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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的轨迹22
绿色的轨迹—— 二十二 (作者:酒鬼 发表:2001-2-12 12:38:10)
对于节日,连首长好象并没有作出什么周密的安排来使战士们感到与往日不同一些,只是下了简单的一个允许自由活动命令,然后召集了排长骨干们去连部吃火锅了,炊事班的逗眼班长屁颠颠的跟在后面,故作神密的请示是否可以上菜,连长斜了一眼站的不远的我们,不耐烦地摆摆手,逗眼没趣的回到炊事班去。 这样的安排,对人数占优的湖南湖北东北兵来说,正是借机大串联的好机会,平时他们就有这样的习惯,三五成群会老乡,但是要偷偷摸摸,因为部队注重凝聚力,团结性,一向反对各立山头拉帮结派,所以,兵员分配到班时很注意分散安插,而且平时严禁说家乡话。听班长说过,在老连队,严重的打架事件十有八九是和地域排斥有关。这一次自由活动,他们马上就显现出潜伏已久的可怕聚合力,各连刚刚散队,新的集队又立即形成,四处可见操俚语大声招呼同伴的小集群,湖南兵平时联络最多,人头相互间最为熟稔,迅速的班变排,由排变连,加上住在车库那里的八连九连湘兵远道赶来,居然自动编成三路纵队,浩浩荡荡开到靶场占领了那里练射击用的草垫,团团围坐开起了湘会馆。营教导员站在路边看着他们走过,本想开口说些个什么,张了张嘴却又笑着走开了。这些湘兵都是他去接的兵,看到这样的情景,对他的心情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于卫江就站在我边上,我说:“自古无湘不成军,果然是这样……”于卫江不屑的说:“我只知道湘女最多情。”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不去会老乡,提醒了一下他,于卫江反问:“你又为什么不去?” 我一愣,自参训以来一直就不曾与无锡老乡们有过什么联系,我天性清淡,不抽烟不喝酒,且又不喜说无锡话,几次老乡聚会时一直因话题不合只是在一旁与谈文虎华鸣闲聊,所以对老乡聚会这样的活动提不起什么精神。此刻于卫江问起,却又不便明说,否则给人以不合群的感觉,于是支支悟悟的说:“没什么意思。”于卫江淡淡一笑:“我和你想的一样,和他们一起还不如听三班长唱歌,无聊的很,尽是些自以为是的人在夸夸其谈。” 我想想也笑了,原来湖北兵们也喜欢这样,聚会时不是大吹自己与班排长,连首长的关系如何如何之铁,以后的前途如何如何之光明,就是大吹以前的社会身份如何如何的牛B,家庭背景如何如何之神秘,仿佛这些个以前的社会精英,军旅中最为闪目的职务和工作已经放在他们面前等着,看着他们说话的神情,若不是肩上的列兵军衔,我总有把他们看成首长公务员,驾驶员,军容纠察的错觉。 “把你的吉它带上,我们去靶场坐一会儿吧。”我闲极无聊,出此下策。 于卫江一摊手,说:“吉它让我老乡借走了,他今天下午要在团联欢会上演出。再说,靶场那里太闹了。干脆去游园吧。” 我看了一眼不时传出湖南笑声的靶场,和于卫江穿过器械棚向一号场坪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趾高气扬的女兵,三三两两手牵手逛哪瞅哪,看见男兵的目光也不躲闪,只是满不在乎的打量着,少了些友好的柔光,倒似逛动物园时的那种眼神,满脸的优越感。最后再加上个白眼,彻底让管不住自已眼睛的男兵们自卑了一把。 于卫江看的直咬牙:“都是一连那些没骨气的东西把她们惯的,瞧她们那个牛B劲,个个都自以为仙女下凡了,今晚就偷偷把她们一连的招牌换成慰安所。” 我暗自好笑,想起上星期班里出公差时路过一连时,看到一连的男兵被那些文艺细胞活跃的女兵呼来叱去的情景,练舞的被体重不轻的女演员踩在脚下直冒虚汗,打杂的被女兵命令在凳上排成一排托着灯笼一站半天,整个儿一社会底层……这时后面又有人在搞恶作剧,大声喊着一二一口令,回头再去看那几个女兵,在口令的干扰下走的更是千姿百态了。 一号场坪原来是个大大的空地,现在已被十几个游乐摊位占满了,我看了一眼,居然很多无锡老乡也在那里,而且已经找到了女老乡们,正大声的用无锡话为参加游艺的女兵加油。