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母亲的生肖是羊，按理说应该是温婉可人，可是她的性格却很坚韧刚强，在别人看来有些桀骜锋利，像老虎一样虎视眈眈警惕地盯视着周围的世界，呵护着她的儿女。
    母亲原来是江苏南京人氏，因为外婆生了七个女儿，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外婆送到安徽的一个小农村里寄养，说是寄养其实和送人差不了多少。听长辈们说，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要挑很重的担子走好十几公里，在养父养母家里，经常要被挨打，逼着去干很重的体力活，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母亲，怎么能够承受如此生活的重担。
    印象中，母亲身体好像总不太好，只要一下雨，母亲的头痛病就会犯，这些年生活好了才稍微好了一些。听父亲说，是因为坐月子的时候没保养好，坚持要去田里做农活被风吹到了。记得每次母亲头痛的时候，总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白天起来还要照顾我和妹妹，那时候我和妹妹还小，不能理解那种痛苦，也不懂得关心母亲，反而我还经常和妹妹吵架，让母亲很是生气。那时候的我，少不了要被母亲揍一顿，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母亲最喜欢用那种鹅毛扇子打我，那时候，我特别怕这个，很多次都曾偷偷藏起那把扇子。
    人们都说，母亲是温柔的化身，可是我的母亲却很强悍。小时候，母亲对我特别凶狠。记得有一次晚上出去，已经傍晚了，我和一个小伙伴跑到了很远的地方，母亲找我找了很长的时间，后来找到我时，随手就从身旁的田野里掰了一根藤条，朝我身上打来。也许是天有点黑了，母亲也没有看到，正好打到了我的眼睛上，我瞬时捂住眼睛蹲下哭了起来，母亲这时候吓坏了，赶紧把我的手拿开，当母亲发现我的一个眼睛睁不开时，焦急的问我能不能看见，我说看不见了看不见了。母亲急坏了，背着我飞奔着往家跑，等到家的时候，母亲问我能不能看见电灯，那时候家里都是那种昏黄的电灯泡，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我能看得到，母亲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从此以后，母亲再没有打过我的头。
    还有一次，因为我突发奇想，我想看看鸡会不会游泳，我抓了邻居家的一只鸡，往池塘里一扔，结果那只鸡还真的会飞，正好不巧被那只鸡的主人家看到了，我一看不妙一溜烟的跑掉了，等到我回家时，母亲已经坐在门边上等我了，我一开始不知道，母亲也不问什么上来就开始打我，我抱头鼠窜，母亲跑不过我，追了几步只能说“有本事不要回来吃晚饭……”。
    我们村子里有“上家门”的习俗。所谓上家门，就是如果孩子受了别人家孩子的欺负，大人就领着孩子到人家门上兴师问罪。孩提时的我特别调皮，那时候，去上学都要经过很多田野，正是插秧的季节，稻田里全是泥水，我和几个小伙伴，就会欺负人家，有时候会故意把人家推到稻田里，搞得别人满身是泥。晚上，他的母亲领着他到我家“上家门”来了。门外，他的母亲边哭边数落着我；门里，我的母亲怒向胆边生，操起鹅毛扇子，没头没脑地打起我来，我双手抱着头，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没想到这“苦肉计”很见效，那母亲立马止住了哭声，反倒来拉住我母亲的手，劝我的母亲不要这样毒打孩子，在出了一口恶气之后，那母亲领着孩子扬长而去了。奇怪的是，后来竟然没有人再到我家“上家门”了，因为那孩子的母亲逢人便说，没见过母亲这样打孩子的，看了不忍心。
母亲不认识几个字，她只认识我们家人的名字，所以从小到大就让我和妹妹好好学习，这样长大了才不会吃苦，那时候我们家乡还比较落后，教育质量不是很好，学校的老师基本都是民办老师，老师上课教书也都是用家乡话，教学质量很不正规，学习氛围也不太好，很多小孩子都不喜欢读书。母亲怕我被带坏，就想让我转到江苏的外婆家那里去读书，那个时候我从安徽转学到江苏上学，是跨省份转学，是要迁户口的，原来的学校领导一直不同意让我走，后来母亲就想办法，因为母亲做得一手好针线活，特别是织毛衣织的特别好，算得上是母亲的一个特长，那时候农村的毛线衣都是自己用手织的，很多邻居都去集镇上买来五颜六色的毛线团，让母亲去织一个图案，母亲，也从不拒绝别人。