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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攻击(8、9)
罗中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队伍已经完整地来到了7号地区。他曾经担心过三排长乔迁,可他看到乔迁令人不可思议地通过了封锁区,他的心就放到了肚子里。时间已经到了6时,通过电台,向营长报告了情况,营长只是说了声"你们辛苦了,原地休息,准备接受下一次任务。 " 7号地区是001号主峰下面的一个洼地,可能是一条雨水冲刷成的落水沟。这条沟比较宽,沟底铺满了小石头,圆圆的,跟鹅卵石很象,却没有鹅卵石那样圆滑,隔着防刺胶鞋的薄钢板,踩上去还是有点硌脚。他命令全连就地依山势构筑猫耳洞,炊事班想办法弄点吃的,好让部队休息一下,做好下一步的战斗准备。 两边的山在夕阳的余辉里显得更加黑黢黢的,001号主峰看上去更高了,山上的树木都成了剪影,伸在空中的树枝,一晃一晃的,颤颤悠悠地,让人总是不能放心,不知道这树枝下面到底有什么。山上没有鸟,可能是这几年的战争让这里的动物也找安全的地方避难去了。 罗中扬任凭微风在脸上扫过。他有些奇怪:这里的风,竟然能吹到洞里来。猫耳洞是狭小的,风带来的各种山里的气息,久久不能散开,这让他想起了他家乡豫西山区的味道。这宁静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能把握自己了,他觉得他好象回到了家里,这山,这沟,虽不似家里那样熟悉,却也是倍感亲切。天上红的和黑的云,映和着山上深黑色的树影,象躺在这家乡的苹果园里一样,不过那里更多的是安逸和温馨,还有令人难以忘记的的炊烟。 此刻这里的宁静,却让罗中扬不能安静下来。他觉得这样的宁静更是大战前的征兆。在这个时候,双方都是在积储力量,都是在做更加周密的布署。等这一切都做完了以后,接下来的战斗应该是激烈的。他突然觉得应该到战士们中间去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 二排长陈大伟蜷缩在自己的洞里,抱着一把战士用的冲锋枪,愣愣地在出神。他忘记自己应该去各班看看战士们的准备情况,现在他只是在想自己的心事。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想些什么,他没有想到将要开始的战斗,没有想到自己应该去和战士谈谈心,他想到的是他的柳月。 柳月和他是中学时候的同学,两人也都算得上是班里的尖子了。在考试中经常能名列三甲,两人从来没有相互单独说过什么,有的时候两人相互看一眼,又慌忙地离开,心里都有了点感觉。不敢说什么,心里有却好象有很多话要说。柳月的父亲好象是他们所在的那个市里的领导,但是她从来也没有在同学面前说起过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比别人高出一等的感觉。她一直是很用功地学习,从来不以自己是干部子女自居。也就是有了这样的品质,才能让陈大伟对他格外看待。陈大伟是在一次帮助老师整理学生材料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情况的。 直到高考完了报志愿的时候,柳月突然来找他,他却没有感到意外。柳月在他的小屋里坐下,问他:"大伟,考试考完了,觉得有些空空的,想起了你。你选好志愿了吗?" "我已经选好了,我想考陆军指挥学院,将来当一个将军。你呢?"陈大伟有些激动地说。那个时候,他确实想当兵,每到看到穿军装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他的眼睛就会一亮。 "我报了武汉大学的计算机系,我觉得计算机以后应用方面可能会更大些。" "那好呀,你看,要是我以后当了将军,说不定还得让你来帮我来实现现代化呢!" "好,我们一言为定!"柳月伸出了手,想要和他击掌,陈大伟犹豫了一下,终于也伸出了手,两个年青的手掌合在了一些。一种从末有过的感觉,从两人的手掌上传到了两人的心里。不知不觉中,柳月的手,已经握在了陈大伟的手中了。