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红茶--闲话几个最爱的女性作家（三）
之三：上海红颜陈丹燕

　　陈丹燕是上海的余音。没落的高贵与暧昧，全在一张张旧相片，一件件旧事物的怀旧中如风花雪月般泛起迷茫。明知是再不可得的，却又忍不住去一再翻动。

　　留意过陈丹燕与张爱玲的样子有些许相似么？都是细长的面孔，深阔的眼睑。只是她的眼里少了些冷傲，多了些沉静。

　　确切的来说，陈丹燕并不是上海人，八岁起才由北京移居上海。因此她的个性里虽然同样有着上海女子特有的幽雅讲究，却少了许多刻意的装饰与潜在的精明。

　　白先勇说过，一个人在去国离乡隔了距离回望自己的故土，对祖国的感受才会更加深刻，心胸才会越加宽容。而陈丹燕在旅欧后，才对上海发生了强烈的兴趣，才开始审视品味这个与她后辈子厮守的城市。回来后的她于是开始写了《上海的风花雪月》《上海的红颜遗事》《上海的金枝玉叶》系列故事。而踏过的足迹，看过的风景，也沉淀成另一本令我爱不释手的《咖啡苦不苦》。

　　旅途中的陈丹燕异常消瘦。那时是三十多岁罢，披着一肩长发，黑色的大衣，蓝色的牛仔裤，平底靴子，常常消磨在一个又一个城市的咖啡馆里。或沉默着托腮凝想，或巧笑嫣然一脸洒脱。

　　再看到她已是十年后的上海。斜倚在半圆的椅上，长发剪成了微曲的及颈中发。身边昏黄的色彩令整个人静静漫着一种古意盎然。我在微笑之余又忍不住惊讶，一个看起来浑身都弥漫着怀旧韵味的女子，竟然浅笑盈盈地说：我不喜欢中国人的狡诈，不喜欢《红楼梦》中一叹三唱的那种缠绵，对古典诗词的喜爱也只是出于一种调侃。

　　这是我喜欢的女作家中唯一一个明白表示自己不喜欢《红楼梦》的女子。这让我有些许的气馁。她喜欢的是张爱玲，苏青一式的女子。尖锐，犀利而又鲜活，在现实生活处处对抗小心妥协却又充满了琐屑的自得其乐。

　　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又说：我比较喜欢莫扎特，尽管他的现实生活一塌糊涂，但极少在作品里泄私愤，相对来说，我就不太喜欢贝多芬。

　　对于出名，她说：我不喜欢不实的宣传，但是也不喜欢被埋没，我喜欢的，是"心口相传"这样的一种方式。

　　于是轻叹。这个女子，是懂得简单与满足的。太张扬太激烈的生命在她而言并不是一种幸福的存在，她只一如溪涧细流，不缓不急，自有种随行随走，慢慢欣赏的从容与优雅。这是一个生活在沉静中的女子。少了些苍凉，于是也多了些自在。

　　有时，怀旧是因为我们还年轻，于是难免显得牵强而时尚，苍白浮浅得经不起岁月的敲磨。然而，在陈丹燕的缱绻怀旧里，我却看到了豁达，美丽，恬淡与恒久。

　　这是一个让我爱得稍迟的女子，可是却如春日的一杯红茶，细味之余，唇齿留甘。
　　


　　闲话几个最爱的女性作家之四：娱己娱人李碧华
　　
　　李碧华说：我的文字总是为想写而写，先娱己后娱人。习惯了为己而文的率性与快乐，单只这点已令我颔首。可是这个女子是不得了的，她的娱己娱人要价高得令人咋舌。

　　而她眼中快乐美满的人生：七成饱、三分醉、十足收成；过上等生活、付中等劳力、享下等情欲。乍看之下禁不住眉开眼笑。

　　那么隐秘难以诉诸于口只敢深藏于心的愿望，原来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引得众人瞪目结舌却又大笑。这等泼辣慧黠张扬无忌的话只能出自那个有着诡魅灵异之笔的李碧华。

　　最初识她时一直以为她只是香港无线电视台（原丽的）的一个编剧。再后来，知道她去了一直想去的香港电台当编导，再后来，便成了出色的电影编剧。如今，她在我眼中成了专栏写手，作家。

　　《胭脂扣》，《青蛇》，《川岛芳子》，《秦俑》，《霸王别姬》，都是在深夜时分一个人关在黑暗的房间里伴着咖啡一部部看得眼睛干涩，神思恍惚。

　　她的文字，倒是看得迟了些。先从小说看起。炫惑灵动得似看见妖花盛放，媚行如蛇，其中的古典文学功底叫人不敢小觑。再看杂文散文三言两语，于是为这个灵透聪慧，尖锐泼辣的女子折服。

　　请看此人说男说女：

　　世上还真的有人清高到不想做才女？不不不，我自一岁起，毕生宏愿望便是当个"才女"。可惜，这二字太轻贱了。如每人都有一个襟章，卖旗日的旗。要不，便成了一种讽刺反语，伤透自尊，要来何用？惟有含悲忍泪地罢手/推却/漠视/看不起/践踏。（如此大言不惭却又看得通透）

　　有苦水，不要吐，打落门牙和血吞。骂得咬牙切齿固然无谓，说到声泪俱下亦属浪费。上述作为于事无补对已不利。（自尊么？悲凉么？都是忍着过）

　　再看此人说情说爱：

　　有时是人家翻脸无情，有时是我们翻脸无情，都很公平。有情就不会翻脸，翻脸当然无情。不要婆妈。（决绝，爽脆，当初谁与谁相守谁最后谁又离开谁都只是情字作祟）

　　世上最好的男人，是"四合一"。把潘金莲那四个男人；西门庆、武松、武大朗、张大户之优点集于一身。（哈，旁人常喜欢说最好的男人是将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优点四合一）

　　 --俯拾皆是妙语。

　　千辛万苦终于看到李碧华幼年时的相片，一看之下忍不住喷饭。满身的泥泞，跌卧在地上，握紧了小小拳头，圆睁着双眼，眉毛高高挑起，眼里看出了誓不低头的倔强与慧黠。想起李碧华的杂文短语，发觉，一个人的性子原来可以在小小年纪就有意无意地显现了出来。

　　可是，年青时期李碧华在他人眼中的初见亦是出人意表：

　　肤色棕黑，又蓄了个半长发的大陆少女裝，衣著普通，人又长得纤小，乍看似乎营养不良，这个模样，几乎无一不似偷渡少女。--她竟曾因此在午夜归家的街头引致****怀疑而查验身份证。

　　并不是美女。并非占尽天下十分颜色。于是不必害怕天妒红颜，所以又放心了些。一枝笔一颗慧心便写尽痴男怨女，世态炎凉，人生百态。

　　越来越喜欢看一些穿透世情的文字了，絮絮叨叨，关注着身边的小小人事，折腾不死的，却又纠缠不清，在红尘中日益练得金睛火眼，千疮百孔，却又道行高明的让人瞧不出丝毫痕迹。偶尔还可以隐在角落里做做梦，谈谈笑，使人抱一些想望，不必太过苍凉。

　　毕竟，短的是人生，长的是磨难。（张爱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