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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小叔叔
我躺在床上生着病,头好像要炸了似的,嗓子痛得连吞口水都困难,嘴上的泡越来越大,嘴张不开,喝杯水也撒湿了胸襟,然思想却异常的活跃,始终在回忆着从前,泪水打湿了枕头,任凭怎么努力也无法收住思绪。 每每生病或是一个人感到孤独时我就会是这个样子,我的亲人们一个个在我脑海里晃,赶也赶不走,我想把思绪定在谁身上,好专心的写写他们,也总是无从下笔! 撑起身子,打开电脑,钻进我心爱的论坛,想在这里躲一躲,好以此镇定我飘荡的心! 首页上,“新进来宾 小叔叔”,的字眼着实让我惊讶万分,这个名字太巧了!我的灵感来了!我想要写我的亲人了! 因为,我有一位亲爱的小叔叔,一位让我有着错综复杂感情的小叔叔。 我甚至说不清在我的情感世界里,他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是长辈、兄长、同学、朋友?是青梅竹马的伙伴还是少女青春萌动时的偶像? 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小叔叔还在我奶奶的肚子里,他比我晚三个月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时候,奶奶已经44岁了,加上当时农村条件不好,高龄产妇所生的儿子自然是弱不禁风,奶奶常说:“总以为养不活他的,那承想他却是这般的聪明和优秀” 我妈妈当时是位很红的戏曲演员,我只吃了三个多月的奶,她就把我送给别人代养,毅然返回到她心爱的舞台上。 小叔叔八个多月大时,我快要一岁了,奶奶终于能抽出时间和精力,到城里去看我,这一看不打紧,奶奶回忆说,我就像一只草地上的蚂蚱,又瘦又小。原来,养我的那家,因为经济困难,孩子又多,把我父母寄给的钱补贴了家用,我这个未满周岁的婴孩,却也只能吃着稀饭泡大饼的“美餐”了。抹了一阵眼泪后,奶奶毅然把我抱回家。就这样,她的怀里多了一个我,虽然她的奶水已经少得可怜,可却有两个孩子在允吸,一边是我,一边就是我的小叔叔。直到现在我都不敢想象这种吃奶的情景,因为我觉得,我们那里是在吃奶,简直是在吸奶奶的血!! 从此,我把所有应该是小叔叔的爱全抢了去,因为我弱不禁风;因为我吃得很少,病又很多;还因为我是奶奶的隔代孙女。奶奶总是单独给我开灶,小叔叔的身体尽管也不是很好,可谁让他是男孩子呢,他总是没能享受过这特殊的待遇。从我记事起,他从来没和我争过吃喝,我放进他碗里的鸡蛋,他会挑出来,再送回到我的碗里。 不光是这,他还要充当我的保护神,不许哪家孩子欺负我,每当我哭着回来的时候,他总是冲出去找人家拼命! 在奶奶的精心喂养、家人的悉心呵护下,我这只受伤小鸟,渐渐长出丰润的羽毛,每天歌不离口,快乐无比。奶奶常常欣慰地说:“只要听到我云儿(我的小名)那清脆的笑声、银铃般的歌声,多少的辛苦和劳累都会烟消云散!” 这期间,奶奶又先后接回了同样寄养在别人家的弟弟和妹妹,她总是从早到晚的忙禄着,对我的爱并没有减少,只是对小叔叔的耐心越发的差了。 不快乐的事也时常发生,但转眼就会破涕为笑! 记得小叔叔有个爱睡懒觉的毛病,每到星期天,太阳都出来了,他还闷头大睡,常常为了他起床的事,奶奶都得要大动干戈一番。当三遍五遍的喊声也无济于事的时候,奶奶就会把正在扫灰尘的鸡毛掸子反拿过来,隔着被子很劲抽他。 有一次甚至打着了他的鼻子,鼻血都渗透了被单,当我坐在他身边嘤嘤的哭泣时,他却一边插着鼻血一边满不在乎的说:“你奶奶今天的准头差了一点,所以打到鼻子上了。”不过,这次流鼻血事件,对我内心的伤害不小,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不再让他挨打的主意。 又是一个星期天早上,我听到奶奶喊他起床的声音已经很不耐烦了,就急忙跑去了他睡觉的房间,奶奶已经举起了那个竹竿的鸡毛掸子,说时迟那时快,我冲过去扑在他的身上,奶奶没来得及收手,那竹竿着着实实落到了我的头上,卡擦一声,断成了两节,我的额头出现一道红红的血印,奶奶心疼得哭天喊地,叔叔一骨碌爬起来,痛声的叫道:“妈,你打着云儿了!妈,你怎么打着了云儿呀?”为这事,他伤心得哭了,一整天也没吃饭。这以后奶奶再没有打过小叔叔,而他睡懒觉的毛病却渐渐的改掉了。 