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月的一个正午,窗外阳光灿烂。我打开书箱本来是想找一本旧书的,可在无意中却翻到了一盒用塑料纸紧裹的录音带,我把录音带插进录音机里播放,在磁带轻轻的旋转中,我的屋子里充满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于是,那个与枪炮声有关的记忆,就像弥漫的硝烟,从岁月的深处一缕缕飘来……
录音带在轻轻地旋转。我感到时光好像在随着旋转的录音带缓缓地倒流,我仿佛置身在十多年前的那段血与火的岁月里,穿行在亚热带的山岳丛林中。那时,我国在西南边陲与邻国发生局部战争,我随部队奉命参战。在子弹嘶鸣、弹片横飞的战场上,我也常常想到了死亡。一天,在前沿潮湿又阴暗的猫耳洞掩体工事里,我借来了一台袖珍录音机,也想和其它战友一样录一些遗言留给自己的亲人。记得当时我打开录音机后,虽然感到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可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录音带在静静地旋转着,正当我要开口的时候,突然敌人的一发炮弹落在我们的洞口爆炸,霎时,浓烈的硝烟和炸飞的沙尘涌进猫耳洞里,我已睁不开双眼,只感到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后来,我忘记关上录音机,就投入了激烈的战斗,冲出去和战友们一起向敌人还击。……
录音带在轻轻地旋转。宽阔的芭蕉叶。茂密的甘蔗林。还有南疆那火辣辣的太阳。此刻都在我的记忆深处一一浮现。从密集的枪炮声里,我想象着我们抢占制高点后与敌人作战的情景。我们的炮车披着迷彩的伪装网,隐藏在崇山峻岭之间,不时地向敌方的阵地怒吼,喷着火苗的炮弹,拖着尖厉剌耳的弹道声掠过我们的头顶,炮弹在一闪一闪的火光中爆响,弹片和乱石横飞,在浓黑的硝烟里已找不见敌人的影子。轰隆隆的爆炸声,久久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
录音带在轻轻地旋转。当春天在焦土上诞生,那棵无数次被弹片击伤的高大的木棉树,绽放出朵朵英勇的火炬。静静地看着它,就使我想起一位牺牲了的战友的影子。那条叫盘龙江的河,在我们的身旁不远处,由北向南悄悄地流过。它穿越了国境线,流入了异国。在河两岸那些大大小小起伏的山峰上,布满了弯弯曲曲的战壕,深深浅浅的弹坑。在穿越百米生死线的时候,我感到生与死的距离是那么的近,近得需要飞快地穿过,像一阵无影无踪的风。
录音带在轻轻地旋转。硝烟飘散之后,我总喜欢趴在一个机枪射击孔前,凝望着远处的蓝天。我渴望在那片蓝天上,能看到鸟儿飞翔的影子,能听到一串清脆的鸟鸣声。虽然我知道,残酷无情的战争使鸟儿早已逃离了那片天空和山林。许多日子,借助着从机枪射击孔照射进来的微弱的光线,我翻读着亲友们的一封封来信,读累了,我就望着远处的那片蓝天静静地出神,我甚至忘记了自身的危险,放飞着绵绵的思绪,深情地陶醉在那片梦幻般的蔚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录音带停止了旋转,我的屋子里一片静寂。轻轻打开窗,阳光依然灿烂,我听见蝉在夏天的高处永不疲倦地唱着民歌,说着方言。我才意识到那阵枪炮声离我已非常的遥远。遥远的使我只能怀想,只能追忆,并且想到要好好地珍惜每一个和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