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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的轨迹1
绿色的轨迹(1) (作者:酒鬼 发表:2000-5-8 9:19:31)
四载恍然南柯梦 成败得失已随风 笑谈点滴城南事 涟漪几点心湖中
一 昏昏朝霭知何从 茫茫暮色晓何去 1994年12月11日。无锡市火车站候车大厅前广场。 抬手看表,刚刚是凌晨5 点半,天还很黑。回头再看一眼送我来的钱部长,已经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背后。再往远处看,他正站在载我来的“上海”旁,司机正为他打开车门,他弯腰钻进车子,我注意到是头先进的,不由得想起了某国政要因为习惯于这种上车方式而被舆论笑为土佬,我淡笑了一下。 我心不在焉的游目四顾,广场上四处是人,其中有许多和我一样穿着不合身的大号军服,戴着无任何符号的军帽的新兵。我注意到,似乎只有我一个士兵身旁无一人来送行,其余的却都是以某个新兵为中心,周围紧紧包围着一群亲友。我很羡慕他们此刻成为重心似的感觉,就象部电视剧中的主角一样举手投足都那么的引人注目,而我就象一个跑龙套的,努力作出与众不同的样子,却始终无人理睬。 我知道我不能怪任何人,同学们连我几号入伍都不知道,父亲昨天已经送过我,江南四友的另三个人早已先我一步分赴南北上大学去了。我又是从厂人武部直接送来的,即使有人送我,也无法同往,况且我的本意也是要作个独行侠,一只背包闯天下的。 我是羡慕那些正被人关心着的“同行们”,可又鄙视他们那一刻生死离别的矫情。不就是从军嘛,不就是离家闯荡三年嘛,有什么好难过的。有这个机会离开父母的羁绊,正是我自毕业以来最大的愿望。但事实上,我到参军的前一刻,还无法真正明了此行的确切目的,模糊意识中,只是觉得这是一个令我离开父母的嗦,展开羽翼翱翔的机会。今后的经历证明,我的这种幼稚思想,导致了我四年中做任何事都觉的措手不及。因为我不曾作好任何准备。 我背起背包,左手拎起人武部送的箱子,右手拎着那只跟我多年的黑紫查相间的背包,向检票口走去。我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哭着扑向一个新兵的怀中,肆无忌怛的哭声令我驻足。我讷讷地望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加快了前往候车大厅的步伐,因为我知道,检票口是不会让新兵亲属通过的。到了里面,大家都有是孤身一人,我心理上或许会好过一些。 在检票口,我顿足回望,夜幕下的锡城光华四射,异常的美丽。“不知何日相见。”我自言自语。 在候车大厅,我看见了小范。小范就是接我入伍的人,我俩第一次见面是在人武部。他秀气的象个女孩子,和我握手时会脸红。后来他对我说我给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我也很高兴这个当兵的能如此的坦诚。在当兵的前二十多天里,我经常去他住的旅馆玩,还带他去了次锡惠公园。他在无锡或许很少遇到我这样对来接兵的人如此热情的应征战士,他完全抛开了一种特殊身份的人习惯保持的傲慢,无距离的与我交往,短短的十天里,我与这个可能决定我今后三年命运的人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前几天我与何明一起前往上海看望小斌,回锡后忙于打点行李,与亲戚告别。也就一直不曾与他联系,今天一见面,显得特别高兴,远远的就大声招呼我,快步上前来问长问短。我倒是一付很拘谨的样子,因为他的身后已经坐了不少的新兵,都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我极不自在的与不范对答了几句。范光凯看出我的尴尬,便示意我坐在那排长椅的末端。我看见那里放着他的军用包,想来他是要我一路上与他坐一起了。我点了点头,顺从的走过去坐下。