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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攻击(13、14)
任林深心里无限地感激身后那挺机枪,正是这挺机枪,挽救了他们的命运。他抬起枪口,从缺口里他看到了对面敌人的机枪,随着短促的枪声,机枪又停了。他伏下身子,等了一会,没有听到机枪再次响起。他不知道,正是他有效地打击,已经让敌人已经没有人敢用那个机枪了,因为用了那个机枪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死的,而且总是被他一个人打死。敌人的意志已经垮了。当然,任林深是不能看到这个情况的,他没有机会看到。 他觉得现在的枪声已经没有刚才那样密了,估计是敌人伤亡也差不多了,他觉得要是再用一阵子手榴弹也就差不多了。他喊了一声,“准备手榴弹!”看了看左右,战士们都准备好了,他又喊一声:“投弹!”把自己的手榴弹向树林里扔过去了。就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再趴下的时候,一声枪响,他感觉就是前胸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他倒下了,手还是保持了向前的姿式。他没有感到疼,只是觉得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从他的心里升起,升起…… 他意识里最后残存的一点记忆,不是有关于这场战争的,而是有关于一条花裙子的,他的口型也停在了“花”字这个张开口的形状上。 任林深和罗中扬不一样,他是城市兵,他的人生是顺利的,几乎没有什么坎坷,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是班里的好学生,成绩在班时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在上到大学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想到自己和军人会有什么联系。 高一的暑假里,学校所在的区教委,别出心裁地搞了一次军事夏令营。同学们都出于好奇报了名,可任林深没有。他觉得这事与他无关。他只是想用这个暑假把功课再好好地复习一下,因为高二就要文理分科了,高考的阴影是从高二就开始了的。作为班里的三好学生,班主任希望他能参加,给别的同学做一个榜样。于是,他放下了手里的书本,加入了进来。这之后的两个星期里,他觉得他没有白来,学到了他从书本永远无法学到的东西。 夏令营是在当地的驻军的军营里度过的。军营里的一切,让他觉得新鲜,让他觉得世界上还有当兵这样有意思的事。以前对于当兵的认识,只停在了铁一样的纪律上,现在他看到了军营里虽然有纪律但也不乏幽默。他认识了一个军官,就是他们所在连的指导员。指导员丰富的知识,和过硬的军事技术,让他着了迷,他从指导员身上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范围很广,指导员喜欢这个聪明的男孩,而他也从指导员那里学到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具备的素质。指导员这样对他说过:“什么是军人的气质?军人的气质总起来说,就是勇气、锐气、豪气、胆气、气节、气度。把这些综合在一起,就是军人的气质了。做为一个合格的军人,应该具备的条件是:勇、智、仁、信、忠。有勇,才能打胜仗,有智,才能知道如何打胜仗。在这里面,智是很重要的。部队的建设需要知识人材。”他把这些话记在了日记本里,没事的时候,经常拿出来看看。 就是在他青春年华的初期他遇到的这位军官,让他看到了一个不同以往的军人形象,同时也打开了他想探索这神秘的职业的好奇心。他想改变一下自己,想让自己也成为指导员那样的人,成为一个有知识的军官。于是,高三的时候,在高考的志愿表里,他填上了军校的名字,成为一名军官就成了他理想的选择。 假期里他高中的同学有一次聚会,在那次聚会上,他出众的军人仪表,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眼光。在这次聚会后,一个叫沙学丽的女孩子,就经常出入他的家庭了。 经过了长达两年的书信往来,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假期里,他们携手来到了市里公园,在黄昏的人工湖畔,他们有了的初吻。他们吻得那样的深,那样的长,以致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旁边的行人。世界没有了,时间没有了,只有他们的吻是真实的。他们互相品尝着对方的甜蜜,真想把这一刻化成永桓。当激情过去后,任林深对沙学丽说,“丽丽,明天我们上街,我要给你买一件礼物。” 第二天,他们来到商店,到了女装部,任林深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在学校,任林深是个孜孜不倦的学员,很少为买衣服这样的事伤神。