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文 / 书生论剑
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文 / 书生论剑
——李清照之词品读之六
《满庭芳•小阁藏春》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
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
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
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
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
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这首词大约是作者在经历了家破国亡之后所作，全词基调沉郁凄凉，一扫其初期活泼动人之词风。全词虽为咏梅，但作者将对自身的身世经历与感怀融入到写作中去，全词也可以看作是作者的自况。实写梅在寂寞中的生长，续写自己在艰难环境中“疏影尚风流”的状态，意旨高远，是历代咏梅之作中的佳品。
开篇“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作者就勾勒出了一个狭小的居住环境，也即作者的住处。“小阁”与“闲窗”互文，写住处之狭小，烘托出一种幽静之意，为后文表述奠定了一个凄凉的基调。“藏”与“锁”字互文现义，写出了作者叹息无法欣赏到美好春光的心情。在两个四字句之后，“画堂无限深幽”韵味拉长，平字结尾，读来一下子就沉浸到作者所营造的狭小深掩的小空间中去，光线暗淡，无形之中就有一种沉郁感涌上来。阁小，窗闲，春藏，昼锁，画堂深幽，寥寥数笔就写出了一个典型的词境，将作者的心境侧面烘托出来。虽然没有正面写作者的心情，但对住处的描写何尝不是作者心境的一个折射！
“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均是对时间推移的描述。篆香，一种盘成篆形文字的香。古时之人喜欢焚香，故而香字入诗颇为常见，恰是因为篆香的燃烧，暗示了时间的推移。而此句中“篆香烧尽”，则表示了整日的时光就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过去。紧接“日影下帘钩”一句，写黄昏时分，阳光斜射过来，住处旁边景物的影子铺在窗帘之上。作者以对两个意象的描写，以动写静，与第一句相互映衬，将作者终日愁坐、无所可作的冷清形象地表现了出来。全文自然而然的迭进，却又不断深化。香尽、日下，没有了这些物事相伴，幽堂更显静寂，人物更显孤单。
第三句“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开始转入对梅花的描写，是词意的转折。可以想象，寂寞无聊的女子见到自己亲手栽种的江梅，自然产生一种亲切感。更何况“渐好”，更给女主人公以安慰。面对着江梅，浮想联翩，所经历的往事在自己眼前一一闪过，更没有了登楼玩赏风月的兴致了，这时就整个人便心情慵倦，情感上不禁与江梅融为一体了。“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而梅栽在庭院深处，长期没有他人前来欣赏，其孤单寂寞更是非一般梅花所能比。在这种情况下，作者禁不住与何逊在扬州赏梅相对比，从而衬托出此时的心境。何逊，南朝梁著名文学家，其诗情辞宛转，诗意隽美，深为后来的诗人杜甫和黄庭坚等赏识。梁代天监间，有咏梅的佳篇《扬州法曹梅花盛开》诗（亦作《咏早梅》）甚为世人传诵，以至于后来人们在写到梅花时，常用何逊典。清人江昉刻本《何水部集》于此诗下有注云：“逊为建安王水曹，王刺扬州，逊廨舍有梅花一株，日吟咏其下，赋诗云云。后居洛思之，再请其任，抵扬州，花方盛开，逊对花徬徨，终日不能去。”由此可见何逊对梅花是何等的痴情无限，而这种痴情恰是其寂寞苦闷的表现。李清照在面对梅花时的心境又何尝不是如此，终忍不住叹道“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此时词意开始向抒情过渡。
上阕中作者写赏梅，并由此引发出对身世飘零的感叹。在下阕作者则通过对梅花的惋惜和怜悯深深抒发了自己压抑的情感，对残梅的命运甚为同情。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开始转入对梅的评论。“从来知韵胜”是对梅的一个总体评语，说梅花在韵上胜过其他的花。这里的“韵”指的是神韵、是风骨，是梅花在抗风顶雨所表现出来的不屈品格，是外在美与内在美的统一体。唐崔道融《梅花》诗：“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宋范成大《梅谱•后序》说：“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由此可见古代文人对梅的看法多是赞赏梅的这种特有的“韵”，李清照对梅的这种象征不惧世俗压力香气远留的品格也是颇为欣赏。但是词人没有紧接着继续赞赏这种品格，而是宕开一笔，描写梅所遭遇的困难，“难堪雨藉，不耐风揉”，“藉”与“揉”二字互文现义，写出了风雨对梅花的摧残，令人扼腕叹息。而这种摧残与梅花的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相映衬，更能引起读者对梅花深深的珍惜之情。
“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面对梅饱受风雨摧残的困境，怎能不引起词人的万般怜惜，睹花而思人，词人浮想翩翩。想起有名的悲伤之曲《梅花落》，作者的脑海中横笛吹响，更增添了几分愁绪。这份愁绪弥漫开来，词境大为渲染，由惜转愁，从而引出作者的自我排解之下句：“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香气销无、落花如雪对每一个爱花之人自是一件令人伤心之事。作者却说“莫恨”，因为我们要相信纵然梅花之迹被“雨打风吹去”，其傲然不屈的品格、芳香远留的清韵仍旧深留在人们的心中，成为永恒。同时这几句也反衬出作者对风雨的恨，恨美景佳时总是流逝迅速，不待人来珍惜。
“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是作者面对残梅的肺腑之言，道出了作者内心的眷恋和赞美，是对上文作者对残梅之诸多情感的概括，也是全词境界的升华。此处开始又营造了一个静谧的环境，“良宵淡月”，此时“疏影尚风流”，表达了作者清淡而又深沉的情怀。“疏影尚风流”既是残梅高远品格的写照，也是作者芳洁自赏的写照。一个意象，写出双重境界。
这首词赞美了残梅饱经苦难折磨，仍然能够傲视群芳、坚贞不屈的精神境界，也暗含了对作者自身经历国破家亡之巨变仍对人生怀有信心的写照。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说：“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也即是说咏物最为要紧的在于命意，在于寄托的高远。在本词中作者将残梅和自身融为一体，既写梅，也写自己，语调低沉但意境坚定，尤其结语之句使人惊醒。北宋林逋有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抒发了孤芳自赏的归隐情怀，陆游的《卜算子•咏梅》将梅的境界又提高了一个层次，写出了梅花零落被碾作尘土但香气仍存的高贵品质，较之此而首咏梅名作，李清照的词虽颇有感伤孤寂之感，但其坚信“疏影尚风流”的信心使得这首词成为描写梅花的重要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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