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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果秋花
作者:燕怛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3-12-27 12:38:16
春果秋花(之四)

 
 
 

                                  八  


     清晨,当精疲力尽的田敏江跨进校门时,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值班的卫门师傅吃了一惊,认得这是刚在北京获奖回来的毕业班学生,赶紧给美术系打电话,政治辅导员和班主任赶来,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来。田敏江稍一恢复精力,就甩开她们,跌跌撞撞地往寝室走去。 
 “田敏江,”走到教学楼侧面时,听到有人叫,回头一看,是叶秋枫,张萍萍扶着她,才一夜光景,她好象又瘦了许多,眼窝更深陷了,田敏江一阵心酸,欲言又止。叶秋枫目光温柔,语气亲妮得体:“你回来啦?辛苦了!谈得好吗?我知道你很痛苦,也相信你问心无愧,你有权力选择。” 
  “秋枫!”田敏江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张萍萍“咯咯”直笑,他又触电般松开了。叶秋枫眼里流出一丝哀愁光线,忧心忡忡地说:“是你让刘洪政来骚扰我的?你真的该死,我真恨死了……” 
  “怎么回事?”田敏江莫明其妙:“我有啥事托付他了?” 
  “你还装佯!”叶秋枫又气又恨,声音有些吵哑:“你晓得他说了些什么混帐话?他侮辱我,欺负我啊……” 
  田敏江猛然想起昨天跟刘洪政的说话,心里一沉,暗怪自己糊涂,让刘洪政抓信了把柄,钻了空子,也恨刘洪政的卑鄙无耻。这个苦果,只有自己来吞了。 
  “你呀,感情是很神圣的,怎么能交换?你亵渎了别人的感情,也就是玩弄了自己的感情。”她忧郁的目光扫视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秋枫,”他想喊住她,解释几句,又怕别人听到,眼睁睁地看着她拖着病体走远。这时张萍萍塞给他一团纸,做了个鬼相就跑开了。 
  他急展开纸,清秀的蝇头小字呈入眼帘: 

  “亲爱的敏江,别笑我,我也只敢在日记里这么叫你。我是一个弱者,只有在夜静人深的时候,才敢鼓起勇气,大胆表白:我爱你,已经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藏在心里的话不能不吐了。我们朝夕相处,日夜为伍,我心里激荡热烈的爱情,却总是难以启齿,难以冲破少女的羞涩关,我为此焦躁不安。临近毕业,我们即将天南地北,远隔千山万山,想见到你比登天还要难了。我何偿不知道你也深深地爱着我,我不止一次期待着你的那句话,可你这方面的勇气和胆量竟不如一个姑娘!不幸的是,今天冒出个韩春英,似乎揽乱了一切,系里纷纷议论,都在指责我,说你们早就订婚,你迟早都是韩家的女婿,我是第三者……我的心都要碎了,天啊!我很清楚你跟她只是兄妹关系啊(恕我我作过专门的调查),我的爱是不应该受到公众的谴责的。现在已经夜深,还不见你回来,我猜可能是春英妹妹留住了你,你们兄妹三年不见,要说的话儿一定很多,我真的愿你们团聚和睦,相敬如宾。可系里的那些人却口口声声说你跟春英妹妹同居了,我好生气,好生气…… 
  “刘洪政来纠缠我。这个无癞!我本无所谓,不理睬就是了。由于你的暧昧态度,实际上在他的面前否认了我们的爱情事实,他胡言乱语伤害了我,我不期待你的解释,我承认你的爱,因为我更爱你!让我们各自珍藏心里的爱吧!不要曝光,不再言明,也不要激动。爱是永恒的,情只是短暂的,只有我们拥有的爱,才会天长地久……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田敏江迷惘地眼睛顿时有了光芒,泪水无声地流下,不知是谴责篡自己的羞赧,还是懊悔那霎间的懦弱,心里一阵一阵的酸疼。他极小心地珍藏好这张由张萍萍撕来的日记,早饭也不吃了,回寝室蒙头大睡。 
  第二天学校为他们召开庆功会,竟以他们各自生病而取消。接着,田敏江被通知学校政治部王副主任和辅导员有请,他以生病为由,懒了好几次。班主任亲自到寝室来请,实在不好驳班主任的面子,来到政治部办公室,没有想到叶秋枫也在,她紧咬下唇,低着头一言不发,辅导员象是诱导,又象是训斥,语气尖刻剌耳:“……新时代的大学生应该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优秀青年,时代的精英,我们培养人才,就是又红又专,是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而你呢?谈恋爱,搞三角游戏,这是那个阶级的道德观点?你不把精力放在学业上,怎么毕业?怎么向社会、学校、和家长交一份合格的答卷……” 
  “哼!”田敏江冷笑一声:这也太滑稽了吧!政治辅导员无政治素质,还弹几年前的老调,唬弄学生,令人恶心。王副主任和政治辅导员看见田敏江,立刻露出笑脸,异口同声地说:“请坐请坐……” 
  对学生这么客气,这在政治部还是开天劈地的第一次,不仅田敏江、叶秋枫感到新鲜,连班主任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田敏江不露声色,把辅导员搬来的椅子送到叶秋枫的面前,然后问:“二位找我有何公干?” 