小范走到那个从来都板着脸的郑营长身边,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一齐看着我,营长还冲我笑了一下,我连忙站起表示回意。坐下后,余光告诉我,许多目光正在打量我,这使我的虚荣心稍稍的那么强搏了几下。三分钟河东,三分钟河西。此刻我也成了一个小小的焦点,也算是对我刚才在广场上的孤寂的一种弥补。 我松松的坐在了椅子上,宽大臃肿的作训服很适合这样的坐姿,我把手握成拳,胳膊微弯,这样除了鞋子以外,我下巴以下的部位全部都缩进了4号3 的大号军服中去了。我希望不再象进来时那么引人注意。事实上还是有人不断的在偷瞥我。直到小范带着一批新兵通过入口向通往铜陵的**次普快候车区走来时,坐在长椅上的新兵们的注意力才从我身上转移了。 小范来到我的身旁,从他的被包中取出了一把红布条,分给我说:“帮我分一下,每个新兵一根 ,系在袖子的搭袢上。”在场的新兵共有80多个,他单单挑中了我,使我顿感受宠若惊。我当时想,这可是我入伍后的第一次任务啊,想到这里,我格外的表情庄重起来,极认真的把红带发给了同行们。 待进了月台后,我便知道红布条有什么用了。 月台上已集结了一群新兵, 穿着武警的军服,左臂相同的部位系着绿色的布条——原来是用来区别部队的。这种分群的方式似乎在哪里见到过。。。。。。想起来了,农村的农户饲养的家禽为了防止混淆,便在家禽的腿上绑上布条。。。。。。。眼下我们不就象一窝家禽一样吗?虽然都穿着军装,可全然没有组织性。乱哄哄的被几个军人呼来喝去,引进了八号车厢。 新兵们携带的行李很多,行走不便,场面未免有一些混乱。加之无锡俚语又是叽叽喳喳,直听得小范眉头直皱,回望我一眼说:“乌合之众。妈的!”我一直在他身边,并不在人所望的“乌合之众”里面,所以我自认为并非乌合之众。当下极为认真的点了一下头应付:“没错。” 在列车上,我和另三个新兵靠着同一个车窗坐着。小范因为要在车下寻找另几个迟到的新兵便未能与我同坐,这一点我十分遗憾。在坐下后不久,仍频频的向车窗外眺望,期望招呼他一下风是极不愿与他分开的。下面的旅程将是我孤军奋战,将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身边少了他,便少了一份踏实感。意识中就象自已被 悬在了半空中,不知方向,不知目的,不知如何动作。身边的三个新兵两胖一瘦,长的不是很招眼。一个最胖的叫邵小伟。年纪较大,黑黑的,极为开朗,是三个人中最活跃的一个。一个白白胖胖的叫做华鸣,神情有些居傲,但并不流露在言语中。并且,是他第一个自报家门,互通有无的。我当时自然不会知道,他将伴随我度过近半年的军旅时光。另一个白净的瘦子叫谈文虎,长的有些邪样,一笑便露出附着黑黑烟垢的参差不齐的牙齿,肥大的袖管卷的高高的,露出里面最时麾的羊毛衫袖子,不过从言谈上来看,他尚是十分诚恳的人,他能很有礼貌的倾听我们所交谈的每一句话。当车子开出火车站时,在这个填满绿军装的大车厢里,唯我们这个圈子最先于其它哭哭啼啼沉浸于生离死别气氛中的组合进入状态,我们相互递着各自带来的零食,毫无保留的合盘托出自已的历史。邵小伟与华鸣都来自农村,却和我以前认识的农村子第不一样,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呆气与土气。那豪爽的气度令我一下子就抛开了生殊感。我们这个刚刚结识的四个人很快就象老友一般亲热了。可以毫不客气的从对方包中取吃的,毫不客气的用土语取笑对方,毫不客气的将脚丫子伸到对方的椅子上。。。。。。。 车行十五分钟表后,车厢中的人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有个脸上划着长长刀疤的小个子非常活跃,捧着大袋瓜子到处分发。很老练的自我介绍,看他样子,一定很后悔为什么自已没带名片。 听无锡广播电台讲,我们这批参军新丁,有不少是个体户和带薪职工。此刻看来,个个都有显得十分老练,举手投足都是显现出一付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我们的桌子上堆满了睦邻友邦送来的水果,香烟,蜜饯。