江从抽屉里恨出一份材料,封面“王磊关于‘阶级斗争熄灭论’的反动言论集。”
张英很不满意:“又是这种零碎的东西!这些言论不足以给他定性!月蓉同志呢?”
“你不知道?”赵江忙说:“她一大早领着那个孩子去你家了。”
“哦,”张英转身退出。
十七
张英家。
周月蓉正与张母交谈。丽丽安静地躺在周月蓉的怀里。
张母拉着周月蓉的手说:“我是打心眼里支持你们革命!”她卷起裤腿说:“你看,这是狗地主的恶狗咬的!刘少奇要变修,让我们再吃二遍苦,受二荼罪,我们决不答应!”
周月蓉哭笑不得,说:“张妈妈,我们不谈这个,小丽成了孤儿,我要上班,又要开会,我想把小丽托给您老人家照看……”
张母高兴地说:“那好啊!这是你信得过我,看在我们英儿和你……你就放心吧!”
周月蓉感激地说:“我替孩子感谢您了。丽丽快喊奶奶。”
张母:“孩子,你和我英儿的事也该定下来吧……”
周月蓉脸一红。张英进来:“月蓉同志,你怎么还在这里?军代表通知开会了。”
张母说:“月蓉把孩子交给我带……”
张英脸阴沉下来:“月蓉同志,这可是李平的孩子……”
周月蓉的脸色也变了:“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丽丽我们走!”
张母忙说:“孩子也没什么罪呀,成孤儿挺可怜的……”
张英严肃地说:“妈,亲不亲,阶级分!这孩子是资产阶级的幼苗,不能玷污我们革命的纯洁性!”
“原来你也是血统论者!”周月蓉面无表情,说:“好吧!我不会去玷污你革命的纯洁性的!”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四)
十八
会议室里,场面热烈,季霜兴致勃勃地宣布:“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大家都听到了,新政权诞生已迫在眉睫了。根据新的形势,军宣队决定组成三结合的革委员,即以造反派为主,占多数,包括站错队的同志、经过政审的原厂老领导,还有革命群众,认真贯彻毛主席团结起来,争取更大胜利的指示,这期间军宣队将起决定决作。”
众人惊异。季霜接着说:“军宣队是毛泽东思想工作队, 任何反对军宣队的行为和言论都是不允许的,都将被看为向无产阶级革命政权挑战的敌对行为,是要坚决镇压的。”
张英首先表态:“我拥护军宣队的决定,保证工总服从军宣队!”
周月蓉:“我赞成!”
赵江、李鸿鹏等人也表示同意。
季霜满意地扫视了大家一眼,说:“我想请大家介绍一下李平。十七年来,他执行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线?是非功过,是否像大字报里说的那样十恶不赦?我认为李平有许多的迷团,就是敌我性质的问题也必须搞清楚,划清责任,便于我们总结教训,这也是对历史负责的态度。”
众人再次惊愕。
周月蓉疑惑地望着季霜。
十九
食堂里。买饭的人三五成群,面对着毛主席画像,低头默颂老三篇。
街头林荫道上,一群老头老太太在跳忠字舞,手脚不灵,洋相百出。
厂工人俱乐部里,小玲带着一群少女在排演庆祝三结合的舞蹈,(音乐中)小玲的脚步换成了《天鹅舞》,少女们纷纷随之。
月蓉就站在窗前欣赏着,有人走来,她咳嗽了一声,少女们立刻换了成《白毛女》“窗花舞”。周月蓉笑了,转身看见罗君背着“……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撞到周月蓉的身上,罗君吓得直颤抖,不知所措。周月蓉从他手里的“老三篇”抽出一张纸“一百支纱试行图。”罗君一下子跪了下来:“我有罪,我有罪……”
周月蓉冷冷地把图纸扔给他:“学习老三篇思想还不集中!下不为例!”
罗君眼里充满感激。
小玲闻声出来,见状沉思。
二十
季霜同杜锋出车间,迎面赵江和几个工人走来。赵江一挥臂:“庆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季代表好!”
季霜楞住了:“这是干什么?”
杜锋笑道:“他向你问好,前面带句口号。”
“胡闹!这是谁发明的?”季霜一摆袖而去。
二十一
黄昏,红霞染天,江风猎猎。季霜和杜锋走在防洪大堤上,一朵野生的月季花引起了他的注意。杜锋笑道:“月季花?政委该不是想念大姐了吧?”
“是啊,最近常常梦到她,”季霜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一别快七年了。”
“政委,也该考虑个人生活问题了……”
“现在这么忙,哪有时间!”季霜站起来掏出一个笔记本,取出一张照片,说:“这就是你嫂子。”
杜锋凑近一看,脱口而出:“周月蓉!”
季霜说:“她倒姓周,叫月茵。”
杜锋问:“会不会跟周月蓉是姐妹?”
季霜说:“那也太无巧不成书了。我们走吧!”
杜锋远远周月蓉牵着丽丽过来,笑道:“说曹操,曹操到。那女人来了!”
“什么女人男人的,说得多难听。”季霜瞪了他一眼,迎上去。
周月蓉发现季霜和杜锋,勉强露出笑意:“军代表没有带头活学活用?三忠于,四无限……”
季霜反问道;“你觉得搞那种形式才算忠诚?”
周月蓉狡黠一笑:“我看最靠不住,嘴里喊得最响的,往往就是大奸!”
季霜哈哈大笑。
周月蓉也看到那朵月季花,惊喜地摘下来,放在鼻下闻闻,随手戴到小丽的头上。
杜锋讥笑道:“月蓉同志爱花花草草,可不象造反司令啊!”
“我是女孩呀!”周月蓉嘻嘻笑道:“军代表不会批判我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吧?”
季霜笑道:“爱美是你们的天性,这小资产阶级的帽子是你自己戴的,与我们无关。”
周月蓉笑道:“我家世世代代都爱养花,特别是月季花,朴实无华,生命力极强,无论是三九严寒,还是三伏酷暑,她都定时绽放……”
季霜心里一动,久久地凝视她。周月蓉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下头去。季霜总问:“月蓉同志,请问你是武汉人吗?”
周月蓉不正面回答:“我算半个武汉人。季代表呢?”
季霜说:“我是江苏人。”
“那我们就攀不上亲戚了。”周月蓉笑了:“不过我总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季霜眼晕(画面叠)一酷似周月蓉的少妇的笑。(定格)季霜说:“虽然不相信,你确实很像我的一个亲人。”他坐到草丛上眼望大江,呻沉片刻,说:“我讲个故事你听听……” 二十二
长江波涛翻滚,奔腾东去。
(画外音)“七年前,为了祖国的主权,领土不受到侵犯,边境人民的安宁,我英勇的人民解放军在青藏高原狠狠惩罚了来犯之敌……中国人民面临着另一场无法抵抗的战争——饥荒……”
(画面闪动)季霜率领部队行军。
季霜从硝烟里冲出,涉过冰河,端着冲锋枪扫射。他左肩突然一凛,血流了下来,警收员将他托起,季霜拨出手枪,大声喊道:“同志们,为了祖国,冲哇!”
战士们冲出,扑向敌堡垒。
敌堡垒一个接一个爆破,五星红旗迅速插到敌人的阵地。
季霜左肩包扎,兴奋地遥看东北方,雪山冰峰,蓝天苍鹰,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淮北农村。土地旱得寸草不生,树木枯死,树皮都剥得精光。酷似周月蓉的少妇站在田头,仰看西南,蓝天,白云,飞雁。少妇一阵头晕,昏倒在田间。人们七手八脚将少妇抬回家。
少妇面黄肌瘦,卧床不起。邮递员送来邮包,少妇闻声跃起,跌倒在门坎,露出最后幸福的笑容,合上了眼睛。人们赶来,无不叹息,拆开包裹,几张钞票下面月季花的种子,一首诗词……
(季霜画外音)“……这是一场罕见的自然灾难,长达三年,粮食颗粒无收,国家救济的那点粮食,只能供给孩子和老人,由于我负伤没有及时汇出救命钱。我美丽的妻子在期盼中离开了人世间……其实那时物资匮乏,即使有钱也买不到食品……”
二十三
季霜表情沉重。
周月蓉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杜锋嗟叹不已,说:“要是没有大跃进的狂热,或许抵抗自然灾难能力也强些……”
季霜说:“是啊!对待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需要我们有冷静的头脑,缜密的轴考,既不能成为群众运动的绊脚石,落后于群众的要求,过于右倾;也不能为群众运动的狂热情绪所左右,要掌握好党的政策。我们的任务是引导群众运动在有序、有节、有利中进行,把三结合这一仗打漂亮!坚决防止的克服联合,联合,联而不合的局面。”
杜锋说:“谁敢毁我长城,就坚决打倒他要坚决维护军宣队的权威!”
二十四
翌日靖晨,周月蓉将一盆月季花摆到季霜办公室的窗台上,关拉台灯,拉开窗帘,阳光洒在鲜艳的花蕾上分外娇美。
季霜趴在桌上熟睡。周月蓉捡起掉在地上的军装,给他轻轻披上,一眼看到“三季度产生计划书,”眼睛一亮,正要退出,杜锋拎着饭盒闯进来,惊诧:“月蓉同志,这么早……”
“嘘——”周月蓉把食指放在嘴边一吹,示意不要大声。
杜锋兴奋地说:“你知道吗?市里批准我们厂成立革委会,今天下午开会宣布!”
“早就知道了,全厂谁不关心?”周月蓉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一指季霜说:“季代表一晚没睡,让他多眯会。”
杜锋说:“对了,张英同地在工总指挥部等你哩。”
周月蓉退出,季霜突然抬头,一眼看到月季花,惊喜道:“谁弄的?”