  叶秋枫突然说:“你们谈吧,我该走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瞥了田敏江一眼,也不管允不允许,转身出门了。 
  “这里不是我呆的地方,你们有话就直说吧!”田敏江作好了思想准备,摆出了一付好斗的架式。 
  辅导员亲切地说:“小田同学,你误会我们了,我们决不会板起脸孔乱训人的。现在时兴对话,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讨论吗?非要把关系弄得那么僵吗?” 
  田敏江讥笑道:“能对话当然好,我最怕整人的了。” 
  城俯极深的王副主任官腔十足地开口了:“不能这样说嘛!我们是做思想政治工作,哪里是整人呢?田敏江同学,说话要有分寸,要负责任的。你是一个很难得的好苗子,在美术领域茁壮成长,大有作为,我们正是关心你、爱护你、培善你嘛!苗好还须园丁勤,促你早日成才,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嘛。告诉你罢,北京方面对你感兴趣,中央美术学院的关教授亲自打招呼了,要我们好好保护你,培养成你。昨天是不是回家了?省高教厅也打了招呼,我们错怪你了。田敏江同学,韩厅长很关心你的的成长啊!你是他老人家的门婿嘛!嘿嘿嘿嘿……” 
  田敏江感到剌耳,同时也好惊诧:他们怎么知道?自嘲地笑道:“王副主任,学校不是三令五声不准学生谈恋爱吗?何况刚才我们辅导员还在训斥叶秋枫,再说,我并没有结婚,怎么会成为别人的女婿呢?” 
  王副主任被问噎住了,脸上拥挤肉堆里的小眼射出让人捉摸不透的光来,“嘿嘿”干笑几声,呷了口茶说:“你真是个孩子呀,我来问你,你长在哪里?读书画画是靠谁?昨天晚上……算啦,听说你在跟韩春英同志闹别扭了?不要这样嘛。别以为是大学生了,就傲气了,尾巴就翘上了天,瞧不起劳动人民了。你面临的是毕业分配,当然现在国家鼓励学生自找就业门路,双向选择嘛……这个这个,就不直说了吧,我的意思你肯定懂,你是聪明人,一定要对自己负责,特别是现在毕业前夕。总而言之,不能意气用事,三心二意,更不能见异思迁,朝朝暮暮,很不严肃。喜新厌旧是剥削阶级的恶习,你最近和某女同学关系就很不正常嘛。政治部已经注意到了,这主要不能怪你,那名女学生品质败坏,作风恶劣,拉你下水,这也怪我们放松了对学生的思想政治工作,使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泛滥,造成了学校里不好影响……” 
  王副主任整天板着“马列”脸,一嘴队级斗争的说教,左得令人敬之远之,突然堆起笑脸,语重心长,苦口婆心,而且主动承担了本不存在的“责任,”不由得田敏江摇头称叹了:此人太会表演了。王副主任越是这么反常,他心里就越是不安,感到他们在玩一个什么阴谋,何况此事与叶变枫联在一起,加上刚才听到王副主任和辅导员跟秋枫的谈话,意味着压力和威胁,他厌恶社会政治势力干涉个人的感情自由,憎恨一些市坐小人的自作聪明。他不冷不热地说:“王副主任,谢谢你的关怀和忠告,不过我最喜欢听的还是真话。” 
  王副主任一楞脸随之阴沉了。 
  田敏江坦然一笑,扬长而去。 
    班主任追了出来,叫住田敏江说:“吴主任让我通知你,在‘七一’前拿出毕业作品来,今年可能要搞中南地区大专院校美术作品展,系里意思是你拿出有份量的作品参展,同时,参加公派留学名额的竟争。我相信你不会辜负老师和同学们的希望的。记住,走自己的路,不管别人说什么!” 
