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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老人读书
作者:晨风依然 文章来源:转贴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6-27 21:30:11
     

    人到老年,七八十岁了,精神生活比较枯寂,总希望同别人谈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我父亲就有这种苦闷。有一回,我把汪曾祺的小说《受戒》和《大淖记事》读给他听,是用我们家里说的扬州话读的(因为汪曾祺是扬州附近高邮人),他说:“好听,像听王少堂说书,下一回再念给我听听。”——可见老年人的精神需求是很强烈的,我在上海老年大学教了十几年古典诗词,对此很有感受。

    其实我自己的古典文学修养很有限,不过就是做了几十年语文教师,平时喜欢读读看看而已。记得是在1986年春节,我到谭惟翰先生家拜年,有一位老年大学的创办人员邀请谭先生去给他们上课,谭先生说:“我老了,上不动了。”指着我说:“你请他去。”于是,我就去了。

    当时我刚平反回来不久,新成了家,经济不宽裕,想多打一份工,挣几个钱。老年大学的待遇并不高,那时一堂课大约八角钱(如今涨到四五十元了),但我倒是连续教了十几年,而有些老朋友也居然听了我十几年的课。可见在这里教书,除了有金钱的报酬之外,“别有系人心处”。

    老年大学的学员当然都是退休的朋友,年纪最大有八九十岁的,年轻的也得五十几岁。他们闲在家里看电视、打麻将、做家务,觉得无聊,就到这里来唱唱歌、跳跳舞、打打拳、写写字、画画画……还有兴趣,就到我的班上来听听诗词或古文,听出点味道来,不走了,如听评弹说书一般,成了“老听客”。浅薄如我,居然也有这些“知音”,真出乎意料。冷静地想一想,他们哪里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是被古典诗词的魅力所吸引,因为这些诗句打动了他们的心。我不过是“陪老人读书”,引发了他们的共鸣而已。

    有一回,读《孔雀东南飞》,读到“儿实无罪过”、“君家妇难为”时,有一位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媳妇不好当啊!”大家都似乎有所悟,我也只能停下来。有一位老先生说:“岂止媳妇不好做,我们这一辈子哪里没有婆婆呀!”——我知道,这些最普通最平凡的诗句,对于遭遇了多年生活坎坷的人来说,有着更深更广的意义,他们是用自己受过创伤的心去体会诗句,诗既触动了他们,又抚慰了他们。如果不提,倒也忘却了。

    读到宋代词人贺方回的悼亡词《鹧鸪天》时,老人们更动情。“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旧栖新垄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听夜补衣。”有的老人头低下去了,有的摘下眼镜拭泪。我有点后悔,我知道其中有些老人是丧偶的,真不应该触动他们那根断掉的“弦”。但老人们说:“还是读它好,哭过之后,心里会舒服些。”可见,古人的不幸可以安慰今人的不幸,他人的酒杯可以浇自己的块垒,不论古今中外,人心总是相通的。即使家庭十分圆满的老人,读了这种诗句,也会一洒同情之泪。我这才发现,陪老人读书是大有意义的事,讲课费的多寡本不值一提。

    还是谈爱情的诗词。最近教元遗山的词《摸鱼儿》,说的是他年轻时到太原去参加考试,路人遇见一位猎人,用网捕获了一只大雁并把它杀了,另一只脱网的大雁孤单地在空中悲鸣,最后触地而死。元遗山买下了这一对死去的大雁,埋葬之后题名为“雁丘”,还填了一首词,第一句就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刚读了这一句,老人们的眼睛就瞪住了。第二句:“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我看见有人在不自觉地挥动自己的手臂。接下来“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他们都低下头,不说话。“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他们在拭眼泪了。有位老人说:“这个‘只’字不能简写呀,要写成‘’,一简写,味道就没有了”。他说得真有理。

    陪老人读书是很有滋味的,远胜于我原来在师范学校教年轻的学生们。学生们在念书时,常常会想:这一篇不知会不会考?这一个字是“使动用法”还是“意动用法”?这两句的关系是“因果关系”还是“转折关系”……于是,再好的诗词文章都索然无味了。他们读过了,考过了,也就忘掉了。他们除了能把“沉郁”与“杜甫”连在一起,把“豪放”与“李白”连在一起,将来到课堂上去鹦鹉学舌似地教给自己的学生之外,什么都没有学到。而老年大学的学员,不布置作业,不参加考试,高兴就报名来听听,不喜欢就随时离开,全凭个人的兴趣,读点诗词的目的只在于怡情养性——这才是真正的素质教育。

    他们到这里来读书,来访友,来排遣心中的郁闷。他们也有所追求,追求什么呢?追求曾经向往而无缘得到的精神文化。有的老人说:“我在中学读书时实在是非常喜欢文学的,但是为了谋生,不得不去考工学院,同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厌了,现在读读诗词,倒蛮有味道的。”有的老人说:“我原来也是语文教师,但那种教书是应付上级的检查和考试,全在看别人的眼色行事。现在退休了自由了,好好地读点书吧。”我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呢?正因为大家“彼此彼此”,就越读越有味道,共同的话题也就多了起来。

    古代的皇帝有所谓“侍读学士”,那是专门陪皇帝读书的人,在翰林院的地位极高,显赫得很。但是“伴君如伴虎”,一面给他读书一面还要看他脸色,这种人绝不会比我开心。我在老年大学是“想教什么就教什么”,“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只要老人们爱听,我无往而不适。这是自由的对话,自在的交流,是心灵的沟通。教书教到这个份儿上,够满足的了。

    十六年来,不知不觉,我自己也头发白了,我也进入老年行列之中了,但与老朋友们在一起读书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套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吧:我如能生存,我仍将与老朋友们一起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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