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战友－－大个子排头兵

(作者:无伤逃兵　发表:2004-3-26 16:3:38)

　　我曾嘲笑过一个战友，虽然当时看来无关紧要，但我相信在他的军旅记忆中，带着苦痛色彩的阴影上有我留下的印痕。以后的日子里，我时常为少不知事犯下的错误而追悔莫及。
　　说实话，当大个子新兵走进我们这个新兵班时，我们都曾从心底里为他的到来而感到骄傲。他的身高优势注定以排头兵的身份提高我班的海拔，这无疑将在训练场上扬我班威。但事与愿违，整个新训期间，他都是我们眼中目标最大的痛！
　　大个子在入伍的第三天运气很不好的遇到了下连看望新兵的政委，因为太显眼，被政委逮住问话，偏不巧什么吃得好吗，住得好吗之类问题已问过他人，政委别开生面的问：小同志，军委主席是谁你知道吗？大个子支愣着脖子吞吞吐吐地回答：我刚来，我只知道我们班长叫陈齐，要不你问别个！？大个子的质朴成了政委开大会时的笑料，也成了我们班的耻辱。班长很是气愤，连“报告首长”都不会说，你以为政委是在街上拉着人问路咧？
　　大个子不知是因此而消沉还是本性如此，其后的日子里话不多，人也很木讷，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一上训练场，大个子就分不清左右，班长一声“向左―――转”，预令拉得再长，大个子还是犯迷糊，“――转”字出口，大个子不是和别人面对面就是背对背！记得班长为了检验他是否分得清左右，曾专门做了个试验，将双手交于胸前，说我出一只手，你马上给我说出左右来，然后他快速将双手在胸前绕线团一样翻滚，猛地伸出一只手，大个子脱口而出：“右”，全班轰然大笑，又错了。当时的我一点也没去觉察他的难受。
　　大个子是孤独的，休息时他总是一个人整理整理内务，或是拿着枯燥的政治学习课本翻看，我曾试图和他搭话，但他显然不能接受我在和众人一起肆无忌惮地对他嘲笑后又矫情地施以怜悯。他的目光是闪躲的。
　　新兵营第一次汇操，这是一件大事，如果在汇操中出了问题，不光一个人，一个连队都臭到底了，班长极为重视这个展示他带兵能力的机会，他不允许出问题，于是训练中由于灌注了班长的焦虑情绪而使我们的神经处于一级战备状态，也使大个子排头兵更加慌乱不堪手足无措。班长一次次安慰他：别紧张，别紧张，但口令一出，总是让人大失所望。临汇操头一天，我们仍然马不停蹄地反复操练着已是条件反射的队列动作，为了头部定位，每人衣领上别着一圏大头针，低头收颌，稍有偏差，都会被针尖无情地提醒。直到班长说：再来一遍，不出问题就收队！我们强打精神依令而行，可偏偏这时排头兵又一次转错了方向，班长强压怒火，从大个子领上拔下一枚大头针，说夹在指缝里，记住夹针的手是右，又一再说：别紧张，放松！班长的耐心使我们很为之不平，恨不得帮着教训教训他。集体荣誉感在有些时候会变成一种武器，对于总是犯错误的大个子来说，我们的目光极具杀伤力！
　　可他又一次错了，依然错在最简单的向左向右转上，他的“报告”才出口，不等班长说“纠正”，疲累的我们就立即群起而攻之，七嘴八舌地口伐他的愚笨，记得一个战友说：回去种田去，当啥兵呢！我也不冷不热自以为很有水平地说：唉，没办法，个子大了信号传输慢，正常！班长的耐心也到了极限：肉头！右，哪是右？针呢？把手拿出来看看！班长说着抓起了他的右手，在他伸出的手掌上，只见针已经深深地插进了掌心，留下不长的一截在夕阳中闪光。那一刻，我们愣住了，很久，班长才一拍大个子的膀子，说：别紧张！
　　第一次汇操　，我们班顺利通过，其后的训练中，排头兵换了个人似的，很少再出现转错方向的低级错误，也许作为一名排头兵，他真是太紧张了，也许从那时起，他手心里的疼再也没有消失过。
　　大个子属于那种身体极不协调的人，步兵连队里，这不是件好事。同样的动作，他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和精力，还不能得到夸奖。我不再嘲笑他的笨拙，我不知道别人看他的眼光是否改变。当他在单杠上被班长责骂象一挂大号腊肉的时候，当他在为了三步投弹法的姿势憋的面红耳赤时，我不嘲笑他的笨拙，但我无法给他更多的帮助，我常想，这样一个兵，在他的从军路上，会走出怎样的色彩呢！
　　但人的命运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在我毫无意义地思考别人的前途的时候，拦在大个子面前的阻碍却变成了机遇。同样是一个夕阳映照的下午，四百米障碍场上，我们身手矫健地在各种障碍上辗转腾挪，大个子却不得不一次次为爬不上高墙而苦不堪言，庞大的躯体成了拖累，难以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他只能象与高墙有仇一般冲上去，将身体重重地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顾了勾手就忘了蹬脚，好不容易手脚齐上了，又挂在墙头上翻不过去。班长说：你就撞吧，啥时候墙撞倒了你就过去了！
　　我永远记得大个子后来红着眼睛大嚎一声，一头撞向高墙的情景，在刺耳的脆响声后，他血流满面。这种寻常人不可理解的行为，在军营里也许时有发生，大个子的英勇举动立即震惊了全连，也惊动了团长。当团长专程趋车前往连里看望这个不要命的新兵时，问连长：这娃有啥特长？连长无奈地说：没啥，就是个子大！于是新训没完，大个子就被调到了团纠察队，成了一名专站营门口的哨兵！
　　大个子走后，班上的兵都很羡幕，都说这傻人还是有傻福！
　　据说大个子很爱这个岗位，据说大个子干的不错，据说大个子能连站两哨四个小时纹丝不动。
　　我第一次在营区大门上挂标语时，爬在大门顶上顾意和他搭话，可他一言不发，双目平视，如一尊雕塑。我不禁有些难受他居然还记着新兵连时的气呢，可一到下哨，他就老远地撵来和我打招呼，解释了一大堆对不起，倒让我为自己的多意而自愧了！
　　于是我在每次通过营区门口时，都满怀敬意地对他行着注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