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一抹
郭 枫
少年时,总喜欢站在山冈上听风响,躺在原野上看云飞,日子过得轻轻忽忽的,像梦。一切都令人陶醉,一切都美。
什么叫做美呢?那时还说不出来。生活在北国的原野上,只觉得天地无限辽阔。早春,在潮润润的泥土上,踏着刚出芽的青草,心头便充盈着颤栗的喜悦,要是在田间找到一朵初绽的小花,更能呆呆地凝视老半天,仿佛怕亵渎了生命的神圣,想采摘却又不敢采摘。秋天的时候,那莽莽的大平原真使人惊奇!从天上到地下,缤纷的彩色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尽够眼睛忙的。等到西风渐紧,黄叶辞技,我总有无端的喟叹。
那些稚气的举动,其实只是在朦朦胧胧中一种粗浅的感受罢了!稍稍成长,我便流离在连天的烽火里。可怪的是:我竟没觉得有多颠沛的痛苦,却暗暗欣喜能趁此饱赏山河的景色。摄许多美丽的影像于心版上:石头城苍凉的落日,西子湖柔美的夜月,扬子江滚滚的长流……更难忘的是那一次,我徘徊在湘江的河干,一泓秋水,蓝得像镜子似的明澈,对岸的山峰,红叶已灿烂成一片云霞,在澄亮的秋光里,孤村隐约,渔歌悠缓。呀!这岂非神仙境界?于是,便发下了心愿:将来要偕同二三知已,归隐于此。数亩田、几架书、一卷诗,生活像舒卷自如的云彩……
那时候,年轻的梦太年轻,美丽的幻想太美!我们谁没有年轻呢?谁没有过美丽的梦想呢?但谁又像我这样沉迷在梦幻中而永不清醒呢?说我像那只在屋角上缀网的蜘蛛,不如说那只缀网的蜘蛛像我!把生命局促在一个小角落里,而后千丝万缕织成一个孤寂的世界里。就这样,我独坐在文学天地中,微笑着对这七彩的人生。任关注我的人叹息,任懂得我的人沉默,任嫉妒我的人讥讽。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就是我,在人海中打滚了三十多年,依然那么天真或者说依然那么痴傻呆!在需要勒紧腰带的日子里,仍不相信金钱的权力,在儿女成行的年纪,还要崇拜诗去迷信美,让许多繁华的机会从指缝间漏过而毫不动容,却常常对于掠过心灵的感受费尽心神去捕捉。有人说:入世深些,年龄大些,思想就会成熟。这句话的真实性使我怀疑,为什么历尽沧桑,我的心灵仍像孩童一样的拙稚呢?
少年时那种登高山、穷幽谷儿,到现在还是兴趣不减。而且,只要有一片静美的土地,我也能欣赏上大半天。每天走过的小径,常年招展的椰影,一缕明丽的阳光,一刻恬然的宁静,一朵飞花,一叶新绿……这些都散发沁人的甘味,在平淡中自有醇厚的情趣在。少年时,我喜欢摩登历史的雕像,去倾听巨人心灵的跃动。现在,我觉得一声寒夜的叫声,一句村野的俚语,都给我不少的认识。生活于尘俗里,我常发现许多事物每一天都有新的意义,有时在绝对的静寂中,往往有和谐的天籁洋洋盈耳。说是现实也好幻想也好。我总觉得这缤纷的世界,永远在启示我、充实我、美化我。
可是,美是什么?年轻时我说不出来,现在更不会说。如果说:美是真理,美是永恒。但是,真理像一种金色的蜥蜴,有时会改变颜色,而永恒是玄秘的,有时和刹那没有分别,这些都是我无法了解的问题。不过,我愿我的生命,如同那蓝空中的一缕云,尽管是那么淡淡的、淡淡的一抹,于我,已经足够。
阅读指要:郭枫,江苏徐州人。著作有散文集《老家的树》、《九月眸光》、永恒的岛》;诗集《第一次信仰》、《海之歌》等。
这是一篇咏叹生命的散文。少年时,“踏着刚出芽的青草,心头便充盈着颤栗的喜悦,要是在田间找到一朵初绽的小花,更能呆呆地凝视老半天”,足见对生命的热爱,但每见秋天的景色,便总是“无端的喟叹”,这便是对生命的粗浅的感受。而成人之后,对生命便有了自己的独道见解,惟愿自己和生命如同一缕云,尽管是“淡淡的一抹”,也就足够了,道出了心语,人不一定非要活得轰轰烈烈,一切都应顺其自然,还其自然以本来面目,这才是自然界中真正的“美”,平平淡淡才是“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