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吟有梦
秋天,我就想起那串红高粱,它挂在我的老家低矮的屋檐下,好像把秦岭和渭河的忧伤沉重地挂在那里。
暮秋的冷风中,它常被几只飞来的灰麻雀啄食,顺着斑驳的土墙纷纷抖落一地的,是父亲那多皱的额头上燃起的无名之火,为此,他执起了那杆沉默已久的猎枪,使我和弟弟躲在一棵大树后,四只眼睛睁的很亮。
秋天,我就想起那串红高粱,它挂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好像贫穷和困苦的缩影。
在那个年月里,路旁的白杨,总向苍茫的天空真诚地伸出祈求的手掌,高高的黄土塬浑厚而贫瘠,父亲也总是早出晚归,把伤痕累累的粮袋猛摔在墙角,长久地坐在炕头上,从他那摸得发亮的铜烟锅里吐出浓浓的忧郁。母亲因此抱着刚满两岁的妹妹,悄悄地离家而去。于是,父亲便默默地把自己挂成一串红高粱,被我和弟弟的灰麻雀啄食。顺着他山岩般的脸颊,如碎雪纷纷抖落一地的,是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涌出的冰冷的泪滴……
秋天,我就想起那串红高粱,它像一串醒目的叹息,又像一滴凝聚的泪水。我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父亲被贫困的日子压弯的背脊。
那年秋天,我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回家,就常独自躲进茂密的高粱地里悄悄地哭泣。那一株株高粱也像我一样地哭红了双眼,静默地低下头,在清冷的秋风中发出一声声的惋惜和哀叹。
躺在漫长而又冷酷的秋夜里,静听着窗外的风雨,我感到自己的心被雨水淋湿,梦被冷风吹远。那时,我的眼前除了黑暗就是辛酸。那串挂在屋檐下的红高粱,在风雨中轻轻地摇晃,摇晃着血红的痛苦和悲伤……
秋天,我就想起那串红高粱,它挂在逝去的那些岁月的高处,使我在梦中一次次地回望。
我是吃着红高粱长大的孩子,我的体内流淌着和红高粱一样鲜红的血液,红高粱的根须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生命,红高粱的叶子舒展着朴实的乡谣和民歌,不管我离开老家有多远,从红高粱地里吹来的风,总是摇曳着我心中悲痛的诗情。
那年秋天的风好冷呵,雨也好大。那串挂在屋檐下的红高粱,就像我小时候划破在胳臂上鲜红的伤口,愈合了还隐隐的作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