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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4年，我第一次闻到了战争的火药味，生性好战的我其实并不喜欢真正的战争。

    朝鲜战争结束后，中国大地到处回荡着“打败美帝野心狼”的胜利歌声，军民士气空前高涨。中央再次将武力解放台湾问题提到议事日程。1954年，中央专门成立了对台3人小组。同年8月1日，朱德总司令在建军节纪念大会上发出了“解放台湾，统一祖国”的号召。与此相配合，解放军采取军事行动，于9月3日第一次炮击金门（大规模的金门炮战是1958年8月23日开始的）。
    父亲所在的炮兵师也参加了第一次金门炮战。那时，我们家正在福建同安，距金门很近。记不清那阵子我为什么没上托儿所而呆在家里。只记得那一天，天边突然传来阵阵闷雷般的隆隆巨响，大人们都在神神秘秘地交头接耳，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亢奋的神情。我家借住在一个华侨的宽大四合院里，后院有个很大的石碾子，当时我正在很认真地往那个石碾上爬。突然，母亲用一种怪怪的语调对我说，“你还皮，要打仗了！” 我莫明其妙，但觉得问题很严重，就老老实实从碾子上出溜下来。我从大人们的热烈反映中猜测，或许打仗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于是我趁乱，又在隆隆炮声中蹿上跳下地玩起打美国鬼子的游戏。
    福建自古多匪患。解放之初，福建军区司令员叶飞曾指挥6个军的兵力先后剿灭匪特5.5万余人，基本肃清了当地匪患。但第一次金门炮战之后，形势再度紧张起来，军人们外出又开始带枪了。
    一天，我突然跑进屋里，看见父亲斜坐在床沿，正在擦拭把玩着两枝乌黑锃亮的小手枪。他见我目不转睛盯着枪看，赶紧把其中的一枝塞到枕下，另一枝放进裤袋，拉着我的手出去了。
    男孩子对钢铁和机械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喜好。我曾不止一次偷偷掀开父亲的枕头，欣赏宝贝似的观看那枝乏着蓝光的小手枪。当我用手触摸枪身时，会感到心痒难抓，跃跃欲试。那些天，我象个战争贩子似的，到处寻衅滋事。
    有天上午，我腰扎一根绳子，别着一支干枯的树桠杈当“手枪”，想象着自己是个出征的将军，来到大门前的石阶上，威武地环顾四周。突然，发现情况，不远处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正在冲我傻笑。我决定“消灭”他，一边拔“枪”呯呯地向他射击，一边快意地想象着对手中弹倒地的惨样。不料，那小子非但不害怕，反而疯狂反扑，“枪战”升级为石子战，终于有一颗小石子击中了我的手！哇呀好痛！我立即翻脸了，扯着嗓子大声恐吓道：“我爸爸有真枪！我拿真枪打你！”大概我凶巴巴地的样子相当恐怖，那小子竟被吓得呆若木鸡，咧着大嘴，一付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哈哈真解气！我决心把他彻底吓爬下，就发疯般跑回去掀父亲的枕头找枪。母亲正在淘米，一手水也顾不得擦，一把将我从床上提溜到门外，锁上屋门。我大声哭喊：“我要枪，我要枪……”
    中午父亲回来吃饭时，母亲狠狠告了我一状。奇怪的是父亲并没生气，只是嘟囔了一句“可了不得！”就把枕下那支小手枪带走了。宝贝没了，英雄没了用武之地，我怅然若失。母亲说我象得了瘟病的鸡似的，好些天打不起精神。
    正当我梦想成为战争超人时，战火竟真的烧到我们家来了。那是一个深夜，我突然被什么动静惊醒。只见昏暗的煤油灯光里，父亲一边匆匆披挂着，一边小声向母亲嘱咐什么。后来他套上一件军用雨衣，悄悄出门走了。我觉得一股寒气袭来。母亲见我睁着两眼，就压低声音说：“快睡吧，你爸去打仗了！”我感到一阵惊恐，仿佛有个无底深洞使劲把我往下吸。我完全丧失了父亲在身边的安全感。那晚，母亲一反常态，整夜都没熄灯，只觉得她在不停地翻身。我也做了一夜的噩梦。
    后来听父亲说，那晚在附近发现一股武装匪特，在来不及调动作战部队的情况下，师部上下几乎全部参加了歼匪战斗。那是他1937年参军以来参加的最后一次战斗。
    五十年后的今天，我想起那天深夜，一个生性好战的傻小子，在自己的亲人将要走上战场之际，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战争。
    战争——政治家们才玩得起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