那时候我和妹妹很小，身上总是穿着母亲打的毛衣，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穿过母亲织过的各种图案的毛衣，有葫芦娃，孙悟空，黑猫警长，等等，而妹妹的毛衣上，总是有个小兔子。为了说通学校的校长，母亲织了好几件毛衣给校长的儿子。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在昏黄的灯下织毛衣的情形，母亲手拿着针，打着哈气，两眼熬得通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终于如愿以偿，让儿子转学了。“慈母手中线”，那几件毛衣上倾注了母亲多少的心血啊。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因为学校是封闭式的管理，每两个星期才能放一天的假，母亲每个星期就会骑着一辆破旧的黄色自行车，骑上几十公里到学校来看望我，就在食堂的地方静静的等我中午下课，然后和我一起在食堂吃饭，每次来母亲都会带上两个鸡腿，很多茶叶蛋，和她自己做的一些可口的家常菜，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脸上总是笑意不止。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直对军人“情有独钟”，有着很浓厚的军人情结，在母亲的思想观念里，男人只有穿上了军装才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而我真正对军人有一个感性认识，是在1999年的国庆，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母亲和我在看建国五十周年的大阅兵，看着波澜壮阔的人民子弟兵迈着铿锵的步伐正步行进在天安门广场时，我被深深的吸引住了。还记得母亲当时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看看人家解放军多英姿飒爽，以后考大学要努力考上军校”。我头点的和拨浪鼓一样，从那时起，参军入伍的梦想就在我的心里开始生根发芽了。
直到2004年我参加高考，在家人的支持下，我报考了海军的国防生，并以优异的成绩录取。当通知书寄到家里的时候，母亲高兴极了，专门买了一个喜庆的大红布披在我的身上，买了很多的爆竹，从家门口一直放到我们村的祠堂里。在母亲的心目中，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要知道，在我们那个农村，考取一个大学生是很不容易的，而能成为一名军官，更是凤毛麟角，从来就没有过的事，母亲高兴的逢人便说，开心的合不拢嘴。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在母亲身边的，从没有远离过。为我的远离，母亲哭哭啼啼了好几天，现在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了，母亲很是舍不得，我不想要母亲送我，怕到时候母亲又要难受，可是母亲还是坚持和父亲一直送我到南昌。还记得刚报到的第一天，母亲就陪我领了各种生活用品和衣服，那时候国防生的作训服是海军的蓝迷彩，而地方生的作训服是陆军的那种绿色的迷彩，当时我是我们班唯一的一名海军国防生，穿上作训服的时候，母亲上下打量来打量去，总是看不够，嘴里一直嘀咕着说好看好看，还专门要我同学的父母为我们合影，不光和我合影，还和我们宿舍的人都合了影，照片上的我，高昂着头，站的笔直，活活的像一个军人，而母亲站在旁边笑的那么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花儿。我一个学期才能回家一趟。母亲把各种鸡鸭都做成咸的，晒干，等我暑假回来吃，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我去了部队。