   最后一句,田敏江听得清清楚楚,兴奋地睁大眼睛。 
   班主任拂拂白发,慈祥地说:“田敏江,我还要多说一句,毕业前昔,你再这样下去,就去后悔吧!” 
    “让我想想,”田敏江心里还有没底。不知能否如期搞出作品,特别是这次出的作品将决定自己的命运:谁都知道系里每年只有一个公派留学名额,为了得到这个指标,全系同学卧薪尝胆,竟争得十分激烈。他也不例外,要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就必须争到这个名额,到外面去学习,这需要更勤奋、更艰苦地学习,创造出优异的成绩,成为无可争议的姣姣者。他边走边想,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下来,叶秋枫的音容笑貌顽强地在脑子里反复出现,一刻也不能忘。构思中始终形成不了一幅完整作品的骨架,只觉得那画面支离破碎,色彩暗淡无光,既无生气,也无活力,又缺少情操立意。这种作品他是宁肯交白卷,也不会动笔的。然而,时间又不等人,还有那……他记起班主任的话,似乎眼里有了一线希望,走起路来也精神得多了。 
    当他抬头看门楼时,竟楞住了:怎么走到女生宿舍来了?他自我聊慰地笑笑,转身欲走。张萍萍老远看到他,过来说:“哟!你是来找秋枫的吧?我透露个消息给你,她呀,正愁眉苦脸,如丧考妣,怕是相思病得不轻了喽!” 
    他摇摇头。 
    张萍萍笑道:“你真没有出息,大学生谈恋爱是公开的秘密,有啥难为情的?你应该勇敢地追她,莫让我们秋枫心神不宁。嘻嘻。” 
    “莫瞎扯,她在吗?”田敏江问道。 
    张萍萍一耸肩说:“不在,她昨天下午体检,去医院拿检查结果了。不过,回来时会在湖滨旧书店买打拆书。” 
 “那我去找她。”田敏江直奔湖滨旧书店。 
 叶秋枫买完书坐在湖边柳荫下的小石凳上闲看一本〈齐白石画谱〉。 
  田敏江心里纳闷:这个时候她竟有闲心研究齐白石?叶秋枫看到他满头大地跑来,欠身一笑,腾出半边石凳让他坐下,递给他香喷喷的手绢擦汗。田敏江一开口就问:“秋枫,毕业作品我们怎么搞?” 
  叶秋枫淡淡一笑,苍白的脸上泛出忧郁神情,说:“算了,我不存奢想,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吧。我放弃出国竟争了。” 
  “胡扯!你是不是被辅导员吓唬住了?”田敏江不满地说:“我们刚获奖,交白卷或不及格,岂不让别人笑话?走到这一步,已经是骑虎难下!” 
  叶秋枫合上书,摇着头说:“你看我这个样子,病入膏骨的,再说,我心灰心了……” 
  田敏江蓦然变脸道:“你软弱!你懦夫!我真没有想到,你会一下子变得如此脆弱!” 
  叶秋枫“霍”地一下站起来,直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突然,她头一偏。一口鲜血涌出,吐在草绒上。田敏江顿时傻了眼:“秋……枫,你……查检的结果出来吗……” 
  叶秋枫摇摇头,挪动沉重的脚步。 
  田敏江大声地说:“难道你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失去竟争资格?我需要你的帮助呀!” 