我捅捅于卫江:“人太多了,干脆先陪我去一趟一连再来玩吧。”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湖北女音响在了耳边:“嘿,你是不是四连那个弹吉它的湖北兵啊,我们是老乡啊。”当然不会是说我,于卫江转身看去,一个高个的女列兵正甜笑着看着我们,身边站着我们四连六班的那个老挨肖如贵打的帅哥。两个挨的很近,近的立即让我想起条令。我觉得那女兵很是眼熟,回想的时候忍不住向于卫江夸了一句:“这妹子身材挺高佻。”于卫江向他们笑笑,打了个招呼并没有作停留,一边走开一边对我说:“我看是很轻佻。” 到了一连,这里的气氛和上次来时大不一样,屋外几个女兵正嘻嘻哈哈的笑着堆一个雪人,军装搭在树枝上,只穿着高领毛衣,玲珑的体形被紧裹的毛衣凸现出来,让我立即打消了原先认为女兵都是汽油桶的看法。走廊的窗柱上串着密密的纸带绸带,风铃,千纸鹤等装饰物。灯笼整整齐齐的挂着一溜,整个一连,张灯结彩的象是要办集体婚礼。路过墙报,发现她们竟然还要办新年舞会,想来今晚上团领导及各连的小军官们可是有地方逍遣了。我进屋找王司务长,于卫江留在院子里看风景,王司务长的屋子里与我上次来已经不一样了,窗子都拉上了帘子,军被也罩上了红被面,墙上还贴了大红双喜。我诧异着问他:“这么快就结婚了?”还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不是未婚妻么? 王司务长有点脸红,支吾着说:“嗯--是啊,去年办的证,只是还没有办喜酒,等新训完了,回防化营再请营长当证婚人呢。” 我剥开我递来的小龙人奶糖吃了,和他拉了一会家常,随即说出正题:“王大哥,再有十几天就要分兵了,你看我还能不能分到郑营长身边去啊?”王司务长作了一个轻松的表情:“当然没有问题。军直属队要一个小兵那还不成问题。” 我刚有点轻松,又听他说道:“不过你这思想也不对,干嘛非要分到哪里去,到哪里不是当兵嘛?只要有能力,在哪都能出人头地。” 我嘿嘿笑着:“我这不是想事半功倍嘛,都说旅团的兵是后娘养的,军部的兵才是嫡系部队,有什么好事,总是尽着军部大院的兵拿。他们入党提干驾训的机会也多啊。” 王司务长一瞪眼:“这话是从哪来,什么嫡系后娘的,你们班长就和你们说些这个?” 我早把这方面事打听的一清二楚,此时见他不信,便说:““我听我们班长说,军直属队一个连的入党指标每年有七八个,而旅团直属队一个连的指标才三个,每年年底老兵复员的时候都要挤破头。军直属队的兵报考军校畅通无阻,旅团的兵报考要层层筛选,政审、文化底子、营连批准一个不拉的通通审批。军部的兵一星期可以看上两次最新电影,旅团的兵半年才看上一次。军部的驾训队一年开两次班,每次有两个中队,旅团的驾训队一年才一次,一次只二十来人,完了还要超期服役一年。军部的兵住的是楼房,吃饭是四菜一汤,司务长都是正规后勤院校毕业的专业军士,伙食是一流的,旅部的兵到现在住的还是漏雨的青砖平房,还不如你们的伙房,司务长都是士兵转的军士长,又黑又贪,伙食三菜一汤顿顿猪头肉,一年竟能从士兵嘴里扣出一万块钱作为所谓工作业绩美其名曰叫作节余。军部的兵……” “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来了才二个月,竟然搞清楚了这么多事。”王司务长听着听着都笑了起来,摇着头打断了我的话。 看他笑的神情,看来我说的那些个话并无不实之处,此刻我愈发增强了一定要想法分到军部的决心。 他想了一会儿,突的冷笑了一声:“基屋又不是没钱造房子,只不过拨下的专款不专用罢了。” “你是说地方的那一套部队也有?上级发下的资金层层盘剥?不可能吧?”我有心想问个明白。 他想要说下去,突又改口:“算了,和你不该说这些,万一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就麻烦了。反正时间长了,有些东西你自然会看懂的。” 当日的我并没对他的话多想什么,直到后来,我的部队士兵间传说了这样一件事让我又想起此日此番对话。九六年的时候,军部拨下一笔大款子让旅部建一幢多功能的,集机要科办公,自动化指挥控制中心,军务科档案安放,高科技学习为一体,以高技术保密安全功能为特点的机要楼。