“是月蓉同志。”杜锋把饭盒打开说:“您的早餐,下午的会我都布置好了。您快上课去吧,学习班的学员正等你上课哩。”
季霜看看表,抓起两个肉包子就起身出门。杜锋在后面喊道:“您的备课本。”
原“夜大”改成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教室里坐无虎席,季霜铿锵有胃的声音。黑板上“党的九次路线斗争史,”小标题:“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给党带来的损失。”
二十五
武装部,里周月蓉与张英对面而坐。
张英扶扶眼镜,一脸的严肃:“月蓉同志,我再三劝你,就是不听。一定要站稳阶级立场可你老跟五类分子打得火热,最不能容忍的是你竟收养了大特务李平的女儿。同志们都有意见,厂里已经有议论了……”
周月蓉皱眉不语。张英接着说:“你是老造反派,我相信你的革命性, 让革命的试金石来检验我们的革命感情吧!”
周月蓉纠正道:“是时代考验着每一个共产党员对马克思主义的忠诚!”
张英双手抓住她的手,说:“生活在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投身于火热的运动之中,不斗则修,不斗则垮,斗争中青春似火,斗争里我们迎来了幸福……”
“幸福?”周月蓉抽回手,起身走到窗前,正好对面就是季霜的办公室,那盆鲜红有月季花在风中傲立。(周月蓉眼前闪过镜头,叠)
少妇饿晕,奄奄一息,伸出干瘦如柴的手;
贴有“共产主义食堂”的某人民公社食堂里,饥饿的人们贪婪里望着大锅里的稀粥;
身着绿军装的红卫兵手持《毛主席语录》,在枪声中倒下,鲜血染红了他稚嫩的身躯;
头戴柳条帽,手持长矛的百万雄师匪徒在搜捕行人;
批判大会上,魏华半裸上身像章别进乳房里……
(定格)周月蓉痛苦、迷惘的表情:“这就是斗争幸福?”
张英连忙说:“月蓉同志,残酷斗争是革命的需要,只有经过血与火的考验, 才能锻炼我们的毅志,党和国家才有前途,才能达到反修防修的目的!”
“荒谬!”周月蓉大声质问道:“惨绝人寰的流血事件层出不尽,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就是这场运动的意义?就是这样反修防修?”
张英紧张地望着周月蓉。
周月蓉平静下来说:“我在深思,越来越不能理解……”
二十六
大操场上,万众欢腾,锣鼓欣天,鞭炮齐鸣,旌旗飘扬。
两名英姿勃勃的青年女工抬着扎了红花的“武汉东风纺织厂革命委员会”牌,在掌声和呼喊声中走上台。雄壮的《国际歌》曲起。
季霜站在台前:“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指引下,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伟大胜利的鼓舞下,在省市领导的亲切关怀和指引下,在军宣队和造反派同志的努力下,东风纺织厂革命委员会诞生了!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是全厂二千多职工的共同心声。我宣布革委会组成名单:主任季霜,副主任张英、王磊、刘强,常委周月蓉、杜锋、赵江、李鸿鹏……”
季霜宏亮的声音在空中久久回荡。(《大海航行靠舵手》音乐起)
周月蓉站在人群里,脸色平静。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五)
二十七
夜。小姜醉醺醺走在江堤上。
浪击江岩,溅起水沫。
小姜步履蹒跚,趄趔不稳,一头栽下堤去。杜锋出现,跳下堤,从水里扶起他,:“小姜!小姜!”
小姜又哭又笑:“清队清队,哼!凡是参加造反派的人都要办‘五不准’学习班!”
杜锋大吃一惊:“你听谁说的?”
小姜打着酒嗝说:“这还是秘密吗?造反派就等着挨整吧,厂里就非乱不可……”
杜锋不以为然:“乱就乱吧,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有我们军宣队怕什么!”
小姜冷笑:“出了庇漏,你们屁股一拍开溜,捡兜子还是我们工人!”
杜锋坚定地说:“军宣队是不会离开的,就象鱼儿离不开水一样。只要是真理,即使掉脑袋,也在所不惜!”
“真理?”小姜睁大眼睛:“真理在哪里?谁都会唱高调!”
黑夜中,小玲关注的脸色。
二十八
张英、赵江、李鸿鹏等工总负责人在学习“最高指示。”
张英:“八届五中全会后,形势发展之快,连我们也没有料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从意识形态领域的大革命,从上层建筑到经济基础,从中央到地方,荡涤着一切污泥浊水。这是一场多么伟大的革命啊!置身于这场灵魂深处的革命,联想到伟大领袖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红卫兵小将,我力量陪增,浑身充满了热情,有一种拚搏的激情。同志们,我们要吸取巴黎公社失败的教训,决不让梯也尔之流的阴谋得逞,将革命大批判生动活泼地搞起来,把我们厂建成一个红色堡垒!”
赵江欠欠身说:“张副主任,清队不能拿我们老造反派开刀,我们不能处于被动的地位……”
张英点头说:“要争取主动,做到有利、有理、有节地进行反击。来,我们研究一下怎样才能保住新生的红色革命政权。”
二十九
车间一角。
推车工小李与班长丘福在争吵。
小李:“你还要不要我们工人的死活?告诉你,文化大革命造就的新一代人茁壮成长,都是硬绑绑的革命闯将!你搞管卡压,我就贴你的大字报!”
丘福怒气冲冲:“当工人就得好好干活,不干就滚蛋!”
“老子造反了!”小李瞪起血红的眼睛。
“吵什么,都干活去!老丘,走走”王磊拉着丘福离去。
几个女工不满地说:“活阎王!”
三十
另一车间。
季霜满身油污地修机器,魏华扫地过来,毫无表情看了一眼。周月蓉拿着一团线过来,拉魏华到一台机前,讨论着什么,边说边开机。季霜笑了笑,搬着零件离去。
李鸿鹏手持一卷大字报进来,看到魏华,厉声喝道:“魏华,你好大的胆!敢在周月蓉同志面前指手划脚!”
魏华赶紧放下手里的线头,重新拿起扫帚。
李鸿鹏不满地说:“月蓉同志,你是厂领导,注意影响。”
周月蓉冷笑道:“好大的官!魏华同志的问题并没有结论,为什么不能接触?”
季霜搬零件回来:“说的是,革命就是团结最大的多数!”
李鸿鹏尴尬地笑着离开了。
周月蓉说:“季代表晚上有时间吗?能不能到我的宿舍来一趟?我送一件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季霜笑问:“不会又是一盆月季花吧?”
周月蓉莞尔一笑:“是精神武器!”
季霜欣然答应:“好好,是该武装武装了!”
三十一
革委会会议室里。
张英在发言“……我们是东风纺织厂的核心,是无产阶级的司令部,全体革命群众看着我们,我们的一言一行直接在群众中产生影响。在轰轰烈烈的斗批改运动中,有个别同志竟立场不稳,是非不清,竟同特务、走资派、现行的反革命分子来往频繁,我希望这些同志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及时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克服右倾错误,端正态度……”
季霜听不下去,打断道:“专案组的同志来了吗?”
李鸿鹏、小姜站起来:“来了。”
季霜问:“有关李平的历史问题,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
李鸿鹏举着一叠材料说:“根据群众的揭发,我们收集了……”
季霜摆摆手说:“据我所知,李平是一九三八年参加革命,也算是老八路出身,有没有群众揭发他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和表现,定他特务罪名的依据是什么?同志,党和人民把专案大权交给你,是要你对历史负责的,要有个基本的实事求是原则嘛!坐下吧,对于群众的材料要有鉴别。如果是莫须有,或随意臆造,我们坚决反对,对污告者还要实行专政。共产党员最起码的品德是胸襟坦荡,光明正大!”
周月蓉脸色发红,眼睛发亮。
张英发现什么,站起来:“季代表,你看——”
窗外,新贴的大字报墨汁未干,季霜瞥了眼,淡淡地说:“好嘛!革命大字报贴到门口,可以大鸣大放嘛。今天会议主要议生产,请王磊同志谈三季度生产的安排。今后凡是生产上的事由王磊同志负责。”
王磊侃侃而谈,赵江、李鸿鹏等人面露困倦。
一辆摩托车驶来,一战士跳下,跑步进会议室,喊“报告”呈上一封公函,季霜鉴收,拆开看“……你厂派出十名优秀的干部工人赴京参加首期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交给张英说:“我和王磊同志到市里开会,家里就由张英、刘强同志负责,赴北京学习的名单,请张副主任斟酌。大家切实做好分管的工作, 把斗批改运动贯彻始终,落实抓革命,促生产。”
一群青年男女工人聚在门口,小李展开一张大字报:“撤换‘活阎王’丘福!”
“怎么回事?”张英皱起眉头:“没看到我们正在开会?”
季霜和气地说:“同志们有意见,就进来提吧!”
杜锋起身走到季霜身后。小李却直逼王磊:“你为什么要包庇丘福?你跟他有什么勾结?对待革命小将是什么态度?你这是阶级报复!是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不服!”
王磊又惊又急,狼狈不堪。
周月蓉说:“小李,有意见好好说,不要乱扣帽子!”
小李挥着拳头嚷道:“不答复我们,就砸烂你们革委会!”
三十二
当天下午,张英家。
张母在听收音机“爹爹给我无价宝,光辉照儿永向前……”
张英伏案写着什么,桌子上摆满了学习资料。
赵江、李鸿鹏进来,张母迎住,赵江示意张母不要声张,走到张英身后,念着:“……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这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他轻声道:“小张,休息会。”
张英回身说:“我在考虑社会主义革命,为什么总有人站在对立面?五七年反右斗争叫嚷我们党下台,大跃进又恶毒攻击三面红旗,面对着社会主义的不断胜利,他们恨得要死,怕得要命,总是要千方百计地破坏捣乱!”
赵江摸摸胡腮说:“我是工人大老粗,讨饭长大的,是党救了我,谁要是反党我坚决不答应!”
