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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攻击(10、11)
午夜12点。 万赖俱寂。 一切都应该是沉睡的时候。战斗打响前的宁静,显得非常沉重,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咚----" 一声炮响,惊醒了刚刚迷糊过去的罗中扬。刚才他和指导员程明找到李怀清,仔细地商量了战斗的布署,就回到自己的洞里,靠着洞壁,想休息一下。经过了一天的行军,他不但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心里上也感到很累。他太需要休息了。可是,炮弹声却让他不得不醒来。 他仔细地辩认了炮弹的方向,不禁有点兴奋了。开始了,开始了,这是我们的炮火,这是我们的炮兵在试射。他想到。 "咚----" 又是一声。从这闷声闷气的发言中,他判断是榴弹炮。两次试射后,就应该是炮群的集体发言了。 接着又响了几声炮,他没有看到弹着点,他知道,这几颗炮弹可能是打在了002和003号的主峰上了。接下来,是几分钟的寂静。这是应该是我们的炮兵在调整射击的诸元,好给敌人以更准确的打击。 炮声又一次响起了。不过,这次已经不是单个炮的独唱了,而是整个炮群的大合唱了。如果说沉闷的加榴炮是这个合唱中的低音部,那么,响亮的加农炮就是这个合唱中的主音部了。炮声如巨鼓齐擂,震耳欲聋。炮弹出膛时的火光,照亮了北方的天空,让那里的天空有了一种悲壮的红色。在弹着点的山头上,腾起了一阵阵的烟雾,虽不是蘑菇云,可那炮弹炸起的烟云,升腾在空中,也如鲜花般美丽。随烟雾升起的,不仅仅是树木和泥土,还有我军战无不胜的豪情。整个山头被这种烟雾覆盖了,隐隐地还能看到山顶,但已经不能很真切地看清楚了。月亮被它遮住了,山上的月光没有了,可是月亮还是有些不甘心地从这些烟雾中间努力地探出头,它也想看看这番景象。炮弹爆炸时的亮光,一闪一闪地,照亮了沟底,映衬出的人影也影影绰绰的,更被披上了一种如鬼似魅的外衣。这外衣吓破了敌人的胆子,他们不停地在爆炸的间隙中发出慎人的嚎叫。敌人被这突然来的炮火打晕了,丝毫没有还击的意思。我军的炮火已经在意志上打垮了敌人。 罗中扬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他没有想到,炮兵的气势竟是这样的气吞山河。炮声震的他也有些不能听到别的声音了,他还是很清楚地意识到,应该注意隐蔽。他让通信员去各排传达他的命令:谁也不能从洞里出来,要注意双方的炮火,不要造成误伤,也不能让敌人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山脚下。 通信员去了几分钟就赶回来了,他对罗中扬说,"连长,营长叫你。我已经让一排的同志代我传令了。"罗中扬拿起话筒,耳机里传来的正是营长的声音: "225,225,我是201。我们的炮火马上就要停止,全团的攻击就要开始了。你们的任务:从你们现在的7号地区向001号主峰挺进,牵制敌人的兵力,配合全团的作战,拿下001号主峰?quot; 罗中扬对着话筒喊到:"201,请你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十几分钟后,炮火停了下来。罗中扬集合了战士们。战士们显得很兴奋。他们年青的生命里就要有了极不寻常的色彩,怎么会不兴奋呢。罗中扬简短地说明了战斗任务,并强调,在担任佯攻的一排没有打响前,二排和三排绝对不能暴露,一定要接近以后再打,给敌人致命的打击。这支队伍分成了三个小分队,从不同的方向向001号主峰开进了。 李怀清和任林深领着一排从沟里向前方走,陈大伟和乔迁带二排和三排从沟的侧面向上走,罗中扬和程明带一挺机枪在沟底指挥,三路人马争取在001号主峰汇合。营里给他们的任务是从背后打击敌人,配合全团的进攻,可罗中扬想到的是,既然已经来到了7号地区,作为奇兵,他们应该首先登上001号主峰。 战士们相互无言地握了握手,眼神里流露出的话语,是用语言无法说出来的。 李怀清走在最前面,手里的冲锋枪换成了一挺班用轻机枪。脚下没有停,人一直都在高速运动中。他现在没有了一丝的杂念,想的只是如何能尽快地登上001号主峰。这里已经没有了雷区,看来敌人也是想给自己留下一条下山的路。 现在他的心情是亢奋的。