大学的四年，很快就过去了，每一个学期回家一次，我就会发现妈妈老了一点。自从我进入部队后，因为工作比较忙，我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每次差不多一星期母亲就会打电话给我，我有时候没看电话号码很自然的说“喂”，母亲就会说，“现在翅膀硬了，妈妈都不叫了嘛”，母亲每次说这个，我就傻笑，然后就开始问我最近怎么样，工作忙不忙，吃的好不好，在部队要好好工作，每次都不厌其烦的絮叨着一样的话。我理解此时母亲思念儿子的心情，我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看望他们了。记得每次休假回家，母亲都会问我在家习惯不习惯，无聊不无聊，最想吃什么，然后做很多菜。很多时候，我吃不下那么多，但是为了她喜欢，我就狼吞虎咽吃好几碗。看着母亲心满意足的时候，我也很开心。每次我快要走的时候，母亲都要我好好的坐在她的旁边，听她给我“上课”，给我讲一些道理，母亲只字不识，很喜欢看电视，特别是军旅题材的电视剧，看完就给我讲里面的人怎么怎么努力，怎么怎么好好干。我听得多了就说那是电视剧，是演给别人看的，母亲则不以为然，说我态度就不端正，我和父亲抱怨，“母亲怎么变得这么唠叨了？”，父亲的脸色“唰”地难看了起来，“你妈没变，我看是你变了，你知不知道，你妈怕耽误你工作从不问你回不回来，但她却总对我说天天梦到你！”
每次临行，母亲都给我带好多家里腌制的鹅，母亲说这是她亲手做的，晒了很长的时间，比买的好吃，也有营养，让我带回去也给部队的战友尝尝。去车站要走一段路，本来就不多的行李，母亲和父亲总抢着帮我拿，尤其是母亲，我不让她拿，她却非要跟我争，我说我这么大的小伙子，空着双手让路人看着多不好，母亲火了，“长大了，你就不听妈的话了是吧，别人看就让别人看好了，关别人啥事！”我拗不过母亲，只好随了她。很快，母亲满头大汗，我要换她，母亲还是执意不肯。就这样，我们走一程，母亲絮叨一程，直到我独自拿起行李上车。等车开始发动，母亲还站在那里不肯离去，每次看到母亲站立的身影久久不肯离去，我的鼻子都会很酸很酸，喉咙难受到了极点。
弹指一挥间，我来到部队这个大家庭已经将近五个年头，在我从军的这些年里，我经历了爷爷去世，外婆去世，我没有送走他们最后一程。记得外婆去世的那一年春节，外婆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了，我和母亲去看望她，外婆把我们送到那个小村口，问我什么时候还能回来，我说今年可能不回家过年了。听完我的话，外婆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她从破旧的小棉袄里掏出一块手帕开始拭着眼泪，那时候外婆好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哽咽着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我，在我走了几个月后，外婆永远离开了人世，因为怕影响我工作，母亲一直没有告诉我。当我从妹妹那里听到这个噩耗时，正值部队飞行旺季比较忙，脱不开身子。母亲知道情况后，一直打电话嘱咐我说工作的事要紧，让我不要分心不要乱想，说家里都有大人，千万不能耽误了工作，以后等回家了多在外婆的坟前磕几个头就好了，外婆在天上也不会怪我的。
    因为工作，我很少能抽出时间看看父亲母亲，倒是母亲有时打电话提醒我，让我少喝酒，少抽烟，伤身体，因为说的多了，我也习以为常，但是如今想来，母亲的唠叨只是他源于对儿子的爱，虽然她说了千千万万遍，但是她仍然一如既往的教育我，在父母的眼里，即使我们年龄再大，在他们眼里，我们永远是他们的孩子。
    小时候我会羡慕别人家的母亲，她们的孩子能够尽享温情的母爱；可是现在想来，有这样的母亲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我从母亲的身上学到了善良、执着、坚韧、自尊和内心的强大，也学会了怎样做一个孝顺的儿女。从母亲身上，我读懂了鲁迅的那首小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丝丝白发儿女债，道道深纹岁月痕。转瞬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妹妹都长大了，母亲的头上也添了很多的白发，岁月的车轮也在她的脸上的碾下深深的皱纹，我想，母爱是圣洁而崇高的，是世界上惟一没有被污染的的爱。在穿透烦扰的世事和岁月的风尘后，母亲瘦弱的身影逐渐我的眼里和心里清晰起来，虽然不她再拥有健朗干练的身子骨，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教训我，但她的爱依然清晰地写在脸上，依然为她的儿女操心，写到这里，母亲曾经一幕幕为我操劳的情景都浮现在我的眼前，母亲像一个强大的化身，永远向她的儿女，无言的施舍着她的母爱，不求回报，不计劳苦，像甘霖雨露滋润我们的成长，在我人生的道路中时时的敲打我、鞭策我和引领我，让我踏踏实实走好人生的每一个脚印，这样的母亲注定活得很累，但我知道她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