我呢,此刻也暂时忘记了忧虑,全神贯注的与他们打扑克。说是全神注,是因为我的八十分水平太臭,以往与小斌等交手,如果地我方已经够级的情况下,只要对方放几只“苍蝇”来,我是必吃无疑,往往让人达到一击必杀,反败为胜的目的。这时是与全不知我老底的三个新人对垒,为了注意形象,我必须全力以赴,避免漏出老底。尚喜华铭的牌风较为稳健,并不出花倒样,倒也让我放心不少。其间,小范过来一趟,见我正在打牌,也就未说话。我正与三友一起其乐融融,故不曾招呼。 车行常州,不少人探头探脑,相互打听站名。我因为自小在锡宁线上跑过十数趟,对沿途站名熟记在心,此后奔牛,丹阳,镇江等站名均是脱口报出。前后左右皆以为奇,性急者纷纷打听下站 站名,急惶惶记入记事本,仿佛此去炼狱,若得机会必寻原途返回似的。列车在南京站停了半个小时,因为这里是中转站,我们将换一个机车头,开往安徽铜陵。这时小范招呼我过去,又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清点人数,并统计多少人要买盒饭吃。他拿出两箱面包`榨菜,让我分发。面对从车厢各个角落里转来的羡慕的`疑惑的目光`猜忌的目光,我十分得意。分发面包时,我听到某一处传来对我的议论:“嘿!这小子是不是有后台?” “你不知道,他是一个人武干部用小车送来的!” “对!我也看见了,没有人送他。就他一个人进的火车站。” “也许就是有点来头,家里人不方便露面。。。。。。” 这样的对话,当时的确是有的,所以那时我非常得意。不存在的虚荣心被升华至极点。 中午时分,列车停靠在一个站,我无意间向外一望 ,登时大吃一惊。原来列车停靠在中华门车站。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儿时的点将台`碉堡`及刻在柱子上的大名,如今还都存在。我极目远眺,企望能看见奶奶的住的那间小屋。依稀能望见烟囱我曾在这个 车站度过我童年生活中的数个春秋。那个远处的木场,我曾站在那最高的木堆上,呼喝着玩伴们上冲;亦曾坐在那上面,望着似疯妇般拖着长长白发嘶叫着从平原尽头奔来的机车;亦曾偷偷摸摸的点燃香烟,开始对成人的摹仿。那时候我总是无忧无虑,从未想过成年以后的道路绝然不会象木堆旁的铁路那样笔直。望着窗外儿时的乐园,我在车窗内思绪万千。此去军营之路茫茫又漫长,我对要去的地方一无所知,我对我未来三年的人生之路亦是一无所知。而我已抛开拥有的一切,包括工作`家庭,朋友等等。去走连我父亲都没走过的一条完全陌生的路。我觉得我我是在赌博,是在拿我宝贵的20-- -——30岁的三年青春去赌一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成功。可是我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呢?我吃惊的发现,我竟无法向自已说明一个合理的理由和目的。勉强能解释的,只是父亲的唆使和自已天生的冒险性格。 列车在向安徽境内行驶,我茫然奔突的思绪又从痴想中慢慢收回。此时他们三个已经昏昏入睡,环顾左右,许多人忆经熬不住漫长而又无聊的旅行打起了盹。我看见小范托着一盒饭向我走来,说:“饿了吧?把这个吃了。”我道 了谢接过,见他原来坐的位置一直都空着,便抓过牌和他一起过去坐,我憋不住心中的困惑,趁机问他我们的目的地是在哪里。大该是见我们已上车出发,成木已成舟之势。他便没有了顾虑,有再象以往那样吞吞吐吐:“不是去枫山,是去一个叫黄阳的地方。你们将地那里接受三个月的军事训练,然后才分到各个单位。” “最终是不是还是去枫山?”我只关心这个问题。 “。。。。。。。是的。” 小范在回答这个问题前露出的一丝犹豫自然没有逃过我的双眼,我有些不安。是否并非象他们接兵时所说的那样:“在枫山脚下的一个市中心里,出门购物很方便,风景好,空气新鲜。。。。。。” 我并非十分在意我是否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我很不喜欢眼下这种不知所终的处境。