这一刻,柳月的脸红了,红得那样的彻底,象一个红透了的苹果。陈大伟也觉得,他从来也没有见到柳月有这样好看,直直地看着柳月的脸。柳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猛地抽出手,头也不回去跑了出去。 有了这次单独谈话,似乎两人中间的那层纸无形中没有了。在上大学的期间,两人不停地有书信来往,在信中,无所不谈,可是却从来没有涉及到那个令人心醉的字。他们谈各自的学习,各自的生活,也在信中相互给对方以鼓励,每封信都有说不完的话题。 毕业了,陈大伟怀着满腔的豪情来到了部队,而柳月却考上了清华大学的计算机研究生。他们又一次分离了。恋人的思念,更有几分渴望在里面。参战前,陈大伟给她写了封信,很含糊地说了一下。但是,聪明的柳月却猜到了。她写来了一封信,信里的浓浓的感情,让陈大伟不能忘记。信是这样写的: 大伟: 收到你的来信。你总是不敢说什么,可是我能理解你们这次外出执行任务的危险性。不用再说什么了,做为你的朋友,我支持你的工作。 别说那些什么对不起我的话,我们能在一起,就是一种缘分。它摸不着,看不见,猜不透。我们之间的相知相识,就是因为我们之间的那一分缘。人都说:缘分天定。冥冥中确实有一股力量存在,它让我们相互认识,相互接受对方。缘分是抓不住的,抓,已经有了一分刻意,我们只能用心去领会,去感悟。缘分来去匆匆,你感到它来时,那是一阵惊喜;如果它走时你才感到,那是一种惆怅和悲伤。有些逝去了便不会再来,你只能遗憾一辈子。记住:缘分是一种自然,不是刻意。 缘分要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不要对缘分翘首以待,望穿秋水。只要用心去感觉就行了。缘分无规律,苦苦的等待着一分缘,很可能会是等不到。苦苦等待,那是刻意,那时即使缘分擦身而过,你也感觉不到。缘分这东西应该多用心去体会。我相信我们这间就是一种缘分,一种从轮回里带来的,生死不分的缘分。我相信缘分,我是敏感的,我知道,我们每一分缘都是难得的,求不来的,我会尽力善待缘分带来的一切,包括好的和不够理想的。 大伟,如今你就要远行,我怀里揣满思念。我一个人,站在窗前,将身心寄存在夕照里,等待一轮弯月悄悄的挂出,多少记忆由它照出清晰的轮廓。我向着弯月挥挥手,往事含烟。轻叩热恋的小路,无言的相思,在绿色的梦呓里茁壮,涨满无涯的月夜,我宛若一枚心形的红叶,浮在爱的河床上,载着虔诚载着问候,漂向你。我珍藏了许多话语,那是初春没有说完的情话。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紧蹙的眉头封锁了我心灵的窗口,轻柔的吉它也化解不了我心中的忧伤,空荡的思绪如荒芜的沙漠,没有着落。如梦的感觉里又抓住你的手,多想我俩牵手,走过春季里的希冀,夏季里的温情,秋季里的相思和冬季里的企盼。 我听人说,月弯弯的时候,思念也是弯弯的,我愿厮守这份弯弯的思念。 大伟,我会等到你平安回来。 柳月 即日 (9) 俗话说的好:"冻不死的葱,饿不死的兵",不知道炊事班在这样的条件下是如何弄出了一顿饭的。当大家都吃上了热呼呼的大米饭的时候,也就不再为没有了下饭的菜遗憾了。罗中扬看到司务长的时候,高兴地说,"等打完了仗,我要给你请功。"司务长笑呵呵地说,"连长,看你说的,这是我的职责呀。多亏了我们这个电热锅了,只要有电池,就能吃上饭。要请功啊,还是给研制这种锅的人请功好了。没有他们,我们是吃不上饭了。再说了,这也是我的工作,只要是大家能吃上饭,我就对得起我身上的军装了。" 罗中扬看到三个排长猫着腰向他走过来,就没有对他们多说什么,点点头,"快点吃吧,吃完早点休息。" 来到连长的洞前,他们都没有进去,就在洞前的地上坐下了。乔迁先掏出了烟,"来,再吸吸我们祖国的烟吧,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能吸上。" 罗中扬瞪了他一眼:"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战士们听到了,该怎么办?再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想着吸烟,当心掉脑袋!" "不怕,不怕,不吸就是了,我闻闻还不行吗?