老家的村里只有小学,我们的初中是到离家五里地的另一所学校上的,中午不能回家,要在学校吃一顿饭。奶奶总是早早的就起了床,准备好早饭和要带的午饭,我的那份是白面馒头,叔叔的是玉米面窝头。因为我力气小,又走得慢,所以他一个人背着两个书包和两份干粮,但却始终是走在我的后头,我在他的前面,蹦蹦跳跳,一边唱着歌;一边用手够着路旁的树叶;时不时转过身来用树叶撩拨着他的脸;发出咯咯的笑声,他总是不出声,咧着个大嘴微笑。 学校的午饭只是帮着同学们把自带的干粮热一热,一到开饭,学校厨房就挤满了来认领馒头的同学。70年代末的农村非常困难,许多同学连窝头也吃不饱,所以我的那个白面馒头显得异常的扎眼,叔叔总是早早的守在那大笼锅前,生怕别人抢了我的那份,而我却总是漫不经心的在看书或者玩耍,直到身后传来“云儿,吃饭了”的声音,才知道开饭的时间到了。 直到现在,这个声音仍旧在我的耳边飘着,它是那样的让我感到甜蜜,又是那样的让我伤感落泪! 小叔叔在我的眼里也有威严的一面,他总是班里的第一名,也不许我落后,只要我考不到前三名,我就不敢看他的脸,因为他的脸上充满了严厉和伤心,往日的微笑全没了,我好怕他对我不理不睬!尤其是在我弟弟的眼里,小叔叔就是长者,常教训他,也会打他,只要他做错事或者是做业没过关,他总是背着小手,怯生生地站在炕下等批评。 我们双双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城里的一所重点高中。接到通知书的那天,奶奶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她两手一边举着一份通知书,逢人就说:“两个都考上了重点,我都没搞清楚,哪张是云的?哪张是荣(叔叔的小名)的?”她一整天也没好好吃,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我问奶奶:“为何此刻比我二叔和姑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还要高兴?”奶奶笑着,喃语道:“哪敢情不一样的呀!” 至今我还没有完全搞明白奶奶当时 “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也许培养成功一个孙辈比培养成功一个儿女更有成就感?还是因为她把我们两个同时在她怀里养大的辛苦,让她觉得这份喜悦更来之不易?不管是什么原因,奶奶的异常兴奋却给了我丝丝的隐痛,我为奶奶多年来的含辛茹苦而心痛。我发誓要成为最优秀的人才报答奶奶! 那个暑期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个假期,没有作业,也没有复习功课,我和叔叔轻松自由到处去玩。下河摸鱼、上树摘果、到瓜园里守野兔、打着灯笼逮知了;甚至陶鸟窝里的蛋、烤麻雀的肉吃。 小叔叔学会了骑自行车,还手把手的教我。 山村夏日的早晨,异常的恬静和美丽,清风徐徐,炊烟袅袅。沿着我们上学常走的那条马路,小叔叔骑着车,悠闲的绕着S型的花样,我座在身后和着他的口哨,唱着欢快的歌儿。 路旁那苍郁的树木,似乎也认识我们,频频含笑,点头致意。薄薄晨雾在田间弥漫,象一丝轻纱飘浮着,时有野兔横过马路,不知在忙碌着些什么?近处与远处都是青青的粮田,有几堆大小不一的野花散落在田野间,在晨光的照耀下,格外耀眼,红的、粉的、紫的,象钻石,壤在了绿茵中。大地好象是被披上了一幅巨大巨大的碧绿锦绣,给人满目青葱。想着我即将离开这片可爱的土地,不禁那样的眷恋和难舍难分! 快要开学了,我们却为学费发起了愁。我的那份自然有我父母来管,可小叔叔怎么办呢?因为当时我的二叔和姑姑正在读大学,大部分费用是我父母来负担。我奶奶对小叔叔说:“你的学费断不能再让你大哥掏了,书又不得不念,也只好让你多受点苦了。每天在学校吃上一顿饭,一星期回来背一次干粮,这样就会省下一半的费用呢。”他点点头,很高兴的答应了。 突然间情况有了转机,我母亲终于肯为我离开舞台,回到城里的一所戏曲学校当老师,还说连同我小叔叔的食宿一并照应。我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终于有了个新家,一个我和父母的家,总以为从此可以享受到母爱和幸福,那料想,痛苦和眼泪却从此拉开了序幕! 我常常感叹,上帝这个万能的造物主的确对每个人都很公平,他在赐予你快乐的同时就会赐予你痛苦,从而以此平衡世间的人们。