毕竟知道去什么地方是我此行唯一能够了解到的东西。然而最终还是被人告知以前所了解的情况都是虚假的,让我实在无奈而沮丧。黄阳,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小范拉来了两个新兵打八十分,可是我一直心不在焉,连连吃上家那个小刀疤脸放出的苍蝇,小范的脸上有些不快。我便趁机叫唤着肚子痛,回去把那个性格开朗的邵小伟拉来替我。我则回到座位上打盹。华鸣与谈文虎见我一付心神不宁的样子,忙问个究竟。我拗不住说了。他俩均面露不快。 是的,连即将被人带往何方都不知道,我们对今后的处境亦无从根据想象。这样的情形岂不是与被人贩卖十分相象? 三个人默默无语,低头各怀心事。 列车在连绵青山中穿行。 下午三点时,列车终于到达了终点——铜陵站。我们被安排在候车在厅听候发落。大厅里除了军人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八十多名新兵面对面的分坐在两排长椅上,就象在无锡火车站一样。静坐了大约四十分钟,突然有一名军官走至长椅顶端,大声点了五个人的名字,其中有我,我不知所以的站了起来,望着他。那军官又望了大门外一眼,似乎有人做了个手势,他便又抛开我们径自走了出去。除了被点名的五个人外,其它人都坐着,我讷讷的站了一会,见没人理会我们,便自行坐下了。 不多时,一些陌生面孔的军官走进来,极其严厉的呼喝着我们带上行李排队上门外的一排大卡车,连推带搡的赶上了车厢。我注意了一下,并没有找到自下火车就失了踪的小范。 车队穿过了市区,许多不知底细的新兵误以为这里就是要服役的地方,议论纷纷。看样子对这样的市容尚不满易。我与华鸣相视苦笑。 果然,车子并未在铜陵市区作片刻停留。径自开上了青铜公路。我坐在车厢尾部,对外面的情形看的比较清,只见车队离城市越来越远,开过了一座座山,一片片水,一处处田野。开到后来,竟是连村庄都难得见上几处,仅三两农户零零星星缀在无尽茫野中。偶尔路过一两处小镇,也是鸡豚结党,牛羊成群。大摇大摆的穿街过巷。风起处,尘土遮天,目不能视。直看得我们纠心不已。想到要去的地方可能连这都不如,更是惶惶然不可终日。 至少车是沿着宽敞的公路走的,而公路又总是连向城市的,只要不离开公路就行。我刚产生这个念头,车子在急驰中一个拐弯,驶上了一条颠簸不平的山路,向幽幽深山中驶去。站在里面的兵们不知所以,相互询问是怎么回事,无奈车尾的人都被眼前一座座荒的的土山惊住了,眼珠子定定的望着快要消失在拐角处的公路不动,仿佛是在与即将失去的世界作最后告别。哪里有心情回答他们天真的问题。 车子在不停的颠着,车内众人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着。不时的从黑暗中传来一两声沉闷的叹息。 5:40 分,车队终于开 进了一座大兵菅,是一座绿化的很好让人感到一点心理平衡的兵菅。我们在一片很大的水泥操场下了车。这个操场很奇怪,地上有几道水泥槽,中心有几个方块的铁板钲铺着,象是标定位置用的。操场的正前方有一个观礼台,台上张着一条大条幅“热烈欢迎新战友”。话是这么写,可除了几个稀稀拉拉零零星星站着的军官拿着文件夹静候我们外,似乎再没有其它表示欢迎我们的举动了。 八十多名新兵根据四个区分四个纵队站好。沉默着听从这些严肃的陌生人发落。我与邵小伟,谈文虎,华鸣一直都没有分开,站在一个纵队里。后来,两个纵队被带往西边,两个纵队被带北边,我们便是在向西边的队伍中的。 前方不远的土坡上,点点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格外的神秘。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行人便在沉默中行进,个个心情沉重产象四周的大山一样凝重。 大山昏黑,暮色昏黑,脚下的路也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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