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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子部-明清小说-警世通言(第11卷)
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不详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0-8-6 12:05:06

    早潮才罢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不独光阴朝复暮,杭州老去被潮催。

    这四句诗,是唐朝白乐天杭州钱塘江看潮所作。话中说杭州府有一才子,姓李,名宏,字敬之。此人胸藏锦绣,腹隐珠玑,奈时运未通,三科不第。时值深秋,心怀抑郁,欲渡钱塘,往严州访友,命童子收拾书囊行李,买舟而行。朅出江口,天已下午,李生推篷一看,果然秋江景致,更自非常。有宋朝苏东坡《江神子》词为证: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李生正看之间,只见江口有一座小亭,匾曰“秋江亭”。舟人道:“这亭子上每日有游人登览,今日如何冷静?”李生想道:“似我失意之人,正好乘着冷静时去看一看。”叫:“家长,与我移到秋江亭去。”舟人依命,将船放到亭边,停桡稳缆。李生上岸,步进亭子,将那四面窗槅推开,倚栏而望,见山水相衔,江天一色。李生心喜,叫童子将卓椅拂净,焚起一炉好香,取瑶琴于卓上,操了一回。曲终音止,举眼见墙壁上多有留题,字迹不一。独有一处连真带草,其字甚大。李生起而观之,乃是一首词,名《西江月》,是说酒、色、财、气四件的短处:

    “酒是烧身皦沄,色为割肉钢刀,财多招忌损人苗,气是无烟火药。

    四件将来合就,相当不欠分毫。劝君莫恋最为高,才是修身正道。”

    李生看罢,笑道:“此词未为确论,人生在世,酒色财气四者脱离不得。若无酒,失了祭享宴会之礼;若无色,绝了夫妻子孙人事;若无财,天子庶人皆没用度;若无气,忠臣义士也尽委靡。我如今也作一词与他解释,有何不可。”当下磨墨浓,蘸得笔饱,就在《西江月》背后,也带草连真,和他一首:

    “三杯能和万事,一醉善解千愁,阴阳和顺喜相求,孤寡须知绝后。

    财乃润家之宝,气为造命之由,助人情性反为仇,持论何多差谬!”

    李生写罢,掷笔于卓上。见香烟未烬,方欲就坐,再抚一曲,忽然画檐前一阵风起。善聚庭前草,能开水上萍,惟闻千树吼,不见半分形。李生此时,不觉神思昏迷,伏几而卧。朦胧中,但闻环珮之声,异香满室,有美女四人,一穿黄,一穿红,一穿白,一穿黑,自外而入,向李生深深万福。李生此时似梦非梦,便问:“四女何人?为何至此?”四女乃含笑而言:“妾姊妹四人,乃古来神女,遍游人间。前日有诗人在此游玩,作《西江月》一首,将妾等辱骂,使妾等羞愧无地。今日蒙先生也作《西江月》一首,与妾身解释前冤,特来拜谢。”李生心中开悟,知是酒色财气四者之精,全不畏惧,便道:“四位贤姐,各请通名。”四女各言诗一句,穿黄的道:“杜康造下万家春。”穿红的道:“一面红妆爱杀人。”穿白的道:“生死穷通都属我。”穿黑的道:“氤氲世界满乾坤。”原来那黄衣女是酒,红衣女是色,白衣女是财,黑衣女是气。

    李生心下了然,用手轻招四女:“你四人听我分剖。香甜美味酒为先,美貌芳年色更鲜,财积千箱称富贵,善调五气是真仙。”四女大喜,拜谢道:“既承解释,复劳褒奖,乞先生于吾姊妹四人之中,选择一名无过之女,奉陪枕席,少效恩环。”李生摇手,连声道:“不可,不可!小生有志攀月中丹桂,无心恋野外闲花。请勿多言,恐亏行止。”四女笑道:“先生差矣。妾等乃巫山洛水之俦,非路柳墙花之比。汉司马相如文章魁首,唐李卫公开国元勋,一纳文君,一收红拂,反作风流话柄,不闻取讥于后世。况佳期良会,错过难逢,望先生三思!”李生到底是少年才子,心猿意马,拿把不定,不免转口道:“既贤姐们见爱,但不知那一位是无过之女?小生情愿相留。”言之未已,只见那黄衣酒女急急移步上前道:“先生,妾乃无过之女。”李生道:“怎见贤姐无过?”酒女道:“妾亦有《西江月》一首:善助英雄壮胆,能添锦绣诗肠。神仙造下解愁方,雪月风花玩赏。……”又道:“还有一句要紧言语,先生听道:好色能生疾病,贪杯总是清狂。八仙醉倒紫云乡,不羡公侯卿相。”李生大笑道:“好个‘八仙醉倒紫云乡’,小生情愿相留。”

