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伪军官手一指:“喂!你干什么?”
成汉忠一开口就是纯正的汉腔:“进货。”
伪军官一皱眉头:“从汉口来?进什么货?哪家商号?”
成汉忠心想,我在码头上混了五、六年,就凭你能唬住我?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不屑地说:“汉口协仁商栈,听说过吗?沔阳的沙湖皮蛋、毛咀齿鸡、银鲫泥藕、郑场豆鼓,都是我要的货。”
“嘿,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买家。”伪军官冷笑道:“怕是从侏儒山来的新老四吧?”
成汉忠心里怦怦直跳,掩饰住恐慌,加重语气说:“我告诉你,协仁商浅的后台老板是日本人的日清公司,别说是你,就是你们司令也惹不起!”
几句话真把伪军官镇住了,成汉忠挺起胸膛,大摇大摆通过了岗卡,伪军和两名士兵怔怔地望着发呆,两兵小声唉叹:“好牛啊!”伪军官冲着围观看热闹的人吼道:“看什么,还不排好队检查!”
成汉忠东逛逛,西转转,发现镇里只有三家盐号,汪伪政府为控制食盐,实行了食盐配购制度,每人每次只能买一两,每个商号还有二名特务现场监督,购买者现场登记姓名,凭证购买。这下子难住了成汉忠,显然不能在柜台上买,人家也不敢卖,他动了强抢的念头,制服两个特务不难,关键是如何将盐带出镇子,这边一乱,大批特务蜂拥而至,别说搞盐,就是性命也不保。
他在三家商号之间来回兜了几圈,徘徊许久,犹豫不决,行踪自然引起了特务的注意,盯上了他,走到哪总甩不掉尾巴,成汉忠烦这两个小特务,打算带到无人的深巷,干掉他们脱身,故意兜圈子,在一个死巷子突然围身,笑嘻嘻地迎上去说:“两位老总,跟了我半天,你们不嫌累,我还兼并烦,你们要么从我眼皮底下马上消失,要么我动手送你们去西天享福。”
“你想动武?”一个特务拨出手枪狞笑道:“看你就不是良民,我要开枪了。”
成汉忠只好停下脚,悻悻地搓搓手。这时一个特务跑来,说:“五哥,刘队长来啦!”成汉忠不由得暗暗叫苦,早知如此,就该把枪带来,这时也能拼一下,就是死也可抓几个垫背,比束手待毙强呀。
“哈哈,是兄弟你呀,别来无恙?”被称为“队长”的大汉老远就看见成汉忠,爽朗大笑,把成汉忠吓得一跳:“啊,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他当新兵的班长刘七,仿佛是捞动一根稻草一般,成汉忠看到了希望,委屈地报怨道:“七哥,怎么回事,您的人就这么迎接我?把我当成什么人?”
“老弟,你说你是什么人?你鬼鬼祟祟,做贼心虚的样子,不送你去宪兵队,还能怎么样?”刘七不生气,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走,别扯淡,先陪哥哥我喝一杯。”
刘七挥手让特务们退下,拉着成汉忠出了巷子,往一家小餐馆走去,特务们分散开来,不再跟踪。刘七说:“别在意,他们就是吃这碗饭,这里距离新老四只有十几里地,那边经常有人过来,不严加盘查,日本人怪罪下来,谁敢担待?给日本人办事,谁敢不尽责?你也是吃军粮的人,应该体谅。”
“那也不能良莠不分,逮人就抓吧。”成汉忠气鼓鼓地说。
刘七一屁股坐下,给成汉忠倒了一杯茶,问:“兄弟,自‘英雄寨’一别,一年有余,在哪发财?”
成汉忠记得前不久与国军66军发生磨擦,随口答道:“我在军民66军混口饭吃。”
“混得不错,成了正规军。”刘七冷冷一笑,眼珠直转,那表情说明根本不信,说:“自黄团长成仁之后,张大队长率残部投靠了新老四,你好象也在其中吧?”