张英:“我理解八届五中全会的精神,是警惕和防止那些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红色革命政权诞生后,谁在掌权?并不是我们这些老造反派们,而是从山上下来的摘挑派,他们实质是做了些什么?启用王磊,复查李平案,清队更是名目张胆地拿造反派开刀,我真担心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和我们同床异梦啊!”
李鸿鹏:“会上季代表就有袒护月蓉之嫌……”
张母听到,问:“小周怎么不来了?”
张英回首,桌子上周月蓉的照片。(特写)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六)
三十三
季霜走在花园一角。树丛后传来小姜、小玲争吵声。
小玲:“听说你又在出丑?帮李鸿鹏收集李平同志的黑材料?”
小姜:“张副主任让我们以充分的证据,证明大字报的正确性……小玲,你本身是站错队了的,以后改掉口误,以免别人揪住小辫子,别管李平称同志。”
小玲:“是啊,我站错了队,你就别找我呀!我们没有共同语言,还谈什么!我发现你身上有一股政治孤臭……”
小姜抗议道:“我所做的都是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大方向永远是正确的……”
小玲恨恨地说:“我们就没听毛主席的话?你们搞文攻武卫,我们就不能自卫还击?你们害死了老书记一家人,还强捏罪名……”
“住口!”小姜喝道:“这话你怎么能说!你不想要命了!你如此恶毒攻击无产阶级革命派,小心坐牢!”
小玲冷笑道:“说了又怎么样,有种你去告密!”
小姜忙说:“哪能呢?我们还是和好吧,忘了这些政治争吵,其实我也不想卷入政治旋涡里来……”说着他往前凑,小玲推了他一下,顺手一耳光打来,小姜怔住了。季霜出现,小玲又羞又气,转身跑掉了。
季霜笑道:“对心爱的姑娘怎么能发那么大的火?”
小姜摸摸脸,沮丧地说:“两股道上跑的车,走不到一道了……”
季霜摇头道:“你跟她的矛盾是敌我性质的吗?我看小玲比你有人情味!”
小姜绝望地说:“我姨就是因为政治观点不同,跟我姨夫……四十多的人都离了呢!”
季霜不置可否,朝周月蓉的宿舍走去。
三十四
周月蓉正凝视着一朵月季花,见季霜进来,忙倒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答应了不来,我岂不是失信?”季霜看到房间整洁,除了一座毛主席塑像外,什么语录、宣传画都没有,床上只有上只憨态可爱的布娃娃,感到新鲜:“嘿!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怎么一点时代的气息都没有?”
周月蓉淡淡地说:“革命并不是整天挂在嘴上的。”
“我也反对形而上学的东西。”季霜一本正经地问:“什么事说吧。”
周月蓉迟疑了下,看看窗外,说:“我要求辞去常委一职,我本来就是挡车女工,还是做我的本职工作心里踏实。”
季霜笑道:“这可不象造反派的脾气,听说你六五年技术大比武是全省挡车冠军?”
周月蓉摇头说:“那都是那年那月的事了,还提那干什么?不少人以为造反就是改朝换代,造反有功,捞个一官半职,我可不这么想,我的要求并不算高。我不希罕乌纱帽,我只是凭良心办事。我希望军宣队能尽早给魏华同志结论,同时彻底查出李平死因……你不是经常挂在嘴边吗?要对党员的政治负责嘛!”
季霜吸口气说:“别给我施加压力了,我也有困难。文化大革命三年了,有些事积弊难返……”
丽丽哭着跑进来:“建建打我……”
周月蓉蹲下替丽丽擦泪,回头对季霜说:“血统主义、诛连九族,连一个四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这是革的什么命?”
季霜无言以对。
周月蓉柔声说:“丽丽乖,去魏阿姨家玩会,阿姨有话跟叔叔说。”
丽丽走后,季霜说:“我很欣赏你的勇气,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是不计较个人利益得失的,但你现在辞职我实在不能同意,这涉及到新成立的革委会的稳定性,关于李平案,我答应你一定彻底复查,我已向上级汇报了,我们会尽全力的。魏华同志没有什么问题,最多在一定范围作个检讨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所谓的结论?倒是你,我在考虑派你去北京学习。”
“我?”周月蓉一惊,娴静的脸上显出一丝冷笑:“为什么?我真钦佩你,精明狡诡……”
季霜:“嘲讽我?”
周月蓉坦率地说:“有点,为什么要撵我去北京?你知道我是谁吗?”
季霜取下军帽说:“你们造反派已经分化,今天的革委会上,你还看不出来?以张英为首的部分领导同志无法容忍你的所谓右倾了,下一步打倒的对象很可能就是你:走资派没有了,右派、资本家专了政,他们在寻找新的斗争对象。”
“逃避也不是我的性格啊!”周月蓉蹲下身,从床下面取出一个木箱,开锁,取出一个红布包,颤抖地交给季霜:“这就是我要交给你的东西!”
季霜见她神态庄严,双手接过,找开大吃一惊,竟是他手书的那首七绝诗和月季花种,他失声呻道:“枯枝饮露月季移,四时喝令春色依……”
周月蓉对着满天的星辰,接道:“香幽夜姹适似在,天涯芬芳遥盼寄……”
季霜惊悟:“你是小妹——”
周月蓉睫毛挂着晶莹的泪珠:“从你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你……”
“你怎么不早说?我记得你在淮北农村念高中,怎么会到武汉?”季霜紧紧捏着红布,急切地问。
周月蓉走到窗前,窗台上的月季花映着她娇美的脸红彤彤的:“姐姐是月季仙子,她培植的花种就是鲜艳!姐姐死后,我在淮北就没有亲人了,六三年考取了东风纺织厂技校,当上了一名工人。”
“月蓉,七年不见,我真的不敢认你,”季霜感慨地说:“你从一个小姑娘成长为成熟的革命家了。你姐为你省下最后的粮食。她是死于那场人祸啊!”
“姐姐死得好惨!”周月蓉再也控制不住,扑在床上痛哭起来。
三十五
次日,厂大批判栏前,季霜与王磊并肩走着。
季霜指着“坚决反对王磊赴市开会、”“强烈抗议”大字报笑道:“王磊同志,对这种欢送仪式有何感想?”
王磊唯唯诺诺,陪着苦笑。
季霜将王磊送上吉普车,回到办公室,电话铃响,他拿起话筒:“喂!好的,这事你向张英同志请示。”
杜锋进来,交给他一叠材料说:“李平案有所突破,这是从公安局里找出的材料。当时的法医证明李平是死于外伤。”
季霜说:“好的,你继续巩固成果,我要和月蓉好好谈谈,相信她能够给予我们想要的东西。”
杜锋摇头说:“我对这些造反派不抱信心。”
季霜笑道:“月蓉就不同了,她就是我在寻找多年的小妹啊!真被你说中了!”
杜锋也很高兴:“祝贺您!我马上安排,调军区的车来接你和月蓉同志,最好在厂外谈,张英同志警惕性太高,我怕他节外生枝。”
季霜点头。
三十六
一辆军用吉普车驶入厂区,停在办公楼前,季霜上车,车行至车间门口,周月蓉一身纺织女工打扮出来,取下口罩,季霜推开车门,周月蓉嫣然一笑,钻进车里,吉普车奔驰而去。
不远处的高楼顶上,张英和李鸿鹏拿着望远镜。
张英取下眼镜,眼前一片模糊。李鸿鹏忧心忡忡地说:“季霜在搞什么鬼!这么神秘地拉拢月蓉同志。”
张英一挥手:“追上去!”
李鸿鹏应声而去。
三十七
吉普车没着江边林荫大道飞驰。驾驶员(军人)从反光镜里看到一辆“上海”牌轿车尾追上来,报告道:“首长,有尾巴!”
周月蓉回头看了一眼:“是我们厂的车。”
季霜轻蔑一笑:“不理他!”
季霜说:“月蓉,军宣队经过内查外调,已经掌握了李平一案的许多细节,看来断定李平自杀是不严肃的。我们已经排除了他历史叛变,特务的可能性,你能不能帮我们回忆一下,当时造反派审讯李平的情景?”
周月蓉沉思片刻说:“我虽说参加了造反派,那是受到张英的要求和动员,许多内暮我并不知情,他们也没有把我当成圈内人看待,所以我知道的有限。我也通过不同渠道了解了一些情况,如果有帮助的话,我倒是愿意……”
三十八
(月蓉话外音)“那是‘五一六’通知后不久,社会上一批学生和打着造反派旗号的人突然进驻工厂,说是要帮助发动工厂的文化革命。那天他们闯进了党委会……”
(镜头闪回)李平正在与罗君讨论着图纸,对突如其来的造反派措手不及,造反派和红卫兵在办公桌上贴了封条,架起李平往外走去……
批斗会上,李平戴着高帽,挂着黑牌,李平顽强的昂起头,却被人死死地按住,人们愤怒的声讨盖住了他的分辩……
隔离间里,专案人员勒令他写交待材料,李平将纸撕碎,扔到专案人员脸上,专案人员暴跳如雷,一顿时毒打……
李妻陪夫游斗,也是五花大绑,丽丽吓得哇哇大哭……
李妻拒绝写揭发丈夫材料,遭到殴打。晚,一专案人员调戏李妻,李妻反抗,专案人员猛扑上来,搏斗、反抗,终被按倒……膝黑的审讯室里只有烧着铬铁的炉火喷着红焰……
李妻憔悴地打发丽丽躺下,留恋地看了丈夫照片一眼,走出了空荡荡的房子,登上了长江大桥……
李平心如马绞,悲痛欲绝……
周月蓉、赵江等人拒绝写李平材料,身穿军装的专案人员给织大家学习,宣布李平定性为特务、叛徒和走资派。工厂掀起了批李平热潮……
关在单人牢房里的李平奋笔书写,定出申斥材料……
专案人员将李平写的材料烧毁,又是一顿暴打……
昏暗的灯光,悲壮的音乐。专案组宣布李平畏罪自杀,法医尸检,欲语,背后顶上一枝枪,吓得记录本掉到地上……
丽丽哭喊着,撕心裂肺,惨不忍睹。有人飞起一脚,踢开丽丽,周月蓉抱起孩子,自己也失声痛哭……张英、赵江魏华等人安慰丽丽,张英掏出一把糖果,丽丽打落在地;丽丽抓起扫帚乱挥。无意中戮到毛主席像上,张英、李鸿鹏等人大惊失色,魏华护住孩子,挺身而出,被挂在上“现行反革命分子”牌子……
一份印有“李平畏罪自杀”材料呈在周月蓉面前,周月蓉坠毁入深思……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七)
周月蓉泣不成声。季霜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吉普车掠过市区,季霜将长长的烟灰弹去,果断命令道:“西拐,去郊外!”
