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晚翠竹(二)
枫晚翠竹(二)2 1952年春,年仅22岁的贾怀结束了公安部的特殊使命,分配到纺织部,部里要命据他的专业和要求, 派他到中南地区的武汉市一家新建的大型国营纺织厂担任技术员,二年后,破格升为工程师。 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运动,让他热血沸腾,振奋精神,忘我地工作,全身心地投入新厂的建设, 全厂的设备调试安装、改造和革新凝结了他大量的心血,吃住都在车间, 与工人们打成一片,一丝不拘,认真负责,提前半年完成了设备安装任务,使工厂提前投入生产,迅速纳入了国家第一个国民经济五年计划之中,赢得了干部和工人们的爱戴,莫能助他本人也多次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党组织也将他纳入重点培养发展对象。 贾怀满怀着工作热情,除了工作,心无旁骛,甚至身边长期没有一个女伴,连同时都奇怪。他以工作狂著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春秋,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暑寒,时间的流逝与工作的成就成正比,取得了一大堆科研成果,获得一大摞奖状证书,年青的脸胧在慢慢地变老,长出的胡碴几天不刮,看上去与他二十五六的年龄极不相称,谁也不知道年青的工程师为什么会不修边幅,不去交际,不热衷参加共青团组织的活动, 自我封闭,连异性都不接触, 成为全厂有的“怪人。” 1956年底,贾怀代表武汉东风纺织厂去天津参加全国纺织行业科技交流大会,开始酝酿他的“150支纱”设想,回到工厂,立刻向党委汇报,取得了厂党委和技术部门的支持,翻阅大量的资料,着手撰稿论文。论文发表后,意外地得到了苏联专家的肯定,受此鼓劢,他开始了图纸设计。 1957年2月的一个深夜,整整奋战了近二十个小时的贾怀感致函饥饿,疲惫地从办公室里出来,揉揉眼睛,望了望满天的星烁,裹紧衣服,加快步伐,往食堂走去。工厂实行三班运转,食堂24小时有食物供应, 所卖的也极为简单:除了馒头稀饭,就是干萝卜丝。 他边啃着馒头,连往单身宿舍走去。突然看到前面有黑影闪动,象是从食堂的后门里出来的,他暗暗吃惊:深更半夜,谁会出来游荡?瞧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决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好奇心让他放快步子,跟了上去。 黑影背着重重的东西,走路有些不便,发现后面有人跟踪,紧张地回头张望。贾怀比他敏捷得多,动作极为专业,迅速闪到一棵树后,借着路灯看清了那人的脸:年龄跟自己差不多,一身中山装,一张丑陋的脸,特别是那两颗露在嘴外的大牙特别醒目,贾怀太熟悉这两颗牙齿,怎么是他?不由得想起一年前夏天的一件事: 那天格外热,工作了一天的贾怀一身油污,一头大汗,从车间出来后直接跑到长江边,习惯地在水里泡上半个小时,一来消暑,二作洗澡,望着奔腾的江水,站在险峻的禹功矶上,龟蛇巍峨,长江大桥工地上更是人声鼎沸,焊花四溅,他忍不住吟道:“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 “救命哪……”他的古词还没有吟完,传来了一个女孩急切的呼救声,他抬关望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在江边的激流中挣脱扎,一个男人在岸上不知所措。他什么都来不及想,衣服也没来得及脱,手表也没有取下,就扑进水里,发现江滩的水并不深,只到自己的胸脯,他几乎是走过去抱起呛了好几口水的小姑娘,走回岸上,那男人赶忙上前道谢。小姑娘鸣鸣地哭着,不理那男人,男人要拉她,她去甩开他的手:“哼,我差点淹死,你就是不下水救我,回去投妈去……” 那男人在贾怀面前十分尴尬,冲着贾怀歉意笑着,露出了两颗大门牙。 贾怀摇摇头,这家伙要干什么?决定不动声色地侦察觉清楚,他曾担任过二年的侦察员,受过专门的训练,跟踪这人简直跟好玩一样,拐了几道弯,又走过长长的一个林荫道,终于来到厂领导的住宅区,竟敲开了党委赵书记的家门,他知道赵书记在北京开会,开门的果然是赵书记的保姆阿姨。他松了口气,群众看望党的领导,这是群众爱戴拥护党的领导,再正常不过,看来是自己多疑,这毛病真得改一改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回单身宿舍去了。 次日,贾怀上班就听刚分配来的中专生谢奋说,厂里食堂昨晚有小偷光顾,丢了十几斤肉,还有香油等,保卫科专门成立了专案组,还报告了公安局。