无论是在通过542高地的途中,还是刚才在7号地区休息的猫耳洞里,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平静下来。尽管在外人看来,他刚才是在睡觉,只有自己才知道,不但没有睡,而是进入了一种对战斗的急切的盼望当中。他迫切地需要一场真正的战斗来向大家证明他自己的勇气和必死的果敢。战场上的炮声和枪声,都带来了死亡的气息,李怀清更觉得这正是他想要寻找的感觉。他认为这是对一个军人胆量的考验,他渴望这样的考验,他也愿意接受这样的考验,用以洗刷遭受敌人打击时的惊慌。在连长的指导员找到他和他商量作战布置的时候,他坚决要求带一排做佯攻的任务。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只有这个才是最适合他的任务。他用没有丝毫可商量的口气说,"连长,指导员,你们放心吧,这个任务我来完成,你们做好登上主峰的准备吧。完不成任务,我绝不下战场见你们!"罗中扬当时看到他眼里的凶光,有点担心问:"有没有什么困难?"指导员程明也说,"我们的任务只是拖住敌人,你可不要硬拼,要注意保存自己的力量,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后面。"面对这两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兄弟,他的心里也涌起了一点点欠意:原谅我,我现在是不能帮你们了,我需要的就是这样一场真正的战斗。 他不停地向前运动着。眼前的景物也渐渐地清晰了,脚下的石头渐渐地少了,草丛也越来越深了,矮矮的树丛里多了些荆棘,他可以听到裤腿被挂开的声音,但是他顾不上这许多了。他看到前面可能是沟的尽头,草也少了,石头几乎是没有了。月亮这时候也很适时地出来了,把前面的路照得很亮。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再往上走,就是斜斜的山梁,直通到了001号峰的半中腰。那里没有了树,只有很高的草。岩石和硬土组成的山体,在月光里更显得光滑。经过了炮击后的山,没有了柔美,显出了狰狞的本色。这让他觉得的些心惊了。炮击并没有打到山的背面,那每一簇茅草和每一块岩石的后面,都让他觉得不安全,那里似乎都随时可以伸出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 尽管他有这样的感觉,但并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他知道,在他的身后,有他的兄弟们,四十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为了不能再让542高地上的一幕在这里重演。他有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想停下来,给连长和指导员报告一下他的感觉,他想给他们一个警示。最终他还是没有停下来,这只是要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占据了他整个脑海里的只有连长分配给他的任务:那就是吸引敌人,掩护二排和三排的进攻,因为只有二排和三排,才是他们这个队伍的攻击中坚力量。他已经顾不上脚下有没有石头,已经顾不上有没有荆棘阻止他的前进了,他的念头只有一个:前进,前进,前进。 越往前走,他的惊悸的感觉也越来越大。但是,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做为一个有经验的指挥员特有的警觉,相反地,他是认为是那种对死亡的恐惧感又上来了。他奋力地摇摇头,想要赶走这感觉。从战后分析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李怀清,实际上已经处于一种精神极度亢奋的状态。这种状态是在战场上最要不得的。做为一个指挥员,是不应该的。他这个时候应该清醒,可是现在,副连长李怀清,已经不可能也没有时间来想这些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从这里打响,闯出一条路,冲上主峰。在沟的尽头,就是通往山上的路,这是一条充满了危险的路。冲上去了,就可能有效地打击山上的敌人,也可以阻止从853高地增援来的敌人。控制了这条山梁,就可以象一枚钉子一样,深深地插入了敌人的腹地,这样,我们的胜利就多了一分把握。