    方留酒女,只见那红衣色女向前,柳眉倒竖,星眼圆睁,道:“先生不要听贱婢之言!贱人,我且问你:你只讲酒的好处就罢了,何重己轻人,乱讲好色的能生疾病?终不然三四岁孩儿害病,也从好色来?你只夸己的好处,却不知己的不好处:平帝丧身因酒毒,江边李白损其躯。劝君休饮无情水,醉后教人心意迷!”李生道:“有理。古人亡国丧身,皆酒之过,小生不敢相留。”

    只见红衣女妖妖娆娆的走近前来,道:“妾身乃是无过之女,也有《西江月》为证:

    每羡鸳鸯交颈,又看连理花开。无知花鸟动情怀,岂可人无欢爱。

    君子好逑淑女,佳人贪恋多才。红罗帐里两和谐,一刻千金难买。”

    李生沉吟道:“真个‘一刻千金难买’!”

    才欲留色女,那白衣女早已发怒骂道:“贱人,怎么说‘千金难买’?终不然我到不如你?说起你的过处尽多:尾生桥下水涓涓,吴国西施事可怜。贪恋花枝终有祸,好姻缘是恶姻缘。”李生道:“尾生丧身,夫差亡国,皆由于色,其过也不下于酒。请去!请去!”遂问白衣女:“你却如何?”白衣女上前道:

    “收尽三才权柄,荣华富贵从生。纵教好善圣贤心,空手难施德行。

    有我人皆钦敬,无我到处相轻。休因闲气斗和争,问我须知有命。”

    李生点头道:“汝言有理,世间所敬者财也。我若有财,取科第如反掌耳。”

    才动喜留之意,又见黑衣女粉脸生嗔,星眸带怒,骂道:“你为何说‘休争闲气’?为人在世,没了气还好?我想着你:有财有势是英雄,命若无时枉用功。昔日石崇因富死,铜山不助邓通穷。”李生摇首不语,心中暗想:“石崇因财取祸,邓通空有钱山不救其饿,财有何益?”便问气女:“卿言虽则如此,但不知卿于平昔间处世何如?”黑衣女道:

    “像妾处世呵:一自混元开辟,阴阳二字成功。含为元气散为风,万物得之萌动。

    但看生身六尺,喉间三寸流通。财和酒色尽包笼,无气谁人享用?”

    气女说罢,李生还未及答,只酒色财三女齐声来讲:“先生休听其言,我三人岂被贱婢包笼乎?且听我数他过失:霸王自刎在乌江,有智周瑜命不长。多少阵前雄猛将,皆因争气一身亡。先生也不可相留!”李生踌蹰思想:“呀!四女皆为有过之人。四位贤姐,小生褥薄衾寒,不敢相留,都请回去。”四女此时互相埋怨,这个说:“先生留我,为何要你短?”那个说:“先生爱我,为何要你争先?”话不投机,一时间打骂起来。酒骂色,盗人骨髓;色骂酒,专惹非灾;财骂气,能伤肺腑;气骂财,能损情怀。直打得酒女乌云乱,色女宝髻歪,财女捶胸叫,气女倒尘埃。一个个蓬松鬓发遮粉脸,不整金莲撒凤鞋。四女打在一团,搅在一处。

    李生暗想:“四女相争,不过为我一人耳。”方欲向前劝解,被气女用手一推,“先生闪开,待我打死这三个贱婢!”李生猛然一惊,衣袖拂着琴弦,当的一声响,惊醒回来,擦磨睡眼,定睛看时,那见四女踪迹!李生抚髀长叹:“我因关心太切,遂形于梦寐之间。据适间梦中所言,四者皆为有过,我为何又作这一首词赞扬其美?使后人观吾此词,恣意于酒色,沉迷于财气,我即为祸之魁首。如今欲要说他不好,难以悔笔。也罢,如今再题四句,等人酌量而行。”就在粉墙《西江月》之后,又挥一首:

    “饮酒不醉最为高,好色不乱乃英豪,无义之财君莫取,忍气饶人祸自消。”

    这段评话,虽说酒色财气一般有过,细看起来,酒也不会饮的,气也有耐得的,无如财色二字害事。但是贪财好色的又免不得吃几杯酒,免不得淘几场气,酒气二者又总括在财色里面了。今日说一桩异闻,单为财色二字弄出天大的祸来。后来悲欢离合,做了锦片一场佳话,正是:说时惊破奸人胆,话出伤残义士心。

    却说国初永乐年间,北直隶涿州,有个兄弟二人,姓苏,其兄名云,其弟名雨。父亲早丧,单有母亲张氏在堂。那苏云自小攻书,学业淹贯,二十四岁上,一举登科,殿试二甲,除授浙江金华府兰溪县大尹。苏云回家,住了数月,凭限已到,不免择日起身赴任。苏云对夫人郑氏说道:“我早登科甲,初任牧民,立心愿为好官,此去止饮兰溪一杯水。所有家财,尽数收拾,将十分之三留为母亲供膳,其馀带去任所使用。”当日拜别了老母,嘱咐兄弟苏雨:“好生侍养高堂,为兄的若不得罪于地方,到三年考满,又得相见。”说罢,不觉惨然泪下。苏雨道:“哥哥荣任是美事,家中自有兄弟支持,不必挂怀。前程万里,须自保重!”苏雨又送了一程方别。苏云同夫人郑氏,带了苏胜夫妻二人,伏事登途,到张家湾地方,苏胜禀道:“此去是水路,该用船只,偶有顺便回头的官座,老爷坐去稳便。”苏知县道:“甚好。”原来坐船有个规矩,但是顺便回家,不论客货私货,都装载得满满的,却去揽一位官人乘坐,借其名号,免他一路税课,不要那官人的船钱,反出几十两银子送他,为孝顺之礼,谓之坐舱钱。苏知县是个老实的人,何曾晓得恁样规矩,闻说不要他船钱,已自勾了,还想甚么坐舱钱。那苏胜私下得了他四五两银子酒钱,喜出望外,从旁撺掇。苏知县同家小下了官舱,一路都是下水,渡了黄河,过了扬州广陵驿,将近仪真。因船是年远的,又带货太重,发起漏来,满船人都慌了。苏知县叫快快拢岸,一时间将家眷行李都搬上岸来。只因搬这一番,有分教苏知县全家受祸。正合着二句古语,道是:漫藏诲盗,冶容诲淫。

    却说仪真县有人惯做私商的人,姓徐名能,在五坝上街居住。久揽山东王尚书府中一只大客船,装载客人,南来北往,每年纳还船租银两。他合着一班水手,叫做赵三、翁鼻涕、杨辣嘴、范剥皮、沈胡子,这一班都不是个良善之辈。又有一房家人,叫做姚大。时常揽了载,约莫有些油水看得入眼时,半夜三更悄地将船移动,到僻静去处,把客人谋害,劫了财帛。如此十馀年,徐能也做了些家事。这些伙计,一个个羹香饭熟,饱食暖衣,正所谓“为富不仁,为仁不富”。你道徐能是仪真县人,如何却揽山东王尚书府中的船只?况且私商起家千金,自家难道打不起一只船?是有个缘故,王尚书初任南京为官,曾在扬州娶了一位小奶奶,后来小奶奶父母却移家于仪真居住,王尚书时常周给。后因路遥不便,打这只船与他,教他赁租用度。船上竖的是山东王尚书府的水牌,下水时,就是徐能包揽去了。徐能因为做那私商的道路,到不好用自家的船,要借尚书府的名色,又有势头,人又不疑心他,所以一向不致败露。