吉普车折回长江大桥,在汉阳钟家村往西奔去。
轿车里,李鸿鹏纳闷:“他这是要上哪?”
吉普车进入一片丘陵地带,季霜命司机将车停在一个土包后,调转车头。不一会轿车追上来,吉普车冲出土包,迎面拦住了小轿车,季霜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满脸嘲笑:“李组长跟在后面不累吗?”
李鸿鹏尴尬地下车,满脸堆笑:“我是保护季代表……”
周月蓉冷笑道:“真无耻!”
“谢谢!”季霜一挥手:“你觉得我需要吗!”
三十九
吉普车停在一个电话亭前,季霜在打电话。
“东风纺织厂?张英同志吗?怎么回事!谁允许你们跟踪我的?这是特务行为,是严重的政治事件!你必须对此负责,作出深刻的检讨!”季霜突然脸色骤变:“什么?你再说一遍!”
电话里传出张英的声音:“季代表,我保证下不为例。现在厂里乱套了!工人们为抗议王磊同志参加市里生产大会,都罢工了!”
“岂有此理!”季霜生气地丢下电话,转身跳上车:“回厂!”
周月蓉见他脸色不好,问:“出了什么事?”
季霜:“有人挑动群众停产,这是针对我来的!”
四十
车间里一片寂静,工人们三五成群地聊天。
急得满身是汗的刘强看到季霜、周月蓉进来,迎了上去:“这可怎么办?”
周月蓉走到机车前,娴熟地开了第一台机,接着去开第二台车。女工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开车上梭。
季霜很满意周月蓉的表现,推车工小李躺在筒管上睡觉,季霜走过去,拍拍小李:“来,咱俩把这车筒子推过去。”
小李有些不知所措:“季代表,我们抗议……”
季霜笑着说:“抓革命的目的是保生产,你们这么一停,就不是革命行为了,而是破坏生产的反革命行为。小李,你说,有这么闹革命的吗?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的决心!”
季霜吃力地推着筒管车走了,小李略一思考,追了上来。
车间里机器轰鸣一片。满头大汗的季霜将一盒管线搬到周月蓉的机车旁边,周月蓉回眸他一个深情旖旎眼神。
四十一
黄昏。季霜回到办公室,脱下军装,打开电扇就吹。突然一瓶冰汽水出现在面前,他拿起一饮而尽,刚放下瓶,又出现了一瓶,他奇怪地回头,是周月蓉莞笑着,调皮地说:“喝吧!我大量供应。”
季霜抹了把汗说:“工人们真是好样的!生产恢复,我就放心了,我们又挫败了敌人一次阴谋!”
周月蓉表扬道:“不错!难怪我姐会看上你!真有干劲,”
季霜说:“停产闹革命的那一套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是无政府主义时候了,我相信工人们心里是雪亮的!”
周月蓉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次突发的停产事件?”
季霜说:“群众对重新启用王磊有想法,一时转不过弯来,这种情绪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有人在扇风点火,是针对我们军宣队来的,目的是把局面搞乱,我可不想钻进别人下好的套子里。月蓉,走吧,我们出去散散步,算是你走之前我送你吧。”
两人走出办公室,往江边走来。
四十二
杜锋跑进办公室,不见季霜,又往外跑去。
江滩上,周月蓉卷着裤腿,走在湿软有沙子上,夕阳下的沙滩上留下她一串长长的脚印,季霜走在堤坝上。
周月蓉跳上一块大礁石,身躯晃了晃差点摔倒,季霜连忙下堤,伸手来搀扶她,谁料她用力一拉,季霜往前一颤,栽到水里全身湿了。周月蓉咯咯笑个不停。季霜狼籍地爬起来,正要抓周月蓉,周月蓉往水里一跳躲开了。季霜看她灵巧跑上岸,故作生气状。说:“你看身上全湿了,我等会怎么再回办公室。”
“脱下来给我洗呀!”周月蓉温顺地替他脱掉军装,拧了拧水,抖开摊在草上,说:“凉一会就干了,夏天没事的。”
季霜问:“你这么一走,丽丽怎么办?”
“给你呀,是你决定我走的嘛!”周月蓉大眼一闪,笑道。
季霜连连摇手:“那不成,将来我转业了可以带,现在不方便呀。”
周月蓉嘻嘻一笑:“看把你吓的,我交给魏华同志。”
季霜松口气,望着她,脸上充满笑意说:“你真像月菌……以后不许再离开我了,我要好好地呵护你,让你幸福快乐,好吗?”
周月蓉嫣然一笑:“我本来就在你身边,是你非要赶我去北京的!你说话可得算数!”
季霜认真地说:“我找你好些年。这几年部队换防频繁,我写信给你,人家说你查无此人。这回好了,终于在这里我们团聚了。”
周月蓉红着脸说:“我可不喊你大哥哪!我要叫你霜,学姐姐那样。我从北京回来就天天陪你,以后你走到天涯海角,也莫想甩掉我……”
“好!”季霜抓住她柔软的小手,周月蓉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周月蓉跑到那个大礁石上,蹲下来,用江水洗脸,脸仍然红彤彤的。季霜摸过去,皮鞋一滑,再次摔到水里,周月蓉赶紧去拉他。
杜锋赶到,见此情景,气呼呼地训斥周月蓉:“你怎么搞的,首长左肩还有子弹!”
周月蓉吓得一跳,连忙搀扶住他,关切之情溢出:“哎呀,我不知道……”
季霜笑着说:“没事,小杜,看你把月蓉吓的!”
杜锋发现季霜神态异样:“你们……”
季霜得意地说:“小杜,你老劝我解决个人问题,这次不是有着落了吗?”
“哎呀!说什么呀!”羞涩难当的周月蓉跑了。
杜锋显然大悟,连拍后脑:“看我真晕!怎么跑来当电灯泡!”
季霜呵呵笑道:“看你急冲冲的样子,就知道有事。还是谈工作要紧。”
杜锋嘿嘿笑道:“是啊,又是姨妹,又姐妹易嫁,您当然不急了。”他递给季霜一篇报纸小样说:“这是从军首长的市警备司令部转来的,征求我们的意见,政委,这若是一发,一切就完了!”
季霜看《欲盖弥彰,王磊推行唯生产力论实质就吹鼓阶级斗争熄灭论》冷笑道:“请转告方政委,此文影响极坏,坚决扣住!”
“是!”杜锋行军礼:“照办!”
四十三
火车站月台。周月蓉等干部工人与前来相送的张英、刘强、杜锋、魏华、小姜等人握手靠别, 周月蓉一身军装,英姿勃勃。
气笛长鸣,周月蓉登上了火车,仍然顾盼着。
列车徐徐开动,周月蓉仍在张望。
此时,季霜一边看表一边从市革委会会议室走出,督促司机:“快!火车站!”
吉普车往火车站奔驰。
汉口车站路前遇一游行队伍,吉普车被迫停下,季霜急得抓下军帽,狠狠一摔。
季霜赶到车站,空荡荡的站台。
四十四
季霜在写日记“……月蓉,你走了半个月了,厂里的生产面貌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张英闯进来,季霜习惯地合上本子,抬头。张英呈上一个文件夹:“季霜同志,这是市革委会的通报。”
季霜翻了几页,放在桌上,说:“我没有看出什么呀,”
张英焦急万分:“市里要我们总结出‘六厂一校’的先进典型,我们可好,弄成了只促生产,不抓革命的反面典型。”
季霜瞟了他一眼,抓起电话:“喂!冷饮室吗?我是季霜,再加一万瓶的冰汽水,给夜班!”
张英自讨没趣,摇头退出了。
季霜站起,给窗台月季花浇水。
季霜出门。下到车间,看到刘强、小玲、罗君等人围着一台机器在讨论什么,走了过去。刘强发现季霜,脸色刷变,季霜示意他不要声张,凑拢看清,罗群在讲“一百支纱”工作原理,递给小玲一瓶汽水,小玲头也不回,随给了罗君,罗君抬头看到季霜,吓得面如土色,张口结舌。季霜拍拍他的肩,和气地说:“继续讲吧。”
一工人喊:“季代表,电话!”
季霜来到车间办公室,接电话:“是我,什么大批判,那你们就批吧。你们专案组很有成绩嘛!要继续抓紧,落实灵魂深处的闹革命!”
批判场侧面的小棚,李鸿鹏很兴奋:“季霜同志,您来指导吧!革命群众的积极性都被发动起来啦!”
季霜讥笑道:“有你主持,我就没有必要到场了吧!”
李鸿鹏:“群众点了特务分子罗君的名,不能不弄来批斗呀!”电话里传来季霜侃调的声音:“那你们就缺席批判吧!批得越臭越好,臭老九嘛,多劳动些好,算是接受工人阶级的劳动改造吧!”