没想到,款子拨下来了,工程队也招了标,领导也布置了具体工作,最后的收尾是,将旅办公大楼二楼(原机要科)西边一半用防盗门挡住,所有窗都加上栅栏,顶楼的原装技部图书室和军官娱乐中心装璜了一下改头换面成了高科技学习中心,投进十几台电脑让军官们学学瘟酒舞,打打五笔字型。当了一年多光杆司令的指控站长李杨终于在通信大楼有了自己的三十平米的一席之地和二台多媒体一台286的破烂家当,领着十来个男兵女兵名正言顺的打起了二炮某部自动化指挥控制中心的招牌。而军首长的初衷----造一幢大楼却被这样曲线的执行了。后来,军首长下来验收,连机要楼的一块砖头都没有见到,气的甩手就走,没几天就通知让把拨款尽数交回军后勤部。就是后话暂且不提。 两人又随便聊了一会,听他说了些鼓励的空话,一直到他的妻子被一群女兵拥着进屋来,我才想起于卫江已在屋外等了半天了,见王司务长被一干女兵纠缠着,便借此机会告辞。王司务长起身来送,他那个娇俏的妻子纠住我的袖子抓了一大把爪子糖果塞足了我的两个衣兜才放我出门,大年初一受人之禄当然要说几句好彩头让人高兴高兴,把王司务长说的呵呵望着自已女人直笑,一干女兵更是起劲:“司务长,这人是你小舅子吧……” “司务长,这人是谁啊,不是我们连的吧。” “欧阳晓松啊?怎么是个日本人名字啊,嘻嘻嘻……” “啊呵呵呵呵……四个字的,真的很怪也。”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气的发昏章十二,出了门见于卫江裂着嘴也在坏笑,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妈妈的这帮小女人,疯疯颠颠的,没见过骆驼愣说马背肿,没听说过复姓愣说日本人,香蕉你个巴拉。” 于卫江嘿嘿笑的挺痛快:“谁让你复姓后面起双名的,欧阳海欧阳克叫起来多响亮,也没人说他们是……” 我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屁屁上,让他把“日本人”三字又吞回了肚中,警告他说:“老子是南京人,最恨的就是小日本,别跟我二五锒铛的。”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女音:“日本人,立定,向后转,接!” 正是冬天,我想我转身时候鼻孔里冒的烟气浓烈的足以让她闻到火药味道,没等我发难,面前这个黑俏女兵莞尔一笑:“司务长让我送你几个烘山芋吃,说让你有空就到他这里来打牙祭。” 是来纳贡的,我的火气也只好闷在肚子里了,闷声说了句谢谢,伸手去接,对方却把手一缩,神密兮兮的问问:“我们一定是老乡了,你和司务长那么熟,肯定是他从无锡接来的。我叫王倩。你在哪个连?” 我听她出烘山芋这三个字,就猜她一定是无锡人了,只是对她不合时宜的叫我日本人正来着气,用从泰森那里学来的东北话说:“谁跟你老乡,俺是东北“银”,是靶场那疙瘩四连的。” 于卫江哧哧笑着从女兵手里接过山芋,对她说:“别理他,他就是一日本人。关东军的干活。” 王倩梓梓的,嘀咕了一句:“不说就算。好心没好报。”转身又回屋子去了。 于卫江剥开皮露出里面红橙橙的馅,不顾烫的张嘴就吃。我一边抢过只来吃,一边拉着他向更东边走去,我记得刚入训时和班长来过这里打电话,好象风景还不错。两人从一连小卖部买来两听健力宝,就着热哄哄的山芋喝着,一路信口开河,洒然走去,惊起不少山雀。于卫江赞叹着:“他妈的,一连的兵住的地方都比我们好。” 我又想起刚刚和王司务长说的种种不公平来,忍不住又一次老调重弹:“就是,咱们二营到现在住的还是稻草铺,他们一进训练场就睡上了床铺。我们住的地方老停水,他们就因为住的离团首长近,不要说不愁没水,就是热水都有锅炉房烧现成的。” 于卫江喝了一口水啧啧嘴说:“听说过两天有现成的床板运来给我们睡了。” ? 我觉得很奇怪,问:“不是只有二十天新训就结束了么?现在还拉什么床板啊?” 于卫江摇摇头说:“说不定是良心发现了呗。呵呵,我想可能是司令员要来的缘故吧?布置的象样点司令员看着舒服。” 我又是忿忿不平的骂道:“肯定是这样,妈的,不是为了让我们住的好一点,而是为了让司令员看的舒服一点。