否则,为什么会在我回到亲生母亲身旁的时候,却让我常常泪眼汪汪呢? 我与母亲的生活习惯、个性脾气格格不入,在家务的做法、说话的口气、以及作息时间上处处都有摩擦,我的举手投足,甚至是吃相、睡姿,她都会挑出毛病来,而她每挑一回毛病,我就委屈的哭一次。而且,我对母亲的疏远和不亲近也常常引起她的愤怒。 母亲是个极其认真负责的老师,她对那些学生非常严厉,她总是对学生们的表现不满意,脾气坏极了。戏校里的学生每天早上练声回来,接着就是要练功,记得母亲手里总是举着一只大竹棍站在练功场上,那个敢偷懒,棍子就轮下去了(据说,要想练好功夫,就要挨打,母亲也是那样练出来的)。我一见到哪棍子心里就发怵,生怕那一天哪棍子敲在我头上。 最要命的是我和小叔叔角色的转换,他在我们家总是缺理,连吃饭也静悄悄的,不敢出声,我便由那个处处受他呵护的小女孩,变成了全力照顾他的大姐姐。怕他不好意思盛第二次饭,总是盯着他的手中的碗;怕他心里有委屈,总是留意他的脸,我不能让他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这样的日子,自然影响到了我的学业,一个学期下来,我由入学时的第十名落到第四十五名,被刷到了二类班级。 我小叔叔终于呆不下去了,他告诉我奶奶说他在我家里很别扭、不开心,而且这样下去会毁了我的前程,于是他离开了,开始背起了他的干粮,而我的状况并没有因此好起来。我有一次曾经偷偷去了他的宿舍,看到他背来的馒头已长出了毛,可仍未舍得扔掉,我用零花钱给他买了两个大饼换掉了馒头,那天下午的两节英语课,我一直在哭,我的老师以为我病了,执意要派同学送我回家。 上帝这是怎么了?每天都要吃一顿干馒头的叔叔,却有极好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他班主任眼里最优秀、最心爱的学生;我每天有母亲做的热菜热汤,却吃不安睡不宁,孤独无助的痛苦一直伴着我。想奶奶,想叔叔,偷偷的流眼泪,尤其是冬天的夜。我从小就很虚弱,一年四季手脚冰凉,过去的冬天,我奶奶温暖的手就是我暖脚的火炉,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否愿意为我暖脚,但我冰冷冷的脚却从未敢伸进她的被窝。那时我甚至傻傻的想,将来只要能碰上愿意为我暖脚的男人,我就嫁给他。 第二年,弟弟妹妹也先后接到城里上学,我的责任越发重了,母亲常说我得给他们做出表率才行,因此,弟弟妹妹犯了错,我是脱不了干系的,母亲总是埋怨我没带好他们。我从奶奶家里的公主,变成了可怜的灰姑娘,好伤心呀! 最不省心的是妹妹,她接回来时不到七岁,还很不懂事,母亲本打算让她从一年级起就有个好的学习环境,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不领情,天天哭着找奶奶,还逃学,不停的就走丢了。那一次,我和母亲整整找了她一个下午也没有踪影,母亲摊倒在椅子上,认定这次她是真的丢了,后来发现,她躺在练功大院的一只箱子后面睡着了。为了不让她再丢,母亲留她一个人在家时,用一条布绳子把她栓起来,总以为她会乖乖的玩玩具、吃零食,哪料到,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她为了挣脱那绳子,哭叫、蹦高,嗓子喊哑了、小手也抓伤了。我痛斥母亲是“法西斯”,母亲哭着抱怨道:“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拼命挣钱都是为了你们,让你们吃好的,穿好的,可为什么就换不回来你们心?”我对母亲吼道:“我不管你花了多少钱,我只知道,金钱永远换不回来感情!”母亲愣了一下神,接着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我的脸上。 母亲终于动手打了我,房间里静得能听到掉针的声音,我愤怒的眼神盯了母亲足足一分钟,然后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提起大院里的一辆男式红旗牌自行车上路了,任凭追上来的母亲怎样呼喊,连头也没有回。 我小叔叔曾经教会我骑自行车,但我从未一个人上过路,回我奶奶家的路上有一段很陡的坡,最陡的地方要有60-70度,每次叔叔带着我回家,上坡时我都要在后面帮着推车。我的技术并不高,一边骑着,一边哭着,一路上跌跌撞撞,辛亏那时山路上很少有车辆,要不真是很危险。 真感叹,人的内在潜力是无穷的!