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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簪花
乜斜了似醉非醉一双杏眼,瞟着你被灯影模糊了的一张俊脸。娇声巧笑,来啊,还没喝呢就醉了吗?我陪你,头牌的小姐陪你这少有的俊哥儿也不枉了此番相遇。呵呵…… 今夜,我是醉了,没喝就已经先醉了。 因为他。 我们是第一次相见。他是我的客人,我是他的小姐。真滑稽!在此之前,他说我是他的恩人,他愿作我生生世世的仆人。这世界真大,大到许多年文字相交却苦无相见;这世界又真小,小到不需要预约就能在繁华都市里多如牛毛的舞厅里聚在一处。 风尘里打滚多年已经让我练就了丰富的表情,脂粉混了光怪陆离的灯光是我华彩的霓裳。我就像敦煌石壁上起舞的仙子,在众多客人里穿梭,让每一双眼睛随着我的转身、凝眸或忧或喜却谁也别想沾到我的裙边。所以,每每喝多的可能是我,而大醉的必定是痴情的客人。我也因此而坐稳了头牌的位子,成了各个舞厅叫座的招牌。 今天,我却先人而醉。 拒绝不想见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醉!因为醉了就可以说些真话,因为醉了就可以做些疯事,因为醉了就可以肆意而为!为什么我早不知道?呵呵~~ 轻伸玉臂,点住他笔挺的鼻梁,手指轻划,抹去他鼻尖处沁出的细密的汗珠。他欲躲不躲,我似笑非笑。忽地转身,抛下兀在发呆的他,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再一次出现,已经换上一袭黑色滚边旗袍。真丝缎的料子下摆处用金线手工绣了一枝玫瑰,高高盘起的发髻散发出与包厢零乱景象不相称的高贵。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这是我的舞台,是我一个人的表演,即使在我大醉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能无视我的风彩。一首接一首的歌,一支接一支的舞,我的舞伴更换着,我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到另一个人的手里,今夜的我彻底地沉沦! 只有一个人没和我跳,就是他。他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但他明亮的眼睛每每触痛我的心肺。他不属于这里,而我却只能属于这里。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本不应该有交点。偏偏鬼使神差地在这样的场合里相遇。幸好,他并不认识我。这一点让我欣慰又让我心痛。他曾经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他的存在让我觉得自己还能有些价值,尤其在每月填写汇款单的时候寄出去的还有厚重的期望。而他每一封辗转寄到我手中的信也都让我用精致的小匣子装好。我几乎可以大段地背诵他的每一封信。在无眠的夜里,在厌倦了生活的时候它们往往比任何劝解、任何药物都管用! 他从不说自己生活的拮据,也很少说对我的感激,大多的时候是附一张测验成绩单,一份获奖荣誉证书的复印件。直到去年大学毕业在即,他才写了一封与学习无关的信来。里面带了一张他在学校的生活照。我才知道自己多年来接济的青年是什么模样。他说希望能见一见我,或者看一下照片,还说能写出如此隽秀文字的女子必定也有一副清秀出尘的面容。他不想在红尘中与我擦肩连个说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有再给他回信。通过希望工程我又选择了两个边远山区的孩子捐助。帮助他完成了大学学业也是帮我实现了一个心愿——让和我一样没有钱上学的孩子走进大学校门。但是,我却没有勇气给他我的照片。我宁可选择在人海里与他擦肩而过!就让那个“清秀出尘的女子”划过他的生命作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吧。 他随信寄来了一颗红豆。我喜欢它火红的色泽,便请人把它们做成一支簪花。姐妹们都探寻我从何处得来的,我自笑而不答。它是我的秘密,是我无法言明的珍宝! 酒色斑驳,目光迷离。推杯换盏之际笑语盈盈之间,已经分不清谁的面孔和谁的掌心,只觉得被一双滚烫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掌握,我就像一枝被暴雨摧折的海棠无力地伏在坚实的树干上,迷迷糊糊地睡去,懒得再理会今夕何夕,梦驻何乡了。 渐渐醒转,头痛欲裂。翻转身子,却没能转动分毫。定睛看去,正迎向一张睡眼迷离的脸。 是你?你就这样坐了一夜? 嗯。 他们呢? 我让他们走了。 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说过要来看你。 我像被当场捉住的贼扑楞一下从他臂弯里挣脱,怔怔地望向他。 他却略带羞涩地笑了起来。从接受你捐助的时候我就千方百计地打听过你,后来还趁放假的时候来看过你。就在门口,远远地,没有告诉过你是怕你从此消失不再见我。尝试着向你要照片,你却就此断了音信,难道你就真的一点儿让我回报的机会也不给? 你认错人了,我淡淡地说。手指不经意地抚摸着发髻边的簪花。 不可能。这颗红豆,既然你收下了就应该知道这是我早就为你种下的一颗相思。 不是,你一直在为那个“清秀出尘”的女子种的,而我则是个卖笑的红尘女子。昨晚你是我的客人,今天就当是路人吧。我捐助的那个人是不会到这种场合来的,你所说的那个女孩子也绝不会在这里卖笑。这根本就是一场误会,就算承蒙你看得起我,把我当成她,我还不想看低了他,把他当成你! 谢谢你一夜的照料,如果你再来散钱我愿意打折相陪,谁让你是回头客呢。哈哈…… 我再一次转过身,将木然的他抛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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