  她扑倒在石凳上,悲恸地哭了起来。 
  他怎么再开口说了?那张日记写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字里行间流出的真挚的爱,用意那么深刻,目的那么纯洁,那么善良,爱得深,爱得切,他完全能够理解姑娘憔悴的心。他能准确地判断王副主任跟她谈话的内容是什么:近乎人格攻击的“莫须有”罪名,是一个弱不经风的姑娘承受不了的——韩春英的出现破坏了她心里的平衡,拧碎了她梦幻般的希望,给她以灾难性的打击:全系都在奚落她,不知情的同学背后指指点点,连道貌岸然的教师们也口咒笔伐,肆意践踏这朵娇嫩的花蕾;小人们咬牙切齿的诅咒心理,只不过是狼骂葡萄酸的翻版;善良而不深思的人们的唉叹,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才是让人心里流血的痛。爱她,极端自私地爱她,却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明眸,就知道她的感情漩涡有多深。他的心颤抖了,良心的知觉,爱的勇气,情的缠绵,难以抑制心中的惭愧,难以平息心里的波澜,热血沸腾,猛然抓住她的小手,大声地说:“秋枫,我……爱你!” 
  “松手!”她纸一般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颈根,眼里一种激情瞬闪即逝,声音不高,却十分威严。 
  田敏江急于表白,激动地说:“我不能看着你再受折磨,我们挺起胸,昂起头,让他们去笑去议论吧!” 
  叶秋枫的目光投向湖面,叹口气说:“可惜晚了……” 
  田敏江连忙说:“一点也不晚我有你的纸……” 
  叶秋枫惨淡一笑说:“那是我的日记,是萍萍背着我撕的,我还没来得及找她算账哩!我知道你在怜悯我,我是弱者,但决不是懦夫。忘掉我们那段友谊吧,只要我们真心爱过,何必非要拥有呢?为了你的将来,也为了你的事业,我们理智地握手告别吧!” 
    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田敏江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说:“少说这些,我需要你,没有你,我一事无成。你懂吗?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生活不可分开的一部分了……” 
  “谢谢你的信任。”叶秋枫擦净嘴边的血迹,疲倦地说:“我记得刘洪政也说过这些话,好象比你说得更动听些,很难相信铁石心肠的你也会爱得死去活来。” 
  “不是的!”他几乎喊:“你知道吗?我要赶在‘七一’前拿出毕业作品来,同时参展。可我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思源枯竭,没有灵感。我需要的是你的启发,你的智慧……” 
  叶秋枫冷笑道:“原来是你为了你自己才急于表白的啊!我说相处这么长时间,毫无表示,突然狂轰乱炸地求爱,好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田敏江惊愕道:“你怎么把我看成……我对你的爱是真心实意的,有苍天作证……” 
  “为了你的前途,最好不要爱我。”叶秋枫说:“王副主任暗示我了,只要你离开我,那个留学的名额就是你的!再说我身体不好,也经不起你的爱……” 
  他不等她说完,抢着说:“我懂了,一定是春英在背后作梗,我决不向权势低头!功名可以不要,你不能不要!” 
  叶秋枫激动地转过身,哭出了声。 
  田敏江用那条手绢替她拭泪,紧握她的小手说:“莫哭了,我们愉快合作吧。不,是幸福合作。” 
  叶秋枫还是摇摇头,泪水不断,咽泣着说:“我我没有这个力量了……敏江,不要为难我,我已经答应了刘洪政……” 
  田敏江脑子一嗡,差点裁倒。 
  “你别急,我只是答应他合搞一件作品……” 
  田敏江连忙说:“你知道的,跟他是搞不出什么名堂的,那我怎么办你你……” 
  “别逼我了。”叶秋枫抬起悲切的目光,哀求般说:“今天我跑这里来,就是考虑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应该回到春英的身边,她是个好姑娘,非常爱你,何况她健康,比我漂亮,她会很好地照料你的。别这么看着我。听我说,你不能把精力再放在我的身上了,我不值得你爱,你的目光应该放远点,志向再大些。说实话,我的思路也堵死了,帮不上你多少忙了。” 
  田敏江很奇怪,她怎么变成了春英的说客了?耐着性子说:“秋枫,你不是不知道,我跟春英只是兄妹,这辈子都不会跟她结婚的。咳!你若不是被王副主任骗了,就是被韩春英收买了,否则,怎么尽帮人家说些‘亲者痛,仇者快’的话?王副主任无非是拿毕业分配来卡我们,哼!愤怒出诗人,激愤出画家!我要用笔揭露他们。再说,只要有真才实学,不要毕业证一样可以自谋出路,社会上用人单位多得是,我不愁拿着笔,找不到饭碗!蹩急了,我们干个体去!” 
