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家住在巷尾，我家住在巷首。阿九排行老五，之所以叫他阿九，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有九斤，与我们那唱戏的讲得九斤姑娘一个样。戏里的九斤姑娘很聪明，因此阿久爹取名也是这个意思。阿九小时候挺聪明，我和他捉迷藏总是输给他。打架的时候他最神气，带头冲锋陷阵，我们这批小啰啰跟着他瞎闹呼。一般都会凯旋，有时也会被打得鼻青眼肿，但阿九总是高昂着头，一副不服输的神情。

小学阿九跟我同班，到了初中就辍了学。在外总是跟四五个人瞎混，茶馆的麻将桌，街上的小点摊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有时也能看到阿九和四五个人同骑着一辆摩托车，到校园兜风。校园里的人是不敢招惹他们的，一般都远远的躲着。当然也有不怕死的出来骂几句，但回家的时候一贯都要有人扶着回家，到家也不敢说是自己做了出头鸟。久而久之，就更加没人敢惹他们。

那天，也不知道谁跑进来说操场上出人命了。我正昏昏沉沉地想睡觉，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来了精神，跟着大伙一块去看究竟。操场上体育老师正为一个初一新生做着人工呼吸，我从来没有看见体育老师的表情这么严肃。急救车马上到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在说，就知道阿九这个小子要出事，现在闹出人命了，看来阿九这回劫数难逃了。

我和阿九同班六年，心里觉得不是滋味，便跑到他家想问个究竟。阿九家里只有他阿婆在，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我怕老人急也没告诉她，便又去了阿九常去的茶馆。茶馆里的人都议论着，说阿九跑到县城也没用，还不如去投案自首。还有的说，那个新生自不量力，跟阿九穷闹个什么尽，现在连命都快搭上了。

一连几天，街上都在谈论这事，但始终见不到阿九的身影。听到阿九被抓的时候，我正在吃饭。我丢下饭碗从巷子一端跑到另一端。看见阿九手上拷着手拷，低垂着头。阿九看到我的时候，眼里露出一丝羞愧，我没有丝毫躲避他的意思。阿九爹娘是哭着陪阿九走出巷子的，那阵哭声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自从阿九带走的那天起，阿九爹娘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向邻里到处借钱请律师。阿九娘向我家借钱的时候，是被我娘轰出来的，后来我见我爹偷偷地向阿九娘怀里塞了一包东西。阿九的官司是打下来了。阿九年龄没到18岁，所以判了6年。巷子的人都说，阿九这回是走狗运了，打死了人也没偿命。

日子过得很快，阿九在牢里整整呆了六个年头。从牢里出来的那天，阿九娘在整条巷子都挂起了炮仗，阿九一进巷子，那鞭炮声把耳朵都给震翻了。但整条巷子空空的，平时好动的几个孩子也没见出来跑动，听说驱晦气的时候，谁家把门开了谁家就得倒霉，我娘硬拽着我不让出去。

第二天早上，我沿着泥路溜达，见阿九踏着三轮车到集市去卖菜。阿九比以前结实多了，脸黝黑黝黑的，看见我向我打了声招呼。我干瘪的笑了笑，嘴巴象堵了东西叫不出声。阿九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擦了擦脸，又塔着车去集市了。

我们那儿结婚都很早。阿九出狱没多久，阿九娘就张罗着给阿九相亲。记得那天中午，阿九刚从集市回来，阿九娘就拉着阿九往里屋跑。大姑娘长得挺好看，但阿九坐了一会就跑出去了，直到太阳过了山头，阿九才姗姗地回到家。阿九告诉他娘，家里穷况且自己还坐过牢，根本配不上人家姑娘。阿九娘也没说什么，只是哽咽着叫阿九去吃饭。

村里有辆拖拉机，常到县城去进货，阿九一般没事也会搭便车。张家媳妇今天刚好抱着满月的孩子回娘家，阿九坐在她们身旁。孩子哭着要奶吃，看到阿九坐在一旁便不哭了，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阿九。阿九一时来了性，变着花样逗小孩乐。拖拉机在水泥路上开得还挺稳，到了石子路就颠簸个不停。事情就发生在那当口，一个半大的孩子歪歪扭扭地骑着一辆破车从拐弯的地方过来，拖拉机猛地一拐头，孩子，妇女还有阿九全给甩出去了。阿九是年轻小伙子，反应快，当着枕头垫在孩子和妇女的下面。但后面一辆货车也刹不住，跟着驶了过来。阿九顾不着疼痛，使劲地推了一把妇女，自己却来不及躲开，整个身子被车给轧了过去。

我看到阿九爹娘去认尸的时候，阿九娘没哭出声，只是傻楞楞地呆在一边。旁边站着的人说，阿九是着欠一条人命的，现在算是还清了。当然阿九总归救了别人命，送葬的时候，敲锣打鼓的，全巷子的人都跑出来看，我娘也催着我去看看，说这种人还是得记着的。那天的鞭炮声也格外响亮，好多人都捂着耳朵，眼睛盯着那口棺材看。后面的几天人们渐渐地把阿九的事给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