李鸿鹏急了,还想说什么,季霜挂断了电话。
四十五
大字报栏里的大字报每天都是新的……
车间里机哭轰鸣,飞梭如箭,坯布成车出厂……
季霜办公室的台历在变溥……
窗前台灯下,季霜在读信。
(周月蓉画外音)“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是深秋了。离开了你,我仿佛感到很空虚。远离了群众,没有了阶级斗争的旋涡,我有时间作深层次的轴考了,也有时间坐下来认真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原著了,我平生第一次读完了《资本论》和《国家与革命》。这里的每寸土地也打上了红色的烙印,但正义仍在,真理犹存,在我们学习班里,许多人跟我一样在反思,在傍徨,在忧虑……”
台历在翻动。
季霜着冬装,伏桌写信。他左肩一劝酸疼,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拿起一封信。
(周月蓉画外音)“……你批评我发牢骚是对的,真的不好意思。说真的,我们没有资格去发牢骚,我现在越来越多的是忧患意识,毛泽东思想的活学活用、立竽见影、断章取义都是阉割毛泽东思想的修正主义手法,是把毛泽东思想庸俗化、神圣化的卑劣手段,其目的就是让毛泽东思想这一锐利的思相武器远离我们。越来越多的朋友,对目前的这种红色恐怖丧失了信心,期等着政治生活能回到健康的轨道上来……”
季霜身空绒衣,读另一封信。
(周月蓉画外音)“……你过得好吗?我好想念你!我知道你不一定赞同我的观点,我也不知道你心理在怎么想我,我觉得经过一年多的学习,我成熟了许多,我再不会带领姐妹们上街去喊口号,也不会去写大字报,贴得到处都是。嘻嘻,军事管制实质上就是大乱大治理论的破产,工宣队占领上层建筑闹了多少笑话?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竟究在历史上起了什么作用?反修防修?群众得到自我解放和教育?显然都不是……相信历史会对这段亿万民众投身入的伟大运动作出公正的评判的……”
季霜推开窗子,皑皑白雪中,火红的月季花正含苞待放。
四十六
烟支低锁,浩荡东水,龟蛇苍茫,古松傲立,画面推出:“一九六九”字幕
细雨绵绵,雾弥云低。一列飞驰的列车从地平线突现。
周月蓉注视着窗外,田野春耕正忙。
熙熙攘攘的火车,人流如织,周月蓉拖着行李,随人流出站,挤上了公共汽车。 东风纺织厂前,依然如故,大批判栏改成了宣传栏,贴的不再是大字报,而是各车间生产简报、挑战书、应战书之类。
一群人聚在游泳池前的沙地上,周月蓉远远看到是季霜在跟人摔跤。
季霜的对手是推车工小李,小李连续两次被季霜轻松放倒,仍然不服气,嚷嚷要再来。周月蓉记得季霜左肩有伤,丢下行李,就要上前干涉。杜锋突然看到月蓉,惊讶地上前问候,周月蓉指着季霜那边:“你还不快去制止?”
杜锋却说:“你回来怎么不来个电话?我们好派车去接你!他们闹着玩哩!”
周月蓉满脸红晕:“他……还好吗?”
杜锋笑道:“好,你看他棒得敢跟小伙子摔跤!就是想你哦!”
周月蓉娇羞地低下头,怯怯地望着季霜。
张英疾步走来,板着脸训斥道:“小李,你们怎么敢跟军代表摔跤?”
季霜笑道:“摔跤也是一种运动。”
“快!”张英说:“省里电话找你。”
杜锋说:“老季很忙,一会我向他汇报,让他去看你。我先送你回宿舍,一路很辛苦吧!”
四十七
季霜进办公室。杜锋跟进,小声说了句什么。季霜激动地站起来,就往外跑。
季霜闯进周月蓉的宿舍,刚刚洗澡完的周月蓉叹口气,笑道:“进女孩子的门得喊报告,幸好我洗得快……”
“我不管,让我看看你!”季霜一把拉过她,心疼地说:“你瘦多了……”
周月蓉娇柔地扑进他的怀里,望着他的脸,说:“还说我,你不比以前更瘦了?我再不许你累了。”
季霜点点头:“我真的好担心你,你和你的那些朋友的思想太危险。回来就不要跟他们往来,好吗?”
“嗯,”周月蓉幸福地说:“有了你,我就感到安全多了。”
季霜说:“听我的,回来后别参加什么派别,也别表态,就做一个快乐的逍遥派吧!我可不希望我未来的夫人变成什么革命家!”
周月蓉依偎着他:“快娶我吧,我保证相夫教子,做你的好家属……”
季霜紧紧抱住她:“这才是我的好小妹!快穿好衣裳,我带你到厂里看看。”
四十八
两人出门,碰到赵江,老远就招呼:“季主任,迎‘九大’民兵实弹射击,听说您是神枪手,来给我们指导指导吧!”
周月蓉不想见他,往季霜身后躲,赵江打着哈哈道:“哈哈!是小周呀,什么时候回的?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别忘了你还是基干民兵排长哩!”
周月蓉叫声:“赵师傅,”就含笑不语。
季霜说:“你们按计划进行,一定要注意安全。”
“您就放心吧!”赵江大大咧咧地离去了。
季霜陪周月蓉出现在夕阳染红的林荫大道上,引来许多工人的惊眸。
四十九
中午,季霜买了两盒饭,赵江和十个民兵拦住了他:“季主任,我们就去了,您什么时候来教我们?”
季霜仍然强调:“实弹打耙,安全第一。我一会来看看。”
周月蓉过来接过饭盒:“我也要去。”
五十
江滩,红线圈成的监时打耙场。
小姜趴在地上,压弹,又松下。看看耙子,又回头看看身边的报耙员小玲。
季霜蹲在趴在地上的周月蓉旁,耐心地讲解瞄准要点。
“预备——放!”随着教员一声令下,小姜一勾板机,连射几颗子弹,拉开枪栓,只剩一发子弹了。
小玲生气地质问:“你为什么打连发?一号耙成绩无效,取消打耙资格!”
小姜急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小玲驳斥道:“你破坏纪律,就没有资料打耙!”
小姜抓起枪,恨恨地瞪了小玲一眼,起身离开。
赵江连忙喊道:“小姜,回来!枪不能背走!”
五十一
季霜送周月蓉回宿舍,门口碰到魏华,魏华抱着的丽丽,丽丽得大叫:“阿姨!我好想你哪!”
周月蓉连忙抱起丽丽,亲了又亲,泪水又湿了眼睛。
季霜热情地说:“魏华同志,屋里坐吧!”
魏华在季霜面前人些不自然:“听说月蓉回了,我抱丽丽来……”
季霜道:“这一年多你带孩子受累了。”
魏华说:“孩子是孤儿,照顾她是应该的。月蓉,我一会再来接她,丽丽已经习惯跟我住了。你们聊吧,我走了。”
周月蓉责怪道:“看看,群众多么怕你,魏华都不敢多呆一分钟。”
季霜一耸肩说:“她害怕我也没有办法,我并没有把她当坏人呀。”
“这我知道,你是好人,可你们执行的是一条极端的路线,我可不敢苟同。”周月蓉自嘲地笑了:“看我又犯毛病,我保证再不跟你争吵。你累吗?不累我们出去再转转,买些东西丽丽吃。”
季霜笑道:“傻姑娘,跟你在一起怎么会累?丽丽,让叔叔抱你!”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八)
五十二
三人出门,朝江边树林走去。
丽丽不愿季霜抱她,一路蹦蹦跳跳,吃着周月蓉给她的北京果甫,追逐着一只蝴蝶,周月蓉忙喊道:“丽丽慢点跑,别摔着了。”
季霜笑道:“你真喜欢孩子,将来我们的孩子有你这样的妈妈,一定很幸福的。”
周月蓉脸红了,娇羞地白了他一眼。
丽丽跑进了树林深处,周月蓉有些不放心,要去喊她。季霜说:“让孩子自由玩会吧。”
“叭——”一声枪响,季霜一惊,往枪响地方跑去,一棵树下,一支步枪,不见人影。
“丽丽!”周月蓉一声惨叫,嚎啕大哭。季霜一震,赶过去,只见周月蓉抱起丽丽,小胸口前一个血洞,血顺着她的手滴在草丛上,小丽丽已经合上了眼睛。
“丽丽!丽丽!”周月蓉嘶裂般地呼唤,脸紧贴在丽丽的小脸上。
季霜果断地说:“快送医院!”
五十三
周月蓉宿舍里。
周月蓉憔悴地坐地桌前发楞,魏华等几个女工围着她,桌上一碗没有动过的面条已经冷透。
季霜、杜锋、李鸿鹏等人进来,女工们避让。
季霜看到面条,走到周月蓉面前:“又是一餐没吃?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垮的!”
杜锋上前说:“月蓉同志,我向你保证,不抓到杀人凶手,我杜锋就不穿这身军装了!”
李鸿鹏也说:“小周,公安局已经立案,成立了联合办案组,我们正在查对步枪上的指纹。”
周月蓉泪水无声地流在脸上。
五十四
翌日,季霜和杜锋从办公室出来,张英神色异常地迎面而来。杜锋招呼道:“张副主任上哪去呀?”
张英抬抬眼镜,说:“季主任,又贴出了新的大字报,这回是冲着我们来的,点了我的名,主要是针对月蓉同志。”
季霜满不在乎地说:“群众议论一下有什么可紧张的?只要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张英苦笑,说:“闹出人命,我们的工作就被动了。”
“你认为月蓉同志是凶手?”杜锋不满地反问道。
张英意连连摇头,味深长地说:“我当然不相信,月蓉连鸡都不敢杀。季主任当时在场,就是人证。不过阶级斗争会以各种形式出现,群众跟我们的想法就不那么一致了……”
季霜讥笑道:“个人野心膨胀,加上妒忌心理作崇,会使正常人丧失理性的,如果再打着阶级斗争的幌子,进行栽赃陷害,或许能得到一时的快感,终就遗臭万年。你说是吧?”