贾怀想起昨晚看到的情景,不屑一顾,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比起心目中的“150支纱”真的拣不上筷子。 几天以后的又一个深夜,热心支持他搞技术革新的杨副厂长开完会路过技术科,发现灯光如昼,推门进来,现贾怀还在加班,画他的图纸,马上劝阻他:“小贾啊,你不要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快回去睡觉,现在都快午夜了。” “这就是去。”贾怀陪了一个笑脸,屁股坐着没动。 杨厂长夺下他的铅笔,佯作生气说:“你看看几点了?” 贾怀习惯地看了一下手腕,苦笑道:“手表进水了,早就停了。” “告诉你, 现在都一点多啦!”杨厂长不分由说,收拾图纸,强行拖着他离开了办公桌。 “杨厂长,你们开什么会,也搞得这晚?”贾怀随口问道,穿起皮夹克随杨厂长出门。 “学习中央文件和《人民日报》社论。”杨厂长说:“都是些酸臭知识分子们吃饱了没事干,搞什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小贾啊,你可别掺和这事,咱共产党的天下是枪杆子打出来的,不是靠笔杆子写出来的。” 贾怀连连点头应是。出了办公楼,一阵寒风吹来,杨厂长打了个寒颤,贾怀听说杨厂长是34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资格比赵书记还要老,就是文化不高,在厂里说一不二,心里很是尊敬这位老革命,杨厂长的提醒让他心里一热,紧紧握住杨厂长的手,连声说:“您放心吧,打死我也不会背叛共产党的。” 他摸到杨厂长手冰凉,忙脱下皮夹克披在杨厂长的身上,杨厂长要拒绝,他固执地要让老厂长套上,杨厂长感慨地说:“小贾啊,像你这样优秀的知识分子是党和国家宝贵的财富。你一定要珍惜党和人民的信任,社会主义建设离不开你的聪明才智,我们就是要充分地依靠、利用、改造和使用你们,让你们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真正与工人阶级融为一体。” “我一定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努力改造思想,做一个胸襟坦荡的无产阶级一分子!”贾怀赶紧表白。 两人边走边谈,穿过花坛就是食堂,贾怀突然停住脚步,手一指,说:“杨厂长,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杨厂长看到,一个矮矮的胖子,背着东西,艰难地从食堂后门出来,四下看看,闪进一片黑林之中。 “他是谁?”杨厂长皱起眉头。贾怦搓搓手,说:“我可不是一次看到他从那个小门出来,每次都不会是空手。听说他是行政科保管员,叫王军,长了两个特大的门牙……” “是这小子!原来是个家贼!”杨厂长有些生气:“我知道他,听说机关总支正在讨论他的入党问题,这种品行,别说入党,就是当工人都不够格!” “是不是我将他抓来,捉个现行?”贾怀问道。 “那倒不必。”杨厂长轻蔑地一笑:“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别管了。走吧,去你的宿舍。” 贾怀不明白疾恶如仇的老厂长为什么不愿意当场抓贼,在车间里,谁要浪费一根纱,他都要大声吼叫,批评人家,怎么今天?又不便多问,推辞不让杨厂长送,但杨厂长坚持要送,便一同来到贾怀的单身宿舍。开灯后,老厂长直摇头:“小贾啊,怎么弄得乱七八糟的?脏得能住人吗?你该成个家了!” “我成分不好,谁敢要我?”贾怀不以为然地笑笑。 杨厂长笑道:“这还不容易!我们厂里就是女工多,我给你挑一个,保证你满意。不过你得把‘150支纱,’搞出来,你这样又红又专的知识分子何愁找不到老婆呢?哈哈哈哈!”他突然发现桌子上摊着十几本外文书籍和杂志,惊问道:“你怎么读这种书?” 贾怀解释道:“有几个关键的问题,我需要查外国资料。这些都是英文书本,现在举国都在学俄文,我感到俄文资料有一定的局限性,纺织技术比较先进的在伦敦和纽约,都是英语国家,所以特地让海外的朋友寄些最新的资料过来。” “你海外还有朋友?”杨厂长上下打量他。 贾怀一耸肩,说:“我父母、哥姐都在国外呀。” “哦,小贾同志,你一定要跟他们划清界线!”杨厂长随口说了一句, 也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就看不惯那些随大流的家伙,一点主见都没有,有人连汉语都没有学好,一门心思要学俄语,我不知道学出来是不是要做苏联人?” 老厂长走后,贾怀啃着馒头,又坐到桌前,埋头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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