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文至此,文章里反复出现了不少“下瓜”“瓜蛋”之类的字眼,严格来说,“下瓜”也是做爱,只不过做的是同性之爱——为方便读者诸君阅读,以下几个章节将专门介绍监狱里的同性恋盛况。
荥颖监狱有不少干部是从煤炭学校、劳改警校等中专毕业的,随着“创建部级文明监狱”活动的深入开展,为了彰显管教民警的知识化、正规化,领导鼓励他们学习深造,不管是自考还是函授,只要能拿到本、专科文凭,按规定给予不同的奖励。
读函授最简单,平时做做作业,考试时抄抄小纸条,花两千多块钱混个文凭罢了,监狱还会补贴一部分,文凭到手后,个人、监狱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我后来在六大队站稳脚跟后,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便是替干部们做作业。这活很简单,答案都是现成的,文字、数字从眼睛流入,从笔尖流出,根本不进我的脑子,因为干部们报考的都是些枯燥乏味的专业学科,我不太感兴趣。
不过有一本由某政法大学出版社于1991年出版的《犯罪心理学》却多少吸引了我,这是因为该书有一个章节专门介绍了犯人间的同性恋现象——同性恋做为一种客观存在的性取向,大多分布于寺庙、监狱、军队等地方。这些地方之所以是同性恋的主要滋生地,是因为长期存在、群居着单一性别,而人的正常的性欲一旦压抑太久,性取向便会潜移默化发生转变。
虽然该书并未对同性恋持否定态度,但《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第四十八条却明文规定“严禁同性恋”。按道理说《规范》是犯人的宝典、圣经,既然规定了,就得严格执行,可一来绝对意义上的同性恋和下瓜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同性恋之间的性行为是平等、相互的,而下瓜却更多意味着强权对弱势的欺凌,一个下,另一个被下);二来监狱里下瓜的历史源远流长,瓜旦子比比皆是,导致法不责众;三来干部们主要精力放在安全生产上,对一般的日常管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瓜,指的是屁股,比如说谁“真是一只好瓜”,就是说他的屁股紧翘浑圆,结实好看。
下瓜,指的是肛交。
瓜旦子,自然就是那些把屁股撅起来供人肛交的人,他们以年轻后生居多,一般都相貌俊朗,皮肤光滑紧绷,身材苗条修长,极易让大拿大油们产生强烈的欲望。当然也不排除或身材魁梧或面容粗俗或举止猥琐的半老徐娘,为了某些利益甘当老瓜旦,撅下瓜来老骥伏枥地奉献着。
至于说下瓜疼不疼,有一首貌似涉黄的信天游唱得很传神——头一下下,妹子我疼;第二下下,妹子我麻;第三下下,就像那蜜蜂扎,嗨嗨我的大爷哟……我最早接触“下瓜”这个词可以追溯到蜗居看守所时,听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却从未真正见识过。究其原因,一是看守所关的都是未决犯,罪重的时刻担心明天是否还能看见太阳,罪轻的翻来覆去计算到底会判几年,饱暖方能思淫欲,生死未卜时自然没心情;二是看守所号子里人头攒动,以尚马街为例,一间号子仅10.47平方米,却往往挤着八、九个人,根本没有下瓜的空间。
当然也有例外,据说当时四监八号有个叫老菜的经济犯,蹲了两年多还判不下来,熬成了头铺。号子里每每收了年轻犯人,一捱到晚上,老菜便会喝令他和自己钻一个被窝,作为回报,免去他的水土。老菜还喜欢戳俊俏后生的脊梁骨,说这人到了监狱肯定是人见人爱的瓜旦子云云。
另外还有个三十多岁的二劳改,江南人,长得瘦小干瘪,屁股却浑圆紧翘。此人大便次数频繁,特别是刚吃完饭后的一个多小时里,总得请求跑号的开门让他放几次茅拉屎,有时正吃着饭就憋不住了,惹得头铺破口大骂。