岂有此理。” 于卫江清清嗓子用湖北话说:“就是的嘛,他司令员也太不象话了,我俩来了二个月了,也不过来向我报个到,汇报汇报工作,格老子先人板板的。害的我睡稻草吃萝卜,虎落平阳喽。” 我听他说的押韵,笑着说:“格老子你算哪根葱葱上的须须啊,司令员找你汇报工作。” “我以前的衔和他一样大啊,他现在是一块板板一颗星星--木马一练习,以前我当警员时也是一块板板一颗星星--也是木马一练习。格老子他到了我地盘是不是得找我汇报工作啊?”于卫江信口胡谑道。 注:有些部队暗底下盛行用三种军体器械操来称呼军官军衔,十分形象幽默,如, 少尉 一道红杠一颗星 单杠一练习 中尉 一道红杠两颗星 单杠二练习 上校 两道红杠三颗星 双杠三练习 大校 两道红杠四颗星 双杠四练习 中将 一块金牌两颗星 木马二练习 两人正说笑间,听到坡底的鱼塘边上有人说话:“小伙子啊,刚进部队就敢拿司令员开玩笑,胆子不小啊。” 吃惊的向下面一看,一个穿着便装的红脸中年汉子正在下面钓鱼,背对着我们头也不回。我和于卫江面面相觑,猜疑不定。 “是谁啊?”于卫江盯着他背影问。 “管他是谁,反正他不认得我们,下去玩玩钓鱼吧。”我看中了他身边的两个鱼杆。 “好啊,走!”于卫江倒挺爽快,顺着坡就下去了。 “真去啊……我随口说说而已啊。天!”我跟在后面压低了声音说。 “小伙子是哪里的兵啊。”那人见我俩走近,笑眯眯的问。 “报告首长,我是武汉的,他是江苏的。”于卫江一挺胸响亮的回答道。 “嘿嘿,没搞清我是干什么的就乱喊首长了啊。” “报告首长,这个鱼塘有告示牌禁止钓鱼,除了团里的首长,没有人敢在团部门口违反纪律。” 那人被于卫江几句噎住了,只得借着哈哈大笑来圆场,见我在一旁动他的鱼杆,说:“上勾了,快拉杆!” 我闻言扯杆,果然钓起条小鱼来,忍不住眉开眼笑,那人在一旁打趣说:“嘿,我在这里半天没钓上一条鱼,你一来就蒙上一条。” 我玩的时候向来什么都不顾不上,也不管他首长不首长的,大大咧咧的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呵呵呵。” 那人指着我又对于卫江说:“看,你的判断错了吧,他就敢在团部门口钓鱼。” 于卫江兀自讪笑着,也不接话,那人年纪虽大我们许多,倒也友善,大大方方的手把手教我些上饵抛杆的技巧。听他扯了一会儿鱼经,话锋一转扯到我们头上来了:“你们不是一连的吧?不去游园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不是直接问我们是哪个连的,干脆就拐着弯回答吧:“我们是靶场那里营区的。” 于卫江补充说:“游园会那些小游戏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营区里散散步,这里我还从来没有来过呢。” “来部队两个月了吧,觉得部队生活还习惯吗?” 我说:“别的还可以,就是吃和住不习惯。” 于卫江又补充说:“吃不好,睡不好。” “?说详细点呢?” “伙食不好,睡的太少。” 那人笑了,说:“部队的大锅菜当然是比不上家里的小灶了,再说要照顾大江南北各地方人的不同口味,难免就不怎么下饭了。睡的少那是当然的,军人么,自古就应该闻鸡起舞,清晨早起锻练是为了强健身体,一个爱睡懒觉的部队你能指望他打胜仗么。你们看我,看我这胳膊,都是在部队里练出来的,当兵前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这么瘦巴巴的。 于卫江抢着辩解说:“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对吃的也不挑什么,可是这部队的伙食也太差了吧,天天是萝卜白菜土豆,只有一点点油和肉星,十个人在一个盆子里吃菜,几筷子就夹没了,哪里吃的饱啊。害得我们晚上不到九点就饿的发慌,自个儿掏腰包买饼干方便面吃,二个月下来,我从家里带的三百块钱早用的光光的了,还借了他一百块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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