在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人一定能想尽一切办法坚持,再坚持。我当时体重只有70斤重,而那辆老式自行车好像也有30-40斤重,好几次我几乎都要连人带车被惯性拉下高坡,但我终于顶住了,我当时真是拚上了性命。那天我正好来着例假,血顺着裤腿流进了鞋子里,裤子、车座上满是污渍。 终于回来了,还离好远我就哭着喊起了奶奶。车子摔倒在院墙外,我一头就扑倒在慌慌张张迎出来的奶奶怀里,随后也赶出来的爷爷把我抱回炕上,我哭啊哭,我只知道哭了,奶奶忙着煮热水、熬姜汤,给我洗脚、换衣服,这些我都全然不知,我好像一次要哭干我所有的眼泪才肯罢休! 待我缓和了情绪,能说出话来的时候,我求奶奶把我留下,再也不要上学、不要回到母亲那里。我说要扎根农村,找个种田的丈夫,也好侍候爷爷奶奶的晚年。奶奶一边给我理着蓬乱的头发,一边流着眼泪说:“我何尝不想留你在身边呢,可只有看到你出息了我才会更高兴。”奶奶还说,我父母很不易,要负担整个家,没有我父母,我的叔叔姑姑们是上不了大学的,她要我听话、懂事,要我回去继续学习,考大学。只是我当时身体的确虚弱,奶奶稍信给我母亲,说调养些日子,就将我送回去。 我回到母亲家里的时候,父亲已经回来了,因为我母亲给父亲稍了信,说三个孩子都不听话,她已经精疲力尽了,让父亲回来休假,帮帮她的忙。父亲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他的眼里充满了慈祥和怜爱,没有对我出走的事提起半个字,他的深沉、慈善和理解像奶奶又像叔叔,让我感到温暖和感激,只是我看到他很少和母亲说话,心里不安了起来,我不愿意因我让我的父母闹矛盾。因为我知道,我父亲极爱我的母亲,他是为了我母亲才舍弃了原先安逸体面的工作,到母亲的团里做了一名乐手,追随她东奔西走,到处演出,到处流浪。 我没有再仇视母亲,继续上开了学,弟弟妹妹通过这次变故也好像懂事听话了,为了给我补课,父亲让小叔叔回来住了一段时间,母亲的个性脾气仍没太大改变,我一直小心翼翼的熬着。 高考终于结束了,我小叔叔以较好的成绩考取了重点大学,而我却和他有100分的差距,要上也只能是个最差的中等学校,他走之前,吩咐我再读一年,说我有潜力,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并把我托给了他的班主任(当时学校里最有名气的化学老师,年年带高三) ,让我插班重读。我没有听从他的安排,虽然通知书上的学校是我最不满意的学校,但我还是去报到了,我像逃跑一样,离开了母亲,离开了家。 新的环境里,我渐渐的学会了独立和坚强,我常常收到小叔叔的信,他总是鼓励我努力、上进、向前看,那时我把他的信当成了精神寄托,以至于引起了同学们的误会。同学们都在议论我有个某某大学读书的男朋友,还常常扣押我的信要糖果吃。我把这事告诉了小叔叔,他的信便渐渐地少了,最后干脆不写了。 放假回家,我抱怨叔叔忘了我,不给我写信,他笑着整理着我的衣领说:“如果名花已经有主的话,谁还敢去摘?”我明白了,他这是放手要我去找自己的幸福!后来,我终于碰到了肯为我暖脚的男人,我嫁给了他,他就是我的丈夫。 然而,我的心痛并没有因此消失,无论是独处,还是聚会,只要沾上“母亲”二字,我的心就会在不经意间,被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像烟一样的忧伤悄悄罩住。我也没有勇气向别人透出我心底的痛楚,我就是爱在被我封起来的内心游荡,回忆过去的事情。即便我是怎样的快乐着,那种伤感总会趁机钻进我的思绪,它就像无孔不入的水,或是空气一样,在我专注的神情稍微松懈的刹那,钻进我的心,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渗透、延伸、再延伸,直到我哭肿了眼睛,躺在床上大病一场。 我的小叔叔,一直到30多岁才结了婚,有个幸福的家,他读完了研究生又读了博士,是个有学问的人,但他仍然清贫简朴,每次我去他所在的城市看他,他仍是骑着自行车接我送我,而我座在他的身后,心理是那样踏实和安稳。 祝福您,我亲爱的小叔叔! 我永远的偶像,永远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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