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思考之三--“我”是谁
关于“我“的思考之三--“我”是谁
“我是谁”
是一个星月交辉的秋夜,天籁渐渐地稀了,夜气凝为露珠,附着于牵牛藤上,玎玲曼妙若流苏,甚而听到唐才子李贺路策马清脆的蹄音。晶莹的露珠收摄下夜的梦影,以及远远近近的璀璨星河,一时间不再晶莹朗润,竟也如琥珀般的孕下珍宝了。北斗的勺柄静悄悄地旋转,发出静默的宏大音响。家人俱已到梦乡云游去了,我却觉得有好月华而不赏也是对上苍的辜负,便捧一卷书去阳台上读,幸而是农历14的月,光华几近朝暾,字迹依稀可辨,陪着孤单的月,读到一个好故事:
一和尚犯罪,一人解之,夜宿旅店,和尚酤酒劝其人烂醉,乃削其发而逃。其人酒醒,绕屋寻和尚不得,蘼其头则无发矣,乃大叫曰:“和尚倒在,我却何去了?”
我仰慕先人有如此大才,大约70个字就讲出如此深奥的道理,该与古印度《伊莎奥义》等同看待的。它是深不可测的海,你有多大的网,就有多大的收成。
解差剃成了光头,一身而二任,可主要的那一面还是解差,不过是光头的解差而已。可惜解差犯下两个错误,一是过于痴迷于形式,即他的光头。二是胡乱推导逆定律:既然和尚无发,无发即和尚,而事情的症结却在于无发的未必是和尚,失去了“我”加上逃走了和尚,等于双双地遗失了。
我欣赏这位迷失了自己的假和尚,他有哲人和艺术家的某些特质。
西方哲学家以为哲学问题一直为“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向何处去”的问题所困惑。你看,我们的这位东方解差不也在追问“我是谁”的问题吗?他所提出的问题是跟《天问》一样大的问题,是自在生命的第一要义。“我是谁”的问题不是人人都回答得了的,拥有生命并不一定拥有“我”,连哲人兼诗人的纪伯伦对这个问题都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感到四顾茫然:“惟有一次我无言以对。。。。。。就是有一个人问我"你是谁"的时候。”笔者自己就经常发生这位解差发生过的疑问乃至惆怅。以笔者的姓名而论,人们称呼我“*静”,从浅层次的意义上说,只是父母赋予的一个特定符号,说明父亲姓*,希望女儿宁静温柔。但如果有几个叫“*静”的坐在一起,这几个人有哪些异同,又有哪些必然联系呢?上苍要是让“*静”长成一个蝴蝶,她会知道跟同类的异同吗?
我说这位解差有艺术家的某些禀性,是说他真能做到“忘我”,达到丢掉头发便以为成了和尚的忘机的境界。
文学艺术家是些在极清醒的时候说胡话的两面人。“燕山雪花大如席”“举手可近月”。。。。。。在理性面前无非昏话,可因为是艺术家说的,人们素来知道他们说狂话惯了,便不要他们负撒谎的责任。艺术同科学既是两个门类,自然有不同的准绳。庄生梦蝶,翩然飞翔宇内,在草上花间自得其乐,却终有一醒,梦醒了还是那个自在的庄生;韩干于画室之内,“身作马衫”,马儿一般地摇头摆尾,无非体会马的动作精神,最终是要画好马。如果仅仅为了模仿几个动作,就没有画上的马了。这位解差,在艺术上只做了一半事,他认真地投入进去了,却过于注重形似,根本上却失去了心智。如果他当文人,大概是个见庙就礼佛、见佛就烧香的庸人。他不该把两只眼睛都闭上,当初睁一只眼就好了。
知道了“我是谁”,还不等于做到了“我不是谁”。知道“我是谁”,反映文人的向心力;做到“我不是谁”,反映文人对于他的同行的离心力。一般来说,知道“我是谁”是知道自己的禀性、气质、才华、神思等等,了解自己适合于从事哪种文体的写作。而要真的做到“我不是谁”,比弄懂“我是谁”更艰难,可能要终生求索,以求成就一已的风格。“我”是“我”,为什么要跟“你”在同一条路上挤?跟在大师身后,即使走得很慢,也是冠军。仰观天穹,有的恒星光芒黯淡微弱,可贵之处在于是它自己发出的。
文学艺术家的清醒是确定了“我是谁”之后的自觉状态,其“痴迷”是主体同创作对象完全融合一致的物化状态,这两种状态谐和一致的时候,就会像诗人唱的那样:“内部和外部变为一个天界,无限和有限合而为一,我沉醉于这大全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