成汉忠只好自圆其说:“我随一大队突围不假,我跳进了汉江,我的水性你是知道,淹没死我,一晚上漂浮下去,被国军救起,就留下来当了兵。”话题一转问:“七哥,看样子你混得不错,有威有风,有权有势,小弟进入西流河镇,是想弄点……”
“想弄盐吧?”刘七似笑非笑:“你的消息倒挺灵。我告诉你,我手下的人盯了你一个下午,你来回在三个商号前转悠,就是傻子也能猜出你想干什么。”
成汉忠心里有些懊恼,在敌占区活动,太缺乏经验,心里只想到盐,忘乎所以,暴露了行动意图,看来是真的不适应做这份工作,嘴里应付道:“七哥,小弟这点能耐都是你教的,能逃得过你的眼睛?难怪你手下弟兄把我当成新老四,既然你晓得我买盐,我也不瞒你,部弟兄们缺盐吃,都肿了,别说打仗,就是行军都没劲,长官吩咐我买几斤回去,没想到要证登记,我上哪找证?遇到我七哥,真是有缘求你帮忙。”
刘七摇头笑道:“兄弟,你还是老样子,基本上没变,你买几斤?几百人够吃几天?简直是开玩笑!”
成汉忠听出玄外之音,赶紧凑上前:“七哥帮我多买些?反正多多益善。”
“我帮你,有什么好处?”刘七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就是我亲爹妈,我也不敢。我不管你是哪方人,我现在当上特务队长,管的就是治安,你走私倒盐,就是违反日本人的规定,我就可以抓你。这叫各为其主。”
成汉忠嘻嘻一笑:“七哥,你舍得抓我?”
刘七一瞪眼睛:“那要看你的表现,凭你我在一个地铺上滚过,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如方说钱能使鬼推磨,你得花钱消灾。”
“那是当然,正好我身上有点银元,钱不多,孝敬七哥。”成汉忠掏出银元来。
“那就另当别论。”刘七看了一眼,说:“不过,这点钱不够我塞牙缝,我们亲兄弟,明算账,做生意,一分钱一分货,你想买盐,得准备现金,还要打发我手下这帮弟兄,否则别说是搞盐,就是你这条小命都玩完。”
“那是,那是,这点银元就作为订金,你能弄多少,我就要多少,生意当然有你的好处,你可以涨点钱,差价全归你,你看如何?”
“我凭什么相信你?”刘七冷森森的目光让人不寒而粟。这时酒保端来酒菜,成汉忠忙给刘七倒酒,笑嘻嘻地说:“七哥,天地良心,我们相处二年,我几时骗过你?小弟只想完成任务,七哥若能长期与我们合作,却能发大财,何乐不为?”
“你买十斤八斤,我发棺材!”刘七没好气地说:“痛快点,你有多少钱,要多少货?”
成汉忠吓得一跳,摸不准刘七意欲何为,但在码头上厮混多年,无数次见过讨价还价,果然地说:“七哥若是手上有货,有多少,我要多少。”
“我要现金,最好用银元!”刘七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好说,容我回去筹款,明天我来找你谈交货时间地点。”成汉忠也不敢相信刘七,这家伙吃喝嫖赌,卖主求荣,能有什么信义?义务之急是脱身为上。
“明天晌午,我在红河口等你。”刘七将桌子上十几块银元哗进兜里,说:“你若不来,盐我就交给下一家了,实话告诉你,国军那边也翘首以待,要的人多的是。”
“七哥放心,我一定信守诺言。不过,你的货成色劭何,总得搞点样品我回去交差。”成汉忠眼看18块银元落入了刘七腰包,有些不甘心,提出新的要求。刘七哈哈一笑:“小心眼,跟我玩这一套。”吹了一声口哨,进来一名特务,刘七跟他耳语几句,特务匆匆而去。过了不多久,特务拎来一个蛋糕盒,毕恭毕敬交给刘七。刘七说:“这是两斤盐,回去跟你的长官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吃完饭,成汉忠拎着蛋糕盒,在两名特务护送下,匆匆忙忙出了西流河镇,镇门口还是那三个伪军官兵,看到成汉忠有特务队护送,不敢刁难。成汉忠回到拴船处,取出手枪,和战士返回驻地,向连长、指导员一汇报,连长气得鼻子都歪了:18块大洋,就买两斤盐!显然上当受骗,这差事办得真窝囊!指导员劝连长消消火:行动暴露,保住性命,安全返回,还带回了两斤盐,这就是胜利。
