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粤西的水烟筒
粤西是一片神奇而清丽的大地，区域辽阔，包括湛江、阳江、茂名、化州、高州、信宜、湛江、遂溪、徐闻等十几个市县，人口稠密。属典型的丘陵地带，山多但不险峻奇伟、河多但不汹涌澎湃，虽然称不上地杰人灵，难以出帝王将相的人中之杰和名彪千古的风流才子，但偏安一隅，与世无争，倒也民风纯朴，风俗清雅，自成一格。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人独特的文化风情。作为长在粤西人，若问我粤西有什么独特的风土人情，人文景观，我认为最能代表粤西人独特风格是粤西的水烟筒。粤西人的水烟筒，就像粤东汕头人的功夫茶一样，影响深远，令人迷醉。走进粤西大地，不论在偏僻的山村里，还是在热闹的墟市上，不论在田野上，还是在城镇的商铺里，有人的地方，每时每刻都会看到一幅大同小民异的画面：一个男人，弯着腰，低着头，端坐于门前的小矮凳，或圪蹴于路边土垛，左手托着一支长约一米的水烟筒，右手，对着水烟筒中间斜伸出来的烟嘴点着火，嘴巴贴着水烟筒上端筒口，啪啪嗒嗒，咕咕嘟嘟地吸着烟，吸一阵，抬起头，吐出一缕乳白色的烟雾，脸上充满着惬意、满足的神情，偶尔也惊奇地看见一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像男人一样在托着水烟筒，怡然自得地吞云吐雾。 
　　水烟筒，被誉为粤西一宝，又叫大碌竹。顾名思义，水烟筒自然是用竹子做成的，长约一米，用铁条弄穿竹节，竹子中间，开个小孔，斜插上一根手指般大的小竹筒，作为烟嘴，灌进半筒清水，便成了水烟筒。抽烟时，将一小摄烟丝按在烟嘴上，边对着烟丝点火，边将嘴巴贴着水烟筒上端筒口猛吸，烟经过清水的过滤，去掉大部分尼古丁和杂质，变得更加醇口爽口，不会因吸烟过多而喉咙痛、肝火盛。这正是水烟筒魅力的所在，也是粤西人聪明之处。水烟筒有多少年历史，谁发明水烟筒，无从考究。至于粤西人为什么那样钟情、喜爱水烟筒，笔者认为它除了可以提神醒脑消除疲劳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粤西山岭多，湿气重，蚊虫多，易染瘴疬，吸烟可以驱赶蚊虫，预防瘴疬之疾。 
　　水烟筒是粤西男人的第二生命，乡间流传着一句古话：女人七岁会纺纱，男人三岁抽碌竹。生了男孩，刚满月时，初为人父的父亲，抱着爱儿，轻轻向小儿吹一口烟雾，作为对小儿的第一次洗礼，呛得小儿手脚乱抓，这时父亲会喜不自胜，哈哈大笑。耳濡目染，小孩长到两三岁，也学着大人用嘴巴吸吸水烟筒，闻闻烟味，待大人不在家，就正经八儿真抽起来，刚开始吸一两口，过了几个月，就能吸四、五口烟了。粤西人将吸烟说成抽烟，更加形象、生动，富有动感，富有韵味。水烟筒，伴着随着男人的一生，自幼抽到大，从大抽到衰老，寂寞时抽，欢乐时抽，疲倦时抽，悲伤时抽，没有烟抽，男人会变成软脚蟹，头昏脑胀，四肢无力，精神恍惚，食之无味，寝不安宁。可以三天三夜不食饭，不可以五时三刻不抽烟。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陪一位大伯到离村较远一片玉米地守夜，半夜三更，烟丝没有了，大伯烟瘾发作，像一头暴怒的怪兽，坐躺不安，在草寮门口踱来踱去，后来忽然发奇想，提着马灯走入玉米地，抓了一把玉米须，放在马灯的玻璃罩上烘干，尔后用小刀切碎，当烟丝烧来抽，以解烟瘾。总之，男人下地干活，上山砍柴，趁墟做生意，身边总携着水烟筒，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烟瘾来时，圪蹴路边，就咕咕嘟嘟地吞云吐雾。 