张英有些尴尬:“不错,就象李平……”
季霜呵呵直笑:“他不是去逝了快三年了吗?”
张英脸红一阵,白一阵,极不自然地说:“季霜同志,请你不要挖苦我,我是什么人,历史会作出评价的!”
杜锋望着张英远去的背景,笑道:“他这种信仰狂徒也奢谈历史?”
季霜笑道:“为什么不?他始终认为他才是最纯粹的共产主义者哩!历史上这种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还少吗?走吧,欣赏我们‘政治家’们的书法也是一种消遣。”
五十五
批判栏前,围观者不多。大字报《四岁幼儿何罪之有?三问周月蓉!》《“军宣队在支持什么人?》《张英、周月蓉在文化大革命中的丑行记录》引人注目。
小玲拎着浆糊桶又贴上了一张《阶级斗争新动向,有人利用色相拉拢腐蚀军宣队》,季霜脸色顿时变了,偏偏小玲神气十足地问:“季主任,够痛快吧!”
“你们有备而来,准备了很久吧?”杜锋冷笑道。
小玲得意地说:“时刻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嘛!”
季霜生气地说:“满篇胡说八道!小玲,你们这是搞人身攻击,军宣队和革委会决不允许你们如此胡闹!”
杜锋赶紧提醒道:“政委,冷静点,跟她发脾气没用!”
小玲吃惊地望着季霜,不知该不该再贴了。
季霜走到另一张大字报《为李平翻案就是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前冷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一幅漫画,周月蓉丑陋不堪,季霜想到周月蓉如花似玉的相貌,不禁哑然失笑。
五十六
季霜办公室。
季霜焦躁不安,来回走动,电话铃响,他操起话筒:“行啦!我知道了!”摔下话筒。窗外大喇叭传来样板戏唱腔,季霜烦恼地关上了窗子,重新坐下,翻看卷宗:张英,家庭成分工人,本人成分学生;赵江,家庭成分贫农,本人成分工人;罗君,家庭成分资本家,本人成分知识分子,归国华侨……
杜锋进来,季霜忙问:“案子有进展吧?”
杜锋说:“昨天民兵打耙,小姜携枪离开现场,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踪影,他作案的可能性最大,其性质可能为误伤……”
“报告给公安局了吗?”季霜说:“立刻采取措施,拘捕他!”
“是!”杜锋出门,在门口碰到满脸怒容的周月蓉,作了一个怪相。
周月蓉进门就将那幅漫画丢在桌上,鸣鸣地哭了起来。
季霜乐了,忙给她倒了杯开水说:“哈哈!堂堂常委,也兴哭鼻子?这么一哭就更象漫画了。”
周月蓉的抹泪说:“你还笑!是谁这么无耻下流!”
“下流也好,无耻也罢,”季霜掏出手绢,替她拭泪,说:“想出这种下三烂点子的人,肯定不是什么高尚的家伙,没有必要跟这种人斗气。或许人家正在阴暗角落里看着好笑哩,小丽丽的死,给你打击够大了,我真担心你挺不住啊!”
小玲兴冲冲而来,听到房里谈话,停住了脚步。
周月蓉说:“丽丽死了,我比任何人都痛心,我爱丽丽胜过爱我自己。可他们真的不该侮辱我的人格,这几年我自信,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和地。昨天还是让人肃然起敬的老革命,今天就变成了囚徒,何况我一弱女子呢!这成千上万的,兴师动众的,自发的,自愿的,都在信仰上狂热无知,忘记了理智,这竟究是为什么?”
季霜将刚刚点燃的烟按熄:“为什么?谁能回答!你刚刚回来,就卷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斗争之中,我也没有想到。看来谁也没有忘记你,就象这幅漫画一样,无非就是点燃你的斗志,逼你回应。你撕了这幅画,正中人家的下怀啊。风云变幻,纷纭乱世,你的战友并不希望你重回权力中心,你的敌人要从你身上打开缺口,尽管你对权力斗争一点兴趣也没有,仍然不能回避这无情的斗争……月蓉,听我的把漫画贴回原处吧。”
“嗯,我明白了:开枪者和武斗中杀人的一样,都是无知愚昧的牺牲品。”
小玲再也忍不住了,推门扑到周月蓉的怀里:“月蓉姐,我对不起你……那些都是他们让我瞎编的……”
周月蓉破涕为笑:“没什么,小玲,我相信那篇大字报并不是你的意思……”
五十七
革委会上,张英正慷慨激昂地发言“……罗君在三十年代就当过特务,有人揭发他解放后把收音机改装成发报机,用外文杂志做密码,此人长期不接受群众批判,阳奉阴违,还散布谬论,说什么找到了保护伞,真是狂妄之极!周月蓉周志刚从北京回来,对当前揭批‘五一六。北决扬’分子斗争不了解,不宜插手过问。我虽然不相信周月蓉同志会开枪杀人,但周月蓉同志无可奈何地转入了这一事件之中,为了保护她,请她暂时回避,不再担任常委委员。”
周月蓉表态说:“我同意张英同志的意见,我能力有限,还是干脆辞去常委一职为好。”
季霜说:“关于收音机改发报机,如果是无知说出这种话来,我们可以谅解,它们原理不一样,原件也不同,本属无稽之谈。值得警惕的是有人要毁我长城,把矛头对准军宣队,踢开军宣队,借李平案攻击军宣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奉劝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军乱军,破坏安定团结者,在敌人中有,在我们的朋友当中也有!江边枪击事件,公安局己经调查得非常清楚了,我当时就在现场,为什么还要往月蓉身上牵?周月蓉仍然是我们最优秀的常委!”
杜锋说:“根据联合办案组的初步侦察,作案者就是专案组的小姜!”
刘强明确说:“事情很清楚了,张英同志的意见不正确。”
王磊小心地说:“意见不能统一,是不是留在以后再议?”
季霜斩钉截铁地说:“我是革委会主任,我有最后决定权!”
小玲冲进来:“报喜!报喜!一百支纱试制成功了!”
人们惊喜,纷纷站立。
张英激动地说:“这是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
周月蓉冷眼沸腾的人们。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九)
五十八
天阴云低,乌云越聚越多,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季霜走过专案组前,一群妇女拦住了去路,纷纷跪下,季霜后退一步,惊问:“你们——”
一老妪哀求道:“军代表,我儿子不是现行反革命啊!您得为我老太太作主哇……”
季霜皱起眉头:“这是专案组定的,你们去找李鸿鹏吧。”
妇女们嚷道:“他们连‘北决扬’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李鸿鹏是在搞阶级报复……”
季霜生气地说:“挖‘五一六。北决扬’分子是中央的决定,也是按省市革委会下达的比例执行的,你们配合政府做好家属改造工作,争取宽大处理,才是唯一的出路!”
五十九
办公室,季霜在接电话,没听两句,就脸色霎变,“叭”地摔下电话,怒气冲冲“莫明其妙,一群糊涂蛋!”
杜锋好奇地问:“谁的电话?”
季霜说:“你快把联合办案的结果写成书面报告,报省市革委会,特别是省公安厅,另外专门呈送到警备司令部方政委。”
杜锋惊讶:“是我们军的方政委?”
季霜说:“是啊,有人捅到上面去了,一口咬定是月蓉。”
杜锋不解:“这些人怎么瞎着眼睛说胡话?太卑鄙了!”
季霜:“这就是他们的政治斗争需要。”
六十
季霜送走两名女工,张英、李鸿鹏神色焦虑地闯进来:“季主任,省革委会公安厅来人了,怎么办?”
季霜冷冷地说:“有你们接待就行了。”
张英有些急:“他们是来调查江边杀人案……”
季霜不屑地答道:“厂革委会不是早有定论了吗?我们这是一级组织!”
张英说:“他们不相信,认为我们在包庇月蓉同志,我和李组长据理力争,他们仍坚持已见,还要带走月蓉同志!”
季霜将手里的文件一摔,“霍”地站起来:“他们敢!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谁在厂里抓人,我先把他抓起来再说!”
“好大的火气!”两名公安人员闯进,后面尾随着杜锋。
季霜没好气地说:“如果不懂礼貌,就回去问问幼儿园的阿姨。我不欢迎这么擅闯别人办公室的人!”
公安人员脸色十分难堪,其中一人掏出证件、介绍信说:“你就是季霜同志吧?奉上级指示,我们请贵厂周月蓉到省公安厅走一趟。”
季霜把证件在手里翻来复去玩弄,然后一弹,说:“这个没有法律依据,恕我不能配合!”
公安人员打开文件夹,拿出一张纸来:“我们早就料到你会有这一手,这个可以吗?”
季霜接过来一看是文革前印制的《逮捕证》,季霜冷笑道:“不是砸乱公检法了吗?怎么还用文革前的东西?你们这是复旧!”
公安人员一时哑语,老羞成怒:“无论如何,今天也要带走周月蓉!”
杜锋怒不可遏:“她有什么罪?”
公安人员忌惮季霜,可不怕杜锋,一翻眼:“你是谁?谁给你权力大呼小叫?”
另一个公安人员抖抖手里的材料:“这还少吗?她参入派性武斗,大搞反复旧,组织‘五一六’反党组织,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巅覆无产阶级专政……季霜同志,你是军人,服从命令为军人的天职,否则就是对抗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是什么后果就用不着我们提醒你!”
季霜一拍桌子:“你在威胁我?可惜你找错对象了!”
张英突然说:“季霜同志,我们支持你,决不能让他们带走月蓉同志!”
李鸿鹏也说:“革命群众心里明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周月蓉是我们厂最优秀的革命干部!”
公安人员声厉色茌:“你们简直疯了,告诉你们,凡是逆时代潮流者都将被革命的车轮碾得粉身碎骨!革命利益高于一切,你们不要感情用事!”