尔后连长、指导员向张营长报告,张营长一听乐了:我要的就是这个消息,看来汉江盐船就是被西流河的特务队所劫,隐藏在西流河附近。张营长立刻把刘七走私倒盐的情况向团首长报告,团首长极为重视,一面向旅部报告,一面指示三营,红河口是敌占区,必须慎重小心,防止敌人有诈,一面从后勤部取款购盐,另一方面作好战斗准备,在根据地与日军占领区交界处的红河口伏下重兵,控制水路,伺机行事。成汉忠也认为刘七有奶就是娘,见钱眼开,极不可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能不有所防范,建议营里有所行动,弄不好还要打一仗,趁机歼灭敌特务队。张营长在报请旅团批准作战方案后,决心全力搞到这批根据地急需的盐,即使是有所牺牲,也在所不惜。于是成汉忠从排里挑选了两名机灵的同志,换上便衣,携带短枪,把装有3000银元和5万伪币的箱子藏在船中,摇船赶至红河口,张营长命令7连提前埋伏于红河口右侧的公路旁芦苇丛中,8连埋伏于红河口至西流河镇的河段边。张营长亲率9连随成汉忠的小船尾随在后,保持距离,寻机歼敌。
刘七果然守约,如期而至,身边只带三个特务,见到成汉忠,老远一拱手:“兄弟,来得好快。”
成汉忠也客气地回礼应道:“七哥,这批货不到手,我寝食不安,夜不成寐,不能不急。”
“哼哼。”刘七怪笑几声,跳过船来,大大咧咧地说:“老弟,将来你们赢了,对哥哥我可要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帮你搞盐,也算是抗日立功吧?”
成汉忠明白他戳穿自己的身份,不再掩饰,哈哈一笑:“七哥,我们这边有一句话,叫做‘爱国不分先后,’是中国人就能给日本鬼子做奴才。”
刘七狡黠一笑:“哪是哪是,有机会在那边替我美言几句,也算是我哪边有人。”
成汉忠扫视他的小船,空空荡荡,皱了皱眉头,问:“盐呢?”
“钱呢?”刘七上下打量他,身上不像携带现钱,有些迷惑。
成汉忠嘻嘻一笑:“七哥说过,亲兄弟,明算账,我是不见撒鹰,这其实也是您七哥教的。”
“那好,你跟我来。”刘七一挥手,两个特务也跳了过来,“帮助”摇桨,另一个特务划着小船在前面带路。
从红河口往西行至约三、四公里段,小般绕进了一条小河汊,这一带因日本人多次“扫荡,”早就成了“三无”地区,良田荒芜,河道纵横交错,茅草芦苇密布,长得比人都高,茫茫一片,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水泊,芳草凄凄,野莲浮萍,渺无人烟,只有成排的飞鸟起落,河边偶有几棵柳树,随风摇曳。
成汉忠和刘七就坐到船头,东张西望一阵,心里担心部队会不会迷路,跟不上来,为了壮胆,故意有一句无一句地闲扯,搭白聊天,
“七哥,这回你发了大财,打算娶几房姨太太?”
刘七笑骂道:“没出息的家伙,就知道找女人!”
成汉忠理直气壮:“我不该找吗?我快20岁,还没摸过女人哩!”
“那是你活该,那次我带你去玩窑姐,你非要装正经,怪得鬼来。”刘七憧憬着有钱的日子,眼里充满向往:“老子要是有了钱,就洗手不干,再不做缺德的事,供人驱使,搬到汉口去,买地建房,花楼街上听大戏、后湖赌马、新市场大舞台听大戏,像神仙一般过日子……”
一名特务打断打的思路:“队长,兜了三圈,后面没有人跟……”
刘七果然地说:“好,去盐船。”
两条小船向更加隐蔽的芦苇深处划去,每到一个汊口,都有人出来照个面,由此可见刘七警备多么森严,这个地方,别说日本人,就是新四军侦察员也不可找得到。成汉忠笑他防兄弟如防贼,刘七无奈地说:“这批货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干的,既要防日本人,又要防你们,赚点钱提心吊胆,为我的众兄弟容易吗?再说有几个人不见钱眼开,人为财死,鸟这食亡?”