战士们嘛,我就不用说了,你去看看他们,家伙们一个个睡得那个香呀,你叫都叫不醒。" "可别!别都睡了。岗哨派好了没有?" 陈大伟说,"连长,你把我们都当成小孩子了,你也不想想,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打仗,要是没有这点知识,这身军装不是白穿了吗?" "你们不想休息,别捎上我,我可是累了。"罗中扬故意这样说。 "你说你吧,连长就连长呗,多大的官呀,摆的谱不小,"乔迁接上话,"我们睡不着,才来找你的,你说你想睡觉,分明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小排长们吗。" "嘿,逗你们玩呢,你们以为我能睡呀。还不知道晚上的仗团里是怎么布置的,我怎么能睡得着呀?说实话,看着这001号主峰,我还就真不知道该怎么上去了。" 乔迁说:"放心吧,我们三个刚才看了看,我们可以分成三路:一路可以从这条沟向前,一般说,这样的沟是能通到山顶的;另外两路可以从坡上分成两路上去,翻过几道坎,也就能上去,当然是在第一路做佯攻的前提下。佯攻一定要打得猛,打得狠,这样,才能吸引住敌人。" 罗中扬打开地图,用帽子遮住手电筒,看了看地图,说,"我看这个办法可行。要不我们叫副连长来一起商量一下吧。" "别叫他了,下午他也够苦了。刚才我们去他的洞里的时候,看到他正睡得香呢,让他多睡会吧。"乔迁说。 "也好,等会我去给他说说。"罗中扬说。他注意到任林深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看着天上,就对任林深说,"一排长,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他没有叫任林深而叫他一排长,是因为,他觉得任林深好象有心事,故意这样提醒他一下,想让他知道,战前不有太多的杂念。 任林深望着天空,从嘴唇和鼻子中间拿下那烟,说,"这里的星空很好看,跟我家那里的很象。" "林深,不要想的太多了,现在我们想的是应该怎么样把仗打好。你和副连长带的一排,是我们的尖刀排,你们的任务很重。我想是不是把佯攻的任务也交给你们?" "连长,这个我知道了,你不用交待。要是能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是我们排的光荣。放心吧,连长,一排不会给全连丢脸的。下午你没有看到,副连长多勇敢,他让战士们也有了信心。有他在我们一排,我们一定能打好。" "这我就放心了。你要多向副连长学习。他是打起来不要命的人,让他多注意安全。"罗中扬抬起头,看了看天,"你还别说,这里的天空,确实不错,要是不打仗了,来这里住倒是不错。你们想想看,领上老婆孩子,再整上三四亩地,一家子快快乐乐的,还当什么兵呀。" 这一席话,让大家也没有了话说,都抬起了头,看着天空。 指导员程明猫着腰过来了,佯怒道:"你们几个呀,就不知道累?不好好休息,还在这里聊天?我看你们等会怎么打仗!" 罗中扬说,"哎,指导员,你来得正好,他们几个现在正想家了。现在是战前,你看看你这思想工作怎么做吧,不能让兄弟几个都眼泪汪汪的啊!" 程明看了看罗中扬,"是他们还是你呀?我刚才可是听到了几句,是哪个人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任林深闪了闪眼睛,故意用队列语言说,"报告指导员同志,是连长同志在领着我们一同想家了。" "你还别说,我看呀,就是你的作用不好。"他半开玩笑地说,"不是你先说到家的吗?" "嘿,合着你都听到了,那你还问什么?"任林深叹了一口气,"唉,指导员就是指导员,一说话,就让我们全招了。" 罗中扬笑了一下,抬手打了任林深一拳,"要不他能成我的伙计?专门治你们这号货。" 程明没有笑,他略带严肃地说,"同志们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如果没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是不正常了。为什么呢?"他略微顿了一下,"要是一个人现在什么也没有想,光想着打仗,那就是他把打仗看得太重了。