“你们抓我吧!”小姜在一群人拥簇下进入办公室:“是我打耙私截子弹,傍晚在树林打鱼鹰,走火打死了丽丽,与周月蓉同志无关!”
小玲挤过来,紧紧握住小姜的手。
公安人员皱起眉头:“都是疯子!”
季霜正气凛然地说:“看到吗?团结起来的东风纺织厂干部职工是无敌的!”
六十一
车间。周月蓉被人拥簇着,人们伸出手,握着周月蓉的手。周月蓉激动得热泪盈眶。
季霜、张英、刘强、李鸿鹏等人走来,张英抢先说:“月蓉同志,东风纺织厂全体干部职工将用鲜血和生命保护你!绝对相信你是毛主席革命路线上的忠诚战士!”
李鸿鹏也说:“我们专案组将抽专人保护你的安全!”
周月蓉激动地说:“谢谢同志们,真的感谢大家!看到大家真正地团结起来,我打心里高兴。但我不赞成你们这样对抗上级,他们无非是要搞清楚一些事情罢了,我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呢?我自问对得起生我养我的祖国,无愧于教我成长的党。”
季霜摇着头说:“话虽如此,这些人来头不小,谁知他们有什么阴谋。你是东风纺织厂的骄傲,是工人阶级的优秀女儿,只要我在位一天,也决不允许任何人委屈你!”
杜锋勿勿走来:“警备区方政委电话。”
六十二
季霜、杜锋赶回办公室。季霜拿起电话,立刻作出一个立正的姿势:“是!是!首长放心,我明天清晨就到!”
杜锋疑惑地望着他。
季霜放下电话说:“方政委叫我去警备区一趟,月蓉的安全我交给你了。说实话,我信不过张英那些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杜锋点着头说:“你就放心吧,我会舍了性命来保护我未来的嫂子的,等你回来我完璧归赵!最近我感到赵江一伙人极不正常,我得留神他们有什么阴谋。”
季霜说:“形势很复杂,斗争会更加残酷,你也要注意安全,小心他们狗急跳墙。我也要跟月蓉好好谈一次,作最坏的打算,只要能保住月蓉,我不怕丢军籍、不怕杀头、不怕坐牢、不怕开除党籍!”
六十三
季霜走到周月蓉宿舍前,两名战士立正,季霜看看四周,黑乎乎的一片,说:“注意警戒!”
一阵寒风侵来,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感到寒气逼人,恰好一件绒衣披在身上,季霜回头一看,是笑容可掬的周月蓉:“怎么站在寒风里?快进屋吧!”
“你怎么跑出来了?”季霜爱惜地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说:“你一回来就转入这些风波之中,我真的好无用!”
周月蓉轻轻地一捂他的嘴巴,说:“别说了,这不是你的错,快把衣服穿上吧,这是我做妻子的职责啊!”
季霜心里一热,深情地望着她。
周月蓉大大方方地挽住他的手腕说:“我们回家!”
六十四
专案组。赵江和几个外厂工人模样的人在赶写材料。
杜锋突进来,赵江大惊失色:“你,你怎么跑来……”
杜锋出奇不意地夺过一份材料《季霜能代表左派吗?》《周月蓉利用色相勾引季霜始末》杜锋愤怒地喝道:“赵江,你好无耻!”
赵江叫道:“快把材料夺回来,那些东西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几条大汉围了过来,一场搏斗,打得办公室一片狼籍,乱七八糟。几大汉躺在地上呻吟。
杜锋冷笑道:“赵江,你老老实实向革委会交待,你们陷害周月蓉同志的罪行!还有你们的后台老板!”
“老子跟你拚了!”赵江突然掏出手枪,咬牙切齿地说:“交出材料!不然我就开枪了!”
杜锋厉声喝道:“放下武器!”
赵江开枪,“叭叭”两声枪响,杜锋身子一侧,倒了下去。
赵江夺过材料,点火就烧。
刘强和小玲等人闻枪声赶到,扭住了赵江。
刘强扯下白色的窗帘布,盖在杜锋遗体上。
六十五
周月蓉宿舍里。
桌子上摆了七八盘菜,还有一瓶“黄鹤楼”汾酒,周月蓉将季霜按在椅子里,嘻嘻笑道:“今天我略显一下手艺,看看适不适合你的口胃,我听姐姐说过,你喜欢清淡的,瞧,都没有放辣椒和酱油。”
季霜有些受宠若惊:“月蓉,你……”
“这也是为我洗尘呀!”周月蓉顽皮一笑。
季霜满脸愁云:“这个时候,你身临危处,我怎么吃得下去!”
周月蓉打开酒瓶,为他斟满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虽然你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还派人保护我,你想他们达不到目的,能善罢甘休吗?”
季霜唉口气说:“这正我忧虑的。”
周月蓉平静地说:“我早就有了思想准备,真的。从北京回来以后,我就下了决心,抽身于政治,一心一意做你的妻子,建设我们的小家庭。我没有想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来的这么快。我只有面对严酷的现实,只要我还能活着的话,我就是你的媳妇,好吗?”
季霜动情地说:“你这是什么话,为什么不好好活着?你想死我还不答应哩!丽丽一案事实清楚,我明天去找警备区有方司令,他是我们军的老政委,是我的老上级,现在担任市革委会主任,他说话应该有份量。”
周月蓉柔情似水:“霜,算了,别乱找人了,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也不方便跟你说,这些人不会糊涂得连丽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借机发难罢了。这件衣服是我从北京特地给你带回的,穿得我看看,好吗?”
季霜眼睛湿了:“月蓉,我曾失去过月菌,现在我不能失去你,就是舍去一切。我也要保护你!”
“霜,你真好!”周月蓉依偎着他:“难怪姐姐临终前把你托给我……”
六十六
窗外乌云翻滚。周月蓉靠着他注视着窗台上的月季花。
(主题音乐起,悲壮而凄惋。伴唱)
枯枝饮露月季移,
四时喝令春光依,
香幽夜姹适时在,
天涯芬芳遥盼寄。
(歌声中出现以下镜头)
烟云浩瀚的江城武汉,涛涛东逝的流水,巍巍龟蛇雄姿俊秀,一桥横跨南北的天坠通途……
寒风中的江汉关,奏响《东方红》乐曲,清脆、悦耳。时针指在零时……
钢花飞溅,洪流飞泻,武钢炉前一片热气腾腾……
纺织机前,周月蓉巧手飞梭,轻盈犹如蝶儿翩翩起舞,仙女织裳……
稻浪滚滚的田野,满脸皱纹的老农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季霜在车间里与工人娓娓长谈,仰面大笑……
季霜在批判会上慷慨激昂地发言,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狂风。落叶。洪溢。暴雨。
武汉码头,廖廖无几的船舶,死气沉沉……
武钢炉前火熄炉灭,铁石成堆,长满了荒草……
岿元寺里,罗汉们东倒西歪,残肢缺腿,布满了蛛网……
繁华的闹市区语录牌代替了一切,连大马路上也刷上了标语……
破四旧声中,成箱的书籍被火焚烧……
季霜痛苦的表情里,闪现周月蓉活泼、美丽、清新的笑容;周月蓉挡车时健美的姿势,动作娴熟,露出自信的笑容;周月蓉呵护丽丽时,露出母性般温暖慈祥的笑容……
六十七
周月蓉仍然依偎在季霜的怀抱。“霜,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坚强,坚信你的妻子是为真理而奋斗,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她死得其所。”
“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人家说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季霜说:“我是一名军人,本可以远离这些斗争的,我的职业就是报效祖国,捐躯于战场上,没有想到转入地方的权力争斗之中。我可以指挥一个团消灭敌人,去不能保护自己美丽、可爱、善良的妻子,这是为什么?我真的万念俱毁……”
周月蓉陶醉在月季花的欣赏之中。“霜,我真想和你一起,风花雪夜,浪漫洒脱,相亲相爱,夫唱妇合地过一辈子啊!然而这场史无前例的伟大革命能让我们安宁吗?且不说这种想法扣上小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的帽子,现实也不可能回避啊。你是军人,是一种视死如归的职业,永往直前是你的基本行为规范,可我们现在不仅面对的是正面敌人,还要防止后面的冷枪啊。”
季霜感慨地说:“月蓉,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你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而是一个坚强的战士!”
两人紧紧相抱……
窗外风声更大了月季花在风中摇拽……
“今晚能不能不走?”周月蓉此时显得格外的美丽。
季霜什么也没有说,更紧地抱住她。
敲门声传来,季霜起身开门,一战士报告:“首长,杜干事出事了”
季霜回头看了周月蓉一眼,冲进了黑夜里。
周月蓉抓了把雨伞也跟了出去。
六十八
风高夜黑。
满脸泪痕的周月蓉从办公室里出来,独自走在江边的黑乎乎的大道上。
黑夜里闪出几条人影(特写)帽子上的国徽。
周月蓉停下来,平静地看着他们。
公安人员上前,黑乎乎的枪口对着她:“周月蓉,你被捕了!”
周月蓉冷冷一笑。
路上遗留下周月蓉的那把雨伞。电影文学剧本《月季花开》(之十)
六十九
当晚。双手反铐的周月蓉倔强地昂着头。
审讯人员显然因为她的不合作而暴跳如雷:“你必须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请罪!老实交待你的犯罪事实!接受无产阶级专政!”
周月蓉傲然不理。
审讯人员气势汹汹地说:“这里没有包庇你的人,你也休想挑起不明真相的群众对抗无产阶级专政!你的犯罪情况我们基本上已经掌握,希望你能够坦白从宽,揭发你的同党,争取立功。”
周月蓉冷笑说:“如果你能让江姐向国民党反动派投降,我一定把什么都告诉你!”
“啪!”一个军人上前就是一耳光,大嚷大叫:“你好猖狂!竟敢把我们比成国民党反动派!我让你嚣张!”