    今日也是苏知县合当有事,恰好徐能的船空闲在家。徐能正在岸上寻主顾,听说官船发漏,忙走来看,看见搬下许多箱笼囊箧,心中早有七分动火。结末又走个娇娇滴滴少年美貌的奶奶上来,徐能是个贪财好色的都头,不觉心窝发痒,眼睛里迸出火来。又见苏胜搬运行李,料是个仆人,在人丛中将苏胜背后衣袂一扯。苏胜回头,徐能陪个笑脸问道:“是那里去的老爷,莫非要换船么?”苏胜道:“家老爷是新科进士,选了兰溪县知县,如今却到任,因船发了漏,权时上岸,若就个好船换得,省得又落主人家。”徐能指着河里道:“这山东尚书府中水牌在上的,就是小人的船,新修整得好,又坚固又干净,惯走浙直水路,水手又都是得力的。今晚若下船时,明早祭了神福,等一阵顺风,不几日就吹到了。”苏胜欢喜,便将这话禀知家主。苏知县叫苏胜先去看了舱口,就议定了船钱。因家誊在上,不许搭载一人。徐能俱依允了。当下先秤了一半船钱,那一半直待到县时找足。苏知县家眷行李重复移下了船。徐能慌忙去寻那一班不做好事的帮手,赵三等都齐了,只有翁、范二人不到。买了神福,正要开船,岸上又有一个汉子跳下船来道:“我也相帮你们去!”徐能看见,呆了半晌。原来徐能有一个兄弟,叫做徐用,班中都称为徐大哥、徐二哥。真个是有性善有性不善,徐能惯做私商,徐用偏好善,但是徐用在船上,徐能要动手脚,往往被兄弟阻住,十遍到有八九遍做不成,所以今日徐能瞒了兄弟不去叫他。那徐用却自有心,听得说有个少年知县换船到任,写了哥子的船,又见哥哥去唤这一班如狼似虎的人,不对他说,心下有些疑惑,故意要来船上相帮。徐能却怕兄弟阻挡他这番稳善的生意,心中嘿嘿不喜。正是:泾渭自分清共浊,薰莸不混臭和香。

    却说苏知县临欲开船,又见一个汉子赶将下来,心中到有些疑虑,只道是趁船的,叫苏胜:“你问那方才来的是甚么人?”苏胜去问了来,回复道:“船头叫做徐能,方才来的叫做徐用,就是徐能的亲弟。”苏知县想道:“这便是一家了。”是日开船,约有数里,徐能就将船泊岸,说道:“风还不顺,众弟兄且吃神福酒。”徐能饮酒中间,只推出恭上岸,招兄弟徐用对他说道:“我看苏知县行李沉重,不下千金,跟随的又止一房家人,这场好买卖不可挫过,你却不要阻挡我。”徐用道;“哥哥,此事断然不可!他若任所回来,盈囊满箧,必是贪赃所致,不义之财,取之无碍。如今方才赴任,不过家中带来几两盘费,那有千金?况且少年科甲,也是天上一位星宿,哥哥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后来必然懊悔。”徐能道:“财采到不打紧,还有一事,好一个标致奶奶!你哥正死了嫂嫂,房中没有个得意掌家的,这是天付姻缘,兄弟这番须作成做哥的则个!”徐用又道:“从来相女配夫。既是奶奶,必然也是宦家之女,把他好夫好妇拆散了,强逼他成亲,到底也不和顺,此事一发不可。”这里兄弟二人正在唧唧哝哝,船艄上赵三望见了,正不知他商议甚事,一跳跳上岸来。徐用见赵三上岸,洋洋的到走开了。赵三问徐能:“适才与二哥说甚么?”徐能附耳述了一遍。赵三道:“既然二哥不从,到不要与他说了,只消兄弟一人便与你完成其事。今夜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徐能大喜道:“不枉叫做赵一刀。”原来赵三为人粗暴,动不动自夸道:“我是一刀两段的性子,不学那粘皮带骨。”因此起个异名,叫做赵一刀。当下众人饮酒散了,权时歇息。看看天晚,苏知县夫妇都睡了。约至一更时分,闻得船上起身,收拾篷索。叫苏胜问时,说道:“江船全靠顺风,趁这一夜风使去,明早便到南京了。老爷们睡稳莫要开口,等我自行。”那苏知县是北方人,不知水面的勾当,听得这话,就不问他了。