  叶秋枫流着泪,一言不发。 
  “秋枫,不要犹豫了,跟我一块干吧!”他语气恳切,几乎带着哭腔。 
  叶秋枫固执地摇摇头,拖着沉重的步履蹒跚而去。 

                                   九  


     第二天,田敏江就病倒了。 
     这是“真病,”高烧不退,抽筋,胡言乱语,送到医院,医生一检查,不容分说,收下住院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下了,有人忧心忡忡,有人珠泪暗洒,有人却幸灾乐祸。韩春英闻讯,一天两趟往医院跑;吴主任、班主任和同学们都很关心他的病情,专门来探望,就连刘洪政也来了。田敏江冷冰冰地不理睬任何人,心里却是怨气冲天: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挤满床头。 
     其实内心如火如荼,一刻也躺不住,一合眼就胡思乱想,睡在梦里还大喊大叫,好在他高烧来得快,退得也快,第四天就一切正常了,医生不客气地赶他出院了。 
     田敏江回到学校,听说吴主任讲大课,连寝室都不回,直接就去了小礼堂。老远就看到了叶秋枫,她似乎又消瘦了许多,不禁心里一酸,迎了上去。 
     叶秋枫目光复杂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回避了他。田敏江一楞,恰巧刘洪政和一帮同学说说笑笑过来,叶秋枫一扫苦眉愁颦相,满面春风地加入他们的行列,特别是对刘洪政显得格外亲近,这是从末有过的,田敏江虽说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嘻嘻笑笑地进了小礼堂。 
 他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才最后一个走进小礼堂,一眼就看到叶秋枫和刘洪政在小声交谈着,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天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无疑这又是一个剌激,他变得六神无主,心慌意乱了。 
     第一次他听课走神了。 
    当晚,学校放电影。张萍萍发票给田敏江时,还笑嘻嘻地关照一声:“注意,你跟她坐在一块。” 
    他心领神会,感激地点点头。 
    晚上,他早早地坐在位置上等叶秋枫,始终不见她,来直到电影快开影了,他伸找脖子张望了一阵,看到张萍萍,张萍萍一脸的不高兴:“你回头看,靠右边,是她自己调换的。真不明白你们搞的什么鬼把戏!” 
    田敏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叶秋枫与刘洪政紧挨着,棒着瓜子,边嗑边聊,好不亲热。 
 他恨恨地一跺脚,起身而去。 
 他的思路、情绪和创作热情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失恋”击碎了。这种“失恋”来得既快又突然,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犹如从高山峻岭的顶峰跌到了谷底,身心受到了彻底的打击,感到伤害得很重很重。虽说他出生贫寒,孤独伶仃,但所走过的路还算是一帆风顺,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就从来没有想过水会干枯,河床会裸露。对于刘洪政其人,他和叶秋枫都是了解的,实在不能明白叶秋枫为什么会自动投其怀抱?他希望白天、晚上的所见所闻纯是巧合,更渴望叶秋枫能解释一下,什么样的理由他都相信,什么样的借口他都不在乎,为了表达心中的爱,再大的考验,他也能经受得住。 
    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失恋的苦果,第一次为一个姑娘而烦燥不安,第一次忘却了自己苦苦追求的事业。 
     他漫无目的地走到图书馆,想到她在身边的那种温馨安宁,见景生情,满目怆伤,心中的凄凉油然而升。他象往常一样翻开《欧洲油画史略》,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眼睛虽然看着字,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屁股象是坐在针尖上,不停地挪动,拖着椅子吱吱作响,连管理员都奇怪:平时最用功的好同学,今天这是怎么啦?老是弄出了声。不得不上前提醒:“安静。” 
    田敏江知趣地退出了阅览室。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仅仅几天的功夫,叶秋枫就变心了,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了,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决心弄出个水落石出。他干脆来到大礼堂门口,等电影散场问个明白。 
    散场时,叶秋枫跟在刘洪政的后面,不说也不笑,象是比平时更增添了一分忧郁。田敏江从暗处闪出来,拦住了她,喊声:“秋枫。” 
    一见到他,叶秋枫突然又活跃了,“咯咯”地笑得很响:“找我吗?难道就不能等到明天?” 