周月蓉嘴角流出了鲜血,一口血啖吐向那人:“你以为你比国民党反动派强几分?你同样是独裁专制!”
那人老羞成怒,气极败坏,发疯地喊叫:“给我狠狠打!”
几名公安人员的拥而上。
七十
吉普车停在武汉警备司令部门前,季霜下车进去。
宽敝的办公室,明亮而舒适。首长正在批阅文件。季霜喊声报告,首长取下眼镜露出亲切和蔼的笑容:“哦,是小季子!来的好早!”
季霜进来。首长离开办公桌,走到沙发前:“坐!”
季霜等首长坐下来后,自己才敢坐下。首长问:“唔,我们的战斗英雄打仗是好手,做地方工作也是好手!听说最近工作有些不顺?”
季霜如实答道:“是,首长,我想回部队。”
首长笑道:“那好哇!中央军委最近发而一号战备令,苏修亡我之心不死,世界大战不可避免,我们早作准备,加强战备工作啊!军党委正在讨论此事,梁军长很欣赏你的能力,点名要你回去出任一师师长。但我不同意你就这么落荒而逃,地方工作上你可就是打了败仗!”
季霜苦恼地说:“我们军人喜欢直来直去,跟那些花花肠子的造反派们真的搞不到一起。”
首长突然问道:“听说厂里出人命了?连军宣队都有人敢动手?”
季霜吓得站起来:“首长,您这么快就知道了?”
首长严肃地问:“我还知道你把省公安厅的人赶跑了。”
季霜报怨道:“您不知道,他们也欺人太甚了,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军队干部放在眼里。”
首长说:“他们是很有来头,连我都没放在眼里,何况是你。你胆子真大!东风纺织厂的事你先放下,市里成立战备工作指挥部,我兼指挥长,挂个名,我向市革委会推荐你出任副指挥长,具体工作由你负责,今天就到任!”
季霜惊呆了:“这,这,这……”
首长有些不高兴:“这什么这,你敢不服从命令?”
季霜赶忙立正:“我服从组织决定,我想回去交接工作……”
首长冷冷地说:“用不着,第3团政委王卫民已经接替你的工作,这个星期里你不许迈出警备司令部大门一步!”
季霜头冒冷汗:“方政委,我,我想把未婚妻周月蓉接来,她的外境十分危险……”
“糊涂!”首长厉声说:“我告诉你,周月蓉已经被捕。你的阶级立场站到哪里去了?难怪群众批评你被敌人腐蚀利用了!”
季霜再也控制不住了,高声道:“首长,我了解月蓉,她怎么会是坏人呢?她根本没有杀人,是公安厅那些混蛋在故意找茌!”
首长生气一拍沙发扶手,站起来,到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丢在季霜身上:“你自己看看,这是公安部的绝密文件,我就破例让你看看!你小子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周月蓉在北京参加了一个‘中国共产党特别委员会’的非法组织,疯狂进行反党活动,这是她的同党落网后的交待。对这种丧心病狂的反党分子,只能以杀人罪逮捕,这是党的策略!你还有什么话说?一条化成美女的毒蛇就把你弄成什么样子,你真让我痛心!还象个支‘左’干部吗?告诉你,把你抽上来,就是对你实行隔离性保护!”
七十一
公安局看守所探视室。
小姜瞥了眼看守,将一份材料递给小玲,小玲低头一看是《为周月蓉同志申诉书》,小玲点点头,闪着泪花。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七十二
周月蓉被押到领袖像前,强迫跪下,她挺立不跪,一个军人照她膝部踢了一脚,周月蓉跌倒,眼里射出愤的烈焰,“叭!”皮带打在她背上。
审讯室里,伤痕累累的周月蓉拖着脚镣手铐,艰难地进来,她头额汗水淋漓,两眼平视表情安详。
(审讯人员的画外音)“你老实交待,你们是怎么在北京活动的?你的幕后指挥人是谁?跟谁单线联系?你们是如何阴谋策划发动政变的?有哪些中央大人物参入了你们的反党活动?”
(周月蓉画外音)“我热爱中国共产党,我将为我宣誓的党奉献青春和热血,直至生命!稍有良知的中国共产党人和民众都会对你们的欺骗和专制而进行反抗的,正是你们的疯狂和极端,才使得中国大地动乱破离,怨声载道,沦为野心家的乐园,阴谋家的宴席!无休无止、无始无终的政治恐怖,真理被篡改,法制遭到践踏,民主被剥夺,文明遭到摧毁,荼毒文化!我无须向你们交待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中国人该做的一切,只要对得起民族,对得起党,我问心无愧,因为历史并不是你们书写。”
七十三
监狱。
军人在宣布:“……现行反革命分子、混进革命队伍中的阶级异己分子、反党特务周月蓉恶毒无产阶级专政,疯狂反对无产阶能文化大革命,漫骂诋毁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敬爱的林副主席,阴谋颠覆无产阶级专政,态度恶劣,拒不认罪……”
周月蓉美丽的大眼,透过监狱的小铁窗望去:蓝天、白云、飞鸽、鲜艳的月季花……
军人:“经公安部和省革委会批准,判决周月蓉死刑……”
周月蓉面带微笑,从容不迫,没有一点慌乱。
军人害怕了:“为防止你作垂死的挣扎,呼喊反动口号,侮辱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和敬爱的林副主席,对你实行必要的措施……”
一群人扑住周月蓉,躺在地上的周月蓉嘴里流出了鲜血……
(音乐又起,主题音乐和〈国际歌〉并列)
七十四
晨曦,街头已是人山人海。
季霜看表:六点三十分。大广播里传出:“……上午十点重要广播……”他抬眼,巨大的标语呈入眼帘:“热烈庆祝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胜利召开。”
街上。工厂、学校、机关为单位的游行方阵出现,人们敲锣打鼓,喜气洋洋,扛着领袖们的巨幅画像、标志文化大革命的各种模型、举着花花绿绿的标语牌,翩翩起舞,一片沸腾。
季霜开车穿过游行的队伍,往僻街而去。
十字街头,汽车喇叭声、语录声、欢呼声连在一起,乱糟糟的。季霜皱着眉头。艰难地绕过了他们。
七十五
东风纺织厂,女工们解下白围兜,离开了车间,成排的机器瘫痪了。
厂门口,李鸿鹏和几个工人在发小红旗,人们排着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东风纺织厂领导班子王卫民(军干)、张英、刘强、王磊等人。
七十六
武汉监狱门前,季霜刹车,看表:九点五十五分。
季霜下车进接待室,无人,黑板上留言:全体干警上街游行,概不会客。他退出,往里走去。
一哨兵拦住,季霜出示证件,哨兵返哨位打电话。
一警员赶来,热情接等季霜,季霜主动出示证件:“我是市革委会战备指挥部……”
警员挥手:“用不着,是市领导,欢迎您来。”
季霜说:“我来探望一个人,叫周月蓉。请你带路。”
警员点头哈腰,过了几道关卡,指着一排铁栅子门说:“季指挥长,您自己去吧,我不方便,那边都是死刑犯。”
季霜头一嗡,怔怔地望去:肮脏的走廊,潮湿的地板,腐烂的垃圾,成群的蚊蝇,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季霜心里怦怦直跳,一间一间地隔着铁栅寻找。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赵江,他厌恶地扭过头。
202号门里,全是女犯,透过铁栅,他猛增然看到了周月蓉,半躺地地上,戴着铁僚手铐,衣服破乱不堪,身上血肉模糊……
“月蓉,是你吗?”季霜连喊几声,月蓉都无动于衷。霜扑到铁栅上直摇晃:“月蓉,亲爱的!”
正在这时,一声宏亮的广播声传来:“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于四月一日在北京隆重召开……”
季霜仍在呼喊。
广播:“……中国共产党第九次代表大会,是在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了伟大胜利的时刻召开的,这个伟大的革命,从政治上,思想上,组织上为这次代表大会准备了充分的条件……”
周月蓉身边一个女人拍拍周月蓉,一指铁栅门。周月蓉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季霜,惊喜万分,身子一动,铁镣锁住了双腿,扑倒在地,嘴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来。
季霜泪流满面:“你怎么不说话……”
刚才那个警员跑步回来说:“指挥长,这个地方您可不能呆时间太长。那女人是个死硬的反党分子,请您离开她。”
季霜愤怒地说:“什么反党分子!她是我妻子!”
警员吓得一跳:“她已经听不到你说话了,她也不能开口了,走吧!别让我为难了。
季霜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
周月蓉始终带着微笑,注视着他,泪水浸满了眼睛。
高音喇叭仍在响着。
七十七
龟山鸟瞰,武汉峰光,眼底收尽。
到处都是红旗,标语,传单,焰花飞彩,鞭跑齐鸣,锣鼓振天,江城沉巨大的欢乐之中……
季霜满目悲怆,书写:“热血甘洒忠良在,烈士英谊季亦截,晨曦月季报哀灵,我哭当道恨消来!”掷笔大笑。
窗外,一列列彩车驶过,一队队欢乐的人们喊着口号,传单在满天飞舞。季霜解开军装,凭风吹拂,冷眼呤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桌上一份命令被风次到地板上……
(画外音)“我的使命提前结束了,带着满身心的怨愤和伤痕,满腔的怀疑,离开了生活工作三年的大武汉,回到部队,我的支’左’生涯就此结束。”
七十八
盛开的月季花替代了昏暗的画面。
季霜(十年后)长久地伫立在窗前,面前的月季花红艳似血。
“安息吧!我亲爱的妻子!勇敢的月季花,你用娇弱而灿烂的生命抗击了邪恶势力,你生命骄傲而伟大……”
松柏苍翠,郁郁葱葱;月季花开,姹紫嫣红。
月季花分出花蕊,蓓蕾绽开,推出字幕:“幕终。”
——完-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