　　粤西，山多地少，交通也不发达，经济也显得较为贫困落后。但粤西人，因为有了水烟筒，生活也多了几分乐趣和快乐，没有自叹自艾自暴自弃，将平谈贫困的日子过得有滋味，有情有趣。上到官员富贾，下到黎民百姓，可以家徒四壁，可以身无长物，一无所有，但家中不能没有一支漂亮的水烟筒。每家每户，每店每铺，每个单位的办公室，总搁着一两条水烟筒。探亲访友，主人第一时间递给客人的不是解渴的茶水，而是递上水烟筒，话不急着说，事不急着提，就是十万火急的事，也等抽足了烟隐再发话。平时男人的裤袋里，总袋着一包烟丝，走到那里抽到那里。女婿取悦岳父，子女孝敬父母，朋友送礼，求人办事，送的不是人参美酒燕窝，而是一两斤上等烟丝。酒肆商铺，工厂企业，从粤西发往各地的长途汽车，为招徕顾客，总是备有水烟筒和烟丝，免费让顾客抽个够。单位开会，村民集会，或闲时人们相聚闲聊，一条水烟筒一刻不停在人群中传来传达室去，一团团烟雾弥漫开去，气氛也随之活跃起来，感情融洽了，心灵靠近了，话儿也投机了。 
　　茶有茶道，烟有烟道。烟味好不好，主要决定因素是烟丝，抽水烟筒的烟，不是制造香烟的黄烟，而是一种土产红烟，上等的烟丝来之不易，世代嗜烟如命的粤西人，深谙种靓烟的秘窍：从种植烟苗的第一天起，尽量不喷洒农药，也不施用尿素之类的人工肥料，最好用家禽的粪便作肥料。在烟苗长到半米高时，摘去烟苗的尾梢，除掉根部的老叶，留下七八张烟叶，定期摘去叶柄与主杆间长出的烟芽，于是烟叶越长越阔，越长越厚。割烟时，要择阳光猛烈的日子，从烟头割断，也不挪动，让太阳曝晒一天，尔后挑回家，用绳子绷住烟梢，悬挂在通风阴凉屋檐下，让烟叶慢慢风干变黄，待烟叶熟透，就会散发出阵阵浓郁的芳香味。人们摘下熟透的烟叶，去掉叶骨，将松散的烟叶压缩成砖头样坚硬，再用刨子慢慢刨成像发菜般幼小的烟丝，便可以抽了。 
　　金鞍配良马，饮酒饮茶讲求皿具，抽烟也一样，有了上等的烟丝，还要配上上等的水烟筒，才能相得益彰，锦上添花。水烟筒，看似简单，事实并不简单，也有贵贱之分，优劣之别。用一般竹子做成的水烟筒，是平凡的水烟筒。用上等老竹做成的水烟筒，才是好货。上等老竹又只能取根部这段，才是上等好货。所选的老竹又要大小适当，粗则显得臃肿，细瘦则显得小气，所以有的男人，为做一条令人羡慕的水烟筒，不怕千辛万苦，跋山涉水，步行十几里路，深入莽莽苍苍的深山野岭，从天然野竹丛中砍回一两条百年老竹，慢慢精雕细琢成水烟筒。这些百年老竹质硬、坚韧，轻重自如，风吹日晒，季节变换，也不会爆裂，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长年累月的不停抚摸，表面会越来越光滑，可以照出人影子。正因为好的水烟筒难求，男人一旦拥有一条漂亮的水烟筒，就像都市人拥有豪华轿车一样，深感自豪，威风八面，可以为主人赢来万千宠爱，无限风光。我记得小时候，村里一户人家两兄弟分家，为了争夺一条祖传下来的水烟筒，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最后要水烟筒者少分一间房子才得以解决，现在，有的人富裕了，为了标榜自己的尊贵地位和身份，有的人用晶莹剔透的水晶瓶子做成水烟筒，也有的人用玉石镂空做成小巧的水烟筒，更有的人用黄金做成精致的水烟筒，虽然华贵精致，但抽烟时淡如无味，只能当成炫耀身份的装饰品。 
　　解放前，粤西许多女人和男人一样，喜欢抽水烟筒，当然没有人说她们丑态，因为在本地人看，是极平常之事。解放后，粤西也渐渐走向文明，大部分抽水烟筒的妇女戒掉了烟瘾，龙其新一代粤西女人，再没多少人抽水烟筒了，然而，作为粤西男人，永远不舍不弃家乡的水烟筒，就像漂泊海外的华人总是摄一把黄土或装一瓶故乡的水在身边一样，外出谋生的粤西男人，不管接受什么样的高等教育，经过文明的再三洗礼，眷恋、怀想的仍然是故乡醉人的水烟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