       “我想找你谈谈,”田敏江竭力克制住道。 
       “就这里谈吧,”叶秋枫停下脚步,拉住刘洪政等几个同学,大声说:“让大家也都听听,你是系里的才子,有什么绝招不妨说说,让大家都学点。” 
      田敏江顿感受到嘲笑,感情被人玩弄,怒火烧了起来:“我再说一遍,我要与你单独谈谈!” 
      叶秋枫始终回避他的目光,跟着他到礼堂边的路灯底下,嘴里不满地嘟哝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别耽误了人家去赶场跳舞。” 
      “跳舞?”田敏江忙问:“你跳跟谁跳——” 
     “当然是我们俱乐部成员,欢迎你也参加!” 
     “你加入他们俱乐部了?”田敏江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了:“难怪我病你不来,这几天连话都不跟我说了,原来你跟刘洪政一伙……” 
    “田敏江!”她生气地喝道:“我告诉过你,我是与刘洪政合作……” 
     田敏江冷笑道:“好一个合作,连看电影、跳舞都合作到一块了?你巴结刘某人,恐怕 是为分配找靠山吧!” 
    叶秋枫反驳道:“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巴结谁人,凭什么要你来指手划脚,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非要我向你请示汇报?真是岂有此理!我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那是我的自由!刘洪政有路子,能帮助我,你又何必妒忌呢!” 
     “你——”田敏江气极:“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叶秋枫猛一转身,泪水夺眶而出,口气悲凄凄地说:“我,我也是有难处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理解,这,这都是为了你呀……” 
     田敏江看到刘洪政等人正等着,冷笑道:“何必要我理解?愿你有个好的归宿,不要成为那个‘第五个,’我太多情了,管得也确实太宽了……” 
     他掏出那张日记纸,撕成碎片,猛然掷到地上,碎纸纷纷扬扬地撒落一地,他大步而去。 
     叶秋枫发现他走的方向不是男生宿舍,忙喊道:“你到哪里去?” 
     田敏江头也不回,答道:“也用不着你多操心!” 
    叶秋枫痛不欲生,哭着往女生宿舍跑去。 
     田敏江心头有一种报复后的痛快,往校外走去。 

 一连几天,田敏江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吴主任、班主任十分着急:临近毕业贪玩不得呀!出于善意,他们实在不忍心看着田敏江自毁其才,带着遗憾走向社会,发现人才难,培养人才更难,尤其是成才前把握不自己会悔恨终身的。询问叶秋枫,她也不知道,听说田敏江失踪,她比谁都急。班主任派同学把田敏江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仍然不见田敏江,就差登寻人启示。倒是政治部的王副主任乐观得多,三番五次劝吴主任“对毕业生不宜管得太死。” 
 叶秋枫拉着刘洪政也加入到寻找的行列,可是跑遍了全城,仍没有踪影。刘洪政表现得非常积极,想到韩春英家,叶秋枫大为赞赏。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省委大院,找到韩家,田敏江果然在此。 
 客厅里一片狼籍,桌上残汤剩饭,乱七八糟,看得出这里刚刚散了筵席。田敏江一身酒气,醉醺醺的,舌头都发弹了,手里还拿着酒杯。韩春英也似麻木,仍在劝酒:“喝!喝他XX的痛快!” 
 “你们不能再喝了!”叶秋枫上前一把夺过田敏江手里的酒杯:“躲在这里灌马尿,算什么男子汉!” 