他的大部分业余时间,都花用来泡图书馆了。他很想为他的沙学丽买一件花裙子,因为从小的时候,任林深就认为白雪公主是穿花裙子的。他们从一个柜台到另一个柜台,看到的衣服都很漂亮,他们有些眼花了。他们看着,赞叹着,还不时地用手摸摸布料,品评一番。沙学丽很兴奋,平时她倒是经常逛商店,但是,今天是她的男友,未来的军官陪着她逛商店,这种感觉,让她激动。俗话说,女为悦已者容,沙学丽也不例外,她恨不能把每件衣服都在任林深面前试穿一下,她想把她最美好的东西,展示给任林深。当任林深看到商场的模特身上的一件花呢裙的时候,眼睛亮了,这正是他想找的那种。在他的想象中,他的沙学丽穿上这件裙子,就和美丽的天仙一般了。他撩起那裙子的下摆,想叫沙学丽也来一起分享他的惊喜的时候,脸上却挨了重重的一巴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断呵:“臭流氓!”任林深抬头一看,原来他是把站在货架旁边的售货员的裙子撩了起来。他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连忙道歉,那连沙学丽已经笑弯了腰。他赶忙拉起沙学丽,逃命般地离开了商场。在大街上,两人笑成了一团,全然不顾路人不理解的眼光。当然花裙子也就没有买成。 这以后,花裙子就成了他们之间的暗语。很多次,任林深在信中说,一定要让他的新娘子在他们的婚礼上穿上花裙子。三个月前,部队要出发了,他专门请假上街去买了一条花裙子,想在战斗结束后,就给他的新娘穿上。他给沙学丽写了一封信,很隐晦地说,要出去执行任务,不能联系了,等回来后,一定回家,让她穿上花裙子的他结婚。 (13) 李怀清和任林深的死,让一排的战士们愤怒到了极点。在不长的时间里,他们已经看到两位干部先后牺牲了。愤怒让他们的眼睛充血,顾不上对面射过来的子弹,冒死向前。 看着身边的战友不断地倒下,他们一个个站起身,没有谁命令,迎着敌人的子弹,他们依旧向前冲。死亡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了意义,只有仇恨的怒火在燃烧了。这火焰烧到了小树林里,烧到了敌人的工事里。 接下来的战斗是惨烈的。人类在自己生存受到了威胁后,爆发出的能量,是巨大的,不可阻挡的。已经用不上子弹了,刺刀弯了,枪托断了,人是相互缠绕着,撕打着的,嘴里发出的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声音。 小树林里已经不再有枪声了。 据战后打扫战场的人说,李怀清带领的一排,攻击的是敌人一个连驻守的工事,他们所有的人,全部阵亡。有的人是和敌人紧紧在抱在一起,分都分不开。一排的人,大部分倒向是枪口的指向,也就是他们攻击的前方。 …… 在后面沟里的罗中扬,目睹了这一切。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心里说,“永别了,我的好兄弟们!”手里的机枪更加疯狂地打向了853高地的敌人。在一旁的程明,也流下了泪水。不过,他还清醒。他把罗中扬拖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大声地对他喊到:“老罗,现在不是我们流泪的时候,我们应该让敌人流泪!你清醒一些!” 罗中扬抓住程明的肩膀,悔恨地说,“我把他们带上来,却不能把他们带回去了!”程明对罗中扬说:“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你冷静些。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罗中扬红着眼,“我要让他们偿命!你带通信员和文书顺三排的路走,去和乔迁汇合,我从二排的路走,赶上陈大伟,我们从左右两边同时进攻,接近再打,一定要把他们打烂!” 陈大伟带领的二排,是从001号主峰南坡的右边上山的。这里的路相对好走一些。从小路形成的规模来看,这里经常有人走动,他就格外地小心了。他没有走得很快,他知道,只有出奇兵才能致胜。山上的守敌不知道有多少,他的一排人马,只能靠出奇不意地打击才能奏效。 他边走边看,速度不是很快。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沉着,不能着急。当一排在山下打响后,他让自己的战士们都卧倒隐蔽了。经验告诉他,山下打响后,敌人可能会增援,那就要从这条路上下来,才能到沟里,他们可以在这里打伏击。另外还有一个意思,他怕山上的敌人会因为害怕而开枪,给队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敌人到现在也没有动静,是不是也在等着我们到了这个漫坡上再打?要是那样,那我们的损失会很大的。但是又不能不前进,攻上001号主峰就是这次作战的任务。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不能让战士们冒这个险。上去的路只有一条。他小声地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六班长说,“我先上去看看,排里你照看一下。”