打仗虽然是重要的,但是现在我们不应该把它看得太重了。越是战前,越应该放轻松,应该用平常心来对待它,不要紧张。我们平时训练和战前的三个月的强化训练时,不是一直强调一个战时的真实性吗?现在真实性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就把它当成一次最接近真实的实弹训练就行了。原来怎么练习的,现在就怎么打,那就一定能打好了。" 程明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说说感情了,这个时候他想要说的话很多。"说到感情,人不能没有感情。触景生情,这也是自然的。比如说刚才,我也想到我家里的那位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预产期就是这个月,我现在却在这里。我也想回去看看呀。可是,我们的岗位现在就在这里,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收复三峰山地区。对待工作要全心全意,这是对我们党员和干部的要求,我们只能把这样的感情埋在心里,等打完仗了,才能安安心心地回家,去看看她们。说句水平不高的话,我们现在打仗就是为了她们打的,就是为了能让她们能好好地生活,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说远点,也是为了我们的祖国打仗。大家没有忘记全团誓师大会上,政委和团长是怎么说的吧?他们说,我们受苦受罪,是为了不让祖国再受苦受累;我们来打仗,是为了不让祖国再有战争。为了祖国,为了祖国人民,我们就是要在战场上流血。我相信,你们都有感情,我也相信,你们的感情比平常人的感情更丰富。因为你们现在就要经历战争,你们就要面对生与死的考验,经过这炮火的洗礼和战争的考验的感情,才是感情中的精华。到了那时,你们就有资格对别的人说,我们经历过了战争,我们接受过了战争的考验,我们的感情是最真挚的感情。" "哎呀呀,你看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呀,战斗就要打响了,我还在这里大谈感情上的事。真是职业病呀。我家属见我的面说我整天就是说教,看来我还真的要注意了。你看看,我说着说着,就顺嘴往外掏了,大家别在意啊,我是瞎说的。" "不,指导员,你说的很好,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事。"任林深看着程明,"感情和战争,我也一直想在这两者之间找出一个平衡点,却找不到。你这样一说,我也有点想法了。我想说,我们当兵人,是最懂得感情的,可是为了和平,为了能打胜仗,我会放弃我的感情的。" 罗中扬这时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了,他打着哈哈说,"你小子什么时候把指导员那一套也学过去了?嘿嘿,你是不是想抢他的饭碗呀?你看看这上纲上线的,有那么复杂吗?打完了仗,我给团里打个报告,让你也当个指导员好了。" 任林深不好意思地说,"连长,我就不能有点思想?不是说要对组织交心吗?我可是在给书记交心啊,你可别打击我的积极性。" "你别给我戴帽子,也别吓唬我,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就想想怎么把仗给我打好就行。" 程明在一旁也发话了,"我的排长同志,连长说的对。我们现在是不能想这事,我们把仗打好就行了。别的,可以以后再说。" 任林深,陈大伟和乔迁都没有接话,默默地看着草地。 月亮悄悄地上来了,照在草地上,让草丛显得更加娇美。在微风的吹拂下,草丛也有了象海浪一样的感觉,随着风一高一低,实在是让人觉得和几个小时后将要打响的战斗没有什么联系。 罗中扬看着大家说,"我们也别都在这里了,都去睡一下吧。实在睡不着的,就检查一下战士们是不是做好了攻击的准备。我和指导员去找一下副连长,研究一下仗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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