    却说徐能撑开船头,见风色不顺,正中其意,拽起满篷,倒使转向黄天荡去。那黄天荡是极野去处,船到荡中,四望无际。姚大便去抛铁锚,杨辣嘴把定头舱门口,沈胡子守舵,赵三当先提着一口泼风刀,徐能手执板斧随后,只不叫徐用一人。却说苏胜打铺睡在舱口,听得有人推门进来,便从被窝里钻出头向外张望,赵三看得真,一刀砍去,正劈着脖子,苏胜只叫得一声:“有贼!”又复一刀砍杀,拖出舱口,向水里撺下去了。苏胜的老婆和衣睡在那里,听得嚷,摸将出来,也被徐能一斧劈倒。姚大点起火把,照得舱中通亮。慌得苏知县双膝跪下,叫道:“大王,行李分毫不要了,只求饶命!”徐能道:“饶你不得!”举斧照顶门砍下,却被一人拦腰抱住道:“使不得!”却便似:秋深逢赦至,病笃遇仙来!你道是谁?正是徐能的亲弟徐用,晓得众人动掸,不干好事,走进舱来,却好抱住了哥哥,扯在一边,不容他动手。徐能道:“兄第,今日骑虎之势,罢不得手了。”徐用道:“他中了一场进士,不曾做得一日官,今日劫了他财帛,占了他妻小,杀了他家人,又教他刀下身亡,也忒罪过。”徐能道:“兄弟,别事听得,这一件听不得你,留了他便是祸根,我等性命难保,放了手!”徐用越抱得紧了,便道:“哥哥,既然放他不得,抛在湖中,也得个全尸而死。”徐能道:“便依了兄弟言语。”徐用道:“哥哥撇下手中凶器,兄弟方好放手。”徐能果然把板斧撇下,徐用放了手。徐能对苏知县道:“免便免你一斧,只是松你不得。”便将棕缆捆做一团,如一只馄饨相似,向水面扑通的撺将下去。眼见得苏知县不活了,夫人郑氏只叫得苦,便欲跳水。徐能那里容他,把舱门关闭,拨回船头,将篷扯满,又使转来。原来江湖中除了顶头大逆风,往来都使得篷。

    仪真至邵伯湖,不过五十馀里,到天明,仍到了五坝口上。徐能回家,唤了乘肩舆,教管家的朱婆先扶了奶奶上轿,一路哭哭啼啼,竟到了徐能家里。徐能分付朱婆:“你好生劝慰奶奶:‘到此地位,不由不顺从,不要愁烦。今夜若肯从顺,还你终身富贵,强似跟那穷官。’说得成时,重重有赏。”朱婆领命,引着奶奶归房。徐能叫众人将船中箱笼,尽数搬运上岸,打开看了,作六分均分。杀倒一口猪,烧利市纸,连翁鼻涕、范剥皮都请将来,做庆贺筵席。徐用心中甚是不忍,想着哥哥不仁,到夜来必然去逼苏奶奶,若不从他,性命难保,若从时,可不坏了他名节。虽在席中,如坐针毡。众人大酒大肉,直吃到夜。徐用心生一计,将大折碗满斟热酒,碗内约有斤许。徐用捧了这碗酒,到徐能面前跪下。徐能慌忙来搀道:“兄弟为何如此?”徐用道:“夜来船中之事,做兄弟的违拗了兄长,必然见怪。若果然不怪,可饮兄弟这瓯酒。”徐能虽是强盗,兄弟之间,到也和睦,只恐徐用疑心,将酒一饮而尽。众人见徐用劝了酒,都起身把盏道:“今日徐大哥娶了新嫂,是个大喜,我等一人庆一杯。”此时徐能七八已醉,欲推不饮,众人道:“徐二哥是弟兄,我们异姓,偏不是弟兄?”徐能被缠不过,只得每人陪过,吃得酩酊大醉。徐用见哥哥坐在椅上打瞌睡,只推出恭,提了灯笼,走出大门,从后门来,门却锁了。徐用从墙上跳进屋里,将后门锁裂开,取灯笼藏了。厨房下两个丫头在那里烫酒,徐用不顾,径到房前。只见房门掩着,里面说话声响,徐用侧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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