李怀清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任务,他觉得,只有他用他自己的勇气才能感染自己的兄弟们,才能让他们也用无敌的勇气去和他一起征服这座山。 突然,他被眼前的几棵树吸引了。尽管月光很亮,他还是看不清树间有什么。他做了一个手势,让后面的兵们暂时停下来,他一个人继续向前走。一个亮光忽地一闪,他惊得出了冷汗。敌人!只有用惯了枪的人,才能看得出来,那是枪身反射的月光。沟口里也有了敌人!看来敌人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保护。他手中的机枪打响了。"嗒嗒嗒嗒----"只有一个短点射,他手中的机枪便哑了。在同时,敌人的自动步枪也开火了,一串无情的子弹全部打到了李怀清的前胸。 李怀清张大了嘴,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胸前盛开的鲜花,他觉得发生的这些事有些不太真实,他还没有来得及冲上主峰,没有来得及亲眼看到红旗飘扬在祖国的土地上。他不相信他会这死去,尽管他曾经害怕过死,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巨大的疼痛,让他明白了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生命很快地从他身上走开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地向后倒去,手里的机枪这个时候又打响了,不过,子弹却是射向了空中。他感到了欣慰,因为他实现了他做为一个军人在战场上的职责,他成就了自己想象中的英雄。他可以高兴地告诉他的兄弟们,我李怀清不是孬种,是好样的。他感到自己的身子现在很轻,象一根羽毛一样,他感到没有依靠。他现在很想再握一握他的兄弟们的手,很想再感觉一下他们的温暖。他嘴里喃喃地说着,"兄弟们,开火啊....." 当他倒到地上后,他最后的一丝意识告诉他:地上的石头,挺硌人的…… (11) 任林深看到了李怀清牺牲的这一幕。他看到了李怀清仰面倒下,也看到了李怀清把那个敌人也打倒了。他知道再也不能和他的战友分抽一根烟了,很难说清他当时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只是机械地扣动了自动步枪的扳机。一串串带着仇恨的子弹射向了小树林。他几乎没有瞄准,只是把枪里的子弹倾泻到那里。 他身连的战士们的枪也打响了,他们也看到了副连长这悲壮的一幕,他们的想法和任林深一样,都想给副连长报仇。他们对着树林的各个方向射击,狠狠地打击着树林里的敌人。 一排战士们的射击,引来的是树林里的敌人更疯狂的反击。他们的子弹,也覆盖了战士们隐身的坡地。双方都以密集的子弹射向对方。林中响起了机枪的声音,看来敌人在这个地方埋伏了不少和兵力。机枪的子弹,暂时阻止了一排的前进,他们被这挺机枪压得抬不起头了。敌我距离太近,机枪的威力就显得更为巨大。一排的进攻被阻止了,一排的战士们出现了伤亡,他们是被敌人密集的子弹打中的。一个个年青的生命就在001号主峰前,化成了永桓。 任林深想,副连长不在了,那他就有责任负责这四十多个年青的士兵的生命,他有责任把他们带到001号主峰的山顶。他对战士们喊了一声:“散开,成单兵攻击队形!”转身一个打滚,滚到了草丛里,手中的枪又响了。黑暗中,他通过瞄准圈,瞄准了那个喷着火舌的枪口。他仿佛看到了机枪后面那张得意的脸。当那个人头出现在缺口里的时候,他打响了手中的枪,敌人的机枪哑了。他的枪声也暴露了他的位置,敌人的子弹也跟着过来了,他身边的泥土被打得乱飞,他感觉子弹就在他的周围,他把整个身体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他知道现在应该沉着,应该保护自己,用耐心和敌人周旋。 几分钟后,他又换了一个位置,抬起头,发现敌人的机枪又响了,那条罪恶的火舌又伸出来了,这火舌又舔得身边的草丛倒下了身子。枪声还是很密,双方都不肯轻易地放弃自己的阵地,都想用自己的子弹去瓦解对方的意志。对方隐身的那片小小的树林,现在已经不能再称做树林了,树冠已经子弹削掉,树叶堆在地上,形成了一种掩护的效果。月亮虽然很亮,但那些树叶还是挡住了一排战士们的视线。战士们只能从那里伸出的一条条火舌来判断敌人的位置,他们的子弹也带着自己的仇恨向那里打进去。 任林深不停地在换自己的位置,用以躲蔽对方射来的子弹。