据说这二劳改头次蹲监狱时就是个瓜旦子,而且属于不值钱的“公共汽车”,屁眼都让众人干松了,落下个时刻屎急的病根。我依稀记得《清宫外史》里也有过类似的描写,说当时外省解银两到北京,库兵为了在搬银子入库时偷盗,会服用一种能使“谷道”(肛门)交骨松开的药,再用猪油卷裹银锭塞入谷道。本事最好的库兵,一次可以塞十两一个的银锭八个。但有得必有失,这些监守自盗的库兵年纪大了之后,状况比二劳改更糟糕,搞不好就会将屎尿直接拉在裤裆里。
后来我到了金城监狱(一开始称之为“进圃山煤矿”),也许是进去不久就混成了超级大拿的缘故,我仍然没有亲眼目睹过下瓜,当然道听途说的“猛料”要比在看守所时鲜活得多,据说金城若干年前的改造环境相当恶劣,吃不饱、干活累、挨打多,不少板油在混为大油之前,无一例外被大油或者准大油下过瓜。
最为夸张的是,有些俊朗的板油只要一下坑,就会被大油顺手拽进旮旯里,一边塞个馒头在你手上,一边摁你的脑壳:“日我妈,扭过去,撅起来!”你也实在是饿疯了,只好半推半就一手抓馍啃着,另一手解开窑衣的腰带,褪了裤子让大油在后面爽。
那时候,不光大油下板油的瓜,一些刚刚脱离板油阶层的犯人,也会从牙缝里省下个馒头带到坑下,不论长相、身材地找板油下瓜——这已经不是单纯地为了满足生理需要,而是一种阿Q式的小人得志,一有机会便拼命糟踏比自己更卑贱的小人物。
不过这些都是老黄历,我到金城监狱时已是1996年,改造环境比以前有所改善,客观现状是小级别的大油不敢太跋扈霸道,大多数板油也会暗自思忖,为了一个馒头就被人爽太不值得——毕竟这时绝大多数人已经可以基本吃饱,受的苦和累也轻了许多。板油也是人,人都有一个心理忍受限度,所受之苦不超这个度,自然会考虑面子、尊严什么的。
当然,那些又懒、又馋、自愿当瓜旦子的犯人也不算少,包括我当时所在的“支积办”(“劳改支队犯人积分考核办公室”的简称,“业务”上归劳改支队直接管理,“人事”上归支队和严管队双重管理,办公地点设在严管队内),生活条件相对比较优越,居然也有瓜旦子存在——犯人终归是犯人,别指望他们有多高的素质,一无所长又想多捞点实惠(捞积分、吃肉菜),就只有效仿妓女出卖身体了。
另外,还有些格外俊俏的小后生,比如我在中卷时提到过的、擅长表演传统戏曲北路梆子的小崔等人,则属于天妒红颜难逃劫数,他们尚在入监队集训期间,便时常有超级大拿过来“选妃”,选中后耍耍手腕,把“爱妃”带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天就要巫山云雨。什么?你不愿意?当然喽,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前提是你必须下定决心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棍棒加身只当挠痒,卤牛肉面前不咽吐沫,软硬不吃誓死捍卫自己的瓜,否则的话,你只能怪自己是犯人,而且是个长相俊俏的犯人。
我真正近距离接触瓜旦,是在转到荥颖之后。这时整体的改造环境又进步了不少,而荥颖作为全省重点示范监狱,更是喜迎改革开放的春风,门臻百福,四海升平。其正规化、制度化建设,已接近似于《监狱法》中规范的监管场所要求,尽管陈年积垢非一日能除,下瓜的暗流仍时不时蠢蠢欲动,可大环境已今非昔比。
我蛰伏于六大队二十三中队三组时,荥颖这个小社会已经基本形成了较为理性的价值观,板油靠卖瓜换取既得利益,会被绝大多数人所不齿,而大拿大油们的工作目标和价值观也与时俱进,把重点放在了谨小慎微维护目前地位,以求在评奖减刑等方面获得好处上。
尽管饱暖思淫欲,裤裆里的问题也亟待解决,可就像GDP日新月异,洛伦茨曲线和基尼系数上升导致贫富悬殊过大,导致社会上卖淫嫖娼的多,而暴力强奸的莽汉少一样,大拿大油们“猎艳”时,基本放弃了没有风度、缺乏技术含量的“豪夺”,转而英雄救美,竞相比拼“巧取”手段。因此极目所至,已很少看见仗势欺人,逞匹夫之勇,只求胯下一爽的猥琐大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