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家贫出孝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点不假。从小学到初中,我除了要挑起家里的生活重担外,学习成绩一直都是最棒的。全公社有四所中学,我的各科成绩从来就没有退到过第二名以下。但是,初中毕业的我,却没有机会上高中。多少苦难我都挺过来了,唯有这件事,却是我平生最大的打击。我好伤心!几天几夜,我哭个不停,不想吃饭,不想做事,甚至在小小年纪就似乎天塌了,绝望了。原因很简单,是文革给我带来了灾难。众所周知,那个年代,什么事情都要看一个“红”字,刨根究底,八辈子的祖先都要被查到,发现有一点“黑”色,你就得老老实实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哪怕是上高中这么点小事,那时候可是个路线问题。学校校长和老师与村里交涉多次要保送我上学,但村里就是不能破这个“革命”纪律--因为我的大伯这个“黑”人。
大伯15岁时,也是我的父亲出生的那一年,与祖母吵架后离家出走,通过亲戚介绍进入了黄埔军校——国民党的高级军官学府,后又在国民党保定炮校学习,当过国民党军队的团级军官,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后被政府作为投诚军人安排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上工作,57年因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被划成右派,后又成为摘帽右派,“文化革命”开始后于68年被一人遣送原籍接受改造,与我和祖母生活在一起。对于大伯,我没有恨,只有一种无奈的遗憾。我的名字,是大伯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给起的,他希望我能做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现在的我不知是应验了他的预言呢还是辜负了他的希望?呵呵!)。与大伯在一起,我学到了许多的人生经验,也学到了许多书本上难以找到的生活和科学知识,他也给了我学业和性格上的熏陶。伯父对我极为严厉,军人出身的性格,五大三粗的体魄,声如洪钟的嗓门,沉稳干练的步履,幽默风趣的谈吐,说一不二的作风,使我对大伯既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又有一种由衷的敬佩。只可惜,他没有看到国家形势的巨大变化,于78年在他65岁时含恨去世。他没有看到自己的平反和恢复名誉,也没有看到我的翻身喜悦。
经过从小学到初中十年的学校生活(因学制和闹革命的几次反复被拖延了时间),作为回乡青年,我回到了生产队参加劳动,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呢?当时的农村,你可能听说过但不会体会到是什么样子。那时候的农村,虽然是吃大锅饭,由生产队长统一指挥出工收工,但是时间上、工作量上、组织纪律上,是一般常人难以忍受的,尤其是在我的家乡,更是想想就后怕,而且象我这样的人,“红”的挨不上,“黑”帽子倒有一顶。简单描述一下当时的劳动吧。每天早上天未亮就起床,晚上不到掌灯时分是不会归家的,一年到头除了过年几天,是没有一天休息的,遇到农忙季节,每天只能有四小时左右的休息,没有电灯和电扇,蚊子蚂蝗成堆。好不容易熬过了夏天,冬季更辛苦。连年不断的“农业学大寨”,要荒山变良田,平整土地,修补地球,哪怕寒风刺骨三九严霜;连年不断的长江大堤加固加高,挑土挖山,突击工程,哪怕路途遥远,没有机械,义务劳动,毫无报酬。每天吃的是冷饭和咸菜,喝的是生水和脏水。还不能有半点牢骚,弄不好马上就会有一顶破坏“学大寨”的帽子戴在你的头上,挂牌游行示众。生病没地方看医生,更谈不上有任何文化生活。就这样,我在农村过了四年。
四年中,虽然瘦小的我,却有一颗不屈不挠不甘人后的心。我总想处处表现自己,哪怕有些力气活是我力不从心的,也要咬紧牙关硬撑着,做什么事都从不偷懒或投机取巧,总是让人家不得不从心底认同,挑不出一点瑕疵,目的只有一个:在世人面前能抬起头来,昂首挺胸,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到17岁,我已是农村最棒的“10分”劳动力了,并且成为远近闻名的农业技术能手,并有“小秀才”的美誉。
四年中,我如饥似渴地汲取各种知识,不论是精华还是糟粕。当时农村的文化资料是相当匮乏的,而我,只要是有文字的东西,一截报纸,一张纸片,甚至在路上在茅厕里偶尔能见到的一点纸头,只要有文字,都会成为我的宝贝。没有电灯用柴油点灯(煤油买不起,也难买到),蚊子太多就躲在补了一层又一层的蚊帐里面,看书写字,甚至还作诗(可惜这些东西毁掉了)。终于,迎来了令我们这一代人都感到欣慰的高考改革年。
四年中,我受够了多少屈辱,流过了多少泪水,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和概括,我无法做下点滴的记录;四年中,我也体验了人间冷暖;也有过幸福和快乐。儿时的伙伴在一起畅谈,知心朋友给我生活和照顾和劳动的帮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这些,多少也给了我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