他用自己准确的枪法打击敌人,打掉敌人一个个的火力点。他再一次发现了对方机枪的位置,用一个点射又一次让机枪哑掉了。显然敌人也发现了他的威胁。集中了子弹向他打过来。他身边的草被打得乱飞,子弹打在石头上,啾啾地响,也有反射出去的,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子弹的屏障。他告诉自己说,一定要沉着,这个时候的慌乱是致命的。他没有动,就趴在那里,在月光下面,就象是一块石头。当敌人不再注意他的时候,他的枪就打响了,每一次射击,都会给敌人致命的打击。 敌人打不到他,却也怕他再开枪,只能用更密集子弹来封锁他可能出现的地方。任林深对自己的枪法好象颇为自信,他开枪的次数不多,但他每次的弹着点总是落在战士们最想打到的地方。他第三次把敌人的机枪打哑后,敌人被激怒了,几支自动步枪不打别的地方了,只是对着他开枪的地方猛打。任林深暂时又被压住了。 没有了任林深有效的打击,敌人的火力又猖狂起来。战士们还是无法前进。枪声显得是那样的得意:你们尽管有一个射手,可是你们还是不能前进。战士们也在还击,他们的子弹也在小树林里形成了一个死亡的火网。敌人不断地被歼灭,又有人不断地补充上来,战斗进行的很艰苦。双方就在距离不足百米的地方,进行着激烈的拼斗。一排的人员在减少,但是他们没有停止他们的战斗,他们仍在开火,仍在把仇恨的子弹打出去。 任林深也被激怒了,他明白,要是不能从这里通过,就不能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不能让山上的敌人把兵力吸引到这里来,那么陈大伟和乔迁他们的压力就会很大。身边的战士们不停地被打倒,他们没有停下来,他们还在帮仍在战斗的战友们压子弹,拧开手榴弹的后盖。鲜血流在了草地上,就是不借助月光,也能看到它们在流动。这是一次多么残酷的战斗,双方投入了全部的力量,来夺取这一块小小的坡地。形势是明显的,双方无论谁占有了这块土地,都会给对方的后续部队以打击。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不能暴露出自己的位置,那样,他就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了。他着急了。 一串子弹打在了他的向边,他机警地躲向了一边。但是他觉得这子弹的方向不是从正面来的,而是从侧面的853高地上打来的。他仔细地看了看,没错,是那个方向。顿时,有一股凉气从脚下冒了上来。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他们现在是两面受敌,被两个方向敌人同时打击。正常的情况下,这时候,应该撤出这个地方,以保存自己的力量。一但要是撤出了,那意味着身后的全连也会受到来自树林里的敌人的攻击,他这样想,如果敌人沿沟冲过来,那么二排和三排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不行,不能撤,宁死也得在这里坚守。 就在他感到有些绝望的时候,他身后响起了机枪声。来自853高地的敌人的机枪暂时停止了发言。他不知道,这是罗中扬打响的。 罗中扬在后面发现了一排的形势。他也明白了一排的形势。从枪声中判断,一排还击的力量在减少。他心疼了,一排怕是要完了。李怀清和任林深怎么样了?他不清楚前面的情况。他对程明说,“你留在这里指挥,我上去了。”程明不同意,“连长,不行,你能离开这里,不能为了一排而不顾了全连!”罗中扬眼里流出了泪水,“指导员--,你没有看到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绝境了吗?两面受敌呀!”“你要冷静,要相信李怀清他们,他们是可以摆脱的!”程明对着罗中扬大喊道。他抹了一把眼泪,对着身后大喊:“机枪,给我机枪!”他操起机枪,对着853高地敌人的机枪开了火。从枪管前方的缺口中,他看到了那挺机枪,他不管不顾地向着那里开火,以希望能用自己的火力能给一排减轻一些压力。他这一招显然是有效的,853高地的敌人不再向一排开火了,转向这里来了。子弹密密地打来,地上的石头被打得跳了起来。从枪声中,他听出来,至少是有一个高平两用机枪参与了对这里的打击。他没有怕,手里的机枪迎着敌人的子弹不停地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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