 “你,你是……”田敏江的眼睛已经被酒精烧得通红,滞呆无神,“咕咚咕咚”又是一大口下肚,喊道:“喝!你有舞跳,我有酒喝……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韩春英又为他斟满了酒。 
 叶秋枫含着泪说:“敏江,你不要毁灭自己了,醉生梦死,逃避现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哈哈,”田敏江神志不清,口齿也不爽:“醉能解……千……千愁……来来来,千,千杯万盏,也……不醉……”他摇摇晃晃走到他的面前,就一头裁倒,乱醉如泥。叶秋枫想出手去扶,被韩春英狠狠地推开,“我哥刚有了,了点自由,你又,又来缠,缠……告诉你!我哥决不会没人爱的,爱的!他醉不倒……睡了……睡了!有我伺候,与你有,有什么相干……相干……走走,走啊!” 
 “敏江。”叶秋枫痛心疾首,泪如雨下。 
 “我还是要感谢你……你终于把他还给我……不然,我要杀你,杀!”韩春英比划着杀人的动作:“再不滚,我就要报警了!” 
 叶秋枫只好退出。 
 刘洪政在韩春英这里更不敢肆,老老实实地跟了出来。   

    田敏江虽被找回,精神却一直萎靡不振,情绪低落到了零点:很少再见他摸书,也不再动笔了,除了酗酒外,就是打电话跟韩春英约会。全美术的人都为田敏江的剧变目瞪口呆。刘洪政等大多数同学的毕业作品和论文基本定稿,连叶秋枫、张萍萍等人都交了作品,唯独田敏江,不仅没有写一个字,连一张画的草图都看不到,似乎真的看破红尘,不求功名,大家或是惋惜,或是庆幸:这个时候少了这么个强有力的竟争对手,就多了一份成功的希望。 
 只有一个人在为他憔悴,为他哭泣,只要是她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泪水就不曾干过;她想表白,确有难言之隐,难以开口叫!她是唯一知道田敏江酗酒、散懒、沉沦原因的人,他颦繁地找韩春英并不是真的爱她了,只是对自己的一种报复,是在自暴自弃,拚命毁灭自己的泄私愤,这既毁掉了他的才能,也是对韩春英那份真挚的爱的亵渎,对美丽的春英也极不公平,对他自己也是一种不可自拔的折磨。她是始作俑者,谴责自己是不是太残酷了?就这样毁掉一个天才是良心所不能容忍的啊!她不断地为自己开脱:不这样,将来他的痛苦会更深更重。她向小李打听过,知道田敏江及时行乐,忘乎所以,都是掩盖心中的痛苦,晚上常常听到他的叹息,而且睡在梦里会大喊大叫,泪水涟涟。她的心更疼了,如钢鞭抽身,万针穿心,她负疚的心理,驱使她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振作起来。 
 她不是绝情、轻溥的女人,心里的爱热烈而执作,作出巨大的感情牺牲,是以生命的毅力和代价支撑的。可以说,她是在演戏:人前笑呵呵,轻松自如;人后泪兮兮,袖拭泪洒,还要掩饰心里的秘密,忍受沉重的身心创伤,疏远他,正是爱他啊!他可以不理解,可以发泄,可以报复,她都能理解,甚至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来保全他的事业。无奈他太固执,太痴情,太缺乏理智了!任由他如此胡闹下去,岂不毁了他吗?事业才露荷尖,就夭折,这就使她深受重创的心理崩溃:因为丢弃功名、看破红尘的应该是我呀!你有什么理由胡闹!对自己也太不负责了。她要劝告田敏江,用生命最后的火焰来拯救他的灵魂。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田敏江的寝室,从床上把他叫了起来。 
 田敏江瞥了她一眼,嘴一张,一股呛鼻的酒气冲天而出:“你来干什么?” 
 叶秋枫说:“我来找你谈谈。” 
 田敏江狞牙一笑,身子一倒,蒙头大睡:“今非昔比,我也死了心,你诱惑不了我!” 
 叶秋枫气愤地掀开他的被子,问道:“我问你,你的毕业作品呢?” 
 田敏江血红的眼睛一瞪:“你应该去问刘洪政!” 
