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挂彩的除夕之夜
时光匆匆、岁月如梭,又将是除夕之夜了。我捡拾起往事的落叶,慢慢剥理着脉络纵横的纹理,想要细细品尝那些逝去的甜蜜,但心中却不时翻腾着难以抚平的情愫。思念之潮就宛如潺潺的细流划过脑海,瞬时又化为汹汹之江水,冲击着记忆的闸门。恍惚中,走过了莽莽的戈壁沙漠,越过了皑皑的雪山冰川,来到了梵音缭绕的圣域禁地。
记得军校毕业,上山任排长之初,由于高原反应,头晕脑胀,呼吸憋闷,整天喘着粗气,一个多月后才基本完成了从平地到高原的“极地”转变。
在以后的日子里,因为身体素质的家底还不错,没有出现其它什么特殊的变化,欣欣然地自我感觉良好起来,渐渐又犯起以往的二杆子劲头来了。在日常生活与工作管理中,将连长、指导员的谆谆告诫抛至脑后。凡事总带着下属楞冲冒进,确有一幅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架势。当时,领导曾多次提醒我,战士们对我的管理方式颇有微词。我则总自言自语地默默嘟囔,固执地认为,这是部队,一个个又不是泥捏的,不经风雨,焉能知水性,而且我也是以身作责的。
最终,高原给我好好地上了一课!
那是我来到高原后的第一个春节。按照连里的规矩,春节期间,要由干部替换战士,来担负锅炉与电力值班。也就是在凌晨两点,先把锅炉里的煤添好,确保炉火不熄灭。然后,再关掉大柴油机,发动小型汽油机。我被安排在了除夕之夜。
年夜饭,吃着高压锅煮的饺子,一个个地数着,15个,好了,到法定标准了。又想,“不行,多来几个吧,难得吃上一次饺子,多吃几个,天还能塌下来”,吃得有些撑了,我离开饭堂。据有关专家测定,4000米以上的高原,躺着睡觉也等于平地上负重20多公斤,因为刚才的一时嘴馋,多吃掉的几个“可恶”的饺子实实在在地让这次数据转换,来得更加迅猛了。此时,绝对不止20多公斤,肚子真难受,头也有些发晕,想到晚上还要当班,我不得不回到宿舍,早些休息了。
闹钟响了,我赶紧关掉,轻轻起身,抚着不争气的肚皮,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锅炉房,拿起铁锨,将炉火慢慢压好。然后,又走到了配电室。记得有人曾告诉我,高原不止是人缺氧,发动机同样缺氧,要想把它发动着,就要有足够的耐心,不能硬着来。肚子在隐隐作痛,我可顾不了这么多了,早点完事吧,我用力摇动了汽油机手柄。与此同步,一个从未有过,难以名状的痛苦感觉,拔地而起,直冲脑门。紧跟着,一股腥味涌上嗓门,粘稠的液体瞬时吐了出来,借着微暗的灯光,我看清了,它不是晚饭的残留物,而是鲜血。耳旁,就象火车在飞驰,发着隆隆的轰鸣,脑袋阵阵旋转,五脏六腑一种撕裂的感觉。我支撑不住了,跌倒在地。一丝理智还在怂恿我,赶快站起来啊!腿脚却不听使唤,想呼喊,想求救,但眼前,渐渐发黑···
当我醒来的时候,是同寝室的文书小赵在抱着我,正在掐我的人中,配电室,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们俩谈了很久。据他讲,看我脸色不好,加之我又不太懂高原的规律,怕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当时他一直没敢睡着。看我出去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就去找我,果不其然,我挂彩了。他告诉我,我来的时间短,很多高山反应还没有经历过,他当新兵的时候,也和我一样,全不顾及老兵们的经验之谈。有一次从房顶取东西,在离地面还有几十公分高度处,就急匆匆地跳了下来,当时,他一下子就晕了过去。他给我讲了很多,我也才知道,好些人都是集多种“高原病”于一身的,经不起平常不起眼的一点点折腾。他还劝我今后必须注意,感觉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通知其它人,否则,对身体状况丝毫的不经意,都有可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最后,我们两人还定了个君子协定,坚守秘密,不把发生的事告诉外人。
那个挂彩的除夕之夜,让我每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一夜间,仿佛成熟了许多!
那个挂彩的除夕之夜,让我领略了高原独有的生猛与桀骜,并最终抓住了软肋,战胜、驾驭了它!
那个挂彩的除夕之夜,让我深深领悟了血浓于水的战友之情,更加眷恋边关的日日夜夜!
还是静悄悄的夜,还是白茫茫的雪。我清楚地看见了,看见了我昔日的战友们,正在向我笑盈盈地迎过来。他们飘飞着,雪地上没有留下一点足迹。他们仍然是那样可爱,那样健康,那样开朗,那样容光焕发。尘世凡俗病态软弱的呻吟,被他们的欢声笑语淹没。
一颗清凉的泪水,在我久已干涸的眼眶中流了出来。它来自记忆的深处,冰如古井中渗出的水滴。
夜晚正在悄悄地流逝着,我正在用炽热的胸怀与不安宁的生命等待着新的一年。
窗口渐渐亮了起来,东方现出了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