很快,小船到了一艘大船前,从吃水的深度来看,是满载甚至超重,船上有七、八名持枪的农民打扮的人,见到刘七,露出媚笑:“队长,您请。”
成汉忠随刘七爬上大船,进仓一看,果见堆得满满的全是麻袋。掂了一点放在舌尖上一尝,心里一阵狂喜:终于见到这批盐,这跟汉口的商船下货差不多,说:“太好了,我全要了,把钱送过来。”
两名战士取出藏在船上的钱箱,吃力地爬到大船上,成汉忠说:“七哥,你清点一下,这是3000块大洋,还有5万法币,别说买你这点盐,就是整个西流镇都行,小弟我一言九鼎,说话算数吧。”
刘七挥手要两个特务把钱箱抬走,笑眯眯地拍拍成汉忠的肩膀,说:“兄弟,有了这些钱,你回汉口就是衣锦回乡,娶个好老婆,回码头做个工头,吃香喝辣,荣华富贵,不晓得你干不干。”
“不干。”成汉忠干脆回绝:“汉口被日本人占领,我回去岂不是找死?”
“那就别怪你七哥心狠手辣,到阎王哪里别告我。钱我全收,盐一粒也不能给你。”刘七突然翻脸,眼里闪着凶光,露出狞笑:“跟你说实话,我早就跟驻在江陵的国军66军199师取得了联系,他们出2万大洋,20万法币,出的比你多,在商言商,无利不商,谁给的钱多,我自然卖给谁。”
“你太没有信义!”成汉忠气得眼真冒火药味,挥起拳头就打,刘七早就料到,闪到一边,手下特务拨出枪来,一拥而上,缴了成汉忠和两个战士的枪,成汉忠愤愤地说:“算我瞎了眼,认你这种小人为哥!”
“这世上本无后悔药,兄弟,不是你贪盐,怎么会上我的当?”刘七得意地说:“我再问一声,不跟我干,就只好请你跟鱼虾为伴。”
“你想杀人灭口?”
“这是江湖上的规矩,你连这个都不懂,还出来混!”刘七说完,几名特务手持匕首扑了上来。
就在这时,西南方向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刘七一顿,有些惶恐,忙问:“哪来的枪声?”
没人回答,接着红河口也传来了枪声,特务们更加慌乱,刘七色厉内茬地叫道:“把他们三个干掉,丢进水里,我们快离开!”
一名大汉奋力向成汉忠冲来,成汉忠会武功,施展拳脚,打架斗殴就是他的强项,灵巧一闪,顺手抓住特务的手腕,用力一掰,特务疼得牙一啮,匕首脱手,成汉忠左手接过匕首,挥臂插进特务的后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刘七见状,拨出枪来,胡乱开枪,没打中成汉忠,却把身后正与特务搏斗的战士击中,那特务也中了弹倒下,成汉忠借机在甲板上一个滚翻,捡起特务的手枪回击。
枪声等于给后续部队发了信号,张玉刚营长立刻加速划船,冲了过来,置于船头的机枪射击,刘七见势不妙,跳下水去,成汉忠对准水面,连击三枪。不一会,水面冒出一股红色的水,刘七的尸体浮上水面,其他特务一见,纷纷投降。
这时9连赶到,接管大船,张营长看到整整一船盐,高兴地在成汉忠胸脯一捶了一下,说:“好小子,有胆有识,有勇有谋,回去替你请功。”
这是在敌占区,不宜停得太久,张营长命令9连长率1排上大船,武装押运,其他三个排沿途护送。
成汉忠问起枪声,张玉刚告诉他,旅首长早就掌握了驻江陵的199师插手这批盐的情况,派出7连伏击长途奔驰而来的66军199师一个加强连,由于国军正在与日军“和谈,”沿途日伪军没有阻挠,料知是为这批盐而来;8连在红河口打退了从西流河镇窜出来的“定国军”一个连的进犯。这一仗不仅搞到了三千多公斤盐,还打死日军三人,打死打伤伪军、顽军100多人,取得了胜利。旅颁布嘉奖令,给3营记集体三等功一次,成汉忠个人获二等功一次,并提升为9连副连长。
<<<<待续>>>