 “你——”叶秋枫眼睛又湿了,泪珠儿在眼框边打转。 
 “我既不想出国留学,又不考研究生。”田敏江伸了个懒腰背对着她,懒洋洋地说:“即使不出作品也不影响我毕业。” 
 爱得深才恨得切,她深知伤害了他的心,弥补这种伤害很难,抽泣着暗淡地退出门。在走廓上却跟韩春英碰了个满怀,韩春英满面春风的脸一下子拉长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叶秋枫心里一颤,加快步伐,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清脆银铃般的笑声,回头一看,是韩春英挽扶着田敏江,站在寝室门口,韩春英轻浮、得意地笑着声音极为剌耳,叶秋枫捂住脸,控制不住哭出了声,跑出了男生宿舍。 
 田敏江望着叶秋枫远去的背景,心里的复仇快感荡失得干干净净,一种自惭和怜悯感油然而升,冲着韩春英吼道:“别笑了!” 
 韩春英莫明其妙地望着他,这些天他反复无常,时而高兴,时而发火,脾气特大,特别烦燥。她又不敢多问。 
 两人欲出校门,碰到了张萍萍。张萍萍把他拉到一边,开口就问:“秋枫病得那么重,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你还不如刘洪政关心她!” 
 田敏江一惊:“病?什么病?” 
 “她也不肯说,反正够厉害了,快半个月了,又不肯上医院。每天晚上都在咳,好几次还吐了血,尽说胡话,念叨着你哩。”张萍萍忧心忡忡地说:“瘦得简直不象个人样了,思想袍袱很重,还不许我们说……你们两个倒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病得要死,一个灌酒灌得天昏地暗的!” 
 “我?”田敏江一言难尽,紧张地问:“她参加了‘艺术俱乐部、’‘探索沙龙’吗?包括那些舞会……” 
 张萍萍惊异地摇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她是那种轻浮的人吗?她病得那么重,除了哭外,哪还有气力跳舞?” 
 “她提到过我吗?”田敏江脸色变了,紧问道。 
 张萍萍乐了:“心上人不喊,喊谁?梦里都在叫你哩!” 
 “哦,你别说了,我这就去看她。”田敏江不管韩春英愿不愿意,吩咐她回文化局上班,自己赶往女生宿舍,闯进了叶秋枫的寝室。 
 叶秋枫躺在床上,一只手按着头,轻咳不已,李玉婷含着泪坐在一旁。 
 “秋枫!”田敏江喊了声,咽泣了。 
 叶秋枫看见他,眸子放出光芒来:“啊,是你……” 
 “我才知道,”田敏江狠狠一揪自己的头发:“都怪我!我……” 
 李玉婷起身悄然离开,寝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你终于来了。”叶秋枫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田敏江挪动如灌了铅一样的腿,走到床前“咚”地跪下了。叶秋枫脸色惨白,深陷大眼被泪水泡肿,两颊突出,形若枯木,一付病态,今人不忍目睹。 
 田敏江鼻子一酸,泪水夺框而出,扑在她的身上。 
 叶秋枫挣扎着坐起来,掏出手绢替他拭泪:“我也有责任啊……怎么能怪你……” 
 恰巧刘洪政进来,见此情景,又恼又气,一股妒忌恨涌上心头。 
 叶秋枫对刘洪政说:“我病成这个样子,实在不能帮你了,好在你的作品基本无成了。” 
 刘洪政不吭声,恨恨地瞪了田敏江一眼,退出门去。 
 “秋枫,”田敏江动情地要拥抱她。她架住他的手,沉下脸来说:“现在我在自欺欺人,欺自己,也在欺骗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不再浪费时间,搞出作品来?说老实话,这辈子原不想再理你的,逼你死了心,你就是这样没有出息……” 
 “这就是说你还是爱我的,心里只有我!”田敏江道:“只要能拥有你,随便搞什么都能成功。” 
 叶秋枫严肃地说:“我不会答应嫁给你的。坦率地说,以前想过,后来我改变了主意。答应跟你合作是不忍心看你沉沦,这下你总算明白了吧?我们合作要约法三章:一不许谈情说爱,凡涉及这方面的话题一律回避;二为不许碰我,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不得身体接触;三不许翻看我的日记、病万,不能擅自闯入对方的住处。否则我就停止合作。” 
 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有这个必要吗?”田敏江抗议道:“这是中世纪的法规呀?太残忍了吧!” 
 叶秋枫认真地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田敏江迷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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