六班长对他说,“排长,太危险了,你不要去了,还是我去吧。”陈大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兄弟,别争了,我比你有经验,我上吧。” 他灵巧地翻上土坎,用匍匐的姿式,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去。借助月光,他抬头看了一下,却惊出了一身汗。远远地看去,在001号主峰的半山腰,也就是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敌人的工事有两层,而且都是用水泥构筑的永久型阵地,从上面伸出来的枪口,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了死亡的寒光。他看了看,还看到了一挺高平两用机枪和一挺重机枪。他还正在考虑是不是需要退回去再做打算,一串子弹就从上面打了下来,打在他身边的石头上,幸好没有打到他。“枪法这么差!”虽然心情很紧张,但他还是对敌人的枪法表示了不屑。 他往后一缩身,就从坎上滑了下来。虽然他有1米82的身高,但做起动作来,还是相当的灵活。他叫过来三个班长对他们说,“上面的敌人不少,已经发现我们了,看来已经不能偷袭了,只有强攻了。”话音刚落,上面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就打响了。子弹打在土坎上,泥土和碎石块被打得直往下掉,几个人不禁躲了躲身子。陈大伟对战士们喊了一声,“注意隐蔽!”战士们很小心把身子往土坎壁上贴去。 陈大伟对着班长们说,“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要想个办法才行。三排那里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有一点,只有我们这里打响了,他们那里才好行动。”班长们一时也无语了。虽说他们都是打仗的能手,但遇上了这样的情况,这些班长们的智慧也有些不够用了,毕竟他们也还年轻。陈大伟看到班长们无语,也想到了这个情况,他也一时没有了主意。 时间在流逝,拖得越久,对我军的情况越不利。对于战场上的人来说,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可是目前,陈大伟的二排官兵们,却没有了办法。战场上远远传来密集的枪声,混合着头顶上敌人的枪声,给他们造成的心理上影响是巨大的。这是一群已经陷入绝境的军人。 我军的炮火已经停了,但不时还是零星的冷炮不时地在射击。偶尔也有密集的炮火,陈大伟知道,那是我们的步兵在申请的炮火支援。显然炮声也提醒了几位班长,五班长急切地说,“排长,我们可以让连长向团里申请炮火!”陈大伟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行,我们离敌人太近,有危险;再说了,我们也不能直接给炮兵指示弹着点,时间不允许。这样不行,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大家再想一想。”他看着远处炮弹爆炸时发出的光,突然一个想法冒出来了。 陈大伟对几个班长说,“我有办法了。我们这里到敌人的阵地不远,我想,用手榴弹应该可以奏效。我们用空爆!”班长们的眼光也亮了,不用再让排长说什么了,他们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很快,排里几个臂力好的战士手里,都准备好了几个用两个手榴弹绑在一起的“炸弹”。陈大伟对班长们说,“你们准备好,手榴弹拉完弦,等两秒钟再扔出去,一爆炸,我们立刻冲锋。” 在陈大伟的口令下,投弹手们利用了敌人子弹的间隙,把“炸弹”投了出去。这几个“炸弹”在空中爆炸的威力,超出了想象。当战士们冲上土坎的时候,敌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第二批“炸弹”又投出去了,敌人在硝烟中没有人能够还击。显然敌人的第一道防线已经暂不起作用了。战士们冲得很快,眼看就冲进第一道防线了。这时,那挺高平两用机枪再一次响起了。二排的进攻,再一次受到了阻碍。伏在草丛里的陈大伟,看着战士一个个地倒下,心里悔恨极了:为什么不再用一次那些炸弹呢?!他端起了枪,瞄准那条火舌,准确地打出了一个点射。敌人的机枪哑了。陈大伟一跃而起,大喝一声:“冲啊----!”卧倒的战士们,也用最快的速度跟上了他们的排长。 陈大伟还没有来得及品尝暂时胜利的喜悦,一颗从敌人第二层阵地上打出的子弹,就击中了他。他就倒在了阵地的边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连已经进入阵地的战士们也没有注意到。 紧接着,第二层阵地上的敌人全线开火了,密集的子弹,全部倾泄在阵地上。没有来得及躲蔽的战士们也被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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